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温柔的水弦琴】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素手谋:帝后攻心》作者:卿弋 文案: 前世,他银甲冷光,恨字断金,”上天入地,北弥皇室,我誓死诛杀。“前世,他浴血而来,执手天下,”我为帝,无人再敢伤你分毫。“她,是他誓要诛杀之人,可偏偏又成了他云淡风轻登上帝位,唯一执念于世之人。她,藏于他身边,以纤纤素手,八年心血,为北弥复辟而谋。无意相欺,却也深陷其中,爱恨不得,终究一死还情。重生而来,她莞尔轻笑,坦然承认,”我爱他。“她唇齿轻启,”爱他最好的方式,便是只与他为敌。“ 序章宿命,昙花一现 轰隆,轰隆隆! 闷雷一声接连一声,好似有一只凶兽正蛰夜色中嘶吼,不知何时便会猛扑而出,将所有的生息吞噬殆尽。 宣绫靖浑身紧绷,连呼吸都不敢放松半分,满眸担忧地看向旁侧的幽深小径依稀仍能看见的人影,继而目光灼灼盯着周遭的密林。 周遭的密林里鸟雀惊飞,马蹄声、脚步声急促的好似踏着她的心跳。 不足半息,便从那密林中冲出近千黑铁甲胄卫兵,将她团团围住。 黑铁甲胄卫兵两列排开,露出那站在最后的一抹冰冷银色。 一身银色戎装,简单利落,仅仅站在那里,浑然天成的天子之气便让人不敢直视。 东渊之主,慕亦弦。 宣绫靖怔怔看着那无比熟悉的身影,心口蓦然翻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与窒息,却又被她生生逼退。 随即只听见一声凛冽如冰的命令,“追!” 便有一半士兵飞速追赶那幽深小径而去。 见如此,宣绫靖却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慕亦弦亲自去追,他们便有逃脱的机会。 她之所以不逃,便是为了拖住慕亦弦。 二人四目相对,却恍如隔世。 她宣绫靖,乃是已亡之国北弥皇室血脉,暗中掌握北弥十万兵马符。而北弥正是亡于东渊铁骑之下! 父王忽然驾崩,北弥皇室只剩两名幼子,诸国虎视眈眈,迫不及待欲要吞掉北弥这块疆土。她以女子之身,在北弥边界布下葵天兵阵,于诸国野心中,让北弥生生支撑五年,而等东渊破阵,北弥败亡,她又伺机混入东渊,顶替云夕玦的身份藏匿在慕亦弦身边,整整三年。 她以纤纤素手,搅动东渊风云,以八年心血,换北弥浴火重生。她算无遗漏,可却偏偏漏算了人心。 她不会忘记北弥破城那一刻,慕亦弦是如何残忍冷酷,誓要找到北弥皇室,取她项上人头。 可她也无法忘记,那朝夕三年,慕亦弦又是如何温柔缱绻,真诚炽热,与她交心换心。 她不恨东渊,不恨慕亦弦,天下分分合合本是大势所趋,可她不懂慕亦弦为何如此恨她北弥皇室。 她只想不负父王所托,给小皇弟一个安稳的北弥之国,她只想藏在慕亦弦寻不到之处,毁掉东渊的强盛兵力。 这三年,她不负父王所托,不负北弥血脉,却终究欠了一个人还不了的情。 是的,慕亦弦爱上了藏在他身边的云夕玦,却又誓死要找出宣绫靖将其诛杀。 可是,云夕玦是她,宣绫靖也是她。 而她,竟也爱上了不该爱的他。 雷声轰鸣,大雨忽然磅礴落下,好似在嘲笑他们二人的宿命。 迎着雨水,宣绫靖却忽然如释重负。这忐忑不安,爱恨挣扎的三年,终于到头了…… 爱也罢,恨也罢,终究,需要一个结果。 如今东渊内忧外患,再无出兵北伐之力,多年筹谋,终于看见了曙光。 北弥十万兵马早已借西殊之地练兵多时,只要小皇弟登高一呼,北弥便可立即重现天下,这已是定局,东渊再无左右之力。 她的使命,终于完成了。历经八年,小皇弟已然能够独当一面,北弥往后有他,足矣。 “云夕玦,你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慕亦弦满目沉冷,一句话好似从牙缝里。 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宣绫靖不忍地撇开眸光,那双纯黑的瞳眸里,有她承受不住的沉痛和震怒。 他钳住她的下颌,她却痛呼一声反而得意的轻笑了起来。 “东帝精明一世,没想到会被一女子于鼓掌吧。”她在痛,可她却在笑,笑得如同一朵开在里的昙花,惊艳无双。 慕亦弦眼眸里爱恨交错,几欲充血,森寒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之音,可却在不为人知处,闪烁着……卑微的祈盼。 “你有过真心吗?!” 宣绫靖怔怔看着慕亦弦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她的狼狈,却又汹涌着慕亦弦痛入骨髓的自欺欺人。 勉强的勾唇笑了笑,她笑得嘲讽至极,一寸一寸挑战慕亦弦最后的忍耐,可她的心却宛如泣血,正如她了解他,她更知道如何轻而易举挑起他的。 “慕亦弦,将一心想要诛杀的仇人立为皇后,这滋味很难忘吧!” 恨吧,反正他早已恨不得她死,那就一直恨她吧,总好过如她那般陷在爱恨纠葛里难以挣脱。 今日,本是慕亦弦立她为后的封后大典,她却早已策划功成返国。 可却没想过,慕亦弦竟是更早她一步等在离开东渊的必经之地,显然早已看透了她的真实身份。 他明明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却仍是自欺欺人的举行这一场封后大典。 他明明早已猜到她要离开,却不就近在宫内多加阻拦,反而在远在空山锋的玉匣关等她。 或许,他根本不想等到她吧,或许,只要她不来,他便就当她只是云夕玦吧。 她从未想过,明明那般恨她的慕亦弦,竟会做出如此自欺欺人的可笑之事。 可惜,这世间没有或许,她也从来不是云夕玦。 她是宣绫靖,北弥长公主宣绫靖,慕亦弦一直在搜寻的北弥余孽,宣绫靖! 忽然,她笑不出来了,她的心好似要停止跳动的让她再也笑不出来。那是一种令她近乎窒息的心悸,缠绕住了她所有的心神。 慕亦弦一把松开她,她跌坐于地。慕亦弦居高临下盯着她,怒急地抽出剑,剑尖直抵她的咽喉。 雨水顺着剑尖,一滴一滴滴在她的雪白的脖颈,蚀骨诛心的凉。 她早已不怕死,可慕亦弦看着她的眼神,却让她的心一遍一遍的死透。 那双眼,压抑着极端的怒意,就那么居高临下的,孤寂而淡漠地看着她,好似这一刻,他的心,也死了。 “北弥长公主,传言你惊才绝艳,以一葵天兵阵生生阻拦诸国侵犯北弥五年步伐,又在我东渊苦心经营三年,为北弥创造机会,英雄造时势,确实厉害!可是,朕能破你葵天兵阵,就能让你苦心经营的三年顷刻间灰飞烟灭。以你为质,自可让北弥西殊将所有粮草自愿奉上,我东渊仍是强盛的东渊,而你经营的三年,不过是,昙花一现!” 他换了称呼,不再称呼她云夕玦,声音里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与不屑,宛若漠视众生神祗。可那双死寂看不到半点波澜的眼眸,却让她的心痛的无以复加。 因为她知道,慕亦弦在逼他自己,正如她一步步逼自己佯装得意的笑着,漫不经心的说出那一句句残忍绝情的话。 伤人,却更伤己。 宣绫靖一手握住那指着她的剑,一手缓缓从地上支撑着站起来,唇角噙着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似在嘲笑慕亦弦的妄想。 “东帝所言不错,北弥如今的机会,是我多年筹谋的心血,我又怎忍看它付之一炬。” 剑刃划破手心,鲜红的血混在雨水里,顺着她白皙的手腕淌下,浸红早已被大雨淋湿的罗袖,也染红了那戴在她手腕上的烛心镯。 她握着剑,忽然笑得悲凉。 她从未想过欺骗一个人的感情,她也从未想过慕亦弦竟会爱上自己心心念念誓要诛杀的仇人,更不曾想过,她竟也会爱上他。 他们,明明是这世间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一对他们明明是天生的宿敌。 可事实却是如此残忍。 她欠的,还不了,能还的……只有一命。 忽的,她握住剑,用力拽向自己,想要一剑刺入自己的心窝。 慕亦弦却是面色忽变,一掌击在她的肩,将她生生震退好几步。 “你想死?!”慕亦弦狠狠一掷手中的剑,溅起一片泥泞的水花,“朕不允许,告诉你,朕要你活着,亲眼看着北弥再次覆灭。” 宣绫靖捂着肩,怔怔看着他眼里的与痛苦,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她一步一步跌退,一步步观察周围的情况,直到,她跌退至那紧紧包围住她的士兵脚边。 正如慕亦弦所说的,她绝不能落在他的手里,否则,小皇弟与西殊都会投鼠忌器,定会将她多年布局毁于一旦。 深深吸了一口气,宣绫靖忽然一心求死似的撞向身后那围着她的士兵的刀,那士兵惊地连忙收刀后撤,生怕伤了她分毫。 而趁着那士兵后撤半步的空隙,宣绫靖却是动作一变,迅速从那空隙跑出了包围圈,径直冲向那散发着丝丝寒气的悬崖边。 “别过来!” 宣绫靖后退半步,只觉悬崖的寒气透骨生痛,可再痛,也抵不过她这三年难以的挣扎之痛。 她眸光缓缓看向慕亦弦,清透而干净,好似这一刻,所有的家国情仇全部烟消云散,她笑着,宛若一朵冰山雪莲,乍然间,沁人心脾,赏心悦目。 可她的脚,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一步一步牵动慕亦弦眸底的恐惧。 “东帝,我们从来身不由己……阿弦,但愿来世我们再也不要相遇……”薄唇开合,却无半点声音传出,是默叹,更是哀叹。 而后,便见那一袭红衣向后仰躺下去,任凭那蚀骨的寒意将她团团吞噬。 唯剩那腕上的烛心镯反射过初升的阳光,灼得慕亦弦双眸盈泪。 “不要!” 衣袂如丝,从指缝间决绝划过。 谁的泪,晶莹剔透,却又冰凉蚀骨…… 新书发布请多多支持 第一章伪造,她的死讯? 阳光温煦,鸟雀轻鸣,静谧的竹林间,依稀能听见风吹竹叶的飒飒声响。 斑驳的光影透过层叠的竹叶照在脸上,宣绫靖终于忍不住明晃晃的光亮,睁开了双眸。 坐起身,宣绫靖有些恍惚地看了看周遭,清幽苍翠,一眼无边,这是一片竹林。 仰头望天,只见那一方晴朗的天空,柔软如纱的光芒镀在身上,格外宁静而平和。 再寻不到半分那轰鸣摄心的雷雨夜的阴郁与窒息,恍如黄粱一梦。 唯余心肺间那自欺欺人藏入心底最深处的余悸、酸涩与复杂,提醒着她这一片祥和无争的假象。 宣绫靖揉了揉额角,将残余的恍惚和迷茫驱散。 她竟然……没死?! 那万丈悬崖之下,竟然是这样一片竹林? 慕亦弦若是知道她竟然没死,不知是怒是喜呢?她悬崖上那些字字诛心的话,只怕慕亦弦更加想要将她挫骨扬灰了吧。 宣绫靖自嘲地笑了笑,继而压下心头的思绪。 站起身,宣绫靖却不由得紧蹙了蛾眉,因为她发现,她身上的衣服竟是换了,不是她跳下悬崖时的大红喜服,而是一身精致典雅的宫装罗裙,而且看这繁杂样式,分明是北弥。 她摸了摸衣服的材质,是顶好的翎绣,丝质柔滑,绣工精美,绝非寻常人家,怕是原北弥的皇家贵胄,权贵世家才能拥有。 北弥三年前破城亡国,难道竟有贵胄子弟躲避战乱隐居于此竹林吗? 不过那人竟然只为她换了衣饰,却仍将她丢在这竹林间,想来是不愿与她多有交集。 这般作想,宣绫靖也不再深思,左右看了看,想要寻条出路。 她在悬崖上拖住慕亦弦,也不知小皇弟和师兄他们有没有按照原计划顺利离开东渊,重建北弥。 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尽快联系他们。 心中焦急,她也没有细看,只想先出了竹林再寻方向。 然而,当她顺着一条路走了大半个时辰,却发现竟又回到了原处时,她才意识到,此处,并不简单。 她本精通阵法术数,否则也不会以一葵天兵阵而名动天下,甚至,震慑天下。若是寻常林深迷路之状,绝不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朕不允许,告诉你,朕要你活着,亲眼看着北弥再次覆灭。”慕亦弦满是痛苦与复杂的话忽的响在耳侧,宣绫靖心绪不可抑止地泛上几分涩意。 她不由地蹙了蹙眉,究竟是悬崖底本就有一座大阵,还是她落在了慕亦弦手中,而慕亦弦想把她困在这里? 如今北弥大势已定,只要小皇弟顺利回到北弥,就算将她困禁于此,也绝无法改变。 慕亦弦,究竟想要如何?既然早已恨字断金,何必又拦着她死,困着她,不过是让两个人都痛苦。 宣绫靖暗暗皱了皱眉,敛尽心头复杂。 仔细地打量着周身的竹林,她缓缓蹲在地上,点点划划,俨然在推算着什么。 片刻,她才目光如炬,站起身来,迅速后退三步,又向左行了三步,继而拾起地上的石子准确无误地击在了身前不足两寸距离的刚刚冒出头的竹笋尖上。 随即,咔嚓一声,就像镜子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继而整个破碎开去。 而应声,顺着那被宣绫靖击碎的竹笋,整个竹林刷的消失。 先前还阳光普照的静谧竹林,刹那间就成了一片阴沉沉的原野,空旷的原野上,一望无际,仅有一条不知蜿蜒至何处的溪流,顿显天地渺茫的荒凉孤寂。 而宣绫靖刚好站在溪流岸边,背对着溪流,甚至悬着半步,若是那时她多走半步,此刻只怕就会直接掉在冰冷的溪水中。 而这一番变化,也应证了宣绫靖的猜想。 她现在,真的身在阵中。 将她困在阵中的,会是慕亦弦吗? 宣绫靖一双秀眉越发绞紧,越发担忧起现在不知情况如何的北弥。 若她现在仍在悬崖底,那尚且还好。 可若是慕亦弦抓到了她,却不拿她去做交换,反而将她困在这里,那就必有图谋。 慕亦弦既然已经知道她是宣绫靖,而非云夕玦,就应该更知道,阵,不一定能困住她。 诸国皆知,北弥长公主宣绫靖精通阵法术数,甚至于十二年岁,便布下惊天杀阵,葵天兵阵,震慑诸国,阻挠诸国熊熊野心,保北弥在动荡之际的安宁,若非东渊当年不死不休,终于破除了此阵,只怕北弥就会这么在诸国觊觎之下,一直存在下去。 慕亦弦究竟想要干什么? 宣绫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出来。纵然与慕亦弦相处了整整三年,纵然她已经很是了解他,这一刻,她也想不出慕亦弦将她困在此处究竟为何? 或许,只是她胡思乱想,其实,这只是悬崖底下的一个阵法而已。 不管如何,她必须尽快破阵而出。 定了定心神,将脑海里一直反复的悬崖上慕亦弦那沉痛震怒,甚至孤寂悲凉的眼神生生撇开,宣绫靖才又着眼打量着周身的环境。 她方才仅仅只是试探了一番这个阵法,并非破阵,只是从一个幻阵里,走入了另一个幻阵。 好在这幻阵只是外物环境的变化,以困为主,并不具有十分强烈的攻击性。 她此刻仍是站在溪流边,没有半分动作,从她破除竹林幻阵的那一刻,这个困阵便已经被激活,随意走动,只可能陷入其他幻境中,甚至诱发其他阵眼。 溪流边岸,距她不远处,有一颗老柳树,繁茂的枝叶垂落在水面,荡漾开细细波纹。 宣绫靖眸光锁定那水面的波纹,却从水面中依稀看到似乎有人躲在那柳树之后。 心神暗暗警惕,不知躲藏那人究竟是敌是友。 宣绫靖不由地放轻了动静,微微蹲下身,背对着溪流,迅速观察推衍,抬头看看方位,又试探地丢了几颗石子。 良久,才见她眉头一松,终于提步走动。 若是有旁人在此看见,只怕会惊诧无比。 明明只是十来步直接走到柳树下的距离,却生生被她左右弯曲,来回折返,兜兜转转了好几次,才终于走到了老柳树下。 可这条路,却是她经过推衍寻到的唯一最近的一条不触发任何其他幻阵,安全到达柳树下的线路。 站在柳树下,宣绫靖稍稍松了口气,这柳树周围两步距离内,竟是完全安全的区域。 而此刻,从她的视角看去,只见有一身着月白简装的女子背靠着柳树倚躺在树下,如墨的长发披散于地,久久没有半分动静。 宣绫靖敛了敛眸,看来此人完全没有发现她的举动。想来,应该也是陷入阵中,躲避在此安全之地的人。 见着竟有外人,宣绫靖默默舒了一口气,应该不是慕亦弦将她困于此处。 当时她从悬崖跳下,确实是心存死志,竟未想,这万丈悬崖下,竟有如此困阵,着实是惊奇。 宣绫靖绕过老柳树,想要问问那女子此处的情况。 然而,等她绕到那女子的正面,脚下的步伐却宛如灌铅,再难动弹。 因为,她早已认真探索过此阵,只是改变外在环境,而绝不会影响人的心神。 可她入目之景,那倚躺在柳树下的女子,竟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分毫不差! 这绝非身陷幻境让她产生幻觉,可那与她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就这般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 宣绫靖重重深吸一口气,缓缓蹲下来,迟疑地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手顿时僵在半空,浑身震住。 毫无气息。 她,死了。 和她一模一样容貌的女子……死了。 她宣绫靖,死了?! 宣绫靖眸光骤敛,寒意宛如实质喷薄欲发,是谁,想要伪造她的死讯?! 第二章复活,这不是她! 宣绫靖眸光骤敛,寒意宛如实质喷薄欲发,是谁,想要伪造她的死讯?! 冷眸如刃,神思飞转间,她的目光却忽然凝聚在那女子脖颈间微微露出的金色丝线上。 心神下意识一凝! 这怎么可能?! 宣绫靖犹疑地、甚至带着一点嘲弄自己胡思乱想地顺着那金色丝线,将那藏匿于女子衣襟内的坠物拉出。 可是,当那金色丝线下的坠物完全显露在她眼前之时,她的心神再也控制不住地猛烈一颤! 纵然是亲眼看见“自己”的尸体,她都不曾动摇怀疑过的心神,在看见这坠物的一刻,竟是轰然崩塌。 这坠物,乃是虎符阴鉴,而其上的幻阵,竟然完好无损。 这一刻,她心神猛烈跳动,急促地让她的呼吸也不由的跟着加速,才能堪堪承受。 虎符阴鉴,形似玉玦,触手升温,但却并非玉中绝品,常人看来只会觉得是一件普通的把玩之物。可那却是她一直戴在身边的东西,更是北弥长公主的象征,与阳鉴合一,便可号令北弥十万大军。 而这虎符阴鉴上,她早就布下过微型幻阵,若非是她自己,或是破了微型幻阵,旁人根本无法瞧见,包括那金色丝线,更遑论挂在脖间。 而且,此物明明一直挂在她的脖间,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女子的脖颈上? 宣绫靖有些震惊而犹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竟是空无一物! 自己的虎符阴鉴,竟是不见了! 是谁趁着她昏迷的时候偷了,并且放在了此女身上吗?! 可谁竟有如此本事,竟然能够不破幻阵便拿到虎符阴鉴? 又是谁,竟如此费尽心机的刻意伪造北弥长公主死亡的事实? 宣绫靖不由作此猜想,可她心底,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感觉事实并非如此。 心跳阵阵,如擂鼓,宣绫靖却极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她目光怔怔,盯着那毫无气息躺在柳树下的“自己”,片刻,眸光却忽然冷厉淡然,极为冷静地将坠物从那女子的脖颈间取下,暂时放在自己的袖中。 可就在她藏匿坠物时,眸光却不期然落在了自己白皙的手腕上,空荡荡的,竟然也是空无一物! 烛心镯,本该戴在她右腕上的烛心镯竟然也不见了! 情不自禁的焦急,在她脑海里浮现慕亦弦那双复杂的眼眸时,生生压下。 转念一想,宣绫靖不由沁出一丝冷笑。 伪造死讯之人心思细腻的连脖间的坠物都记得转移,又怎么会忘记烛心镯呢? 这般作想间,她亦是冷静而淡然的撩开那女子的衣袖,想要拿回烛心镯。 然而事实却出人意料—— 那女子的手腕,白皙晶莹,甚至有一处极为奇怪的淡淡纹痕浮于表面,那是她手上从来没有的痕迹,似火焰,又似花瓣,独独没有她想要寻找的烛心镯! 烛心镯去哪儿了?! 蹙眉,不解,宣绫靖刻意维持着沉静冷然,可如子夜暮霭的幽沉水眸间却划过一丝极淡极淡,她毫不自知的急切。 烛心镯,那是,阿弦送给她最为珍视的……信物。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激动而庆幸的呼唤,“公主,终于找到您了。” 宣绫靖闻声而转,入目,身姿秀美,却带着女子少有的英气,那是……素鸢。 宣绫靖微楞,素鸢不是应该和小皇弟师兄他们一起离开了吗,怎么会和她一样掉下了悬崖? 素鸢眸中漾着明显的急切与欣喜,正欲向她这边跑来。 宣绫靖顿时惊醒,急切制止,“别动!” 可下一刻,她却被素鸢下意识的呼唤声,惊住了思绪,以致忘了指点素鸢如何继续。 素鸢面上脏乱,满身狼狈,显然是在阵中胡乱闯入所致,可虽狼狈,却也能一眼辨出,素鸢身上所着服侍与那树下静躺的“自己”一模一样,而因为她的制止,素鸢错愕不已,下意识呼唤的却是,“云小姐!” 素鸢看着她,张口却叫她,云小姐,而并非公主! 宣绫靖狐疑地盯着那脚悬半空的素鸢片刻,随后,却顾不得指点她如何落脚,兀自转身,目光直直看向水面。 溪流清澈见底,因着柳条的轻摆而荡漾开丝丝涟漪,可就在这微微轻晃的水面中,倒映着一道她十分熟悉的清影。 细笔勾勒的娇俏脸颊,绯红似烟霞,淡淡的柳叶眉似水墨晕染,带着丝丝飘渺的风姿,其下,是一双如烟似水的澄澈明眸,如烟波浩渺,空灵静默,乍看之下,俨然一副绝品水墨画中的清丽美人。 可是……这根本不是她! 她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水中的人影亦是摸了摸脸。 她的脸……怎么会变成了阿玦?她藏在慕亦弦身边,整整假扮了三年的云夕玦。 那三年来,她虽是用着云夕玦的名,但容貌却完完全全是她自己。而且,阿玦明明早就在三年前已经去世了。 可现在,她“自己”毫无气息的躺在柳树下,“阿玦”却活了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切,未免太荒谬。 “云小姐?” 素鸢本已狼狈不堪,此刻一直提着脚,更是累极,可见云夕玦小姐急促制止她后再无声响,反而自顾自的转向水面不知在做什么,不由地出声唤道。 甚至一连唤了三声,那宛若凝固在岸边的身影才终于动了。 可是,等云小姐终于转过身来,那一双水眸却是恍惚而迷茫,似问又似自喃道,“云小姐?你是在叫我吗?” 素鸢皱眉,不由心疑,“是啊,我不是在叫您还能是叫谁?云小姐,您怎么了?” 一边问着,素鸢的眸光缓缓转向那一动不动躺在柳树下的“宣绫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安,不由地慌急追问,“公主怎么了,公主她没事吧?” 宣绫靖怔怔看着素鸢毫无作假的关切,又转眸看了看那毫无声息的“自己”,良久,葱白的玉指轻颤地指向树下,带着几分迟疑和不敢置信,“这是……阿靖吗?” 素鸢的疑惑不由更深,看着神情恍惚的云夕玦,她不由拧了拧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紧紧按在腰间,带着一点点防备与警惕,沉声道:“云小姐,您在说什么呢?这当然是公主!不是公主还能是谁?” 素鸢对着她一口一个云小姐,却称呼那躺在柳树下之人为公主。 可是—— 明明她才是宣绫靖,北弥长公主宣绫靖啊! 宣绫靖姣好的眉不由地拧紧,却难以参透此际到底是什么情况?心中更有深深的不解,为何她竟会变成了早已去世多年的阿玦? 而此刻,素鸢早已耐心俱失,担忧至极的看着柳树下的“宣绫靖”,作势便要不管不顾疾奔而来。 宣绫靖立时惊醒,匆忙压下心头的乱,出声制止,“此处有阵,千万别乱动,我过来接你。” 那日悬崖上,她以一人之身拖着慕亦弦,正是为了让与她一同藏在东渊多年暗中助她的伙伴们能够顺利离开,而素鸢,也是其中一人。 那日,她尚且能够为她们拼死求得一线生机,此时此刻,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素鸢陷入阵中。 等她将素鸢安全带到柳树下,素鸢连忙挣开她,可等素鸢发觉柳树下的“宣绫靖”竟是呼吸全无时,顿时惊痛地几乎失声,“公主!” 紧接着,素鸢一把抽出腰间的软剑,剑尖直指向她,双眸悲痛,杀意凝实,勃然大怒。 “公主深谙阵法,怎么可能会死在阵中,云夕玦!是不是你?月前,你父亲听从公主之命率群臣向东渊递上降书,而公主那么相信你们父女,决定以你侍女的身份混入东渊,你们怎么可以假戏真做,拿公主的性命向东渊邀功!公主信错你们了!” 宣绫靖知晓,此刻素鸢必定惊慌无措,甚至想以愤怒来遮掩内心的悲痛,才会如此口不择言。 就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那树下毫无呼吸的“宣绫靖”与往日的自己有何分别,又何况是素鸢呢? 可听着素鸢话里的言辞,宣绫靖却只觉心神控制不住的狂跳,带着一种逃避,带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猜测。 素鸢说,“……月前,你父亲听从公主之命率群臣向东渊递上降书……以你侍女的身份混入东渊……” 她没有听错,素鸢说的正是……月前? 可是—— 北弥明明已经投降三年,而这三年,她早已暗搅风云,让北弥重立于世,怎么可能会是月前呢? 第三章爱他,与他为敌 北弥明明已经投降三年,而这三年,她早已暗搅风云,让北弥重立于世,怎么可能会是月前呢? 这一刻,宣绫靖只觉得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甚至将北弥如今的安危以及与慕亦弦的复杂纠葛都暂且抛在了脑后。 她娇俏似霞的面上一片沉寂,水眸宁和,更是寻不到半点涟漪,唯有不时从眸底深处闪过的精光,泄露着她不似表面镇定的心绪。 心神越是乱跳,面上反而越加冷静得让人心悸。 良久…… 她眸光一定,清澈无波,敛尽所有锋芒与光华,看向素鸢,薄唇微微开合,唯有情绪,一时难明莫测。 “素鸢,我,阿靖……与你伪装成……阿,我的侍女,同入东渊之事,你可曾告知过旁人?” 素鸢虽疑惑她话里奇怪的停顿,但却十分肯定地应道:“没有,此事关系重大,公主早有交代,我怎会胡乱宣扬。” 素鸢的话,自从听见开头的“没有”二字,宣绫靖就心绪骤乱得再听不清后话。 她问此话,并非要寻得素鸢肯定的回答,而只是,想要一证刚刚掠过心头的猜测,那十分——荒诞离奇的猜测! 八年前,父王意外驾崩,她在边境设下葵天兵阵,震慑诸国的昭昭野心,但也心知挡不住东渊,故而,在葵天兵阵支撑的五年里,她早已在东渊暗中布局,而三年前,葵天兵阵终于被东渊所破,为了北弥百姓不受战乱之苦,她便暗中吩咐云凌大将军率群臣于城门投降,而她与素鸢,则计划假扮成云凌大将军之女云夕玦的贴身侍女,混入东渊。 可却未想,在她们前往东渊的途中,莫名的闯入了一处大阵,云夕玦意外死在了阵中,而她,则在云凌将军的有心遮掩下,顶替了云夕玦的身份,而后,以云夕玦的身份藏于慕亦弦身边,在慕亦弦的誓死追捕下,暗自筹谋周旋。 可素鸢此时的回答,分明是在说,她们现在正在前往东渊的途中。 也就是说,现在竟然是——三年前! 宣绫靖立时心神大震,却犹觉不敢置信的荒谬! 镇定!拧眉!思绪飞转! 莫不是悬崖下真的有处大阵,竟然影响了她的心神,让她陷入了心魔之中产生了如此荒谬的幻觉?! 此念一出,宣绫靖立即警惕地盯着四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地一一打量阵中的每一处。 然而良久,也没能找出任何一个可以应证她这个猜测的痕迹。 不由地,宣绫靖顾不得素鸢仍旧指在她面前的软剑,立时蹲下来,想要查看最后一处她不曾认真打量过的地方。 那就是柳树下,毫无呼吸的“自己”。 素鸢察觉她的举动,连忙推开她,甚至将“宣绫靖”死死护在身后,防备怒问道:“你想干什么?!” 然而,素鸢话音还未落下,宣绫靖却看着那躺在树下,因为素鸢维护而稍被移动的“自己”突然消失了! 素鸢因着她突然震惊地看着身后的视线疑惑转身,当看到明明在身后的“宣绫靖”此刻却没有踪影,顿时急得提步欲走,想要寻找。 “素鸢——别动!” 宣绫靖疾声制止,却已经迟了,素鸢根本来不及收回的就要落下了半步! 情急之下,宣绫靖只能迅速扣住素鸢的手腕。 就在素鸢脚步落下的那一刻,刷的一阵轻微的恍惚,她们明明没有走动,眼前的画面却陡然一闪,竟然又回到了宣绫靖先前醒来的那一片竹林中。 只是这竹林先前还算阳光普照、生机青葱,这一刻却是天色阴沉,满地枯叶,竹身上的枝叶全都泛着枯黄之色,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隐隐中,全是阴沉的枯落颓败感。 素鸢一怔,惶急扫了一眼周围,根本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宣绫靖”,面色一变,满是惊怒,用力挣开她的手,剑刃寒光凛凛,杀意四起,“你做了什么?!” 宣绫靖后撤半步,避开剑刃的寒冽,却是心神暗紧地飞速打量着四周,心底不可控制地迅速翻涌起一些回忆。 确实,三年前,她随阿玦入都途中,莫名陷入一个阵中,众人皆被分散,而等她找到阿玦的时候,阿玦毫无呼吸的躺在一片竹林中! 而她当初醒来的地方,正是在一颗柳树下! 等她与素鸢相遇,正准备破阵而出之时,这个困阵却摇身一变,竟是生生变成了杀阵,一时间危机四伏。 后来她才知,那是因为阵中闯入了其他人。而这其他人,正是慕亦弦一行!此阵,根本就是针对慕亦弦而来,她与阿玦只是无辜被卷入了阵中。 而现在,方才那个柳树下早已没了呼吸的“自己”忽然消失,原本安全无虞的柳树下竟也有了阵眼。 如果现在真的是三年前,可想而知,此刻这困阵只怕已经变成了杀阵。 宣绫靖心绪陡然一紧,下一刻,却又忽的怔住! 如果现在是三年前的那个阵中,那就是说—— 阿弦……慕亦弦,此刻也在阵中?! 宣绫靖深深吸了一口,脑海中不由地浮现悬崖上的那一幕幕。 她故意刺激慕亦弦的话犹响在脑海,被剑刃划破过的手心似乎仍在隐隐作痛,慕亦弦那痛入骨髓的自欺欺人、那心如死灰的孤寂悲痛犹在眸中。 一直被她强压在心肺间,故作不知的酸涩与窒息倏地一下喷薄而出。 本以为,那三年挣扎终于到了头,北弥复国,东渊无力,西殊扶持,南乔积弱,她总算不负父王临终所托,总算给了小皇弟一个长年安稳的天下,她甚至相信,只要小皇弟励精图治,可保北弥百年无忧。 而她,唯独欠了那一世深情,难以偿还。 他们本是政敌,人,她可以利用,可唯独情,她从未想过利用,最终,却被情之一字生生作弄。 悬崖上,她字字违心,本想让慕亦弦完全恨透她,也好过如她那三年挣扎难逃的爱恨纠葛。 可却从未想过,竟会以回到三年前的这种方式…… 宣绫靖忽的轻轻按了按酸涩复杂的心口,重重呼出一口长气。也罢,如今,也算天遂人愿,慕亦弦真得是只剩恨她了。 因为,对慕亦弦来说,三年前,他与她素不相识。 他们之间,再没有那温柔相依,抵足而眠的三年。 他们之间,只有慕亦弦对北弥皇室蚀骨的痛恨,以及她遵从父王遗命,为北弥筹谋的使命。 他们之间,仍是政敌…… 宣绫靖眸光微动,视线久久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上,不再有烛心镯的手腕上。 恍惚间,似乎仍能看见当初慕亦弦温柔至深的为她带上烛心镯时的神情,似乎,仍能看见他们二人同刻名姓的心灵相通,再晃眼,却又是悬崖上,慕亦弦那复杂难耐的悲痛以及那一句卑微祈盼的质问“你有过真心吗”…… 良久…… 宣绫靖一直僵硬无措的唇角忽的缓缓勾出一抹弧度,竟是一如那跳崖前的清透明亮,雪白纯净。 不知上一世谁曾戏说,爱他最好的方式,便是只与他为敌。 也罢…… …… 看着那明明被她用剑指着,却忽然面色几番变化,最后却又忽然轻笑起来的云夕玦,素鸢只觉心神似乎都被那宛如看透世事悲凉的双眸深深吸引,无法自拔,甚至那一刻,素鸢竟觉得心头莫名的、难以言说的沉重与难过,好似那一刻,她竟能感同身受。 不知何时,她竟是放下了那寒意凛凛的剑,直到看到那宛如烈日清泉、雨后春笋般的清丽笑容时,她才陡然回过心神来! 不由大惊,可看着那静静站在她面前的女子,她忽然感觉,陌生却又熟悉,甚至,有一种神秘的虚无感。 让她心生一种恍惚,却又心生一种臣服…… 这种感觉,她明明,只在长公主身上感受过…… 第四章再见,已是隔世 这种感觉,素鸢明明,只在长公主身上感受过…… 那是八年前,一个萧瑟的秋天,好似所有的生机都被苍天无情剥夺,她满身狼藉,浑身是伤的一路逃亡,满身充斥着难闻的血腥味,连她自己都有些嫌恶。 她从东渊一路逃到北弥边境,就在她那般狼狈不堪的气息奄奄躺在枯叶上喘息之时,长公主缓缓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以玉为骨,以灵为韵,乍一看,宛若遗落尘世的仙子。 明明还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孩子,却敛着一种浑然天成自内而发的贵气,让她仅仅只是与之对视,便能忘却自己此刻的狼藉,好似自己也成了那般沉静无争却高贵自蕴的人。 长公主居高临下,一只如琉璃玉骨般瓷白剔透的手缓缓伸到她身前,唇角柔美的笑容,好似悄然绽放的兰花,散发着迷人的芬芳,轻灵悦耳的嗓音更似山涧清泉的滴答声,不知不觉间,便拂去了她满心的狼狈与痛楚。 长公主说,“我以北弥长公主之名起誓,必为你季氏满门,洗刷冤屈,你若信,便改名素鸢,跟在我身边。” 素鸢怔忪地从回忆中挣脱而出,却恍不自知的喃喃自语,“你是谁……” 而后,像是被自己出口的声音彻底惊醒,眸间残余的恍惚倏地就被警惕全全替代,剑尖一挑,寒光乍现,“你,究竟是谁?我自问也算了解云小姐,云小姐根本不懂任何阵法,可你方才,却能带我安全走到柳树下,说,你究竟是谁?你把公主和云小姐究竟弄哪儿去了?” 宣绫靖沉溺的神思亦是被素鸢这一声满是杀机的质问彻底惊醒,听着素鸢的质疑,她平静地对视着素鸢,暗下,却心思飞转。 或许,应该告诉素鸢真相,否则,就算日后相处,素鸢也会迟早发现她的不对劲,与其日后让素鸢暗中生疑,兀自猜测,还不如现在就告诉她实情。 至少,她有把握,可以让素鸢相信,她就是宣绫靖。虽然顶着云夕玦的容颜,但她,真的是宣绫靖。 想及此,宣绫靖黛眉一拢,水眸渐渐氤氲开一层薄暮,恍然间流转着一种回忆的憧憬,更带着一种安抚,薄唇缓缓开合。 “我以北弥长公主之名起誓,必为你季氏满门,洗刷冤屈,你若信,便改名素鸢,跟在我身边。” 应声,素鸢执剑的手兀的一僵,流转的杀意都生生凝住。 宣绫靖却分毫不停—— “素鸢,日后前往东渊,我必会为你季家亡魂洗刷冤屈,让你季氏亡魂安息。” “素鸢,日后北弥安定,我必为你寻个好夫家,让你相夫教子,一生无虞。” “素鸢……” 素鸢浑身僵硬不已,瞳孔猛缩,不敢置信的有些惊惧,她剑刃颤抖着一挥,生生架在了宣绫靖脖颈间,可她的声音却慌乱无措至极,“你……究竟是谁?!” 这些话,云夕玦绝不可能会知晓,就算云夕玦与公主自幼为伴,也绝不会知晓!季氏血案,东渊震动,她的身世一旦暴露,绝对会引来杀身之祸,公主绝不会轻易告知于旁人。 看着她的惊慌,看着她的无措,看着她遏制不住发颤的双手,宣绫靖缓缓上前一步,贴近素鸢几分,嗓音清脆宛若山涧清泉,飘荡在湿冷的空气中。 “素鸢,我是宣绫靖。那个死的人,不是我。” 素鸢厉眸一滞,恍若幻听,不敢置信。 可那宛若虚幻空旷的声音里,却带着莫名的信服力,一如八年前那双白皙晶莹却沉稳高贵的将她从狼狈不堪中救出的那双手。 明明如此离奇,明明如此荒唐,可她却发觉,从心底,她竟然信了。 剑尖划破空气落地,素鸢双眸赤红盈泪,颤音不止,“您怎么会变成了云小姐?那柳树下的人……” 见着素鸢信了她,宣绫靖澄澈清透的水眸里缓缓划过一抹舒心。 “我也不知,我醒来之时,就成了阿玦……或许是这个阵,太过古怪。” 宣绫靖淡淡回了一句,不愿细说,连她自己都不知如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又如何能解释,只能全全归于眼前这古怪多变的阵法了。 素鸢将软剑收回腰间,面上却有几分担忧,“那……云小姐呢,还有那……公主的尸,身体莫名消失不见了,要不要找找,或许公主能回……” 素鸢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宣绫靖匆忙打断,“嘘!” 随后,宣绫靖一把拉住素鸢,飞速走动几步,隐藏于一片竹丛之后。 不多时,便听见悉索的脚步声与二人对话的声音。 “公子,这阵内杀机重重,万不可轻举妄动,此阵设在我们回都的必经之路,只怕是……” 不等那声音说完,便有一道冷冽的嗓音果决回道,“破了便是。” 而这道嗓音,再没有人比宣绫靖更为熟悉! 慕亦弦…… 等到那声音远去,宣绫靖与素鸢才从竹丛之后走了出来。 “小姐,这阵中还有其他人?”素鸢发觉这阵中竟有其他人,立时唤了称呼。 宣绫靖轻敛眉梢,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素鸢发觉小姐此刻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便也不再出声。 果然如同上一世一样,慕亦弦,在这个阵中。 上一世,自从她发觉这阵突然变成了杀阵,甚至发现东渊慕亦弦竟在阵内时,思及阿玦身死,她才临时起意,顶替云夕玦的身份,甚至,故意装作不懂阵法,求助于慕亦弦,顺便,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如今,又该如何才好呢? 如今,她真正成了云夕玦,不用再顾虑身份被拆穿,甚至不用再躲藏东渊的追捕,她是否应该选择与慕亦弦毫无交集的方法呢? 北弥如今已是布局五年,只要她前往东渊,慢慢收网,便能如同上一世一样,让北弥重立天下,完成父王的遗愿,甚至比上一世更快。 “小姐,您怎么了?”素鸢看着神色越发不对的小姐,连忙出声。 宣绫靖回过神来,看着那声音消失的方向,良久,才情绪难辨地说道一句,“没事,走吧,先去看看。” “去哪?”素鸢错愕,疑惑问道:“小姐,我们不出阵吗?” 宣绫靖顿了顿,神思微沉,“不能出阵,若此刻出阵,阵内之人必会有所感应,日后,他们只要稍加调查,便会知道阿玦的车马今日经过此地,阿玦根本不懂阵法,如何能自己出阵?” “那云小姐和柳树下消失的……那人,怎么办?”提及云夕玦,素鸢不由想起先前被宣绫靖打断的话。 “阿玦……我如今也不知这究竟是何情况,或许,阿玦陷入阵中之时出了意外,而我莫名其妙的到了阿玦的身体里,才导致我自己也死了……消失应该是因为触动了阵眼被传入了别的地方,只要阵破了,自然就会还在原地。” 在宣绫靖的心里,云夕玦早在三年前就死了……可这些事情,又如何能说给素鸢…… 她是回到了三年前,但却是云夕玦已经死了的三年前。 阿玦与她自幼为伴,当年看着她毫无声息的模样,亲自埋葬她时的心痛,如今时隔三年,竟让她再次经历。 而今次,她看见的,竟然是“自己”毫无声息的……尸体。 上一世,急于北弥的未来,她调查中断后便不再追查,这个阵究竟是谁布下,这一世,她迟早要弄清楚! 第五章变阵,杀机四伏 宣绫靖虽说尚未认真攻破此阵,但以她对阵法的精研,此际在这竹林幻境间行走藏匿却并无难处。 她带着素鸢,一步一步循着先前声音消失的方向寻去。而素鸢跟着她在这竹林间罔若无物的自由行动之时,才更加深信此刻在面前的云小姐定是长公主无疑。 可当她真正找到慕亦弦的那一刻,她的脚步却情不自禁地顿住。 躲在一处竹丛之后,宣绫靖眸光忽然变得有些怔忪。 好似有一副尘封多时的画卷,缓缓在她眼前展开。 一袭玄色云纹对襟锦服,发扣鎏金白月玉冠,丰神俊朗,挺拔若松。 他的眼,纯黑而幽深,内敛浑然天成的幽冷精光,散发着丝丝撩摄心神的孤寂与傲然。 剑眉星目流光烁人,鬼斧神工慑人心魂,深邃斧凿的五官线条,明明俊美无俦却又一身冷冽,浑然气魄慑人,让人不敢直视轻亵。 与那北弥城门下惊天杀神完全不同,此刻的他,龙章凤姿,天质自然,宛若诸天神祗。 真的,是他。 宣绫靖怔怔地盯着那熟悉的身影,心口这一刻的滋味,竟是说不出的复杂。 良久,久到素鸢险些以为她被阵法摄了心魂。 可素鸢悄悄打量了不远处的身影一眼,也没发现有什么怪异之处,而此刻,她也不敢随意出声,只好微微轻拽宣绫靖的衣袖。 好在宣绫靖因着这细微的动静回过神来,她才微微松了口气。 宣绫靖缓缓地收回目光,神色敛尽,沉默良久,却并未再做什么,随后一言不发地拉着素鸢迅速的离开。 直到离了慕亦弦他们听觉范围,素鸢才终于皱了皱眉,不解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您说的,我们既然不能自己破阵而出,那为何不借他们之手呢?” 先前,长公主曾说不能自己出阵,她本以为长公主去寻那先前的声音,正是为了借他们之力出阵,可却未想,临到跟前,长公主却神色复杂地盯着那几人看了看,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便掉头走了,这让她如何能不奇怪?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犹豫复杂的长公主,自从她跟在长公主身边,看见的,从来都是惊世风华、沉稳静逸、智珠在握,行事果决而坚毅,那种内敛却又自华的气度,让人高山仰止、心悦诚服。 难道方才那几人,竟是公主的旧识,才会让长公主露出那般复杂的神色? 素鸢暗暗想了想,却也想不透什么…… 宣绫靖沉默了片刻,刚想回答素鸢的疑惑,下一刻,她的眸光却突然转向她们方才走来的方向,姣好的峨眉微微一敛,氤氲着淡淡的一层深晦,却又怎么也挥之不去。 良久,她才兀自叹息一句,“也罢,他们来了。” 她能感觉到,有人正在向着她们这方向而来。而此刻同在阵中的人,不用作想也知。 慕亦弦,来了。 宣绫靖眸光飞转,最终全全归于平静。 她迅速拉着素鸢寻得一处落叶颇多的地方坐下,从地上弄了些许灰尘,将自己也变得颇显狼狈,才附到素鸢耳边叮嘱几句。 随后面色一变,顿时漾上几分忧虑与焦急。 “素鸢,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这般奇怪,走了半天也绕不出去?连个人影也没看到,随行的侍卫都去哪儿了……” “小姐,您别着急,您呆着这儿别乱走动,奴婢再去找找出路。” “我们得快点回去,不然爹爹只怕等急了……” “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带您回去的。” “……” 就在她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的对话间,慕亦弦神色微沉地从一处竹间缓缓走出,而他身后,跟着一名作书生打扮的儒生,五官周正,气质儒雅。 宣绫靖知道此人,儒生桑莫。 传言,正是儒生桑莫与东渊联手,破了护了北弥整整五年的葵天兵阵。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眸底的复杂,在素鸢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显然也是看见了那突然闯入的二人,微微欠身示意,不曾多言。 反是素鸢满眸警惕地盯着他们二人,俨然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你们是何人?别过来!” 慕亦弦冷眸微凝,打量了一圈周围,面上未见丝毫神色,却有一丝莫名的沉稳,不答反问道,“你们又是何人?怎么在这阵中。” 说着,慕亦弦暗暗递给桑莫一个眼神,就见桑莫口中喃喃,手指微动。 宣绫靖知道,桑莫此刻正在推算此地的生门。 她当时拉着素鸢来此,正是早已推算过此地,这块四四方方的空地,十分安全,并没有任何触发式阵眼。 很显然,桑莫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朝着慕亦弦微微点了点头,就见慕亦弦跨出一步,向着她们这边走来。 然而,就在慕亦弦一只脚刚刚落地—— 他们中间的这一块空地毫无预兆的突然如粉尘般散碎,直直掉落下去。 从崩塌的缝隙看去,下方一眼看不到底,好似万丈悬崖,扑面而上刺骨的寒气。 素鸢大惊,迅速将宣绫靖拉住后撤,慕亦弦亦是反应迅速的收脚,拉着桑莫后退。 崩塌的地面还在蔓延,甚至速度越来越快,紧追他们后撤的步伐。 宣绫靖警惕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因地面崩塌而形成的无底沟壑,在那跌落的土屑、碎石、落叶、翠竹间,好像夹杂而过一抹月白的光影。 黛眉微蹙,下一刻,却被突然而来的失重感所惊醒。 “小姐!” 素鸢吃力而惊惶的声音紧接着从上方传来,以及她猛然撞到断面碎石的痛哼。 森森的寒意从下方肆虐而来,宣绫靖能清晰地看见因为她的撞击而松动的土粒与石块无尽坠落而消逝在视线。 素鸢单手扣在地面,另一只手死命的抓着她。好在这一刻,地面的崩塌终于停了。 “小姐,您抓紧我,往上爬!快!”素鸢咬着牙,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惶急与决绝。 宣绫靖反握住素鸢的手,手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道。 这只是幻境!伤不了她。 就算真的掉落下去,以她坚定的信念,就凭这小小幻境,还无法让她死在以假乱真的失足坠落感里。 说到底,这只是阵!而不是真的万丈悬崖。 可是再不放手,素鸢会跟她一起掉下去。一旦相信这是万丈悬崖,素鸢就真的会死在失足坠落感里,就算,明明是如履平地。 这个阵,变了! 十分高明,而且罕见的控心阵法! 宣绫靖清透的眸子间迅速浮现几分冷厉与思量,前世的这个阵,虽然也变成了杀阵,但绝对没有这么高明。 这个阵,现在绝对是有人在控制,而并非,自主而动。 将普通的困阵转变为杀阵,只要改动几个阵眼,也是能够办到,但将先前那不算高明的困阵,变成如此高明的摄心杀阵,这暗中控阵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第六章高明,控心之阵 这世间,掌握此等阵术之人,若放在千年之前,还算不惊人,但放在如今,绝对屈指可数。 千年之前,有一高士以一手出神入化的风水卦术阵奇门,辅助北弥开国皇帝统一天下,成为一代佐君奇人,天下人为之尊崇。他的秘术也因收授弟子而流传后世。只可惜,高士百年之后,天下局势风云巨变,弟子各为其主,最终天下四分,形成东南西北四国。 而高士的秘术,在这巨变之中,也因各种原因而失去了传承。辗转至今,早已各成孤本鲜有传人。 这也是为何,她能以一葵天兵阵,为北弥博得五年时机。 若是五年前,乃是此刻这暗中控制之人与她博弈,她那阵法,绝对撑不了五年之久。 这如何,不让她震惊。 宣绫靖惊诧,在她们对岸的桑莫亦是震惊至极。 桑莫虽也在阵术之上有所造诣,但却没有这么高的境界,否则,也不会被她的葵天兵阵所拦五年。 宣绫靖不知,桑莫是否能看出此刻这阵,已经在原先杀阵的基础上再次变化。 这两种杀阵的水平,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之上,已经是本质的差别。 此刻这阵,绝对比先前的杀阵,威胁倍增。 而这本质的差别就在于,他们实际中,根本没有任何危险,而是阵让他们产生了幻觉。 若是此刻有人没有陷入他们此刻这层阵法中,那人就会看到,他们四人仍旧站在那四四方方平整无害的竹林间,根本与他们四人所见的这地面崩塌,无尽沟壑完全不同。 如果先前那崩塌之势一直不停,而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此阵暗变,如果他们四人统统掉下这无底沟壑,并且深信自己掉下了这无底沟壑,那么,他们就会真的死于坠崖,不死,也会重伤。 那明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完完好好站在那四方竹林空地间的他们,就会因为认为自己死了,而真的死去。 这种控心阵法,极为高明,就连她师父,布置此等阵法都需要花费一些手段,甚至需要借助外来药物,这人,却能在无声无息中控制住原本的困杀之阵,甚至在阵的基础上,暗布控心阵法。 他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是…… 宣绫靖脑海里刚刚浮现先前依稀扫到的随着碎石坠落沟壑的月白光影,就被素鸢惶急焦灼的声音所唤醒。 “小姐,快啊!快上去!” 宣绫靖不由地敛尽思绪,她若顺着素鸢爬上去,素鸢只怕早已气力全无,再无力气自己爬上去,只能跌落进这无底沟壑中。 细细瞧着素鸢眉眼间的焦灼与决绝,宣绫靖忽然再次紧了紧扣住素鸢手腕的手,薄唇开合,声音有些刻意压低。 “素鸢,这只是阵,是幻觉,醒过来!” 素鸢微愕,却担忧而焦灼,根本挣脱不出这个幻境。 忽然,她们两人重重往下一落,又陡然停住,素鸢面上满是痛楚,苍白的唇,已经被她咬出了血迹。 宣绫靖仰头看了看素鸢扣在地中已经血迹斑斑的手,沉重咬着字音,一字一顿道:“素鸢,放开我,你上去呆在原地不要乱走。” 宣绫靖话还没说完,就被素鸢仓促打断,“不!小姐,唯有您,一定要活着!” 又是往下突然一掉,又急促顿住,继而便是素鸢越来越沉重的喘息。 宣绫靖知道,素鸢坚持不了多久。 话语间,不由也是急切而郑重,却再无迟疑,“相信我,我不会死,这只是阵,我等会来找你!相信我!上去,这是命令!” 说着,宣绫靖一点一点拉开素鸢的手,就在她彻底扒开素鸢握着她的手时。 “小姐!” 随着素鸢一声撕心裂肺的疾呼,宣绫靖再次感到失重感与蚀骨的寒气之时,忽然—— 她的失重感再次一顿,她的手腕又被紧紧扣住。 这双手,微凉,但却沉稳而有力,绝不会是素鸢。 宣绫靖下意识抬头,就见素鸢正余悸未定的站在这沟壑边,而那抓住他的人,一袭玄衣,在风中猎猎鼓动,眉际凝霜,但却毫无慌乱,幽瞳深晦,但却沉稳傲然。 明明冷冽疏离,犹如子夜幽寂,但却有一种让她熟悉而心安的气息。 慕亦弦。 竟然是他! 宣绫靖眸光一怔,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猝不及防就从眸底深处蔓延开去,凝在唇角,化为一抹无声的叹息。 慕亦弦一手抓住地面,一手抓住她,将她一点一点往上拽,直到与他平齐,素鸢连忙出手将她拉住,才稳稳落到了地面。 慕亦弦撑着地面一跃而上,却并未看她们,甚至淡漠的没有理会素鸢的感激涕零,脚下轻跃,便是跨过约两丈宽的沟壑,到了对面。 与素鸢的雀跃庆幸不同,宣绫靖沉默而恍惚,好似陷在坠崖的惊悸里,迟迟没有回神。 对岸,慕亦弦剑眉微蹙,与桑莫交谈什么,随后,桑莫摇了摇头,面上一片凝重。 慕亦弦如沉沉暮霭般的幽瞳里倏地划过一抹冷厉,继而,带着桑莫,一同到了宣绫靖她们这边。 慕亦弦没有开口,反正桑莫担忧地问了问,“你们没事吧?” 宣绫靖此刻从被慕亦弦所救的怔忪中回过神来,施礼一谢,“无妨,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慕亦弦淡淡点头,打量着四周,并未多说。 桑莫见他们无事,视线便也收回,警惕而凝重地打量着眼前的环境。 “公子,这阵属下暂时还找不到破绽。” “先离开此地。” 说着,慕亦弦冷冽的视线落在宣绫靖身上,“能走吗?” 宣绫靖将素鸢手上的伤痕用手帕包裹住,却避开慕亦弦的视线,点了点头。 四人警惕地向后走着,远离这危险不知何时还会再次崩塌的地面,宣绫靖的神思却有些游离而担忧。 看慕亦弦与桑莫警惕的模样,俨然桑莫还没意识到这个阵的变化。 桑莫如果意识不到这个阵的问题,醒不过来,就更遑论破阵而出了。 她……要不要提醒桑莫? 一边走着,宣绫靖脑海里又忽然回想起那依稀看见的掉入无底沟壑的月白光影…… 那是不是……先前突然消失的“自己”的尸体? “公子……这阵,好像又没有什么危险了?”突然,桑莫有些犹疑地说道一句。 宣绫靖不由回过神,诧异而不着痕迹地打量起四周。 这般大手笔的控心之阵,怎么会没有杀机? 等她打量完四周,甚至故作休息的闭眸推算时,竟然……真得再找不到危机,周围,全是生门。 怎么回事? 宣绫靖立时心神一紧,完全想不透那暗中控阵之人究竟有何目的。 这是上一世根本不曾遇到过的问题。 那这一世,和上一世,有什么不同,才会出现这种变化? 宣绫靖呼吸忽的有半息的停顿。 “她”,死了。 “她”的尸体掉入了无底沟壑……阵就再无危机…… 难道…… 不,这太牵强,这……只是巧合而已…… 她需要验证! 第七章跳崖,以死求生 心下一定,宣绫靖突然开口道,“这阵不对。” 在场的三人全全顿住步伐。 “你说什么?”桑莫首先质疑。 慕亦弦却有所打量。 宣绫靖微吸一口凉气,撇开与慕亦弦稍有接触的视线,平复下心口的涩意,才缓缓开口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这种描述,这种阵,很像是一种控制心神的幻阵,其实可能我们现在还是站在刚见面时的竹林间……” “你懂阵法?”桑莫没有质疑,似在因她的话思量,慕亦弦却突然淡淡开口。 宣绫靖摇了摇头,“我只是看过一些典籍,知道一些阵法的关窍之处,能辨认,但若要我布阵破阵,却是不行。” 慕亦弦幽眸深邃,没有再问。 桑莫却十分感兴趣,眼神虽仍旧凝重,但多了几分炽热,“你继续说!继续说!” “如果真是中了这种阵法,我们走再远也没用,最重要的是,从幻境里醒过来。” “怎么确认我们是在幻境中?”桑莫急切追问。 “这……”宣绫靖为难地顿住,倒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她本就是借说涉猎古籍,有所了解,若是说的太多,只怕反而惹疑。 慕亦弦冷冽敛眉,却突然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幻觉?” “有可——”能。 宣绫靖话未说完,慕亦弦忽然举剑,冷光划过,他的手心多了一抹血痕。 宣绫靖惊诧顿住,看着他沉稳的眉宇,突然了然。 “公子,你——”桑莫心神大惊,脱口而出的关切下一刻却被眼前所见生生噎在喉间,呛得咳嗽惊惧。 慕亦弦手心那一抹伤痕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继而,消失无踪。 随后,便听见慕亦弦冷冽但却淡然的话音,“果然是幻境。” 宣绫靖缓缓敛下眉眼处的了然,故作惊诧地赞叹,“公子定力惊人。” 正如她先前所料! 只要你不信,这阵就无法对你造成伤害。但你若信,即使你阵外的身体毫发无损,也会死于阵中的危机。 素鸢惊诧的看着慕亦弦手心缓缓愈合的伤痕,脑海中突然回响起方才悬崖边宣绫靖一字一顿的提醒,瞬间醒悟过来。 原来那时,公主就已经看破了此阵! 慕亦弦有些迟疑地打量了宣绫靖一眼,幽幽的眸底,闪烁着难以探究的深晦,如同子夜的幽光,孤寂而幽深。 宣绫靖陡然提了提心神,心知慕亦弦定然起疑。 这世间,懂阵法的人本就寥寥无几,更遑论她竟然一言点破了桑莫都未曾看透的阵法。 不过,她既然已经开口,自然是已经想好了说辞,正如她先前所言,北弥本就因长公主精通阵法之事,而有所折服震慑天下,北弥臣民效仿公主,有何不可。 然而,出乎她意料,慕亦弦竟然没有追问她的来历,反而淡淡问道,“那姑娘可知如何破除这幻阵?” “这……”宣绫靖故作为难,又回忆似得顿了顿,良久,才不似确定地道,“那古籍只是提到过这类阵法,至于……如何破,倒不曾详说……我记得,里面好像有一句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之类的……” 后面的话,宣绫靖故意说得极慢,能不能找到端倪,只能看桑莫的领悟了。 过犹不及,她既说是涉猎,还是点到为止。 好在,桑莫一点就通。 她话音刚落不久,桑莫忽然大喜惊叫,“死地!死地!我知道了!这里现在四周全都是生门,那死地就只有刚刚悬崖那里!跳崖跳崖!一定是跳崖求生!” 这桑莫,确实有几分阵法上的潜质。 宣绫靖暗中松了口气,面上却是迟疑地敛了敛眉,询问的目光落在慕亦弦身上。 慕亦弦点头,他们一行四人才又回到了悬崖边上。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探身看了看,寒气铺面而来,沟壑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见底,更遑论找到她心中急需验证的疑点。 她故意出言,引导桑莫说出破阵之法,便是想要,去这沟壑崖底一探究竟! “素鸢,心中一定要坚信,你会毫发无损,我们一直都是站在平地上。” 宣绫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素鸢。 桑莫的阵术造诣,慕亦弦坚定冷厉,唯独素鸢……她怕这阵会以……素鸢最为恐惧的事情再摄她的心神。 “小姐,您放心。”素鸢坚定抿了抿唇。 “走吧。”慕亦弦冷冽的一声,就率先一跃。 桑莫紧接,甚至怀着一种火热的炽烈,极想一探这奇异的控心之阵。 宣绫靖握了握素鸢有些紧张的手,唇角勾出一抹定人心神的安抚弧度,拉着素鸢,一同跃入这无尽寒气中。 没想到,前一刻,她还是字字如刃,一刀一刀割在慕亦弦心上,甚至为了躲避慕亦弦以她为质,毁她八年心血,独自跳崖。 这一刻,却能与三年前的他,一同再次跳崖。 命运,还真是……可笑…… 宣绫靖坠落在冷厉呼啸的风中,忽的,风沙迷了双眼。 前世的一幕一幕,如同耳边划过的风声,飞速在眼前闪过,一寸一寸,唤起她死死压在心底深处的酸涩。 无尽的坠落感中,宣绫靖眼前的画面突然定格在先前慕亦弦紧紧拉住她的手上。 心间,难以言说。 这是三年前。 她与慕亦弦素不相识的三年前,慕亦弦恨她入骨的三年前。 慕亦弦若是知道他那一刻的伸手,救了他心心念念,誓死想要诛杀的北弥皇室,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呢? 宣绫靖忽的笑了,笑得犹如夜莺的啼哭,悲凉而无奈。 这是,宿命。 一直压抑的心绪,在这无人知晓的苍白风声中,消散开去。 坠落在地的那一刻,却全全收敛,在寻不到半分痕迹。 正如之前所想,这一世,他们便好好地,做一世政敌吧。 宣绫靖看了一眼先她们一步落地的慕亦弦与桑莫,他们二人正在打量周遭的环境,果然并无半分伤痕,看来已经明白的此阵的关窍。 宣绫靖又看了看素鸢,素鸢亦是完好无损,她不由的赞道一句,“定力不错。” 素鸢眸光浅浅,缓缓取下手上裹伤的锦帕,露出那光滑修长,再无先前半分伤痕的手指,无声道,“我相信公主!” 宣绫靖不由一怔,继而安抚地笑了笑,任凭眸底缓缓漾开如同秋风落叶般的涟漪。 是啊,北弥多少人因为相信她而在拼尽自己的力量。 他们的相信,是力量,却也是沉重。 复辟这条路,如同上一世一样,纵然心力交瘁,也必须走到尽头,因为这条路,早已不是她一个人。 无论如何,她也必须走下去。 抬眸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慕亦弦,宣绫靖心口悄无声息地沁出几分苦涩,却又全全被她掩藏在眸底的冰凉中。 慕亦弦,你救我一命,我助你出阵,还你一命。 两不相欠。 到了东渊,只是政敌。 在这阵中……就暂时……暂时,素不相识吧。 第八章失踪,“她”的尸体 “小姐,您没事吧?”素鸢担忧不解地看了看脸色有些苍白的宣绫靖。 宣绫靖一怔,勉强勾出一抹浅笑,继而将思绪从回忆中生生抽离。 眸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四周,前方,是一池湖水,她们所站之处,乃是一片浅滩。 一眼望去,毫无遮拦,更遑论藏人。 这崖底,果然没有“她”的尸体。 宣绫靖心底一凉,眉眼间沁出一抹寒意。 明明掉了下来,却毫无踪迹。 难道,那暗中控制此阵,甚至布置这控心之阵的人,竟然真的是……为了偷走“她”的尸体? 除了北弥她的亲信,知晓她容貌的人并不多,那人偷走一具素不相识,甚至毫无用处的尸体,又是为了什么? 还是说…… 他,认识她? 宣绫靖陡然一惊,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安,一种超脱控制的不安。 “找到阵眼了!” 桑莫兴奋的呼叫声,以及招手示意他们过去,打断了宣绫靖的思绪。 宣绫靖敛了敛神思,向着他们走去。 桑莫既是如此简单就能找到阵眼,看来,那暗中操纵此阵之人,已经达到目的。 如果那人真是为了“她”的尸体而来,那接下来,就应该是—— “嗡!” “嗡!” 果然! 宣绫靖眉心一凝,同时响起的两声破阵轰鸣,相差无几,隐藏在桑莫破除此阵的轰鸣声里。 极其重合而细微,若非她有意去细听,根本察觉不出。 果然,桑莫与慕亦弦都未听出差异。 宣绫靖心知,恐怕,有人带着“她”的尸体已经悄然离阵而去。 随着嗡鸣声,眼前一片剧烈闪烁,而后定住。 而他们此刻所处的地方,正是先前四人初遇的四方竹林间。 桑莫一阵惊叹,慕亦弦却面色冷峻,若有所思。 待从先前的控心之阵的震惊中脱离而出,桑莫才心神一沉,略略靠近慕亦弦,低声道,“公子,这控心之阵着实厉害,若非有这姑娘指点,只怕属下还没看出端倪,您说……如此高明的阵法,会不会是……那人布在此处,公子破她城池,她未必会善罢甘休……” 素鸢听及此话,眸中乍现一抹震惊,显然通过桑莫的话猜测到了眼前二人的身份,脱口而出一句惊呼,“小姐!” 宣绫靖眉眼沉静,却没有给出回应。 素鸢惊疑而错愕地看了看宣绫靖,那张面容明明已经不是惊艳绝色从容深晦的长公主,明明已经变成了云小姐那娇俏可人柔和无害的容颜,可她发觉,她仍是看不出长公主此刻的神色。 而慕亦弦剑眉微敛,沉冷的目光稍稍打量了一番周身的竹林,点缀着浑然天成的精光的瞳眸却微微一闪,掠过几分深晦。 “毁掉此阵,此阵之事,日后再查。” 宣绫靖不疑惑桑莫作此猜想,如此高明的阵术,能想到的人,着实不多。 桑莫尚有推测对象,可她,却完全不知,应该怀疑谁。 这与上一世,完全不同! 阵还是这阵,却因为那暗中之人的潜入,变成了阵中阵,又因为那暗中之人离去,恢复成了单纯的阵。 现在想想,当时地面崩塌,却在她跌落那刻,刚好停止,这时机,太过恰好。就好似,他根本无意对付他们。 他这一进一出间,对他们阵中四人毫无影响,唯独“她”的尸体随着跌落进沟壑而消逝无踪。 那人的目的,不言而喻。 到底是谁? 宣绫靖暗紧心神,却猜不出个头绪。 …… 控心之阵,随着无人控制而破除,那剩下的这原本的困阵,自然不在桑莫话下。 出阵与毁阵,并不相同,那暗中之人悄无声息出阵之时,并没破坏此阵,只有一声细微的嗡鸣。 而此刻,桑莫却是要直接毁掉这个阵法,动静不可谓不大。 随着一声轰鸣之声,他们所处的整个竹林乍然间摇摇欲坠,天旋地转似得震动起来,让人根本难以站稳。 宣绫靖迅速回神,极力镇静地将险些脱口而出的惊呼压回口中,刚想扶住一颗细竹,那颗竹子却随着阵法的消失凭空消散。 她作势不及,一头栽去,素鸢连忙出手要护,却发觉一道玄色身影忽的晃过,随后,宣绫靖竟是被慕亦弦护在怀中一同摔倒在地。 与先前崖边仅仅只是拉住她的手时的怔忪不同,此刻,宣绫靖整个人刷的僵住。 然而下一刻,整片天空却突然好似照进了阳光,由刚开始的一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散,整个震动也终于消失。 前一刻还盈满阴沉枯败的竹林瞬间便消失殆尽,再也寻不到半分踪迹。 而他们此刻,正在一条干净的小道中,周围虽也有树木竹林,但却郁郁葱葱,再无半分危机之感。而这条小道,正是前往盛都的必经之路。 绯红的霞光,笼罩着四人,一片幽静祥和。 他们各地跌倒在地,宣绫靖回过神来,浑身无措地连忙挣扎起身。 慕亦弦幽瞳一凝,宛若冰湖悄然裂开一道浅痕,泛过他毫不自知的涟漪。 他竟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手相护。 先前崖边生死一线,他出手相助也就罢了。 刚刚明明毫无危机,但触及那晃动中却清透而倔强的双眸,他感觉自己心口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就好似……因为那双清透的眸子,忽然,心有余悸,曾经失去过什么。 那双眼眸,清透无双,一探见底,可方才有一瞬,他竟然生出一种错觉,他依稀看到那双眼眸底,静静流淌着一道如月华般冰凉的悲戚…… 浓烈却又无声无息,宛若已经刻入骨子里。 这种错觉,难以捉摸,可却挥之不去。 以至于,慕亦弦忽的蹙了蹙眉,浑身却愈发冷冽,莫测难明。 而挣脱而出的宣绫靖极力地压了压此刻杂乱无章的心绪,才淡淡地欠了欠身,低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素鸢紧跟着她的动作,亦是盈盈拜谢。 但自从从桑莫口中猜测出眼前二人的身份后,素鸢眸中便藏了几分冷意。 慕亦弦眸光沉冷,面容冷峻,淡说一句“无妨”,便再无声响,反是有些探究的打量着眼前之人。 宣绫靖却忽然一声惊呼,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不远处,有一辆残破不堪的马车,车盖的流苏早已掉落一地,车轱辘也散落在地上以致车身歪倒在地,而那车上,布满了箭矢。 走近几步,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而距离马车前后不远的距离内,散乱分布着许多身中各种奇怪伤痕的尸体,上上下下,大概有二三十人,却唯独没有毫发无损却命陨黄泉之人,可见那暗中之人所施幻阵,真的只是笼罩了他们四人先前所在那片区域。 这些人,正是阿玦此次入都的随行之人。 只一眼,宣绫靖便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其实,她不用看也知晓,因为上一世与之,一模一样,这些人都是死于此阵之中。 而她一眼飞速扫过,眸底冰冷一片。 果然,没有“她”的尸体。 果然,那暗中之人的目的,就是“她”的尸体。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 恍然间,宣绫靖感觉一阵燥意与不适,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不适感,细微到,她细细探寻,却感觉不出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 不由地,她黛眉微敛,掩下所有神色,暗下,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四周。 可四周入目之景,全是空空如也的树林,没有寻到半分踪迹。 宣绫靖暗暗紧了紧心神,不由猜测,难道那费尽心思偷“她”尸体之人,还藏在此处? 可等她再要探寻,那股燥意与不适却忽然又消失无踪,再无痕迹…… 第九章惊梦,是非对错 素鸢检查了一番马车周围的尸体,确实都是云夕玦随行之人,亦是发现了消失无踪的“长公主”。 惊疑担忧地与宣绫靖对视一眼,见宣绫靖无所示意,只能压下心头所有的疑惑,与慕亦弦、桑莫一同,将眼前这一片狼藉的尸身,就近掩埋在附近的林中。 等到掩埋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生了一把火,他们四人围火而坐,烤了些野物,堪堪果腹。 宣绫靖眸光不经意间抬起,触及对面慕亦弦正用右手无意识地摩挲自己左手手腕的情景,心口不可抑止的一滞。 蓦然地,她眉心一跳,逃也似的飞速撇开目光。 慕亦弦此刻的这个动作……她太熟悉…… 还是她告诉的他,他竟有这样一个习惯。 摩挲左手手腕,那是慕亦弦在思索之时常有的小动作。 然而此刻,看着他无意识的这个习惯,宣绫靖只觉得脑海中画面一转,似乎又回到了当初。 当初那个神秘却又格外安宁的小村落,他们二人无意中闯入,被一位垂垂老矣的怪人送上一对可以扣合在一起的手镯。 而慕亦弦将那烛心镯一分为二,他们二人一人一只。 他们执手一同刻下名姓,而她,将烛心镯戴在他的左手手腕上。 她记得,那时她说,日后你每次思索,便会碰到手镯,自会想起我。 而那时,慕亦弦又是如何回她的呢? 宣绫靖眸光闪了闪,思绪在脑海中翻涌。 慕亦弦缓缓将那手镯扣在她的右手,却是温柔近乎呢喃地回道:“你的名字贴着我的脉门,那便是,我的命。” 神思微滞,宣绫靖忽的低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腕,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不知是释然,还是……怅然。 良久,她却只能轻微若无的一声叹息,将心头的这股复杂缓缓压下。 如今回到了三年前,那手镯此刻应该还在那神秘的小村落中吧…… 这一世,只怕她与慕亦弦再没有机会一同去那个小村落了。 还好,那手镯上刻得名字,是云夕玦,而非她宣绫靖。否则,他说她是他的命,却又一心要她死,该是如何的荒诞…… 就在宣绫靖神思怔忪间,一道熟悉的嗓音忽然传入耳际,声线微凉,却自成威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慕亦弦眸光微凝,似有若无地落在她们主仆二人身上,孤寂淡漠间,泄露出几分探究之色。 宣绫靖下意识地抬头,二人视线便是撞在一起。 心绪骤乱。 宣绫靖立时垂首,将所有心绪遮掩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小女姓云。” 唯有那伴随忽明忽暗的火光在眼睑下投下的轻微晃动的阴影,才知她此刻的不平静。 “云?”慕亦弦凝眉一思,面色暗沉,难以探究,“云姓在东渊并不常见,近日诸多北弥降臣的家眷正迁往盛都,莫非姑娘是……云凌将军的家眷?” 宣绫靖抬首,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惊诧,又闪烁着几分对陌生人的防备与疏离,略带几分犹疑,思量片刻,才回答道,“正是……不知公子是?” 慕亦弦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那双清透的眸子片刻,才又转开视线,淡然开口,“云姑娘称呼我慕公子即可。” 嗓音中,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势,不待宣绫靖应声,便又紧接着问道,“云姑娘既是云凌将军的家眷,又对阵法有所涉猎,不知对……葵天兵阵,了解几何?” 从慕亦弦口中听到葵天兵阵,宣绫靖心口陡然一沉,如山压身,难以喘息。 因为,随着这四个字,慕亦弦本还幽沉的双瞳乍然冷厉猎猎,凛冽透彻的杀机从那双黑不见底的瞳眸里肆意涌出,面寒如霜,孤冷傲然。 恨凝如水,咬字断金。 只怕若是可以,慕亦弦会生生咬碎“宣绫靖”这三个字。 果然,如今的慕亦弦,只剩下恨得她去死,甚至,不得好死了! 慕亦弦究竟为何,会如此痛恨北弥…… 上一世,慕亦弦从未提及,甚至讳莫如深,好似只要提及,就会让他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杀意! 甚至让他,恨到,可以迁怒无辜。 还好,慕亦弦从未迁怒无辜,她多怕,当初她让云凌递降书投降那一刻,慕亦弦如此轻而易举的胜利,没有如愿以偿取下她的项上人头,会一气之下,逆天屠城! 还好,他恨得,只是她北弥皇室。 怔怔敛下复杂的心绪,宣绫靖才缓缓开口,“我对葵天兵阵不甚了解,我……我只涉猎过一些古籍中以往的阵法,他人自行推衍、或是设计的阵法,我并不懂。” 及此,慕亦弦也没再多问。 …… 夜深,繁星满空。 宣绫靖静静倚着一颗树身,看着对面闭目假寐的慕亦弦。 脑海中闪烁着前世的一幕幕,又跳跃着先前阵中的一幕一幕,忽然的,她感觉一直压抑在心肺间的窒息,趋于平和,莫名的……安宁。 不同于悬崖上那紧绷了三年之后终于揭晓真相的释然。 好似狠狠痛过一场后,生生死死轮回间,突然超越一切的明悟。 她好像忽然间,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爱他最好的方式,便是与他为敌。 或许,这一世,就是老天看他们太过悲怆,才有意弥补的吧。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再有其他,痛痛快快相争一场。 …… 这一夜,宣绫靖睡得格外安稳,整整三年,她从未如此安稳的睡过。 梦中,她好像梦见了她的师父。 她站在师父卜卦的案几前,出神的看着那一双明明苍老浑浊,却好似一眼就能看透世间万物的眼眸。 堪舆风水、观人面相、卜算天机,师父无不精通,可师父教给她的,却只有阵法术数。 师父曾说,其他的都与天机息息相关,顺应天命而为,而她命数多变,不适合推算天机。 但此刻梦境中,师父的案几前,却放着她的生辰八字。 而龟壳与铜钱的摆放,也是她看不懂的卦象。 而她,忽然满目忧伤与悲痛地冲入师父房中,稚嫩的小脸上布满了茫然与无措。 她忽然想起来,那是,十二岁的她,父王刚刚驾崩。 她急冲冲的跑到师父房中,恳求师父为她卜算北弥未来。 师父满目慈悲,却又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良久,师父终于说出了八个字…… 梦中,她刚听清这宛若叹息的八个字,师父仍是慈悲的扶着她的头,忽然,一阵狂风肆意吹过! 眼前一切情景,骤然烟消云散,只余黄沙滚滚,满目寂寥,可那空中,似乎飘着一张画着什么的布帛。 她跳了跳,想要抓住,却根本碰触不到,她极力睁大眼睛,想要去看,脑海中却又忽然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叹息“痴儿!”。 她骤然惊醒,大汗淋漓! 双眸睁开,眼前仍是那忽明忽暗的光影,扑哧扑哧的声音,格外幽静。 夜风中,似乎有着虫鸟的鸣叫声。 宣绫靖再无半分睡意。 难道,竟是她错了吗? 她仰着头,看着漫天繁星,想起师父曾说她命数多变,不愿为她测算生辰之事。 她余惊未定地回想了想方才的梦。 或许,她应该找到师兄,请师兄为她推算一次。 想到师兄,她忽然愣住。 被那暗中偷“她”尸身之人搅了神思,她竟是忘了师兄的踪迹。 前一世,师兄明明在暗中跟随着阿玦入都的队伍,甚至在那大阵之中,她与师兄还曾在柳树下碰到过一次…… 直到后来困阵变成了杀阵,她发觉阵中进了慕亦弦,才恳求师兄将阿玦的尸身带走好好安葬,师兄才终于与她们分散。 但后来,师兄将阿玦带回北弥好好安葬之后,又回到了东渊,甚至暗中帮了她许多,就连借西殊之地练兵,都是师兄暗中帮忙。 此次在阵中竟然没有碰到师兄? 宣绫靖有些疑惑,但转而一想,又笑了笑自己。 师兄与师父都是窃取天机之人,又岂会按着她的记忆去走…… 有变动,才是正常的吧。或许师兄在中途卜算一卦,又发现了什么天机,来不及与她详说,才提前离开的吧。 第十章回府,不速之客一 这一日,风和日丽,徐徐的清风似乎吹散了所有的阴霾,整个平北郡王府正门大开,焕然一新。 府里的管家带着所有的奴婢小厮们,恭恭敬敬候在府门两侧。 算算日子,今日应是平北郡王家眷到府的日子。此刻郡王虽然不在府内,但郡王早已吩咐必须好好接迎。 然而他们从清早等到傍晚,都没有看到护送的队伍达到。 管家不由有些焦急地想要唤人去宫里禀报平北郡王。 就在这时,一辆简单的马车吱吱呦呦地停在了平北郡王府门前,没有任何随行队伍,只有一马一车。 管家上前,正要怪罪那驾马之人停错了地方,就见从那马车里走出来一人。 明明站在一辆破败简陋的马车前,那整个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凛冽气度,眼波流转,冷冽威慑,让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那管家脚步立即一顿,连忙跪身行礼,“参见。” 随后,便是身后一群丫鬟奴婢的附和行礼。 只听见慕亦弦淡淡回道一声“免礼”,那粗布的车帘再次被撩开,一双修长而白皙的素手,在霞光的映照下,颇有几分晶莹,紧接着,露出一张明眸皓齿面若桃花的娇俏小脸来。 只见那姑娘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身衣饰虽有些脏乱与狼狈,但却也有一种沉静而让人舒适的气度,好似静立于闲庭落花间,让人难以生出轻视。 而后,只见那姑娘面露几分惊诧与感激地轻声道:“原来是殿下,一路不知殿下身份,小女失礼了,多谢殿下护送小女回家。” 慕亦弦淡淡又说一句“无妨”,那管家才立即惊醒过来,面带喜色地询问道:“您可是云夕玦小姐?郡王吩咐奴才们恭候小姐多时了。” 宣绫靖缓缓回过头,视线扫过府门前极为刺目的“平北郡王府”五个鎏金的大字,继而落在那管家身上,淡淡点了点头。 降臣封王,对旁人而言可能是新朝的信任,是巨大的殊荣,但对丹心可鉴的云凌老将军而言,却是莫大的屈辱,尤其这郡王封号竟是“平北”。 可为了她的筹谋,云凌老将军却义无反顾,开城门,奉国玺,率群臣递上降书,那一刻,无数北弥子民唾骂他卖国贼子,她躲在暗中,却看见老将军的脊背挺得僵直却又毫无怨悔。 宣绫靖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并不是自己的这一双素手,下一刻,她却缓缓握紧。 上一世,郡王府满门牺牲,云凌老将军不惜性命,也要遮掩她的身份,这一世,她真正变成了云夕玦,再也无需遮掩,定能挽回上一世的惨烈。 而慕亦弦再听及那管家口中的名字之时,先前在竹林间出现的莫名心悸竟又一次极为细微的飞速掠过,继而消失无踪。 慕亦弦无意识的摩挲着左手手腕,眸色沉冷,幽光涟漪,捉摸不定,随后唤来桑莫,耳语几句,桑莫就先行离去。 宣绫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桑莫离去的背影,神思微沉,淡淡说道一句“殿下请”,才一同踏入了这平北郡王府。 这一座府邸,她很熟悉,但这一刻,她却必须表现的极为陌生,亦步亦趋地跟随着管家的步伐,但此刻顾及慕亦弦在此,管家也没有先行带她前往她住的院落,反而引到了花厅奉茶。 吩咐丫鬟们上茶,好好招待,而暗中却已派人前去寻回郡王。 一路马车同行是无奈之举,放眼此刻,宣绫靖却不愿与慕亦弦二人独在花厅,只好借口一路狼狈,如此招待,实在有所怠慢,先行回房梳洗一番,再前来好好感谢。 随后,便由着管家安排的小厮带着她先回了住处,而管家则留在花厅暂且招待。 回到卧房,遣走小厮,素鸢伺候宣绫靖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等到她帮着宣绫靖梳发之时,看着铜镜中云夕玦小姐的那张容颜,她张了张唇,憋了一路的疑惑和不解,却突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在竹林阵中,她都能猜测到那二人的身份,长公主不可能会猜不到,长公主怎么会毫无反应呢? 等到宣绫靖一切梳洗完毕,素鸢终究还是咽下了心中的疑惑,没再多问。 宣绫靖站起身,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眸光微微有些怔忪,好似在回忆什么,良久之后,才说道一句:“走吧,去花厅。” 宣绫靖本以为等她再回花厅之时,会见到云凌老将军,也既是现在的她的父亲。 可却没想到,花厅中,竟仍是只有慕亦弦与管家,甚至还未等她走入花厅,便又小厮立即来报,“御林军校尉罗成罗大人来访。” 罗成? 宣绫靖烟眸如雾,弥漫起淡淡的杀意,再回眸看向花厅,心下却忽然了然了桑莫为何先行离去。 看来先前阵中她点破控心之阵,虽借说涉猎古籍,慕亦弦还是不肯放下一丁点儿疑虑。 上一世,她尚在阵中决定顶替阿玦的身份之时,就已嘱托师兄先行一步,取了罗成的性命,这一世,她直接变成了阿玦,没了顾忌,倒是让这小人逃过一劫。 罗成! 倒还真是个不速之客! 不过,对此刻的她而言,似乎……并非全然坏事。 “请罗大人花厅奉茶。”宣绫靖意味不明回了小厮,才踏步跨入花厅。 花厅内,慕亦弦沉冷淡然地坐在上位,旁的伺候的管家一时拿不定他的心思,整个花厅,格外安静。 “云夕玦,拜见殿下。”宣绫靖盈盈下拜,神色间十分沉静。 慕亦弦刚要回她,花厅外,又传来一声叩见之声,“御林军校尉罗成,拜见殿下。” 慕亦弦的眸光不由转向花厅外,才一同说道:“免礼!” 罗成进入殿内,谄笑地望着慕亦弦,目光极是敬畏和奉承,慕亦弦淡淡扫过他,便坐下兀自喝茶,根本懒得搭理分毫。 若非猜到此人根本就是慕亦弦授命而来,只怕就连宣绫靖都不会将这阿谀奉承的谄媚小人与慕亦弦联系在一起。 她只说涉猎阵法,慕亦弦就不肯放过这丁点可疑,甚至她前脚刚回,不给她丝毫反应,便直接暗命罗成来一辨她的真伪。 慕亦弦,果然还是如同上一世一样,孤寂淡漠,但却从不是善与之人。 宣绫靖暗中抿了抿唇,这一世,没有那三年朝夕,慕亦弦若是抓到她,再不会如悬崖上那般纠葛挣扎,只怕会毫不迟疑就地斩杀一泄心头之恨吧。 微微压了压心口隐隐泛起的复杂,宣绫靖这才转过身,看向罗成,不等他先行开口,便是先声夺人。 只见她眉眼间拧着几分云夕玦常有的厌烦和不耐,冷言冷语斥道:“罗大人如今平步青云,该不会还想依依不饶吧!” 既然慕亦弦想让罗成辨认她究竟是不是云夕玦,那她就方方借他之手证明自己的身份。 第十一章回府,不速之客(二) 宣绫靖故意怒言的话,这里旁人不懂,但罗成绝对能懂! 虽说在北弥,女子未出阁前素来以轻纱遮面,但这罗成却是认识云夕玦的。 甚至,罗成当时乃是北弥的御林军副尉,时常在宫中行走,更是有幸见过北弥长公主宣绫靖的真容。 若非上一世她筹谋在前,在她还被困在阵中之时,就早已嘱托师兄不着痕迹地除掉了此人,还真被慕亦弦这一招攻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如今的她,完完全全是云夕玦的这张容颜,罗成认识的云夕玦的容颜。 不过话说回来,若她仍是自己的那张容颜,罗成也不会还有这条小命。 好在她当时救回素鸢后,从未让素鸢留在宫中,罗成并未在她身边见过素鸢。而在北弥,认识素鸢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慕亦弦此番注定无获,甚至还亲手送来一人,真真切切坐实了她的身份。 宣绫靖暗勾唇角,划开一抹微浅的弧度。 或许,她还应该感谢慕亦弦的一番布置不是? 宣绫靖话音刚落,罗成立时尴尬至极的地讪讪赔笑。 但他那一双贼眉鼠眼的眼睛却趁人不注意地飞速打量了整个花厅,甚至,还稍稍停留在她身后素鸢的脸上一会。 不动声色地将罗成这番小动作收在眼底,宣绫靖更是肯定了他此行来意,定与慕亦弦有关。 “月宁县主(云夕玦的封号)您大人大量,当初,卑职,卑职那是一时糊涂,才有那些肮脏的心思,卑职已经深有自知之明,早已诚心悔过,绝不会对县主再有丝毫不敬,这不,听闻县主今日回府,卑职特来请罪。” 说着,罗成竟是俨然一副恳切懊悔地跪了下来。 宣绫靖暗中冷哧不已,装得倒是情真意切,字字恳切。 及此,宣绫靖暗中手中微微一动,便见素鸢立时勃然大怒地踢了罗成一脚,怒道:“我家小姐早已和你说过,对你没有心思,你竟然还敢不依不饶,跟到郡王府来!你个登徒浪子!你这种人,也能当上校尉,简直可笑!” 素鸢这话颇合她的心意,竟在暗指东渊朝廷识人不清,无人可用。 果见慕亦弦微微沉了沉眸,面上有几分不悦,宣绫靖这才拉了拉素鸢,制止她“一时冲动”。 却在拉扯间,一不小心将案上的茶盏碰倒,茶渍十分“凑巧”地溅了罗成满脸。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连连行礼道歉,“殿下恕罪,素鸢一时气急,才会口无遮拦,绝对是无心之失。” 暗下,宣绫靖却是了然轻笑,慕亦弦,你不要想看罗成是否认识我吗,我就让你看看,我不仅认识他,还和他仇恨不浅! 慕亦弦眸光微挑,却沉寂地看不出丝毫神色,视线划过宣绫靖,又扫过罗成,“看来月宁县主与罗校尉是旧识。” 宣绫靖并不愿回话,反倒是罗成连连应道,“是是是,卑职与县主之间有些误会,都是误会,误会……” 宣绫靖听及此话,面上顿时涌现几分不屑与厌烦,冷冷道:“罗大人还有何事?父亲此刻并不在府中,罗大人还是趁早请回吧。” 就在罗成越发尴尬至之际,花厅外终于传来一声沉稳却又雄厚的嗓音,“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云夕玦的父亲,北弥云凌老将军,东渊的平北郡王。 宣绫靖稍稍一怔,却又飞速敛下心绪,柔声道:“女儿见过爹爹。” 下一刻,只见云凌满目柔和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感慨万千,“玦儿啊,你终于到了。” 待云凌走到跟前,看见那跪在地上满脸茶渍之人竟是罗成时,宣绫靖明显看到云凌那张慈爱的面容微微一滞,继而担忧地打量了一圈屋内,随后才又暗松一口气,转身拜见慕亦弦。 宣绫靖自是知晓云凌老将军在担忧什么。 按照计划,明明是三人同行,公主藏于其中,可如今,认识公主的罗成在此,他当然担心罗成认出公主来,但再一看,却又不曾发现公主的身影,虽是暗松一口气,却又暗中更加担忧起来。 可她如今却是云凌将军之女云夕玦的模样,实在无法细说。 而慕亦弦起身虚扶,随后借说送云夕玦回府才会来此,此刻府里有私事要处理,他不便多呆,便先行离去了。 云凌冷哼地看了一眼罗成,十分不待见。 罗成一见慕亦弦走了,立时尴尬地笑着告辞。 等到他们二人全全走了,云凌老将军才连忙将宣绫靖与素鸢带去了书房,书房一闭,他便满脸沉重,“玦儿,怎么只有你们两人回来……随行的……人呢?” 宣绫靖暗暗握了握拳,才斟酌了几番言辞回道:“我们在入都途中莫名陷入一个阵中……那阵危机重重,公主身受重伤,又被阵法传走,女儿如今也不知公主究竟身在何处。不过,公主早有筹谋,爹爹您千万别轻举妄动,只等公主联系我们便是。” …… 而与此同时,罗成刚刚走出平北郡王府,不屑地啐了口泡沫,正要骂骂咧咧几句,就见转角处正有人等着他。 立时,他面色一变,极尽谄媚,“桑大人,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卑职一定竭尽全力为殿下赴汤蹈火。” 桑莫有些不耐地看了看他面上的奉承,“殿下还有一些画需要你辨认,请罗校尉府走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罗成连连点头哈腰应是。 …… 等到了府,罗成面上更是热络谄媚,直到桑莫冷厉瞪了他一眼,他才有所收敛。 书房,桑莫引着罗成进去,慕亦弦却懒得与他多言,眼神递了递,罗成连忙跑到案几前,仔细辨别那案几上的五六幅画。 若宣绫靖在此,定会大吃一惊! 那案几上的画,画的不是旁人,正是云夕玦随行队伍中,那些身死阵中的所有女子画像,还有……素鸢。 “殿下,这些人……没有长公主。” 闻言,慕亦弦眸光微沉,继而却是幽光一闪,沉声道:“你既然与平北郡王之女是旧识,可曾认识她身边的贴身侍女?” “方才县主身边站得那位姑娘卑职不常见到,不过县主另一位贴身侍女溪儿在这画中。” 及此,慕亦弦没再多问什么,打发了罗成离去。 直到桑莫去而复返,他眸中才倏地寒光一闪,冷声道:“派人去查查,这阵,究竟是何人所布。另外,继续追查她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平北郡王府。 宣绫靖临窗仰望那无尽浓郁而厚重的夜色,低低说道一句,“素鸢,以长公主的名义,联系九伶楼,让他们沿竹林附近搜索,寻找一名……右手手腕上有像火焰、花瓣淡痕的女子,不论……生死!尤其,严密追踪异常出殡队伍。” “是。” “找到之后,切勿轻举妄动,暗中遮掩此女子的踪迹,以免引人耳目,并且查清楚,到底是谁带走了她。” 第十二章告别,太后宴请 第二日,午时刚过,平北郡王府便接到了太后的请帖,请平北郡王之女月宁县主云夕玦酉时之前入宫赴宴,为接风洗尘、庆功祝贺的晚宴。 宣绫靖收到请帖之时,正难得地躺在庭院的藤椅中晒着太阳。 待素鸢接过请帖递给她,吩咐管家离开,素鸢去取早已温着的酥心糯粥,宣绫靖才捏着请帖,缓缓从藤椅中坐起身来,意味不明地幽幽低喃一句:“动作倒是真快。” 继而,她的眸光却忽然有些幽深,缓缓扫过整个庭院,最终,落在云凌老将军亲题的“皎卿阁”匾额上。 怔怔间,她的心口不由地漾过几分复杂。 皎卿阁,阿玦在北弥的院落,也是这个名。 云凌老将军对阿玦娘亲的痴恋与执著,她曾听阿玦提过。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听说阿玦出生后没多久,她娘就病逝了,而云凌将军也一直不曾续弦。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阿玦的名字取自于此,阿玦的住所亦是取之于此。 而这首词,是云凌老将军对亡妻的悲悼凄切之情。 她曾听阿玦提过,若非是对阿玦的挂念与不舍,若非是对如今北弥动荡不安的担忧,云凌将军只怕早已追随亡妻而去。 上一世,云凌将军虽是为她壮烈赴死,但宣绫靖却一直明白,阿玦意外死于阵中,云凌将军早已对这世间再无挂念,心存死志。 那一次身份险些暴露之事,云凌将军为了遮掩她的身份牺牲,只是一个契机! 只是,现如今,她却变成了阿玦。 莫非,这也是阿玦放心不下云凌老将军,怕老将军再无挂念,一心求死吗?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眉,却着实想不透为何自己会变成了云夕玦。 若真如此,她也宁愿代替阿玦在老将军身前尽孝。 只可惜—— 宣绫靖忽的有些寒意的看着手中的请帖,手中的力道却暗暗收紧! 阿玦,你放心,等我完成父王遗愿,便代替你在老将军身前尽孝一生。 这请帖,这宫宴,定是有去无回! 云凌老将军降臣封王,表面看来是显东渊大度仁善,有广纳天下有志之士之心,可实际上,无论是云凌老将军还是其他诸多北弥旧臣,在朝中的职位都是并无实权的闲职,正是提防他们相互勾结,动摇东渊朝政。 更何况,还有北弥那明明在边境支撑葵天兵阵的十万兵马,却在葵天兵阵被破之后,恍如人间蒸发,消失的毫无踪迹。 纵然猜到那十万兵权极有可能掌握在北弥长公主手中,但他们还是不得不防云凌老将军。 万一,云凌将军也知晓那十万兵马的踪迹呢?万一,北弥皇室一旦被所灭,云凌可以统率那十万兵马呢? 而云夕玦此刻来到东渊,正是平衡这一危机的绝好关键! 六年前,东渊夺嫡之争,弘淑太后能够在诸多皇子殿下的夺嫡之争中,借慕亦弦之手,扶持自己年仅三岁的稚子登上帝位,迅速平息各方,垂帘听政,绝对不是可以小觑之辈。 宣绫靖眸中幽光一闪,上一世,她既能搅乱东渊风云,这一世,只会更快! 必须更快! 快到她与慕亦弦不要多有交集。 宣绫靖悄悄按了按心口的酸涩,才缓缓勾了勾唇,兀自叹息,慕亦弦,这一世,我们只做敌人。 等到素鸢端着一碗温度正好的粥回来,宣绫靖才心绪复杂地舒了一口气,叹道一句,“走吧,去向云凌老将军告别。” …… 书房,轻叩门扉,宣绫靖挤了挤脸上的笑容,“爹,这是女儿亲手做的酥心糯粥,您快尝尝。” 却见云凌老将军正满脸沉重与愁绪地坐在案几前,看着她缓缓走进来,沧桑的眼中藏不住的担忧和悲痛。 宣绫靖知晓,云凌老将军定也收到了太后请她入宫的消息。 其实,早在太后要求北弥在盛都任职的诸位降臣将家眷接到东渊,云凌就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如今女儿音容在前,想起亡妻的临终嘱托,他一时之间悲痛难忍。 宣绫靖将粥碗端到云凌身前,心绪亦是复杂至极。 她与阿玦自幼为伴,早已亲若姐妹,而且自从父王驾崩,云凌老将军待她更是宛如生父。 云凌老将军却是一把握住她的手,素来威严沉稳的嗓音,这一刻,竟是隐约有些哽咽,“爹终究负了你娘的嘱托啊!” 言下之悲切,俨然亦是猜到太后这场晚宴的用意。 宣绫靖只觉心中一痛,上一世在竹林间看见阿玦尸身的悲痛抑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她楞楞地嗫了嗫唇,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抚云凌老将军,可临到发声,却发觉喉咙干哑的厉害,根本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良久,她才咬了咬下唇,心绪一沉,眸光忽的满是坚毅,径直跪在云凌老将军身前,郑重承诺道:“爹爹无需伤怀,等到家定,女儿定再承欢膝下。” 阿玦、云凌将军一生为北弥劳碌奔波,若是完成父王嘱托,将北弥交到小皇弟手中,她便……只做云夕玦吧…… 至少,让云凌老将军在这世间心有牵挂,不至于心存死志,追随亡妻而去…… 也让阿玦……安息。 …… 申时,宣绫靖终究还是离开了仅仅只住了一夜的平北郡王府,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马车笃笃前行,一步一步地声响,好似踏在她的心神上,让她一路上,也静不下来。 直到宫门在前,宣绫靖撩开轿帘看了看巍峨熟悉的东渊皇宫,心绪才忽然宁静下来。 沉默地看着东渊的宫门,她的眸光幽深而坚毅,片刻,却又清透而淡漠。 上一世,她为了知己知彼,也为了更好藏匿,所以应承了太后诏命,应承了太后别有用意的赐婚,但这一世,她不会再应。 宣绫靖微微抿了抿唇,脑海中忽的想起那一夜树下恍惚惊醒的那一梦,梦中,师父曾说的八个字…… 恍惚后,她的目光却又立即坚毅下来。 就算她错了,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她无法收回,她的身上,背负的早已是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又怎能因错而放弃! 北弥,既是因她之命而投降,就该因她之手而复辟。北弥,必须复国,这是她的使命,更是父王的遗愿。 慕亦弦一心要她死,一心要覆灭北弥,而她却一心想要活,一心要复辟北弥。 这是,慕亦弦与她之间难以挣脱的宿命。 就算站在三年前,她也无法抹杀这一事实。 她无法置北弥于不顾,慕亦弦无法放北弥生路,那他们,就必须重复上一世的暗流涌动。 只愿这一世,慕亦弦不复悬崖上那般爱恨纠葛。 是的,时至此刻,站在三年前,慕亦弦不再爱她的三年前,她才终于不再如同悬崖上那般自欺欺人的坦然承认—— 她爱他。 看着宫门处越来越多入宫的车马,看着慕亦弦缓缓入宫的身影,宣绫靖却是忽然放下车帘释然一笑。 她爱他,但却,不影响他们为敌。 第十三章争端,冷嘲热讽 月荷池,清澈水波粼粼涟漪,各色锦鲤游弋嬉戏,粉白莲花随风摇曳,一派清幽怡人之景。 池岸边,诸多少女倚栏而望,或有轻语交谈间倏忽嫣然一笑,顿时衬得人比花娇。 宣绫靖随着宫女的带领来到此地,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想及上一世的情景,她心下了然笑了笑,却又不动声色地慢慢走去。 六年前,东渊夺嫡之惨烈,她在北弥也有所耳闻,那一场夺嫡之争,东渊皇室嫡脉死伤惨重,而那时只是二公主的当今太后,却借年仅二八的十五皇子慕亦弦之手,压制住最有实力的三皇子与七皇子,迅速扶持稚子登上帝位,虽不知慕亦弦为何倾力相助于她,而不自己坐上皇位,但却可想而知,太后未必不忌惮慕亦弦。 只可惜,如今幼帝虽已登基,太后把持朝政,但朝中却有静穆王与连安王虎视眈眈,太后不得不借助慕亦弦之力。 明眼人都知,那场夺嫡之争虽是落下帷幕,但却只是偃旗息鼓,泱泱朝政,岂能交予一后宫妇人之手,更何况,公主之子,又如何比得上皇子血脉正统。 上一世,宣绫靖便是暗中将这偃旗息鼓的夺嫡之争再次挑到明面,虽说最后太后身死,慕亦弦登上帝位,但一场三王夺嫡,却足以动摇东渊朝野。 突然,一道尖锐的惊呼传入耳中,紧接着便是“扑通”的落水声以及惊惧地呼救声。 宣绫靖走近瞧了瞧那被救上来花容失色的女子,便再没了兴趣。这落水的姑娘,她倒是认识。 杨国公府的嫡女,杨菁阙。倒不是因为她长得如何花容月貌,只是前世听过她的传闻,因为如今皇帝尚幼,各家贵女尚不能入宫选妃,而这杨菁阙如今已经十八年华,却迟迟未定下亲事。 连安王求娶多次,杨菁阙却死活看不上,好不容易终于定下亲事,杨菁阙却与学子闹出丑闻,又在大婚之前,跟着西殊使臣私奔了。 水性杨菁阙,让杨国公府和连安王都闹了好大一场笑话。 这等丢脸之事,太后表面顾及皇家颜面压下,但却狠狠责罚了杨国公一番,又打了连安王脸面。 而这围在人群旁冷笑不已的姑娘,正是太后夫家镇南候方家小女,方长玥。 这方长玥,眉若远山,眸若秋水,比之其他贵女,确实多了几分傲人的姿色,而她眉眼微翘,更见几分盛气凌人的高高在上。 也对,镇南侯方家乃是太后夫家,镇南侯如今又只有这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自是宠得没边。 太后还是二公主时,驸马正是这镇南候世子方长风,只可惜方长风体弱多病,英年早逝,好在留下一支血脉,镇南候自然倾力支持太后,怎么说,当今皇上也有方家一半血脉。 宣绫靖淡淡看着这一场闹剧,不管杨菁阙是不小心落水,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总之这场宴,杨菁阙是参加不了了。 这场宴,打着为慕亦弦得胜归朝庆功的幌子,却又召了各家适龄贵女入宫,想想也知,太后打得什么主意。 至于杨菁阙落水,杨国公府退出宴会,究竟是杨国公不愿,还是连安王不愿,亦或是太后不愿,就只有各人心知肚明了。 等到送杨菁阙出宫的宫人们走远,方长玥才暗暗冷哼一声,又与周围的各家贵女笑颜相谈起来。 宣绫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敛敛眉,走到一地无人处,静静等着晚宴的开始。 只可惜,却有人不想给她安宁。 “这位姐姐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长玥还不曾见过。”方长玥一脸好奇地走到她面前,嗓音轻柔温润,但却明显提高了嗓音。 宣绫靖暗下笑笑,太后竟这般按捺不住,迫不及待让人给她下马威。 旁的世家贵女听到方长玥的声音,目光不由地都转向了此处。 入眼所见的那女子,身着一袭白绿相间的碎花长裙,格外清新沉静,娇俏白皙的精致小脸,盈若水滴的晶莹眼眸,娇小红润的薄唇噙着一丝礼貌而疏离的笑意,五官不算绝色,但却也精致柔美,颇有几分水墨画的朦胧恬静与温婉古韵。 初看之下,无害柔弱,可再看,却感觉有一身贵气自成的沉稳从骨子里散发而出。 众人不由惊艳地顿了顿,这女子的容貌明明娇俏柔弱,妆容亦是没有半分的凌厉,明明就是一副沉静宁和的模样,可她们却感觉这女子有着比世家贵女更为令人折服的气度,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无形环绕着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气度。 随后,却更是疑惑,盛都哪家会有这等女子,她们竟然从未见过。 见着众人因为方长玥一句话而产生的质疑,宣绫靖微微笑笑,淡淡道:“家父平北郡王。” 郡王仅次于亲王,却高于国公,侯府,更何况她还有县主封号,自是不必向方长玥施礼。 闻言,旁的世家贵女顿时恍然,但却都悄悄走开,不愿与她多有交集,倒是方长玥好似故意,笑声道:“原来你是北弥降臣的女儿,难怪长玥不曾见过,北弥月前被攻破,听说是有不少降臣在东渊盛都任职。” 方长玥一口一个北弥降臣,那轻蔑而漫不经心的语调,摆明是在嘲讽她不过是寄人篱下国破家亡的北弥人。 宣绫靖冷冷一笑,却故作疑惑道:“听闻东渊向来以仁治天下,自诩广纳天下臣,不分国别,如今家父全心报效东渊,长玥姑娘却仍一口一个北弥降臣,不知是姑娘随口妄言,还是东渊朝臣心之所想?莫不是日后不管哪国有学之士想要投效东渊,都要先行考虑东渊朝臣是否真有接纳天下诸臣的度量?姑娘此言,是否暗指日后不管哪国与东渊交战,皆不可学前北弥投降之举,只能不管天下百姓死活,死战到底?” “你——”方长玥顿时噎住,气得双脸涨红,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待缓过起来,才柔柔笑了笑,“县主说得哪里话,只是殿下英武事迹才刚刚传回盛都不久,听闻平北郡王心系百姓,不愿百姓受战乱之苦,不战而降,长玥心中佩服郡王大义投降之举,这才一时忘了改口。” 宣绫靖暗中嗤嗤一笑,面上却故作恍然地柔了柔面色,“原来如此。” 言罢,她的眸光却是微微上挑,不着痕迹地划过月荷池对岸那临水而建,高约二层的殊月台。 想必太后此刻正在殊月台中。 方长玥吃瘪,倒也不再多讨没趣,又是客套几句,便连忙走了,倒是等她走后,宣绫靖身前又来了一人。 旁人听说她是北弥降臣之女,都远远躲着,这人竟然前来,不由让宣绫靖多看了一眼。 容貌娇羞婉约,颇有几分北弥女子的柔美,但却稚气未去,太过胆怯,少了几分世家贵女的气度,大概还未及笄吧。 这女子站在她身前,薄唇嚅嗫半天,竟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不由地,宣绫靖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是?” 那女子绞了绞手帕,才终于低声问道:“你是夕玦姐姐吗?” 宣绫靖顿时一惊,这女子她完全不认识,就是上一世,她也根本不曾在此时见过,这女子是何人? 难道会是阿玦的旧识? 第十四章变数,无声之铃 见着宣绫靖半天不曾回答,那女子顿时更显怯怯,好似转身便要离去。 宣绫靖连忙拦住,峨眉轻蹙,细声道:“我是云夕玦,不知姑娘你是?” 哪知那姑娘竟是完全不回答她,反而极为高兴地握住她的手,笑声道:“太好了,你真是夕玦姐姐” 真是?可见眼前这少女并不认识阿玦。 宣绫靖不由更是疑惑,看着那被眼前羞怯少女亲近的握住的手,不由地微微缩了缩,声音稍微凝了凝,再次开口:“妹妹是何人?” 听闻她的疑问,那少女却是有些怯怯地瞧了一眼宣绫靖身旁的素鸢,显然不愿在旁人面前多说。 见此,宣绫靖却笑了笑,低声道:“素鸢不是旁人,无妨,妹妹大可直言。” 素鸢亦是有些惊诧,看了看眼前的少女,更是没有半分印象。 听见宣绫靖如此一说,那少女垂眸思索片刻,再抬眸,竟是眉眼弯弯如月,笑得灿若星辰,缓缓抬起胳膊,露出袖口在宣绫靖眼前摇了摇,低声问道:“姐姐可认识此物?” 素鸢微微扫过一眼,看不出什么名堂,便也不再多看,反而帮着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暗中提防起来。 宣绫靖却是瞳眸微微一惊,又迅速不动声色地敛尽,静静盯着那少女白皙的手腕。 在那少女微微轻晃的手腕上,红色丝线下缀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铃铛,可说是铃铛,明明她在轻晃,却无半点声响。 这是,五音铃,共有五只。这对于研究阵法术数的人而言,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传言,在五音铃上微雕着早已失传的上古奇阵,五音幻阵,阵中取之五音谐音无音,极为静谧,唯有持五音铃者能听见互相之间的声音。而此阵便是以静为刃,而将入阵之人逼至绝境,杀人于无形。 流传至今,只余两只,但却都在……师兄手中。 难不成眼前这娇柔羞怯的少女,竟认识师兄?师兄已经来了东渊? 宣绫靖心绪飞转,轻轻压下那少女仍在轻晃的手,不答反是问道:“妹妹此物从何而来?” 宣绫靖目光灼灼,那少女对视一眼,顿时更显怯怯,却兀自咬了咬下唇,坚韧地道:“姐姐先回答是否认识?”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宣绫靖蹙眉。 那少女微微一笑,眉眼莹润,颇有几分孩子气的机灵,声音却仍是低如蚊蝇,“认识,那我就回答姐姐,若不认识,那便是我找错了人。” 听着她的话,宣绫靖却忽然陷入沉思。 阿玦是绝对不可能会认识此物,眼前这少女却拿着五音铃来问她是否认识…… 这五音铃乃是师兄之物,那么便是说,师兄在猜测,她是否是……宣绫靖? 宣绫靖心绪一凝,师兄是如她一样,曾在那阵中见过“她”的尸身,还是如师父那般,通过卜卦算到了她的命数? “夕玦姐姐?”宣绫靖尚在思量,就感觉有人摇了摇她的手腕。 回过神,对视上那少女殷切的眸光,宣绫靖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认识,五音铃。” 听她肯定的回答,那少女顿时咧唇笑开,俨然一副天真活泼的单纯模样,“太好了,那你真是云夕玦姐姐。姐姐,我叫悠月,连悠月,礼部侍郎连长天的女儿。” 宣绫靖瞧着她面上的笑容,却不由地顿了顿,师兄若来了东渊,何不直接来找她,为何让旁人拿着五音铃来确认她的身份呢?师兄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悠月,你可认识给你铃铛之人?他在哪?” 只见悠月顿时喜悦又羞敛地抱住自己的手腕,喜不自胜地道:“当然认识。”随后又瘪了瘪嘴,“他只给了我铃铛就走了。” “他给你铃铛之时可有说什么?” 连悠月歪头想了想,“嗯,他说等问过你之后,再将消息告诉他。” 闻言,宣绫靖却稍稍安了安心,若是师兄能等连悠月去回复消息,那看来并没有什么危险。 就在宣绫靖还想问些什么,月荷池里却突然传来太后口谕,说宴已备好,太后请诸位贵女过去。 无奈,宣绫靖只好起身,随着领路宫人前去。 果然,领路宫人将她们引入的正是月荷池对岸的殊月台。 此刻殊月台里,静穆王慕亦临,连安王慕亦渊,慕亦弦均已入座,杯盏交错,表面上和乐融融,倒是小皇帝坐在太后身边,颇有些无聊的把玩着案上的酒樽。 而太后身着高襟凤纹扣月袍,头戴纯金九天凤鸣冠,一派尊贵威仪。 贵女们盈盈入内,跟随侍女全全等候在殊月台外。 而等贵女们一同一一拜见,太后赐入座,一场晚宴这才正式开始。 因为顶着云夕玦容颜的宣绫靖是平北郡王之女,被安排的座位在一群贵女中最为靠前,而连悠月只是侍郎之女,座位离她颇有些远,让她想要再问些什么也没了机会。 恭贺之声,杯盏相庆,歌舞升平,就这样热闹了大约半个时辰,就连殊月台外的天色都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殊月台里已经掌了灯。 太后轻轻咳了咳,精明的目光微微扫了一眼台下贵女们的方向,面上慈目一笑。 宣绫靖便知,正事终于开场了。 果然,只见太后唤了唤慕亦弦在上辈皇子中的排行,“十五啊,你如今年岁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你看你皇兄皇姐们,哪个不已经成了家,你且看看,可有心仪之人?” 说着,拿眼递了递下台之人。 眼见着太后与诸位亲王的目光都看向了下台,一众贵女们顿时面色绯红,似羞似怯。 慕亦弦剑眉微敛,幽瞳深晦难辨,俊美的脸庞在灯火光暗阴影下,颇有几分静美与孤寂之感,好似谁也入不了他的眼,动不了他的情绪。 可就是这样毫不外露的神色扫了一眼台下众人,便又淡淡回过眼去,“太后,十五如今并无心思成家,还望太后成全。” 宣绫靖本是低垂着头,但此刻依稀听见慕亦弦此答,不由地怔怔抬起头来,心口陡然泛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之感。 这为何又生变数?! 她记得,上一世,对于太后的提议,慕亦弦明明不甚在意地随口应承,听从太后安排。 师兄继承师父之技,善占卜之术,徒生变数倒也不足为奇,慕亦弦怎么会也与上一世作答完全不同?! 这些变数,忽的让她的心跳有些加快了节奏…… 怔怔看着慕亦弦明明单纯习惯性的摩挲手腕的举动,这一刻,宣绫靖竟感觉右手手腕火烧似的灼痛,好似这一刻,前一世慕亦弦为她戴上的烛心镯仍在她的手腕上。 明暗的灯火里,好似突然回到了悬崖上那一刻。 心,猛然窒息难忍! 第十五章拒婚,命陨之相 “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怎能还像儿时那般任性?”太后眸底愠怒一闪而逝,继而却无奈地笑了笑,和善地劝道:“这让……你皇姐,皇兄们如何安心?老三老七,你们也来劝劝,十五难道还能一辈子身边没个人照顾?玥儿,你到哀家跟前来,让好好瞧瞧。” 太后话音一落,宣绫靖敏锐地察觉慕亦弦眸中虽仍是冷淡,却隐隐多了几分迟疑,竟是因太后看似普通的话语心生几分意动。 而等方长玥盈盈走到太后身旁,静穆王慕亦临唇角溢出一丝浅笑,意味颇有些深沉。 “十五弟,皇兄我看那方家小女颇合太后心意,你不妨娶了回去,这方家与皇家亲上加亲,定会更为朝堂尽心尽力,也好让太后安心。” 慕亦弦尚未回应,连安王慕亦渊顿时冷哼一声,酒杯“砰”的一声砸在案几上,吓得众人呼吸都顿了一刻。 声音明显带着几分醉意的嚷嚷道,“镇南侯的手未免太长了,不知以后这东渊是姓方还是姓慕!倒酒!”身后宫女颤巍巍地继续满酒。 太后脸色立时沉地险些滴出水来,“老七,这什么场合,由得你胡言乱语?皇上姓慕,哀家姓慕,这天下谁能改姓!” 连安王冷笑地一把推开倒酒的宫女,端杯一饮而尽,面上全是狂傲的醉态,酒杯再次“砰”地一声,却是砸在地上。 “臣弟酒后胡言,太后向来独断圣裁,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太后怒急一拍案几,震得案上的酒盏一颤,惊得正专心把玩酒樽的小皇帝都停下了动作。 “老七你醉了!来人,扶连安王去清林苑休息!” 方长玥面红耳赤,惊地手脚无措,一时间尴尬至极,却又不敢多言,只能低垂下头,默不作声。 下台一众贵女更是惊惧不一,纷纷低垂下头不敢多看。 而宣绫靖则是暗暗按住自己的手腕,生生将眸光从慕亦弦腕上撇开,亦是低垂下头作无视状,但她的心神却越发沉静下来。 一时间,整个殊月台寂静无声,空气似乎都凝滞的不再流转,太后的怒仪让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加重半分。 可宣绫靖却知道,这一场酒后闹剧,只是。 一场太后自导自演,故意做给镇南侯方家看的好戏。 太后故意提及方长玥,只怕是镇南侯方家有意与慕亦弦结成姻亲,只可惜,镇南侯方家太小看了弘淑太后。能在诸多王爷皇子之争中拔得头筹,又怎会任由一介朝臣摆布? 太后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慕亦弦与镇南侯方家结成姻亲。否则,一旦方长玥与慕亦弦诞下儿子,镇南侯完全可以转而支持血脉更为正统的慕亦弦,亦或是慕亦弦与方长玥的孩儿,未必还会孤注一掷的支持太后。 而此刻,太后假意撮合,却借连安王之口,断绝了方长玥与慕亦弦的联姻,又将一切阻拦原因推给了连安王,绝了镇南侯方家对太后的微词。 实在是一举多得的一步好棋,只不过…… 宣绫靖暗暗嗤笑,微微侧目看了看正被宫人扶着离开的连安王,不期然与连王安视线稍有相接。 而此刻,连安王毫无半分醉态,甚至带着一种兴味地目光打量着她。 宣绫靖故作不知地微浅一笑,继而收回目光。 果然如同上一世一样,连安王未必是被太后利用,而非心甘情愿,连安王尚未求娶到杨国公府的嫡女,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慕亦弦收拢镇南侯方家,一分分坐大…… 随着“醉后闹事”的连安王被送出殊月台,静穆王也声称不胜酒力先行告辞,殊月台内紧张尴尬的氛围才终于有所缓和。 太后柔和安慰,又赐了一串琉璃珠项链给方长玥算作安抚,才让方长玥先行回到座位处。 等到殊月台内再次歌舞升平,宣绫靖敏锐地察觉太后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继而,便听见太后笑声道:“月宁县主,皇上与哀家当日为你父亲封王,听闻你父亲仅有一女,便也一同为你定了封号,月宁。当日哀家听闻你的名字,云夕玦,夕玦,便觉得你与月亮定是有缘,今日哀家见到你,倒觉得这封号真是对了,果真是个娴静如月的性子。” 宣绫靖连忙压下心头思绪,起身盈盈温顺回礼,“太后慧眼如炬,夕玦谢太后赐封。” 这一刻,她的内心平静的可怕,因为她知道,上一世的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太后转而对慕亦弦道:“十五,既然你皇兄们都不看好镇南侯方家,哀家也不再多说,只是你孤身多年,是时候找个人好好照顾你了,别让……皇姐为你忧心。” 宣绫靖姣好的峨眉微不可查地拧了拧,她一直都有些疑惑,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太后每次自称皇姐二字时,话音总比寻常要稍微重上那么一些,而慕亦弦便会对太后多一分亲近和宽容。 上一世她也早有所觉,可却又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按她猜测,许是太后与慕亦弦她们姐弟二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让慕亦弦对皇姐二字颇有感情,而这事究竟是何,她却至今尚未见到丝毫端倪。 宣绫靖神思飞转间,太后的目光却又落到了她的身上,“如今北弥刚刚投降,虽说皇上与哀家已经做了许多封赏,但都不如一纸联姻来得真切,若是我东渊能够不计前嫌迎娶原来的北弥大将军之女,那才能让天下朝臣真真切切感受到我东渊的气度,如此一来,何愁天下志士,无人归心?” 宣绫靖心神一凝,继而却暗自冷哧,太后的一番话,果然还是那么大义凛然……可说到底,不过是忌惮或者说是贪图,云凌将军可能获得的兵力。 将她与慕亦弦赐婚,明面上招揽了北弥降臣,暗地里,却是避免了云凌所代表的潜在兵力不会被连安王亦或是静穆王招揽。 云凌本就是北弥大将军,军中威信极高,若非为了布置葵天兵阵将兵权全全交予了北弥长公主宣绫靖,云凌至少握有五万兵权,这件事,对于各国都不是秘密,东渊太后更是心如明镜。 一旦北弥皇室尽数被灭,北弥无故消失的十万兵力立时就会群龙无首,而若是能由本就极为威信的云凌老将军出面号令,定能一呼百应。 若真到了北弥皇室血脉尽亡的局面,依云凌忠肝义胆,慕亦弦作为灭杀北弥皇室的罪魁祸首,就算真有姻亲关系,云凌也绝对不会相助于他,到那时,太后自然还有她的手段,说服云凌为己所用,而彻底摆脱如今不得不借助慕亦弦之力的局面。 比如,推波助澜地将慕亦弦置于死地,又妥善安置被嫁与慕亦弦的云凌将军唯一的女儿云夕玦?怎么说,北弥皇室也是云凌的旧主,以为北弥皇室报仇雪恨的机会笼络云凌,未必不是太后的后招? 她可没有忘记,上一世在她掀起东渊夺嫡之争时,太后临阵倒戈陷害慕亦弦与西殊勾结,意图谋反之事。 上一世,太后为了自己的私心野心,她为了知己知彼而顺势应承这场赐婚,才……被命数作弄的形成了悬崖上那般痛苦挣扎、自欺欺人的一幕幕…… 只是…… 宣绫靖忽的微微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将心肺间的苦涩缓缓挤出。 微微定了定纷乱的心绪,又竭力将反复在脑海里的那一双沉痛震怒却又淡漠孤寂的痛楚眼眸生生压下,她才终于抿了抿干涩的薄唇,缓缓抬起了头。 抬眸,慕亦弦正神色冷冽但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二人视线一触即分,宣绫靖一怔,连忙掩下眸底残余的叹息。 短暂的一瞬对视,慕亦弦只觉心头飞速掠过一抹异样,那双清透的眼眸,好似又出现了上次在竹林阵中恍然一见的如月华一般冰凉的悲伤…… 慕亦弦不由地微蹙剑眉,却有些恍惚地下意识摩挲着左手手腕…… 宣绫靖飞速撇开目光,沉了沉起伏的心神,脑海中缓缓浮现先前月荷池前,连悠月轻晃在她眼前的五音铃,而后,才终于面露沉重的苦涩与悲伤,低沉道:“回禀太后,夕玦能与东渊联姻,实乃夕玦之幸事,家父定也明白东渊的善意之举,只是……夕玦命数复杂,若此刻有所隐瞒不据实以告,只怕日后酿出大祸,非夕玦所能承担……” “但说无妨。”太后微微挑眉,掩下眉眼间的不悦。 宣绫靖微微呼出一口气,压下面上的苦楚与无奈,才故作一派决绝坚韧地道:“夕玦从小便有术士卜算命数,说夕玦命数坎坷,阴气附体,早有命陨之相,若有姻亲,只怕会……祸及他人。” 第十六章震惊,已死之人 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话,整个殊月台的人都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非她面上决绝悲痛,只怕谁也不会相信有人竟胆敢如此咒自己命数。 宣绫靖面上沮丧无奈,眸底却一片平静,这一刻,着实有些佩服师父所传的卜卦之术。 上一世,自从师父告诉她,她命数多变,不适合学与天机相关之法,从而只教授她阵法术数时,她便再也不信天机,因此,也从未想过要让师兄为她测算。 这一世,她却忽然有些信命数,信那所谓的天机了。 师兄竟能通过卜卦算到她有联姻之命,并且借助连悠月之手悄悄告诉她解决之法,这比她通过洞察东渊局势,加之上一世记忆,在收到请帖之时便有此判断,更为便捷。 确实,她方才一番决绝说辞,其实都在先前月荷池连悠月给她所看的那五音铃中,更准确说,应该是缀着五音铃的红色丝线上。 那红色丝线上,分布着长短不同的两种墨点,这种墨点暗语,乃是师父所创,他们师兄妹二人早已熟练于心。 而她方才的一番话,正是师兄借那红色丝线,传达与她——命数难测,命陨早夭,可拒婚。 宣绫靖决绝说完,便低垂下头,俨然一副悲痛沮丧模样。 可太后却眉眼微凛,盯着她半晌,久久不曾回答。 慕亦弦淡然而幽静的眸子缓缓从她身上划过,再看不出半分波澜。 宣绫靖只觉有一股冷意久久萦绕在她的身上,她却沉默的恍若未觉。 一时间,整个殊月台的气氛好似又恢复到先前连安王醉砸酒杯,与太后争锋相对时的紧张压抑。 宣绫靖的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宁静,犹如一潭幽泉静水,毫无半点涟漪泛开。 这一刻,是破除她与慕亦弦上一世那般孽缘的伊始,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再遂太后所愿。 就如她坠落悬崖前那一刻的期盼“阿弦,但愿来世我们再也不要相遇……” 这一世,只做政敌,别无其他。生死各有命,再也……不相干。 师兄既然如此波折的借连悠月之手为她传来此信,想必也曾为她卜过此行吉凶,最终结果定然是安然无恙。 更何况,她如今虽是云夕玦,实质上却是宣绫靖,用阿玦的生辰八字,是否能够测到她的命数还未可知。 宣绫靖心绪沉思,太后却终于将这压抑在殊月台里的沉寂开口打碎。 只见太后凤目微闪,漾过几分柔和的慈悲与怜惜,叹道:“可惜了如此的好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坎坷的命数,哀家实在不愿相信……哎,许是江湖术士信口胡诌,骗些钱财,竟让夕玦你背负至此,实在让哀家心疼不已,来人,传天术官,哀家今日便为你洗清污名。” 果然,太后并未轻信她的言辞。 宣绫靖眸底光芒闪烁,却暗自敛尽思绪,一副乖巧静听太后安慰的感激,“夕玦你放心,这天术官颇负盛名,曾为多人卜卦,无一出错,今日,定能为你重测命数,还你清名。” 听完,她强压沮丧的咬了咬薄唇,迅速勾出一抹勉强的笑意,回谢了太后的安抚,但眸底的黯淡,却好似无声再说,她早已认命。 见状,太后也不好再劝说什么,只能暂且收了一直沉冷打量若有所思的目光,环视一圈整个殊月台,静静等着天术官被传唤而来。 不多时,殊月台外便传来通报声,天术官已到,太后思绪一敛,忙传入内。 随后,宣绫靖便见到一位身穿臧青色长袍之人缓缓而来,四十来岁,五官阴冷,体态微胖,面上满是岁月沉淀的风霜皱纹,可那双微眯的双眼里却闪烁着满满的阴狠锐利。不同于她师父的仙风道骨,此人浑身明显有一股阴邪的戾气。 而这人,宣绫靖认识!上一世,她与他见过两面。 蔺翔! 宣绫靖心头倏地喷薄而出一股浓烈的杀意,随后又连忙垂眸掩下所有情绪。 这人,正是上一世险些揭穿她不是云夕玦,害的云凌老将军为了遮掩她的身份,满门牺牲的罪魁祸首。可这,并不是她满心杀意的主要缘由,真正让她不能忍受的是,蔺翔竟然将云府墓穴挖开,盗出其内尸骨,肆意轻贱!简直丧尽天良! 蔺氏风卦,以阴邪入道。她在与师父学艺之时,便听师父提起过此派中人。 蔺翔以一身占卜堪舆之技走至今时今日,绝对积骨如山,血流成河,冤魂遮天! 上一世,她能杀了他,这一世,自然也能! 宣绫靖紧了紧垂握身侧的双拳,生生藏匿眸底翻腾的杀意,才故作陌生的随众人一同看向缓缓走入之人。 随即,便听见那老者躬身行礼拜见之声,“老臣蔺翔拜见皇上,拜见太后,。” 果然,她的记忆并没有出错,此人正是蔺翔! 而这蔺翔,更是与太后沆瀣一气,血案如山。 可是,如果她的记忆不曾出错,这蔺翔,不应该是在她到东渊的大半年后,因小皇帝急病之事,才被太后从西殊匆匆召回吗?怎么会提前回了东渊? 宣绫靖峨眉微蹙,眸中闪过疑色,却又想不出头绪。或许,上一世这时候蔺翔也曾回过东渊,只是她没有拒婚,也就没有命数之事,所以太后不曾召他,故而并未有所交集? 宣绫靖尚在思量,太后却简短与蔺翔说了她的命陨托词,而后命令道,“你且为月宁县主瞧瞧命数,是否有命陨之相。” 她不由思绪骤敛,心神暗凛。 她决定以师兄的办法拒婚,本是以为这东渊宫内应是无人能匹敌师兄,可却万万没想到,这蔺翔竟然提前出现了。 这蔺翔虽是旁门左道,但却绝非浪得虚名,不知与师兄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宣绫靖不由垂了垂眉眼,投下一片阴影,不过想到师兄特意传来此信,必然为她卜过吉凶,她又迅速冷静下来。 而后沉静提笔,如同上一世一样,在宫女所端的宣纸上飞速写下了云夕玦的生辰八字。 上一世,蔺翔以生辰八字,推算出阿玦已死,害她险些暴露身份,可这一世,她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阿玦,就算他卦象不变,又能如何? 等到宫女将宣纸端到蔺翔身前,殊月台里所有人的视线霎那就全全汇聚在蔺翔一个人的身上。 而蔺翔取下腰间的龟壳和铜钱,目光阴沉难测,却丝毫不见半分虔诚地随意摇了摇,就落了卦象。 果然这蔺氏风卦之术路走阴邪,完全没有半分尊重天道的正气。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眉,面上却是沮丧地看着蔺翔的一举一动,俨然一副深信自己命数的悲伤。 而蔺翔垂目瞧了瞧卦象,立时阴测测道,“回禀太后,此卦显示,该生辰八字之主,出生富庶之家,且因是家中独女,颇受宠溺……” 蔺翔叙述的云夕玦的平生,与殊月台诸人所耳闻的情况相差无几,甚至更为详尽,一时间,诸多贵女都全全震惊钦佩甚至好奇的看向了他。 撇开仇怨,就连宣绫靖都挑不出半点刺来,因为蔺翔虽然路走偏门,但此刻所言却一点儿也没错,与阿玦平生,极为贴切! 就在诸人佩服的倾听之际,蔺翔却突然话音一沉,寒意陡升,声音低沉令人毛骨悚然,“可惜却红颜薄命,绝非是有命陨之相,而是早已香消玉殒,乃死卦,月宁县主,已、经、死、了!” 蔺翔话音一落,整个殊月台顿时哗然震惊,呆滞瞠目。 甚至一些胆小的贵女惊惧地看着宣绫靖,薄唇哆嗦半天,依稀惊疑地在道,“死……了,鬼吗……” 慕亦弦的目光稍有一凝,幽沉莫测,不知在思索什么。 而连悠月却怯懦而担忧地绞着手帕,晶莹的双眸里忽深忽浅,冲动与胆怯反复交错。 宣绫靖沉静而淡漠扫了一眼众人,却又不着痕迹地抿了抿薄唇,眸底深处飞速掠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蔺翔与上一世所言,一模一样。上一世,也正是他的这些话,害了云府满门,那这一世,她就要用这些话,取了他的性命! 让他,自食其果! 殊月台哗然躁动,太后威仪轻咳,瞬间寂静无声。 随后,太后凤目一凛,声寒如箭,直指宣绫靖,“放肆!你是何人?竟敢冒充月宁县主!” 第十七章呆滞,他在帮她? 太后的质问,宛若寒冬腊月的尖锐冰凌,夹杂着不容触犯的皇室威严,鼓动着刺骨的凌厉杀机。 整个殊月台的烛火随之猛烈一颤,死寂瞬间充斥了整个殊月台。 众人质疑的目光随着太后的质问转落到宣绫靖身上,却再不敢低语交流半分。 宣绫靖暗下心思飞转,面上却稳若泰山不见丝毫慌乱,甚至疑惑不解地蹙了蹙眉,走至台中,“天术大人所言,此乃死卦?” “正是!” 得到蔺翔肯定回答,宣绫靖却忽然直直跪下,“回禀太后,臣女绝无任何欺瞒,月宁县主乃皇上与太后亲封,臣女绝不敢随意冒认,这位大人就凭死卦便指认臣女并非云夕玦,未免太过单薄。昨日臣女回府之时,殿下也亲眼所见,臣女在北弥的旧识罗成罗大人认识臣女,正是云夕玦。” 宣绫靖言罢,太后转目看向慕亦弦,慕亦弦点了点头,算是应证了宣绫靖此言。 “来人,传罗成!”太后立时吩咐传唤。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尤其是太后平静的可怕的面容下,不见喜怒。 一时间,诸人怀疑的目光在蔺翔与宣绫靖身上来来回回。 而等罗成到来之时,宣绫靖却莫名心生一股不安。 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锐,她总觉得那罗成的神情动作总有几分呆滞不自然,就连拜见的声音,都不复平常的谄媚之态,反而颇有几分生硬。 可太后却毫无所觉,冷冷问道,“罗大人,听说你与平北郡王之女云夕玦是旧识,你且看看眼前此女,是平北郡王之女吗?” 随后,只见那罗成陌生至极地扫了她一眼,而后竟是回道:“不是。她是……长公主,宣绫靖!” 宣绫靖呼吸骤然停了半拍! 而后,却忽然满目冷冽地看向罗成! 上一世,她明明是宣绫靖的那张容颜,都不曾有人肯定地指着她说,她是宣绫靖。更何况,她现在明明是阿玦,云夕玦的容貌,罗成绝无可能会看出她是宣绫靖! 想及罗成呆滞不自然,甚至说话生硬的模样,宣绫靖忽然明白过来,罗成分明是神志不清! 眉头一拧,寒意骤生。 究竟是何人所为,妄图借罗成之口诬陷于她?是随口胡诌?还是真能看出什么? 慕亦弦显然也被罗成前后不一的说辞惊了惊,听及罗成最后的三个字,他孤寂淡漠的纯黑瞳眸中瞬间生生凝了一层寒冰,浑身骤然涌现一股凛冽如实质的杀机。 一刹那,整个殊月台都忽然一暗,所有的蜡烛都挣扎着最后一丝余火,险些被这宛若实质冷冽杀意所熄灭。 就在这暗沉的光影间…… 就在……宣绫靖以为慕亦弦会不问缘由,宁可错杀不放一人之时—— 叱—— 清脆的拔剑声格外清晰,又格外震动人心。 宣绫靖下意识的紧提心神。 可那冰冷的剑反射着微弱的烛火,刺得宣绫靖反射性的眨了眨眼,随后,她便感觉一股寒意错身而过,电光火石间,竟然直指罗成咽喉。 而那罗成却是神色呆滞,宛若未觉,反应迟钝至极。 这罗成,果然是神志俱失! 慕亦弦执剑站在宣绫靖面前,俊逸的身影投下一道阴影,将她笼罩其中。虽是剑指罗成,可他沉冷的打量目光却落在她的眉眼间。 殊月台众人俱被慕亦弦这一番冷厉肃杀的模样惊住了神思。 宣绫靖却是心绪骤乱,复杂霎那漾上心口,滋味难以言说。 慕亦弦,竟是在……揭穿罗成的异状…… 惊回神思后,迅速生生压下所有心绪,才怔怔抬头,与慕亦弦对视一眼,便又恰到好处的感激却又疏离地垂下。 及此,慕亦弦神色淡然,沉冷的瞳眸中不见丝毫波澜,收剑,转身,浑身杀意不知何时早已散尽,但却仍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凛冽。 殊月台的烛火又恢复了明亮的火光,扑哧扑哧,显出几分幽静的平和。 随后,便听慕亦弦淡淡道,“太后,这罗成反应迟缓,应该是神志不清,昨日月宁县主回府之时,臣弟确实在场,而那时,这罗成确实是认识月宁县主。” 慕亦弦,是在为她……辩解? 宣绫靖微微愣了愣,继而一敛心神,连忙顺势道:“回禀太后,罗大人现在是神志不清,才认不出臣女,甚至诬陷……北弥刚刚投降东渊,正是臣民动荡之际,众所皆知,……殿下对北弥皇室恨之入骨,虽不知罗大人为何神志不清,甚至诬陷臣女是北弥皇室,但……这番作为,分明是意图挑起父亲等降臣与东渊的矛盾,实在不安好心。” 听他们二人之言,以及先前罗成的异样,太后明显陷入了思量。 这罗成的反应确实过于迟钝,只要稍有注意就明显能发觉不对劲,若真有人意图挑起北弥一众降臣与东渊的矛盾,确实居心叵测。 东渊早已公诸天下,广纳有志之士,若如今却误杀降臣之女,引起降臣之乱,日后,东渊还有何威信收纳天下志士。 殊月台内参加晚宴的各家贵女们也终于从慕亦弦那惊人的杀意中回过神来,抖了抖身上残余的寒意,才惊悸地看了一眼慕亦弦,继而纷纷低下头去。 蔺翔向来阴沉又自负,怎能忍受有人质疑他的卦术,太后的沉默更是犹如一把大火,点燃了蔺翔所有的愤怒,“太后!老臣行卦多年,从无错卦,这生辰八字之主,绝对已经死了!请太后明察!” 及此,宣绫靖却忽然冷冷笑了笑,看向蔺翔,“此处众人皆不懂卦象,天术大人自然说一不二,将活人算死,不过言语之事,只是臣女昨日刚到盛都,不知何时曾得罪大人,竟遭大人如此居心叵测对待?” 宣绫靖眸中杀机一闪而逝,继而又转过头,恳切看向太后,镇定道,“太后,臣女究竟是不是云夕玦,只要等罗成大人‘醒’来,一问便知。” 宣绫靖尤其加重了那个醒字,而后便不再多言,听凭太后发落。 一时间,殊月台再次沉寂下来。 而诸多贵女早就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神思,显然不明白怎么一场好好的宴会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活着的“已死之人”,又冒出来一个通缉天下誓要诛杀的“北弥皇室余孽”。 天术大人的信誓旦旦,月宁县主的沉稳淡然,让这一场卜卦测命莫名其妙就变得扑朔迷离。 一个个看着殊月台中或站或跪的几人,眉眼间多是茫然和疑惑。 反倒是连悠月紧张地捏着手腕上的五音铃,满目担忧地看着那在中央跪着但却神色淡然之人。 而就在这时,那跪在宣绫靖与蔺翔中间的罗成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各家贵女惊地低呼,而宣绫靖却心神一凝,连忙探了探鼻息。 随后便见太后厉眉一敛,急声道,“来人,快传况太医!” 第十八章刺杀,刺而不杀 候在殊月台外的宫侍忙不迭跑走去传太后的诏令。 不多时,太医便急冲冲到来,“臣况晋函参见皇上、太后、。” 太后挥了挥手,让他起身,便吩咐他救治罗成。 况太医检查了一番罗成的状况,顿了顿,才回禀道,“回太后,罗大人此刻昏迷之状颇有些奇怪,臣需要为其去衣针灸,才能令罗大人尽快清醒。” “此地多是女眷,况太医可有其他办法?”太后拧了拧眉。 “这……救醒罗大人的办法确有不少,但若用其他办法,早也得等到明日罗大人才能清醒。” 听及要等明日,太后迟疑片刻,竟也不让太医将罗成带回太医院医治,反倒是吩咐殊月台诸人暂且在外等候,等罗成醒来再做判断。 宣绫靖跟随众人刚走出殊月台,素鸢便立即关切地冲了上来,目中满是疑问和担忧之色。 殊月台里进进出出,素鸢早已担忧不已,此刻终于见着宣绫靖安然出来,却又有诸多宫女守卫在旁,而那些一同出来的各家贵女们的惊惧犹疑之色,尤为奇怪。 素鸢无声地问了问,却被宣绫靖眸中的森寒杀意惊了一惊。 蔺翔阴沉地站在一旁,森寒而阴笑的唇角,勾着近乎疯魔的沉重杀机。 如果仅仅只是听太后之命为她测算命数,如果仅仅只是测算出她是已死之人,如果仅仅只是东渊的天术官,蔺翔完全没有必要对她有如此不死不休的执着杀心,不,应该说是……对云夕玦。 虽然不知这一世蔺翔为何会提前出现,但她却知晓蔺翔的真正目的。 上一世,她不知为何蔺翔会如此针对云府,甚至云府满门牺牲后,他就连尸骨都丧心病狂的不放过,故而就算她为云府满门报了仇,就算蔺翔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她还是派人历经千般波折,终于查到了一些端倪。 宣绫靖淡漠如无物地一眼扫过蔺翔正阴邪盯着她的目光,继而缓缓附到素鸢耳边叮嘱几句,素鸢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阿玦,你放心。 心里默默叹息一声,宣绫靖才抿了抿唇,掩下所有翻涌的思绪,撇开素鸢缓缓走到慕亦弦身旁,低声道,“多谢殿下出言相助。” 慕亦弦回过头,仍在习惯性摩挲着左腕,神色有些幽冷地打量了她一眼,面上满是冷峻沉思,“本王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月宁县主竟如此能言善辩。” 见此,宣绫靖眸光刚要落在他的左腕,慕亦弦却好似发现似的松开垂下了双臂。 宣绫靖一愣,继而柔柔笑了笑,“殿下说笑了,臣女不过是为了自救。” 慕亦弦却眉峰微敛,看着她的笑容,却又打量着她的眼眸,明明在笑,可他总莫名其妙感觉那双眼里沉淀着极为冰凉彻骨的悲伤以及……拒人千里的疏离。 心口的莫名感很微弱,似有似无,但却……难以压下。 慕亦弦眸光微沉,看着宣绫靖那双清透的双眸,薄唇微启,刚想问些什么,突然,一声急而惊的呼声从殊月台内传出,“有刺客!” 随后又被什么生生阻断,声音戛然而止! 一动一静,格外鲜明,殊月台外的众人心猛然不安地一提。 慕亦弦迅速破门而入,便见况太医紧紧捂着自己的胳膊,昏倒在罗成旁边,而躺在地上的罗成胳膊旁的地板上,留下了深深的划痕,划痕直连罗成脖颈,留下淡淡血痕,隐隐可见当时的凶险万分。 殊月台旁的侧窗吱吱地仍在轻晃,风从窗外吹来,吹起了闻声而来的所有人的寒意。 殊月台内的狼藉,一眼便能看出是有人企图刺杀罗成,但却一击不中,误伤太医,又因太医呼唤,匆忙离去之状。 竟然有人胆敢在太后和的眼皮底下行凶,简直胆大包天! 殊月台门前,太后怒不可遏,“来人,搜查全宫!将况太医送到太医院,醒后立即来报!” 闻声,慕亦弦连忙吩咐侍卫展开搜查。 太后身边的亲信姑姑傩娘亦是连忙吩咐宫女将太医抬回太医院照料。 噪杂的脚步声,迅速走动开来,太后冷冷站在殊月台门口,久久无声。 诸多贵女缩在一旁,惊惧地看着侍卫进进出出,严阵以待。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缓缓走入侍女人群中的素鸢,微微点了点头,继而站在诸位贵女旁边,默不作声。 侍卫将整个殊月台全全搜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才又扩大搜查范围。 等到殊月台所有噪杂的脚步声远去,众人全都心神惴惴地看着那一言不发的太后。 而就在这寂静无声之际,仍旧躺在地上的罗成却突然悠悠转醒,疑惑地摸了摸脖颈上微弱的疼处,看见手上沾染的血迹浑身一颤,惊惧至极地提防着环视四周,在看到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小皇帝,太后和慕亦弦之时,生生吸了一口凉气,再顾不得脖子上的痛楚,连忙忍痛叩拜。 太后敛了敛眉梢的因刺客之事而起的寒霜,又将视线转落到伏跪在地的罗成身上。 眸光幽冷,沉吟半晌,刺客之事尚在追查,罗成既然醒了,自然先继续弄清楚云夕玦身份真假之事。 及此,太后冷冷看着浑身颤抖的罗成,开口道:“罗大人,你可认识哀家?” 罗成一时不明所以,浑身轻颤的连连磕头,“卑职当然认识,不知太后有何吩咐,卑职万死不辞!” 太后一脚踢开罗成,吩咐一队侍卫将小皇帝护送回飞鸿殿休息,才径直走到上位坐下,众人也随之入内。 唯余蔺翔与宣绫靖分站在罗成两旁而候在殊月台之外的众多侍女更是心惊胆战,素鸢却在看到宣绫靖再次踏入殊月台之后,神色一凛,飞速退开向着一个方向跑去。 殊月台内,罗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的两双脚,惊疑不定,他向来投机耍滑,察言观色早已炉火纯青,怎会感觉不出此刻殊月台的氛围明显不对劲,甚至他感觉……会和他有关…… 太后的怒意,让他浑身惊呆的颤栗不已,不由抖索地问道,“太……太后,不知卑,卑职做,做错了,了何事?” 太后冷冷瞥了一眼他,“欺君罔上,信口污蔑,你可知罪?!” 这个罪名实在太大,罗成控制不住地浑身一震,连忙磕头喊冤,“太……太后,卑职……卑职忠心不二,……绝,绝对不敢有所欺瞒。” 太后却丝毫不见动容,反是冷冷看了一眼地上森寒的划痕,转而目光看向宣绫靖,意味不明地问道,“罗大人,你可认识月宁县主?” 宣绫靖只见罗成转头看了一眼她,继而连连点头道,“认识,认识!月宁县主与卑职原本就是旧识,卑职自然认得。” 听到罗成的肯定,太后眸中一闪而过的疑色划过蔺翔,继而又落在罗成身上,“罗大人,先前你可是立功心切,指着月宁县主说她不是云夕玦,而是……北弥余孽,宣绫靖。” 罗成顿时跌坐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跪好,惊慌喊冤,“这……这绝不可能啊!卑职,卑职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太后明鉴啊,定是有人污蔑卑职,请太后明鉴啊!” 见罗成如此,太后却忽然冷厉全敛,淡淡说道一句,“好了,你先退下吧。” 罗成惊慌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一时间神思呆住,完全不明白太后究竟是何用意,迟疑地打量了一眼,迅速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殊月台。 等到罗成退出殊月台,太后威仪的凤目顿时转向蔺翔,意味不明,“蔺大人,你有何话要说?” 第十九章画卷,父慈女孝 太后的问话,嗓音淡然,却有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仪。 蔺翔阴沉着脸,目光邪冷至极,却桀骜不已,“太后,老臣卜卦从未出错,月宁县主生辰卦象,是死卦!月宁县主已经死了!她绝对不是月宁县主,而那罗成不过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说辞前后不一,根本不足为信!” 蔺翔所言,也并非没有可能。 一时间,殊月台里的诸人都低声交流起来,俨然是在商讨月宁县主的真假。 宣绫靖淡淡扫了一眼诸人怀疑交谈的情状,随后,却是抿了抿唇,愤愤道,“回禀太后,殿下已经证实罗大人先前确实是神志不清,才胡言乱语,幸好罗大人清醒过来,才能为臣女洗清污蔑,可如今事实俱在眼前,天术大人却仍旧非要说臣女已死,臣女不是云夕玦,不知是何居心? 蔺翔目光陡然转向她,瞳眸中翻腾着几乎疯狂的杀意,只差汹涌而出。 “妖女,你骗得了所有人,但却骗不了我!老夫行卦多年,岂会被你所骗?你究竟是何人,竟敢欺瞒太后!太后,老臣衷心为您多年,岂会胡言乱语。” 宣绫靖却忽然沮丧地叹了叹气,俨然一副无力再争的模样。 叹息片刻,她才低沉至极地反问道,“天术大人非说臣女有心欺骗,难道父亲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吗?难道非要诬赖臣女是北弥余孽,令东渊将臣女就此诛杀,才要死心吗?” 言罢,宣绫靖好似做了什么决定,清透的双眸陡然充满坚毅决绝,铮铮言辞,“臣女虽是一介女子,但也是将门之后,不会容人随意诬赖!就算能堵住罗大人之口,堵住天下人之口,但在家父心中,臣女就是云夕玦,父亲一生忠心赤诚,肝胆可鉴,若因臣女被污蔑而存在污点,实乃臣女之不孝,君若要臣女死,臣女云夕玦甘心赴死,但绝不背负他人罪名,请太后明鉴!” 言罢,她闭口不再多言一句,一片慷慨赴死之态。 可她的话,却令殊月台中猜疑丛生。堵住罗大人之口,分明是在暗指罗成先前遇刺一事。 本来是一场为庆功外加选妃的宴会,却因月宁县主自曝命数之事,而牵扯出假冒月宁县主之事,又加上刺客之事,这一场晚宴早就不复本意。 整个殊月台的诸多贵女心中都在嘀咕,也在低声商量着眼前的少女究竟是不是真正的月宁县主。 可罗成呆滞时的言辞,与被太医救醒之后的言辞,众人当然更相信后者,可就是如此,天术大人却仍旧指认眼前之人不是月宁县主云夕玦,再加上罗大人遇刺,分明是有人不愿让罗大人说出真话之事,不免让人猜测,此事并不单纯。 而就在此时,殊月台外,却突然传来一声通传,“静穆王求见太后。” 宣绫靖稍有一愣,她明明是让素鸢以求救之名,请求在清林苑的连安王慕亦渊将殊月台之事转达云凌老将军,顺便也让连安王知晓殊月台所发生的刺杀一事。 怎么连安王和云凌老将军尚未到来,反而是静穆王去而复返? 宣绫靖暗暗皱了皱眉,便见静穆王慕亦临大步走入殊月台中,而他身后,竟是跟着一个全身都罩在黑色披风中的人,只余从披风帽子两侧披散而下的苍苍白发,显得格外刺眼。 “臣弟参见太后。” 太后微微抬了抬眉,神色间颇有几分不耐,“老三,你有何事?” 静穆王慕亦临却是温和地笑了笑,“回太后,臣弟刚出宫门,便听说了殊月台的事情,又刚好碰见了平北郡王。平北郡王担忧女儿,便拜托臣弟将此画卷奉上。” 太后示意宫女递上,打开一看,那画中所画,正是一副父慈女孝的奉茶图,而那画像颇为陈旧,一看便是有些年份,画下题字,正是女云夕玦贺父生辰之喜。 而那画中女子,正是眼前那跪在堂中请命之人。 此画陈旧,笔墨早已干的彻底,绝不可能是临时补画。 平北郡王此举,分明就是为了证明这是他的女儿云夕玦,才托静穆王奉上此画。 太后沉默地将那画像吩咐宫女递到蔺翔眼前,蔺翔打量了一眼,明显有一刹那的惊讶,随后却大怒疾呼,“这不可能,我的卦象不会出错!这定是他们父女一起策划好的,企图蒙骗太后。” 宣绫靖沉默地看着散落在地的这幅画,却不由地抿了抿唇。 素鸢只是随她入宫的侍女,想要单独出宫根本不易,先前她让素鸢去请求尚在宫内清林苑的连安王将殊月台的消息告知云凌老将军,也确实是想让云凌老将军奉上一些证明她现在这幅容貌正是云夕玦的证据。 既然云凌老将军已经有了动作,那看来……连安王的动作,也不远了。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眉梢中的寒意,静静地看着这幅奉茶图。 这幅画,不是旁人所画,而是两年前,她和阿玦共同执笔,为云凌老将军贺寿所绘。 她不由地轻轻抚摸着这幅画卷,眸底泛起几分回味与怀念。这幅画,在上一世,她顶替阿玦身份到达东渊时,云凌老将军便亲自烧毁了,甚至补画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奉茶图,却将那画中的女子换成了她宣绫靖,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这一世,竟能再次见到。 静穆王慕亦临冷冷地看了一眼蔺翔,却颇带几分质问地道:“听闻天术大人刚从西殊游历归来,便在殊月台上演了一场活人算死的好戏,本王向来佩服卜算之术,刚好,府中近来刚收了一名懂卜算之术的幕僚,不妨让臣弟的幕僚也为月宁县主算上一卦,孰是孰非,自见分晓。” 静穆王的话,颇有几分深意,在场听懂的人不多,但太后却绝对听明白了。 只见太后眉眼间凝起一抹寒意,然而更多的却是疑色,却不知是对静穆王还是对蔺翔,而后,便见太后目光转向那全身罩在披风中,直直站立的人,十分不悦,“怎么,三弟府中的幕僚竟如此不懂礼数么?” 静穆王连忙歉疚地赔笑道,“太后恕罪,此人曾被大火烧伤,浑身全是伤痕,以致全身僵直,无法弯曲,就连面上都被烧的面目全非,适才,臣弟才让他如此装扮,以免惊扰太后。” 太后顿了顿,迟疑地看了看那全身罩在黑色披风中的人,眸光幽冷一片,却没再追究不懂礼数之事。眸光似有若无地打量了一眼静穆王慕亦临,随后凝聚在那幕僚身上,意味不明地问道,“你也会卜卦之术?” 第二十章破命,遮天偷命 “是。”那人只简单应了个是,但嗓音却有些不自然的沙哑,依稀能觉十分沧桑。 静穆王连忙解释道:“此人喉咙也被大火酌伤,因此声音有几分怪异,还请太后勿怪。” 太后微微揉了揉额角,显然已经被这措手不及的闹宴惹得心烦,看了看蔺翔,又看了看宣绫靖,随后道,“那你便也为月宁县主算算。” “是。” 静穆王慕亦临不知在想什么,神色柔和,但眸光却有些幽深。 而慕亦弦不动声色地看着外面,除却方才罗成提及宣绫靖那一刻喷薄而出的杀意,慕亦弦好似对这一切,完全无动于衷。 宣绫靖却暗中飞速思绪,将静穆王的突然出现与自己心头的计划再次默算一遍,才又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发展。 她本只想借师兄卜算的命陨之相,改变她与慕亦弦联姻的孽缘伊始,却没想,竟还有人暗中算计,牵扯出这么多是是非非。 罗成绝不会无缘无故刚好在太后传唤时神志不清。 只是不知,那暗中之人,究竟是谁?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却思索不出个结论,难道……会是静穆王慕亦临? 宣绫靖尚在思量,便有宫女将写着云夕玦生辰八字的宣纸端到了那幕僚的面前。 只见那幕僚一双手满是皱纹与伤痕,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却只握在手中摇了摇,便洒在纸上。 继而,便听见他沙哑怪异的声音响起,“死卦,此生辰八字已死。” 蔺翔顿时阴测测一笑,看着宣绫靖的目光犹如看着死物。 静穆王慕亦临却暗露一分诧异,又迅速敛下。 因为常年在师父跟前的耳濡目染,宣绫靖却明显听出了他与蔺翔所说的差异。 蔺翔所说,是生辰八字之主已死,而他所说,却是生辰八字已死。 宣绫靖不知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同,但却总感觉静穆王此刻带着另一个会卜卦之术的人前来绝不单纯。 宣绫靖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那幕僚隐藏在披风下带着面具的脸,她刚刚,竟然觉得那怪异的声音中,似乎有一丝熟悉。 这幅情景,太后不由地拧紧了眉头,实在有些搞不懂眼前的情况究竟该怎么解释。 殊月台中的所有人也是疑惑不解,就连慕亦弦都有几分诧异地看了看宣绫靖。 明明还活着的人,一人算错尚且还不足为奇,二人皆算出死卦,未免太过奇怪!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那幅可以证明眼前之人确实是月宁县主云夕玦的奉茶图,太后终于满是头痛地问道:“你们二人都说云夕玦是已死之人,但她现在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怎么,你们谁能给哀家一个说法?” 蔺翔顿时冷笑道,阴狠道,“太后,罗成那人贪生怕死,买通他不奇怪,更何况平北郡王本来就是北弥人,为她遮掩身份更是不足为奇!现在有两个人都算出月宁县主乃是已死之人,还不足以说明她的身份存在问题吗?!如果她真的不是云夕玦,甚至是罗大人先前所说的……北弥皇室余孽,我东渊如此姑息,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听他之言,殊月台众人都觉得确实有点道理,因为实在无法解释已死之人却活生生站在眼前这一幕,除非,她不是月宁县主本人。 一切情况,似乎又偏向了蔺翔之言。 殊月台诸人都满是怀疑地盯着宣绫靖,包括坐在上位的太后。 就连慕亦弦都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似在思量她的身份。甚至,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意,好似一旦确定她是北弥皇室余孽,慕亦弦便会杀机四起。 宣绫靖暗暗抿了抿唇,唇角的冷意宛若冰霜,暂且不论是何人在背后控制罗成,目的又是什么。 只要想起上一世蔺翔害的云府满门牺牲,甚至被蔺翔暗中在太后同意下,阴狠地挖坟烧骨,以炼就他的卦道,他就必须死! 这该死的蔺翔竟然提前出现,还是在这如此相似的一幕中,她,绝不会放任他,让他再有机会对付云府。 宣绫靖刚要开口辩驳,就在这时,那沙哑的声音却又突然响起,“此言差矣!生辰八字已死,不一定代表人已死,卦象显示,此女有命陨之相,且此刻已经香消玉殒,但若曾有高人为其破命,令生辰八字死而破其命陨命数,那便可躲过死劫。蔺氏风卦,应该听说过破命之术吧?” “什么?!”蔺翔明显大吃一惊,而后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慕亦弦迟疑的顿了顿,沉冷的目光微微一敛,继而又下意识的摩挲着自己的手腕。 宣绫靖亦是惊诧至极,她虽不曾与师父学过卜算之术,但也从未听师父提过改写生辰八字之事。 难道阿玦真有命陨之相,才会红颜薄命的吗? 不待宣绫靖思量清楚,便又听那沙哑的声音继续道,“既然此女曾有高人破命,用生辰八字已经推算不出她的生死。” 沙哑的声音刚落,蔺翔愤怒的声音便紧接而起,“胡说八道,破命之术乃破除劫难之法,哪有改写生辰八字的?!你休要狂言!” 太后顿时眉黛微拧,虽然听不懂那些卦象专用言辞,但大致也明白了一个意思,那就是蔺翔与他都以生辰八字推算的生死根本做不得数,因为这月宁县主很有可能经过高人相助,设法令她的生辰八字显示她已经死了,用以瞒天过海破除她的命陨之相。 加之蔺翔的反驳,太后一时也不知该信谁,不由问道,“那该如何?” “既然有人证实此女正是月宁县主,那就让在下和这天术大人取她一发,以发倒推她的生辰,自然可证她是否是月宁县主,也可推算她的命数。” “头发也能卜卦?”太后明显有些不信,殊月台众人更是闻所未闻,惊诧地看着那全身罩在黑色披风中完全看不见的人。 “能。” 太后询问地看了看蔺翔,蔺翔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确实可以。” 随后,蔺翔阴沉地看了一眼宣绫靖,唇角裂开一抹诡谲的寒笑,直教人毛骨悚然,那狠戾的眼神,仿佛再说,他一定会让她死。 宣绫靖淡淡回了他一眼,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那你们二人就试试吧。”太后说完,便吩咐宫女端上剪刀。 见此,宣绫靖只好割下两缕头发,由宫女递到蔺翔与那幕僚面前。 随后,便见他们二人各自取过头发,一阵众人看不懂的做法之后,便见那绕着三枚铜钱的头发忽然燃烧起来,继而,铜钱一动,落在了地上。 而众人虽然不懂,但表面看去,二人铜钱所落卦象,竟是一模一样。 蔺翔不敢置信地惊呼一句“这怎么可能!”随后便怔怔跌坐于地,神色极为狰狞地看着她,眼中,滚滚杀意肆意翻涌,却突然,闪烁过宣绫靖有些看不懂复杂。 宣绫靖暗暗皱了皱眉,脑海中缓缓闪过上一世所调查出的蔺翔对云府那般丧心病狂的端倪。 那幕僚却恍若未觉,仍是沙哑平淡地道:“此卦显示,此女躲避天命,遮天之眼,残活于世,但命陨之相仍若隐若现,只怕那高人破命之术也无法完全破除,此女日后,仍有死劫。此卦,与依生辰八字所测之卦,遥相呼应,有所关联,可证那生辰八字乃是此女。” 听及那沙哑的声音提及“死劫”二字,慕亦弦感觉自己心口突如其来的窒息了片刻,好似他多年前曾亲眼所见那痛彻心扉的一幕,可待他细寻,却又毫无踪迹。 听着那幕僚的一番话,宣绫靖的目光不由从蔺翔身上转而移到了站在一旁的静穆王慕亦临身上。 那幕僚这一番言语,完全推翻了蔺翔的所有反驳,既证明了她确实是云夕玦,又证明了她确实有命陨之相,完完全全地帮了她。 也让她确定了静穆王此来的目的,竟然与她,不谋而合。 可是,这幕僚,究竟是谁? 第二十一章棋局,月宁郡主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甚至迅速回忆了一番,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就是前一世,也不曾听说有何人有如此出色的卜算之术。 而太后听闻那幕僚之言,目光越发寒冷,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光一一扫过台下的宣绫靖,蔺翔,静穆王,最后,落在地板上那森寒的划痕上。 寒意陡升,却见太后神色完全收敛,淡淡问道,“蔺大人可有不同见解?” 蔺翔神色狰狞而复杂,眸底隐隐仍旧翻腾着疯狂,却终于回过神来,重重地盯着宣绫靖看了半晌,突然阴沉地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那幕僚之话。 太后不由地揉了揉眉头,冷冷瞪了蔺翔一眼,再看着那刺客留下的划痕,忽然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顺着太后的目光,宣绫靖心底却是冷冽一笑,杀意暗涌。 沉默片刻,太后终于看向宣绫靖,柔声道,“这命数之事,确实又奇又妙,竟然还有遮天之法,改写生辰八字的手段,天术官也是未曾料到,才只测算了生辰八字,险些让你平白遭了罪过,月宁县主,你起来吧……蔺大人,还不给月宁县主赔罪!” 听着太后的话,宣绫靖不由的暗暗嗤笑,太后之意,倒是完全不追究蔺翔误算之事了? 宣绫靖面上感激一笑地起身,“谢太后明鉴。” 蔺翔沉着脸,冷冷说道一句,“月宁县主,得罪了。” 随后,太后才厉眉一扫殊月台众人,沉声道,“今日殊月台,月宁县主命数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按欺君论处!” “是!”众人连声应是,却都十分惊诧地看着宣绫靖,实在惊讶这明明一柔弱女子,竟有如此复杂而坎坷的命数。 而更多的,却是敬畏那幕僚所说的遮天偷命的手段。 众人声音落下,太后又是沉默地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慕亦弦,最终却没再提为慕亦弦选妃之事,反是目光落在宣绫靖身上良久。 宣绫靖微微敛眉垂眸,却知太后究竟在思量什么。 赐婚之事,终于还是因命陨之相而不了了之了,但太后顾及北弥朝臣和云凌老将军,势必需要她这平衡其中厉害关系的棋子。 而除了赐婚联姻,那就只有…… 果然,宣绫靖神思刚转,便又听见太后朗声道,“今日之事,委屈月宁县主良多,本想让你嫁入皇家,与哀家多一份亲厚,但命数之事,强求不得……你这恬静又倔强的性子,哀家甚是喜欢,倒是真想将你留在哀家身边了……” 说及此,太后沉吟片刻,似在思量,随后,才展颜一笑,朗声道,“来人,传皇上与哀家之命,赐封月宁县主为月宁郡主,赐住宫内欣沐轩,享公主俸禄,任何人不得怠慢!” 太后话音一落,殊月台各家贵女顿时羡慕地看向宣绫靖,没与联姻成功也就罢了,竟然又升了封号。 方长玥愤愤地咧了咧嘴,看了看慕亦弦,眉眼中又放松了几分。 连悠月立时欣喜地笑了笑,捏紧五音铃的手终于松开,放下了满眸的担忧。 而宣绫靖面上柔柔勾出一抹笑容,感激叩谢,“谢太后。”心中,却平静的宛如一池静水。 果然,太后的手段,便也只剩留她在宫中为质了。 宣绫靖话音落下,太后才又转眸看向慕亦弦,“十五啊,你身边确实也需要个人照顾了,只是今日就暂且算了,你若有心仪的姑娘,记得告诉皇姐。” 慕亦弦微微欠身,“谢太后,臣弟如今确实没有这些心思。” “也罢也罢。”太后好似突然累了许多,看了看殊月台的众人,才叹道:“这宴一闹,天色也不早了,你们,都先散了吧。”但眉眼深晦地明显示意诸王暂且留下。 闻言,殊月台诸位贵女都纷纷告退,宣绫靖亦是跟随诸人退出殊月台。 殊月台内,一时间,只剩静穆王、与太后。 蔺翔阴沉地看着宣绫靖,锐利阴冷的眼眸中翻涌着很深的狰狞与复杂,却没有多说什么,最终拂袖而去。 宣绫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蔺翔的背影,想起上一世云府的遭遇,眉眼间的奇怪终究渐渐被冰冷所替代。 见着宣绫靖出来,素鸢连忙迎上,二人目光微微对视,继而转向宫内各处来回急速晃动的火把。 刺客公然在皇上、太后和眼皮底下行刺,宫内这一晚,只怕不得安宁了。 侍卫仍在各处搜查,只可惜,却注定找不到凶手了。 宣绫靖眉眼微沉地看了看各处晃动的火把,棋盘,她已经为他们布置完毕,只看下棋之人,是否高明了。 宣绫靖提步刚要离开,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月宁郡主请留步。” 闻声而转,便见太后身边的亲信姑姑快步而来,“郡主,奴婢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您可以唤我傩娘,太后说天色已晚,郡主今日就暂且在宫内歇息,让奴婢带郡主前去欣沐轩熟悉熟悉,明日,郡主再回郡王府取些平日常用的物件。” 素鸢有些惊疑地看着宣绫靖,听这姑姑之言,分明是……长公主要常住宫中了,还有那称呼,不是县主么?怎么又成了郡主? 宣绫靖略略敛眉安抚,压下素鸢眼中的疑惑,却并未听其言直唤其名,反而带着几分敬意,“谢太后体恤,那就麻烦姑姑代为引路了。” 等到宣绫靖与素鸢到了欣沐轩,那姑姑又是嘱咐几句,才终于离开。 而等宣绫靖屏退了所有侍候的宫女,素鸢才眉黛一凝,终于沉声问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让我们离开了?” 宣绫靖噙着笑,在梳妆台前坐下,素鸢连忙将她头上的沉重的首饰缓缓取下。 看着铜镜中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容颜,宣绫靖微微触手摸了摸铜镜中的自己,意味不明地笑道,“太后封我为郡主,赐住宫内,无上荣宠,明日圣旨便会公诸天下了。” 素鸢顿时眉眼一寒,“这不是软……”禁么?素鸢话尚未说完,便被宣绫靖的噤声手势打断。 宣绫靖淡然地抿唇笑了笑,眉眼间,温润如风,早在白昼收到请帖之时,她便已经料到此事,云凌老将军也早有预感。 不然,离府那时,她与云凌老将军又何必如此感叹? 只是今日明明只是寻个借口摆脱赐婚的简单事情,却出乎意料的因为蔺翔的提前出现,而多了许多波折。 好在这一世,她变成了云夕玦。而静穆王的幕僚与蔺翔以她头发推算生辰以及命数之事,恰恰更是证明了她的身份,再无动摇。 这蔺翔虽只是天术官一职,但暗地里,却是太后不可或缺的砥柱力量。 否则,方才殊月台中,太后也不会一语道歉赔罪,略过蔺翔的疑点。 太后势力越弱,连安王与静穆王才会蠢蠢欲动。 至于慕亦弦…… 回想起殊月台中,慕亦弦那沉冷拔剑,剑指罗成时的模样,宣绫靖又不由的敛眉轻轻一叹,心口漾过一抹复杂。 既然蔺翔已经提前回到了东渊,那她便,快些,再快些吧! “素鸢,今去求助之时,没有多说吧?” “没有,我都是按您的吩咐,只告诉连安王罗大人可以证明您的身份,却险些被人刺杀,以及天术官测卦您已死,企图诬陷您之事,罗大人昏迷不醒,请求他出宫让平北郡王为小姐证明身份。” “嗯。”宣绫靖暗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素鸢看着铜镜中那张云夕玦的容貌,这一刻,那淡然沉稳,高深莫测的眼眸,恍然间,让她感觉铜镜中的人影好似又变成了惊才绝艳的长公主。 素鸢一怔,连忙睁了睁眼,却还是那张面若桃花的娇俏容颜。 宣绫靖却缓缓起身,淡淡看向窗外的沉黑天幕。 既然这盘棋,她已经为他们开了局,自然会有人执子走下去。 更何况,静穆王已经是不请自来。 这一夜,有些人,注定是无法安眠了。 第二十二章试探,宫门偶遇 第二日一早,一条消息便是在整个宫廷内传开了。 昨晚夜半,况太医醒了,而天术官蔺翔与御林军校尉罗成统统被下狱了。隐约,是和昨日殊月台刺客一事有关,尚在查证中。 看来,昨日他们离开殊月台之后,静穆王,还带来了不少好戏。 宣绫靖抿唇,眸中闪烁过一抹讥讽,不曾多言。 素鸢伺候宣绫靖用着早膳,听闻这消息,不由有些惊诧地看着那沉稳轻笑,看似一切尽在预料之中的长公主。 果然,虽是顶着云夕玦小姐的面容,但她绝绝对对正是那令她高山仰止、心悦臣服的长公主宣绫靖。 是那在八年前,伸手将她从漫天萧索的绝望中拉出来的长公主。 旁人不知,但她却是明明白白的知晓,那刺杀之事,根本与蔺翔和罗成毫无关系。 因为,那刺杀一事,明明就是她听从长公主之命而为,而那刺客,就是她。 所谓盲点,便是如此。 她只是混在跟随诸位贵女而来的众多侍女中,慢慢站到最后,不着痕迹地稍微后退几步,转个角,便是那殊月台的二层侧窗。 而她,飞速跃上二层,做出那只刺不杀的戏码后,便又迅速飞身下楼,混入了众多侍女群中。 谁都不曾想,真正下手的刺客,一直都在殊月台中。 可明明是她所为,但此刻,却生生和罗成与蔺翔有了关联。 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虽有些想不明白,但却也知,长公主宣绫靖定然是明白,甚至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结果。 素鸢尚在惊讶,欣沐轩外,却有一行人缓缓而来,领头之人,正是昨晚送她们前来欣沐轩的领路姑姑,太后的亲信。 “奴婢见过月宁郡主。”随着那姑姑行礼,她身后跟着的十来名宫女亦是一同行礼。 宣绫靖连忙虚扶她起身,才问道,“不知姑姑前来,可是太后有何吩咐?” 那姑姑笑道,“这欣沐轩平日里无人居住,便也只有两三宫女负责打扫,如今郡主住了进来,自然是各处都要添些人手,太后特意让奴婢领些宫女来,好好伺候郡主,这位是掌事宫女,衾香,郡主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她便是。” 随着那姑姑提到,衾香连忙欠身又行一礼。 “多谢太后。”宣绫靖感激一笑。 “太后还有吩咐,郡主刚入宫中,只怕还有些不习惯,特意吩咐奴婢安排了车马候在宫外,陪同郡主回郡王府取些平日惯用的物件。车马与随行侍卫已经在宫门外等候,郡主何时想回郡王府取东西,只管吩咐他们随行便可。” “多谢太后费心。”宣绫靖又是感谢几句,那姑姑才终于离开。 见此,宣绫靖吩咐那掌事宫女衾香将那些宫女安排妥当,而后慢慢用完早膳,才带着素鸢,起身离宫。 只是她们二人刚走出宫门,却不期然地遇见了一人。 连安王,慕亦渊。 连安王府的马车,此刻轿帘半开,刚好能看见坐在其内的连安王。 而此刻,他噙着笑,目光精锐地看着刚刚踏出宫门的宣绫靖。 二人四目相对,宣绫靖微有一愣,继而却是抿唇笑了笑,上前一步,站在连安王的马车旁,行了一礼,道:“臣女见过殿下,昨日侍女担心臣女的安危,冒失惊扰了殿下,多谢殿下将消息告知家父,出手相助。” 连安王却是意味不明的挑了挑眉,似赞似叹,“举手之劳。郡主的侍女倒是十分衷心。” 不待宣绫靖回些什么,他便是又道,“不知郡主是否已经听闻消息?” “什么?”宣绫靖故作惊讶,心中却知连安王所说,定是蔺翔与罗成下狱之事。 连安王倒也不探究她的反应,继续道,“郡主想来应该听说了天术官蔺大人与御林军校尉罗大人下狱之事,与昨夜殊月台刺客一案有关吧。” 宣绫靖不由地点了点,却又疑惑地随口一问,“罗大人不是险些被刺客所杀吗?怎么会也被下狱了?” 连安王眸光一闪,唇角笑意却愈发深邃,“郡主倒是不奇怪蔺大人与此事的关联。” 宣绫靖顿时冷了冷眉眼,“蔺大人昨日诬陷我不是云夕玦,罗大人却是险些没能为我证明,蔺大人本就想害我,与蔺大人有关不足为奇。” 连安王邪肆一笑,“本王昨日不在酒醉,倒是没能亲眼看看殊月台的热闹,不过本王也听说蔺大人只是错算了郡主的生辰八字,说不上……诬陷吧?” 宣绫靖一意孤行的懊恨道,“谁知道呢!”俨然一副记恨上蔺翔说她是已死之人的模样。 见此,连安王倒也不再多问,又随口聊了几句,便放下轿帘,先行一步离开。 见着连安王的马车渐渐走远,宣绫靖才走向太后安排候在宫门外的随行侍卫与车马,吩咐众人启程。 而等宫门外所有车马全部离开,宫门城墙上,却缓缓走出来两人。 正是慕亦弦与桑莫。 二人眺望着视线里渐渐消失的车马,久久不曾言语。 良久,慕亦弦才一敛满眸浑然天成的精光,一副淡漠孤寂的模样,淡淡道,“原禾大师怎么样了?这世间唯有原禾大师画技最为精湛,此事非他不可,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全。” 桑莫微躬一礼,儒雅至极,“殿下您放心,自从月前大师答应您的要求,就已经动身前来,为了不打草惊蛇,明面上并没有派重兵护卫,只当是大师自行游历,暗中已经派了一千黑铁卫随行保护,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傍晚,就能到达盛都。” 闻言,慕亦弦下意识的摩挲着左腕,看着视线里早已消失无踪的车马,才低声道,“傍晚,本王要去青乌山营地一趟,画师到后,你直接带他去天牢找罗成。” “是。” “顺便,派人去查查,蔺翔为何会提前回了东渊。” “是。” …… 连安王的马车里。 轿帘挡住了车马外的视线,可那马车里,却还坐着另一人,一袭柔软的锦缎宫装,衬着娇红含水的脸颊,宛如一朵娇滴滴的花骨朵,美艳中更多了几分柔弱可欺的欲拒还迎。 此刻,她皱着眉,依偎在连安王的怀中,如秋水的杏眸噙着几分羞恼道,“殿下,月宁郡主就算封号再高,也不过就是北弥的人质,您昨夜,为何帮她,您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连安王挑眉,眸中意味深长,“帮她?菁珞你又胡思乱想了。” “那您为何帮她?”那名叫菁珞的女子嗫了嗫唇,一副委屈的模样。 连安王轻笑地挑起她的下颌,蜻蜓点水地附上一吻,才点了点她的额,笑道,“自然是……另有所谋,只是可惜了一把名器。你看,蔺翔此刻不就下狱了。” 听到蔺翔之名,菁珞眼中瞬间掠过一抹压抑的恨意,随后却是不信的瘪了瘪唇,又依偎到连安王怀中,娇声道,“您就会骗我。” 连安王眸色微深,却是笑道,“本王何时骗过你,本王答应你的事情,不会忘记。” 闻言,那女子却突然满眼恨意地咒道,“那我要杨国公府满门抄斩,您能答应吗?” 连安王将她扣入怀中,轻狂笑道,“当然。不过不是现在,你姐姐杨菁阙,还有杨国公,对我还有大用。” …… 第二十三章暗动,各方思量 宣绫靖一行到达平北郡王府时,云凌老将军险些喜极而泣。 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唤着云夕玦的小名。 听着云凌老将军的声音,宣绫靖只觉心口堵得难受,可话到嘴边,却无法出口。 沉默良久,她也只能将昨夜那副证明她身份的贺寿奉茶图重重交还到云凌老将军手中。 看着云凌老将军珍爱地将那画卷收藏到书房,宣绫靖只觉眼睛都有些发涩。 上一世,她顶替阿玦的身份时,云凌老将军明明痛失爱女,却为了遮掩她的身份,生生销毁了阿玦所有的画像,没有给自己留下半点念想。 就是这样一位父亲,这样一位重臣,上一世为她而死后,竟然连尸骨都被他人践踏! 这样的情景,她如何能忍? 蔺翔,我绝不会放任你!宣绫靖暗暗握了握拳,任凭心口杀意肆掠。 其实平北郡王府中,她也只是短短住了一夜,没有什么她常用的物件,只是看着云凌老将军吩咐人一样一样将东西搬上府门外的车马上,她怔怔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临到收拾完,她陪着云凌老将军用完了晚膳,才终于启程回宫。 临到府门前,宣绫靖顿了顿脚步,转身回望了望府里皎卿阁的方向,最终,还是与云凌老将军告别离开。 暮色渐渐降临,笼罩着各家灯火,格外明亮。 临到一处分岔口,宣绫靖突然叫住领头的侍卫,道,“等等,转道前去静穆王府。” 那侍卫顿时有些为难,“郡主,这……太后有令,属下等护送郡主来回郡王府,现在已经天黑,晚了,只怕不好。” “你放心,我只是想去感谢静穆王昨日相助,耽误不了多少时日,定能赶回宫内。” “这……”那侍卫仍是为难,宣绫靖不由给素鸢递了个眼神。 素鸢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包钱袋,递到那侍卫手中,“侍卫,您通融通融。” “……好!只是宫门快要关了,郡主可千万不能耽误回宫。” 见此,宣绫靖微微一笑,道,“这是自然。” 马车转道前往静穆王府,可到了静穆王府,却并未见到她想见之人。 静穆王慕亦临噙着笑,吩咐侍女奉茶。 宣绫靖端起茶杯嗅了嗅,也不拐弯抹角,感激道,“臣女今日前来,是想亲自感谢静穆王殿下以及昨日那位幕僚,否则,臣女只怕被天术大人一番话置于死地。” “郡主说笑了。”静穆王温和笑了笑,却道,“本王那幕僚今日不在府中,只怕郡主是白走一趟了。” 宣绫靖不由愣了愣,“那不是殿下的幕僚吗?怎会不在府上?” “他近日有些私事,时常外出,本王的幕僚向来自由,若非有事,不会常在府中。” 见此,宣绫靖也不好多留,只能暂且告辞。 她离开静穆王府时,正好与一青衣男子错身而过,脚步来不及收,二人肩胛微微相撞。 素鸢连忙将宣绫靖扶住,神色却突然一僵,下意识扫了那男子一眼,而那青衣男子连忙躬身告罪,嗓音却十分温润恭敬。 宣绫靖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才转身离开。 而那青衣男子见她离开之后,才踏步前往她先前所呆的花厅,那静穆王一见他,立时笑道,“北晔兄,如何?” 那名叫北晔的男子自酌一杯,饮完,才道,“殿下所料不错,方才我以隔山打牛的气劲相撞,月宁郡主身边的侍女却迅速扶住,可见确实懂些武功,不过如此试探,只怕瞒不了月宁郡主了。” 静穆王慕亦临立时眉眼微眯,露出几分深意,“有时候,打草惊蛇才能抓住马脚……那北晔兄你觉得,昨日刺客之事……会与月宁郡主有关吗?” “那时,罗成神志不清,且所供之词对她极为不利,若是刺客成功了,就算有平北郡王的画卷为证,太后心中一旦生疑,便无法彻底拔出,再加之蔺翔的卦象,月宁郡主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静穆王笑了笑,意味颇深的反问道,“可刺客,真的没有成功吗?欲盖弥彰,有时候也是一种不错的办法。这么一故意刺杀,反而让人怀疑罗成先前所说的话,更加让人偏信于罗成后来醒来再说的证词。” 北晔慢条斯理地再次饮完一杯茶水,才漫不经心地道,“就算与月宁郡主有关,她也不过是为了自救罢了,呆着这风云动乱中,谁还没点自保的头脑。殿下若是不放心,下次寻得机会,我帮殿下试探试探。咳咳……” 说着,北晔突然咳了几声,静穆王连忙压下他手中的茶杯,“这茶凉了,你这咳疾别又犯了。来人,换壶热茶来。” 北晔咳得缓了些,才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眉峰间漾出几分认真,对视着静穆王,“不管究竟是谁,是她自保也罢,另有其人也罢……现在,已经为殿下所用,而且,连安王及时送来的证据,也是恰到好处。” 静穆王眉宇间闪过一抹深晦,却又笑了笑,“也好,还是北晔兄计策高明。” 而后,静穆王敛了敛眉梢,才又道,“对了,本王刚刚收到消息,今日傍晚,十五弟身边的桑莫带着一介布衣进了天牢,是去找了罗成,呆了大概一个时辰,好像是做了一幅画。” “作画?”北晔神色一凝,眸光微深,片刻,却又随意笑开,“殿下无需多想,虽说手握重兵,但并无夺位之心,他一心只想诛杀北弥余孽,目前对殿下来说,没有多大威胁,若是利用得当,或许还能成为殿下的一大助力……听说月宁郡主回府当日,罗成就先后前往平北郡王府和府,看来……这罗成应该很有可能……知道北弥长公主的相貌。” “你是说,十五弟是在让画师通过罗成的描述,画出北弥长公主的画像?” 北晔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应该是。” 闻言,静穆王顿时不屑地轻笑起来,温和如常的嗓音里却暗带一丝浓重的忌惮,“我倒是希望这北弥的亡国公主能够逃得时间长一些,让十五弟多费些心思在别处。如今已经六年了,本王还没查到十五弟为什么会帮一个女人和稚子登上帝位,当日,他明明可以自己登帝。” 听着静穆王的嗤笑,北晔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了顿,随后才又不动声色地继续饮茶。 …… 而回了欣沐轩的宣绫靖,听了衾香的回禀后,便挥退了所有宫女,只留下素鸢一人。 素鸢立时将先前在静穆王府,那青衣男子试探之举告知。 宣绫靖微有一愣,随后却失笑地抿了抿唇,并没有多大惊诧,甚至安抚素鸢道,“无妨,那人也是静穆王的幕僚,连安王都能在宫门前出言试探,静穆王有所试探不足为奇。” 见宣绫靖并无担忧,素鸢才略略放下担忧,又问道,“小姐,按照您之前的安排,明明不会引起那么多人的试探,昨日,您为何会……突然改了计划?” 听闻素鸢的疑惑,宣绫靖不由地顿了顿。 确实,若是没有师兄借连悠月之手送来的消息,按照原定计划,她会借说身体有恙,无法为皇室开枝散叶,而太后定会请太医前来诊脉。 昨晚前来的况太医深得太后信任,可却无人知晓,况太医,乃是她五年前,就已经安排在东渊的人。 而且,况太医对唇语十分有研究。 因此,况太医一进殊月台,她便用唇语让况太医想办法,让她能够离开殊月台片刻。 故而,况太医才会说罗成需去衣针灸,让她们能够暂且离开殊月台。 原计划虽是稳妥,但此刻,她却并不后悔用了师兄的计划。 因为…… 宣绫靖微微敛了敛眉眼中的寒意,忽的变得沉重,“素鸢,季府满门血仇,我要为你报了。” 第二十四章血仇,季氏冤魂 宣绫靖话音刚落,素鸢尚还残余几分担忧的瞳眸瞬间就被浓烈的痛楚所充斥。 面上血色尽失,有些惨白的薄唇嗫嗫动了动,却哑然无声。 良久,素鸢死命地咬了咬唇,才颤颤地、不敢置信地发出一道几乎无声的疑问,“您……说什么?” 宣绫靖眉眼中满是不忍,将一杯,都是通过蔺翔所得。” 素鸢一愣,继而却是满身杀气,猎猎鼓动! “您是说……当初季府满门血案,竟是因为太后觊觎季府的财产?!” “八年前,东渊尚在夺嫡之争中,太后那时只是皇家出嫁镇南侯府的公主,可她却暗生夺位之心,那时候,她却无财无权无兵,只能依靠蔺翔在各地,以如此残忍的手段,直接谋夺他人财产,通过这种手段,短短数月,就能集齐一大笔富可敌国的财富。而那时,季府乃是禹城首富,定然在太后的目标之中。” “就算!就算如此,为什么要杀了所有人!为什么要如此残忍!” 宣绫靖一把握住素鸢颤抖的死死按在腰间软剑上的手,“出嫁公主谋夺皇位,本就大逆不道,她怎会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据我所知,这大火烧府之事,绝非禹城一案,在整个东渊,甚至其他国家……都有类似血案,而且,无人生还。只是相隔甚远,没有人将之联系起来。若非……我当初利用幻阵,让那黑衣人给太后带回你已死的消息,只怕太后仍会赶尽杀绝。” 听及绝非她季府一桩血案,素鸢双眸乍然赤红一片,一如八年前初见时,那拼了命拿着匕首狠狠刺入追杀她的黑衣人时的凶戾。 见着素鸢这般模样,宣绫靖立时重重按住素鸢欲要握剑的手,沉声道,“素鸢,此事虽是蔺翔所为,但他也是听命于太后,所以,我一直按捺着不曾告知于你,对付蔺翔不难,但……太后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素鸢浑身一震,整个人忽然毫无声息的沉默下去。 良久。 素鸢才缓缓将惨淡的薄唇咬出些许血色,硬生生挤出一丝惨笑,“我早就知道,凭我自己根本无力报仇,甚至连凶手是谁都可能查不到,如今已经知道凶手是谁,我自然不会急在一时。只是如今身在东渊,我却无法将这个消息告诉哥哥,让哥哥的亡魂得以安息。” 宣绫靖握住素鸢冰凉的手,似在安抚素鸢,更似在告诉自己。 “会回去的,很快,很快。” 等到素鸢气息有所平复,宣绫靖才又继续道,“直到太后夺位成功,扶持稚子登上帝位之后,蔺翔为太后搜刮财富的行为虽然因为当初的赶尽杀绝,没有留下半分证据,没能公诸于世,但慢慢地,诸位皇子殿下都已经心知肚明。蔺翔对于太后的助力,绝非零星半点。若是有机会斩断太后这一根羽翼,那两位亲王,绝不会错过。” 素鸢面如寒霜,冷淡至极,“蔺翔下狱之事,和他们……他们有关?” 第二十五章偶遇,如约而至 素鸢冷然的嗓音,宛如秋季的萧瑟,带着无形的肃杀。 “是啊。”宣绫靖冷冷咧唇,清透的水眸闪烁着如霜的讥诮,“蔺翔就是太后的巨大财富,可昨天,蔺翔错算我的命数,一副非要置我于死地的模样,再加上,我让你去刺而不杀的事情,这其中的关窍,足够静穆王和连安王好好与太后对弈一局。” 昨晚的身份之事,早已无足轻重。蔺翔的生死,才是一场好戏。 而这场戏的结果,蔺翔下狱,可见是两位亲王,略胜一筹。 听闻宣绫靖的话,素鸢眼波微凝,“对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绫靖唇角缓缓划开一抹嗤笑,“一场栽赃陷害却又……证据确凿的好戏。” 素鸢再待追问,宣绫靖却噙着一抹冷笑,意味深长,“不急,明日自会有人前来解惑。” …… 翌日,午时不到。 太后身边的亲信姑姑便来传太后诏令,请月宁郡主前往飞鸿殿与皇上、太后一同用膳。 一时间,宫内皆在传,这月宁郡主果然大受太后宠爱。 唯有聪明人知晓,太后这一番动作,不过是在安北弥朝臣的心。 等到午膳用完,宣绫靖从飞鸿殿走出,在回欣沐轩的途中路经清风亭时,正巧遇见了一人。 竟是静穆王。 此刻,静穆王慕亦临独坐亭中,石桌上却摆着几叠小菜,放着一壶清酒,又温着一壶酒,俨然是在等谁的模样。 说笑间,看到宣绫靖路过的身影,静穆王不由出声唤道,“月宁郡主。” 见此,宣绫靖也不能装作不曾看见,只好转道走入亭中,盈盈行礼,“见过静穆王殿下。” 静穆王朗声轻笑,温润自成,“郡主免礼,请坐。” 见宣绫靖坐下,静穆王才又道,“郡主这是准备去何处?” “刚陪皇上太后用完午膳,准备回欣沐轩。”宣绫靖回道。 闻言,静穆王忍不住笑了起来,“郡主这走的方向,只怕是离欣沐轩越发远了。” 听出静穆王话中的调侃,宣绫靖微是一愣,继而遮掩尴尬似的微微抿了抿唇,“这宫里的路,我还未认熟,让殿下见笑了。” “无妨无妨,这清风亭已是有些偏了,不然郡主还能找名宫女为你带路。”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间,又一道人影忽然走入了亭中。 “见过殿下,见过月宁郡主。”嗓音清雅随和,颇有几分温煦不羁。 那人站在亭外,投下一道阴影映入亭中。 宣绫靖循着阴影看去,心底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 素鸢在看见那人之时,瞳孔微是一紧,暗暗提了提心神。 因为来人,正是昨晚在静穆王府,试探她是否会武之人,那名青衣男子。 “北晔兄,无需多礼,这些酒菜都快凉了。” 静穆王招呼那青衣男子之时,同时笑着对宣绫靖解释道,“这人也是本王的幕僚,郡主也可以唤他北晔,前日本王能及时带祝勐来为郡主解困,都是北晔兄的主意,郡主可要好好谢谢他。” 祝勐? 宣绫靖微是一顿,看来这就是那个全身都罩在黑色披风中的那人的名字了。 不过这名字,前世她还真未听过。 想了想,宣绫靖面上微微一笑,起身微福一礼,“多谢。” 北晔立时起身阻止,拦住她的礼,“郡主客气,北晔不过是殿下的幕僚,所做都是为殿下考虑,郡主若要谢,自然该谢殿下。” 见北晔推搡,静穆王也不再多说,取过那温着的酒,为北晔倒了一杯酒,“北晔兄,太医怎么说,你这每隔些日子便找太医治病,也没见彻底根治。” 随后,又端起那未温的酒,“郡主可要饮上一杯?” 见宣绫靖推辞,静穆王也不多劝,兀自为自己倒了一杯。 北晔端着温酒饮了饮,才不甚在意道,“病了,怪不得太医。” 等到他们用完午膳,考虑到宣绫靖迷路之状,静穆王刚说要送宣绫靖回欣沐轩,北晔却是笑道,“殿下,您今日陪在下进宫看病已经耽误了不少府里的事情,不妨就让在下送郡主回宫吧。” 静穆王眸底一顿,显然想起昨晚北晔说要替他试一试月宁郡主的话来,于是顺势回道,“也好,本王府中确实有些急事,怠慢郡主了,北晔兄对宫里的路也熟知,就让北晔兄送郡主一程。” 闻言,宣绫靖感谢笑道,“有劳殿下费心了。” 等到静穆王先行离去,宣绫靖却不急着走了,反而悠悠然坐了下来,唇角一勾,浅笑溢出,“阿晔……阿晔哥哥,别来无恙。” 在北弥,尉迟家与云家素来亲厚,阿晔哥哥,正是云夕玦常用的称呼,虽然五年前尉迟晔就已潜入东渊,但书信来往中,云夕玦仍是如此称呼。 而听着她的称呼,站在她身后的素鸢顿时瞳孔一凝。 宣绫靖不由扯着素鸢坐下,笑道,“素鸢,你真认不出他了?八年前,他还教过你剑术。” 素鸢顿时一愣,惊诧地脱口道,“尉迟……他是尉迟臭小子?” 素鸢话音一落,那坐在她对面的笑得温文尔雅的少年顿时黑了脸,“素鸢,你可以叫我北晔,北弥的……尉迟晔。素鸢啊,你变了,你以前可不爱说话,我逗上你一整天,你都不一定会说一句话的。” 季府的血案,自从尉迟晔潜入东渊后,宣绫靖便是让他暗中再查,他自然知道素鸢此刻的心情。见尉迟晔俨然一副八年前调侃素鸢的模样,宣绫靖心知,他是想让素鸢能够放松些心情。 只是,自从昨日宣绫靖告诉素鸢实情,素鸢就好似又回到了八年前那副自闭而冰冷的模样。 只是当初,她的冷还在表面,现在,却沉在心中。不论面上是惊是笑,素鸢的眸底,总有一层化不开的冰凉。 及此,北晔默叹一声,眉宇间划过一抹忧色,随后面上才多了几分认真,眸光微微转沉,却是对着宣绫靖道,“长公主,在哪?” 她现在完完全全是阿玦的容颜,不怪尉迟晔有此一问。宣绫靖微微顿了顿,脑中思绪飞转。 北晔,原名尉迟晔,乃是她父王亲信大将军尉迟将军的独子,五年前,父王意外驾崩,尉迟将军亦是护驾而亡,留下一名独子。 父王临终遗言时,尉迟晔,也在旁。 后来,她布下葵天兵阵,也已经计划好了在东渊的所有布局,尉迟晔便自请潜入东渊,在她未到之时,为她主持东渊布局,而那时,她确实分身乏术,需要主持葵天兵阵,赢得更多时间,故而本是不愿将尉迟将军的独子也牵涉其中,却不得不同意了尉迟晔的请求。 尉迟晔潜入东渊,将她的计划慢慢渗入东渊,却也在暗中与远在北弥的她互通信息。 月前,北弥破城,消息全部中断,本在她的计划之中。 这一切,都与上一世完全相同。 而按照原计划,等她伪装成阿玦的侍女混入东渊后,自会再与他联系,可偏偏……未曾料到,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她,竟然完完全全地变成了阿玦。 以致于她一直尚未考虑好,究竟是以阿玦的身份联系尉迟晔,还是……像告诉素鸢一样,告诉他实情。 …… 第二十六章合谋,不谋而合(一) 前日,殊月台中,况太医之所以帮她,并非是况太医认识她,亦或是看在云夕玦是北弥人的情况下,而是因为,她早在况太医进入殊月台向太后请安的那一刻,就已经不着痕迹地对着况太医无声地说出了九数密语。 她是不懂唇语,但并不妨碍况太医能看懂。 那九数密语,乃是长公主宣绫靖与尉迟晔事先约定好的暗语。 她所派遣的潜入东渊的亲信之间,便是用这暗语联系。 而尉迟晔一直代她主持东渊布局,况太医自然会将云夕玦知晓九数密语之事告知于尉迟晔。 而在她的策划之中,其实一直未曾将阿玦牵涉其中,尉迟晔也知晓此事,也就是说,云夕玦根本不可能会知道九数密语。 所以今日这清风亭偶遇,本就是她的计划之中。 因为,况太医并未见过云夕玦和宣绫靖的真容,一旦有人动用九数密语,他一定会告知尉迟晔。 而尉迟晔一旦得知消息,长公主宣绫靖这么久未曾与他联系,他一定会想办法与知晓九数密语的云夕玦一见。 昨日她去静穆王府,那偶然一撞,本是必然。 因为,在那相撞的瞬间,她悄悄告诉了他“清风亭”三个字。 故而,宣绫靖今日走到这清风亭,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迷路,而是有意为之。 这东渊皇宫,在前世里,她与慕亦弦在这宫里生活了近乎两年,一朝一夕,她怎会不知这宫里的布局。 前世里,她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暗中联系尉迟晔,利用东渊朝廷的肱骨之臣,一步一步挑起静穆王、连安王和太后之间的矛盾。 太后的财,来自于蔺翔,兵,来自于慕亦弦,权,来自于镇南侯府。 静穆王和连安王,早就在暗中对慕亦弦多次下手,也正伺机而动,断了太后所有羽翼。 而她,躲在慕亦弦的身边,两人一同承担着静穆王与连安王暗中的杀机,可谓同甘共苦,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暗生情愫。 可她,却也在一步步取得慕亦弦的信任,从他身边,探听慕亦弦对北弥皇室踪迹搜索的一步步动向! 甚至,探听出了慕亦弦那十五万黑铁卫藏兵之地。 直到静穆王、连安王与太后之间的情势一触即发,而恰恰蔺翔回到了东渊,于是,她如同这一世一样,为他们布置了一盘已经开局的棋。 静穆王与连安王和太后对弈,蔺翔死而太后败。 最终,却是慕亦弦登上了帝位,东渊动荡暂时落幕。 于是,之后的两年里,她与慕亦弦便是朝夕相处在这偌大的宫闱中。 整整生活了两年,她怎么可能会迷路? 宣绫靖兀自苦涩笑了笑,才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 蔺翔突然提前一年回到东渊,反而打乱了前世所有的记忆,甚至是,加快了进程。 此刻,对视着尉迟晔追问的目光,宣绫靖脑海中恍惚间回想起一些事情,继而让她坚定了不告知尉迟晔实情的念头。 于是,她微微压了压嗓音,低沉道,“公主受了点伤,不便走动,所以,告诉了我她的计划,我的行动,都是听从公主之命。” 她的话音一落,素鸢微是一愣,虽是不知长公主为何瞒着尉迟晔,但她也没多话。 反是尉迟晔微眯双眸,虽是温润的,却有一股淡淡的凌厉,“公主的安危绝不可大意。我听说,公主传令九伶楼,在寻找一名手上有花纹的女子。” 宣绫靖心神一紧,却又迅速压下,尉迟晔不可能已经见过那人,不由迟疑问道,“我听公主提过,那……找到了……吗?” “还没。” 及此,宣绫靖顿了顿,也不再多提此话。 尉迟晔眉峰轻蹙,眸光转而却落到素鸢身上,暗想,素鸢既然跟在云夕玦身边,云夕玦应该是不曾撒谎,才没再追问长公主下落。 “走吧,我送你回欣沐轩。” 回欣沐轩的路,或远或近,有很多条。 尉迟晔选了一条不近不远,但却有些偏僻的小径。 宣绫靖不做声地跟着他,心下了然,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未走多远,尉迟晔便是率先开口道,“那晚的刺杀,是你们所为?” “静穆王应该也有如此猜疑吧。”宣绫靖笑了笑,不答反问道。 素鸢一步一步跟在他们身后,静静细听着。 “静穆王那边无妨。我潜入东渊这些年,一直暗中与长公主讨论东渊的局势,长公主也指出了哪些人,该如何挑拨利用。因此,自从我收到消息,蔺翔已经暗中回了东渊之后,我就暗中有了计划。而那晚殊月台,刚好听闻蔺翔怀疑你身份的事情,我正陪静穆王离宫,宫门前,碰见罗成,我就……趁势加了一把火。” 听尉迟晔最后的那句,宣绫靖脚下的步子不由稍有停顿,恍然,“罗成,原来是被你所控?” 尉迟晔并未回答,笑赞道,“这把火,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其实早在你入宫时,我在宫门前,就已经看到了你,自然是不担心,所以才对罗成下了暗示,一旦有人问起是否认识你,罗成就会指认你是长公主,让蔺翔彻底信任自己的卦象。而后,则由静穆王带着祝勐前去揭穿蔺翔的错卦,给太后留下一个蔺翔刚从西殊回来,就意图挑起刚刚投降的北弥和东渊之间的战争的印象。” 说及此,尉迟晔眸中赞叹更甚,“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阿玦你……竟然比五年前聪明了许多。欲盖弥彰,洞观局势,借刀杀人……竟然下得一手好棋,就连连安王都被你玩于股掌之上。看来确实还是有些聪明,这些年陪在长公主身边学到了不少。” 宣绫靖却是抿唇笑了笑,眸中划过一抹深色,尉迟晔竟也在试探她。 也罢,谁让她如今顶着阿玦的容貌,却又遮遮掩掩不告诉他长公主的下落,不怪他如此试探。 若是如她所言,她现在所作所为都是听从与长公主之命,那长公主必然会告诉她,连安王是何性格,不是轻易就能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人。 而尉迟晔故意如此赞叹,摆明是在试探她是否真的与长公主有所联系。 如若真是阿玦,还真会被他一言两语就揭穿谎话,只可惜,她顶着阿玦的容貌,却就是长公主宣绫靖本人。 尉迟晔的试探,注定会落空。 说到底,还是担心长公主的安危。 宣绫靖暗中叹了叹,面上却不似赞同地反驳道,“连安王是否被玩于鼓掌还是两说,公主曾说过,连安王心机深沉,绝非表面所见。” “那晚,我让素鸢故意以走投无路的慌乱求助于连安王,零星错乱地将蔺翔错卦、罗成诬赖,殊月台刺客铩羽而归的事情头尾颠倒,顺序错乱的透露而出,连安王若是聪明,自然会听清、而后理顺中间的事情。静穆王都有心插手一份,连安王又怎么会甘心错过呢?” “既然戏台已经搭好了,总有人会让戏顺利演下去。至于究竟要演什么剧本,那就要看……接戏的人想要看什么了……是沉冤得雪还是罪证确凿,只能,各看本事了,不是吗?” 第二十七章合谋,不谋而合(二) 这场戏,总归会有人接手,总归,会有人演下去。 听到从宣绫靖口中提及那晚刺杀以及清林苑求助之事,素鸢心神一紧,越发仔细了去听。 尉迟晔面上温和如初,眸底却划过一分思量,“确实如此。当晚,素鸢从清林苑离开不久,据闻连安王就连夜离宫,明面上是应素鸢之求前往郡王府转达求助之事,实则,却通过郡王的画,确认了你的身份,肯定确实是蔺翔错卦之后,转头,却安安分分回了连安王府。” 最后的“安安分分”四个字,尉迟晔说的讽刺意味十足。 素鸢瞳眸微缩,诧异地扫了一眼尉迟晔眸中的讥诮。 宣绫靖却了然地敛了敛眉眼中的嗤笑。 连安王,相对于其表面的冲动、桀骜与自负,他这个人更应该注意提防的应该是他的城府与心机。 据她所了解,连安王慕亦渊,以国名为名,可见上一代皇上对他的重视与荣宠,据悉,连安王才是他们父皇最为中意的皇位继承人。 表面上,蔺翔之罪,看似静穆王与太后的博弈,那晚殊月台中,连安王根本不曾现身,但实际中,连安王却早已在不动声色间暗动手脚。在激流勇进中,稍露锋芒,便又果断抽身而退,只将静穆王一人推于表面之上。 这也是为何,宣绫靖会同意尉迟晔潜伏在静穆王身边的原因。 相比于太后与连安王,静穆王明显更为薄弱。而尉迟晔暗中辅助静穆王,实力相当,东渊这场硝烟,才会更激烈,才会更容易……多有折损,多败俱伤。 稍稍敛了敛神思,宣绫靖才唇角一勾,回道:“怎么,阿晔哥哥是在为静穆王鸣不平吗?” 倒不是她未曾听懂尉迟的意思,亦或是心眼小,只是依照阿玦的性子,必会如此反驳,她既是决意不告诉尉迟晔那般荒诞离奇的事实,自然是,要伪装的好一些。 果然,她话音刚落,尉迟晔立时眉梢一挑,满眼无奈的黑了脸,败下阵来,“阿玦你这变化确实挺大,怎的唯独心眼毫无长进?” “静穆王虽是最弱,但能在这风云动荡中安然无恙,自有他自己的本事,何需我来鸣其不平?……我不过是心有感叹,你和公主、我和静穆王、连安王,三方人马不谋而合,这般盛况,竟然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小小的蔺翔。” 扫了一眼尉迟晔面上的随和不羁,宣绫靖却忽然沉了沉心神,嗓音之寒,如同炼狱寒冰,“蔺翔虽小,但却罪孽深重,不可饶恕!更何况其干系重大,除他,等同断掉太后一臂。” 素鸢随着这句话,眉眼中亦是遏制不住的乍然汹涌上一股猎猎的杀意,隐隐赤红。 而宣绫靖回想起上一世那灼痛双眼,揪痛心肺的云府尸骨被践踏的模样,不由更是刺骨生寒,声凉如刃,“我听说,侍卫搜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子时才偶然从距离殊月台不远的一处极为偏僻的枯井里找到了凶器,而在那枯井旁的假山后面,还有一个天术府里的小侍卫好像惊吓的失了心神,一直口中喃喃让天术大人不要杀他,他一定会听天术大人的命令,不会外传的。” 尉迟晔附和地轻笑,“不全面些,不难找些,怎能让天术大人无可辩驳呢?” 素鸢看着眼前二人打着哑谜相互试探的口角,不由眉头一拧,突然拍了一下尉迟晔,怒道,“臭小子,直白点说!” 尉迟晔故作疼痛的漾起几分不满,睇了睇云夕玦,“你怎么不拍阿玦?” 素鸢眉头一僵,“你——”扫了一眼盯着云夕玦容颜的宣绫靖,随后怒意一现,“郡主代表的是公主,公主自有其深意。” 尉迟晔面色更黑,愤愤扫了一眼素鸢,一副不和小女子计较的大度模样,唯有眸底,转瞬即逝一抹担忧。 随后才又开口道,“连安王所藏的凶器,乃是名刃岩牙。岩牙乃是岩居大师生前耗费无数心血所制,血落无痕,吹毛利刃,在多年前,连安王为感谢蔺翔为其测卦避难之事,曾将此刃当着众人的面,转赠给了蔺翔,而连安王将此匕首当做凶器,又安排了侍卫‘认罪’,自然所有证据都指向了蔺翔。” 素鸢一顿,虽是快哉蔺翔落难,但却更为疑虑,“太后信了?” 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太后应该早就习以为常了吧。 尉迟晔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却转而深晦,“这由不得太后信与不信,而是要看静穆王与连安王,有多想让蔺翔将这个罪名坐实……” 不由尉迟晔再打哑谜令素鸢焦急,宣绫靖瞥了一眼尉迟晔唇角的深晦,淡淡接口道,“连安王既然打算栽赃陷害,自然有手段让太后不得不信,蔺翔成功下狱,就已经证明了一切。连安王的陷害,静穆王的说辞,两王施压下,由不得蔺翔喊冤。更何况,最简单的手段,遇见复杂的思维,事情往往也会变得复杂,由不得太后信与不信,更何况,太后本就多疑。而且不可否认,万一,蔺翔是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 “公主曾与我说过,连安王确实公开赠与了蔺翔岩牙。此名刃独一无二,但却无人知晓,神兵出世时,岩居大师担心世人觊觎此刃,同时锻造了一把足以以假乱真的伪造品,除却岩居大师本人,旁人根本难辨其真伪。而多年前,连安王偶然救下被人追杀的岩居大师,岩居大师临终之前,便将那一真一假的两把岩牙都赠与了连安王。” 素鸢听说真假岩牙,顿时一惊,而尉迟晔脚下步伐亦是微微一凝。 随后,却又听宣绫靖开口,嗓音越发凉薄慎人,“世人只知名刃岩牙,却不知一真一假。而公主告知我此事时,就点明过,连安王故意将此刃当着众人之面转赠蔺翔,就是在预先埋下火种,只等时机到来之时,一点星星之火,就可让这颗火种轰然爆炸。” “所以,那晚殊月台被疑身份之时,蔺翔的信誓旦旦,罗成的满口污蔑,我让素鸢故意刺而不杀,原意就是想利用连安王的真假岩牙之事,给蔺翔安上一个……图谋不轨,意图挑起战乱的卖国罪名。倒是没想到……阿晔哥哥与静穆王会不请自来,而且与我,不谋而合。让这蔺翔,变成了‘千夫所指’、‘实至名归’。” 宣绫靖唇角的寒意随着嗓音,越来越冷,说到最后,已经是猎猎杀意。 素鸢更是怒目殷红,寒意蚀骨。 尉迟晔对于真假岩牙的惊讶缓缓压下,眸光温润,却忽然有些深邃难测,“如此看来,连安王果真不可小觑。不过阿玦如今……更加不可小觑,真有几分长公主的气韵了。” 第二十八章合谋,不谋而合(三) 听着尉迟晔这微显沉吟的感叹,宣绫靖不由的一惊,迅速敛了敛神思。 方才一番言辞,她下意识地忘却了如今她的伪装,言语间,锋芒太露。 不由的,宣绫靖眉眼一闪,唇角勾出一抹不满,嗔怒道,“跟在长公主身边久了,自然学了些,难道……阿晔,哥哥你觉得我竟是不可教也的人嘛?” 尉迟晔停顿地压了压眸底的沉吟,才温和一笑,没再多说。 素鸢却是眉眼微敛,有些不解长公主的做法,长公主如若想要告诉尉迟晔实情,就像告诉她一样,定会有办法让尉迟晔相信的吧,却为何要隐瞒呢…… 又走几步,尉迟晔才又开口道,“如此看来,连安王应该是在离宫之前,就提前将岩牙交予了那亲信侍卫,只等他确认你的身份,确定实施计划后,再将蔺翔府中的那把盗走,而宫中,则由其亲信故意将匕首丢进枯井,又故意因惊惧失神而口不择言,将蔺翔陷害了个彻彻底底。” 素鸢微点了点头,觉得大概应该是和尉迟晔推测差不多。 宣绫靖却突然轻笑出声,水眸一挑,渗出几分意味深长,“阿晔哥哥,你这可就猜错了……” 仔细瞧着素鸢与尉迟晔因她的话而泛起了疑惑,宣绫靖才又道,“其实,假的岩牙根本无需盗回。” “岩居大师乃是制兵巧匠,他锻造那把假岩牙时,故意造成了中空,并且藏匿于其内足以烧毁整把匕首的灼液。而在两把岩牙的末端,却有珠玉镶嵌,外人只以为是匕首装饰之用,但其实……珠玉的排列,无形之中,形成了阵法,名曰,子母相嵌阵。” “子阵,布于假岩牙,母阵布于真岩牙,母阵不启动时,子阵完全看不出有阵法波动。而一旦触发母阵,子阵就会引动假岩牙其内的灼液自焚匕首,而母阵则是自行破阵而消失阵法波动,从此,就会变成真的装饰之物。” 宣绫靖话音一落,尉迟晔顿时眉眼一亮,却试探开口道,“公主的……阵法?” 不怪他如此猜测,如今世上精通阵法术数之人本就寥寥无几,更何况刚好云夕玦又知道了如此清楚,他怎能不作此猜想。 而宣绫靖的点头,正好坐实了他的猜测,“确实,当与公主同游,偶然撞见了岩居大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主不忍岩居大师因一把匕首如此落魄艰难,才为那真假岩牙布刻此阵,本意,是想让岩居大师能在危机之时,抛出假岩牙当众销毁,已绝他人觊觎之心,却没想到,辗转机缘下,竟是落入了连安王手中。” 尉迟晔不由亦是感叹了几番世事难料,机缘巧合,才道,“蔺翔刚从西殊提前而归,就以错卦污蔑你是北弥皇室,明知正天下搜寻,他这摆明就是不甘看北弥不战而降,意图以云凌将军之女的无辜死亡来挑起北弥旧臣对东渊新朝的不满,甚至,意图挑起两国未能展开的战火,以让西殊,坐收渔利。” “静穆王如此怀疑,并非无的放矢,连安王的栽赃陷害更是有如神助,坐实蔺翔妄图以东渊之手,谋害你的性命,挑起两国战乱之心。太后虽是垂帘听政,又有镇南侯方家扶持,但这东渊,毕竟还不是镇南侯一手遮天。所有的事情,一旦上升到国家安定,则由不得太后包庇。” 话落,尉迟晔却忽然沉默片刻,温和的眸底转瞬即逝的划过一抹极深的忧色,“蔺翔虽已下狱,但……季府,那件事……” 尉迟晔还未说完,宣绫靖便已明白了他想说的意思。 而素鸢亦是明白,立时出声打断,“我知道,不会急于一时。” “你……明白就好。”瞧着素鸢面上的寒霜冷厉,尉迟晔顿了顿,却又温和的安抚敛眉,沉沉感叹一声。 话语之间,这条小径也已经走到了尽头,出口处,便是欣沐轩的院门所在。 走出小径,他们三人的身影便是落入了周围来往的宫女视线之中。 尉迟晔恭敬有礼在旁引路,宣绫靖亦是疏离而感激。 等到门口,尉迟晔才施礼告退,宣绫靖亦是盈盈拜谢,着尉迟晔转谢静穆王。 周遭宫女顿时明白了他们三人同行的缘由,原来,竟是月宁郡主无意中迷了路,被静穆王派人送了回来。 等到目送尉迟晔离开,宣绫靖才又不动声色的越过众人的视线,与素鸢进入了欣沐轩主殿宫室。 吩咐宫女端来些糕点,宣绫靖一边吃着,一边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尉迟晔临走施礼时,曾以仅他们二人能闻之声飞速所说的一句话。 他说,“蔺翔就算证据确凿,但此事促成乃是在静穆王之手,太后难免心有所疑,甚至有心将之视为静穆王夺权反击行为……若要蔺翔死,则必须太后心生杀念,郡主既与公主有所联系,不妨问问公主该如何行事?” 这个尉迟晔,五年不见,竟还是如此滑头。宣绫靖不由有些失笑,竟然还试探于她! 联系长公主又有何难? 不过,尉迟晔所言也确实是实情,上一世的蔺翔,也并非是败于这一场栽赃陷害之中。 这一切,尚且只是引子。 只是如今时机不对,蔺翔提前回东渊,她不能再用与上一世相同的办法,确实,需要再好好想一想。 该布置怎样一场好棋,让太后心甘情愿直接丢弃蔺翔这颗棋子。 …… 静穆王府,风亭。 清酒,小菜,莫不逍遥。 “北晔兄,今日一探,不知如何?”静穆王噙笑莫名,意味却有些深沉。 尉迟晔摇着酒盏,在温火上轻烫,“这月宁郡主确实有几分小聪明,以我之见,那刺杀之事,有六成可能,是郡主自救之举。” “那另外四成?” “……连安王。”尉迟晔浅酌一口,眉眼温润,声轻如风,“连安王的配合,太过及时,比如,岩牙从蔺翔府里盗入宫中,此事若说临时而为,也未必不可,但时间上却有些紧凑……若说提前部署,倒是更为妥帖。” 岩牙真假之事,若不是从宣绫靖口中得知,尉迟晔也想不透连安王是如何暗度陈仓。 此事一直是静穆王所思考的重点,他此刻如此一提,正好勾起静穆王的疑虑,减弱静穆王对月宁郡主的怀疑。 果然,他话音一落,静穆王面色瞬间暗沉几分,不见喜怒。 半晌,静穆王才又出声,“如果真是老七提前部署,那老七在暗中,只怕还有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助力。” 话落,静穆王话中突然漾上几分嘲讽,“听闻那日殊月台宴,杨国公之女‘不甚’跌入湖中,身染风寒,已经缠绵病榻几日了,若是提前知晓十五最后不会选妃,倒能叫如此玉人免于一难,可惜可惜……” 尉迟晔温雅饮酒,不作回答。 静穆王眸中的嘲讽渐渐被幽沉所替代,沉吟片刻,才又忽然再次沉声开口,“蔺翔之事,老七不会撒手,我们也不能不管……要断其翼,不会如此容易,北晔兄,此事,还需再加上一把火。” “殿下放心。”尉迟晔放下酒盏,抿唇一笑。 …… 第二十九章意外,心疾突发 入夜,月明星稀,徐徐微风吹动竹叶,飒飒轻响。 宣绫靖躺在安置在竹丛旁的藤椅中,吹着这微凉的风,如今虽是夏季,但却已经是夏末,风都带了几分秋意的凉爽。 太后既然明面上赐封她为郡主,给的更是公主的仪仗与俸禄,她的生活,自然不会拮据,甚至可以说风光荣耀。 当然,她也得有自知之明。 这宫内,她可以随意走动,但若出宫,则必须要有太后的准许。 而太后既然将她安置在宫内,自然是不喜她离宫。 宫中为质,牵制云凌与以云凌马首是瞻的诸位降臣。这便是她选择拒绝与慕亦弦重复上一世朝夕相处的赐婚之后的软禁生活。 恍然间,耳边好似传来一声,“夜里凉,不盖着软被,小心受寒。” 明暗的灯火下,好似有一道颀长而俊美的人影,逆着光,将一条绒毯掖在她的身上。 那双孤寂的幽瞳,因她而多了几分尘气,可却又被她,生生逼回了死寂。 心口……蓦然涩的窒息。 宣绫靖下意识地一把握住那渐渐消失的人影,却因手中的实感而猛然清醒过来。 素鸢诧然地顿住,“小姐。”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停了下来。 宣绫靖自嘲地抿了抿唇,怔怔松开扣住素鸢的手,等素鸢转身离开,她才默然地呼出心肺间的浊气。 看着挂在风亭四角微微轻晃的灯笼,她的思绪却不由地再次飞远。 战火硝烟,远抵不过权势倾轧。 东渊皇城,城门紧闭,她一袭红衣,似血鲜艳,被困于城楼之上。 那是上一世,在坚定复辟北弥的信念里,她第一次甘愿功败垂成的一天。 那一日,东渊彻底变天。 她在慕亦弦的黑铁卫藏兵之地悄无声息布下锁雾迷阵,将慕亦弦以及那十五万黑铁卫困于阵中,束在政局变幻之外。 连安王、静穆王与太后,已经是最后关头,剑拔弩张,成败立见之局。 她以自身为祭,以战火开天,本已布下逆势锁龙阵,只等他们三人中有两人败亡,以东渊皇族之气,开阵锁脉,遏制东渊的千年龙脉。 龙脉锁而国祚衰。一旦锁住东渊龙脉,就算东渊再有实力,也会因气运不济渐渐衰弱。 那北弥,自然有机可趁。 她本以为,慕亦弦会被那锁雾迷阵所困住,就算破阵而出,也会追踪她故意留下的北弥皇室的踪迹,去追杀他誓死都要挫骨扬灰的宣绫靖,而错开东渊这一场动乱。 却未想,慕亦弦竟然放弃了抓到北弥余孽的机会,率领堪堪破阵而出的两万黑铁卫赶到了皇城之下。 “十五弟,二姐已经死了,你既无心皇位,那就率兵投降,拥我为帝,我绝不会阻拦你继续搜寻北弥余孽,也不会干扰你如何处置他们。”连安王胁他剑指静穆王。 “十五,你一向孤寂无争,第一次为了二姐,第二次为了一介降臣之女,你这一生,该为自己走一遭了。”静穆王劝他联手。 尉迟晔,素鸢,师兄……所有暗中帮她同伙,在得知她的真正意图时,都拼了命地企图阻止她。 而慕亦弦却以为她被连安王所困。 那一刻,她居高临下,却见他一身戎装,俊逸的脸庞在火把的阴影下,冷冽慑人,沉冷的幽瞳闪烁着深不见底的暗芒。 那一刻,是她第一次见他,在东渊皇权下,展露了峥嵘气度。 他本孤寂无争,无心帝位,却为给她安全,以惊天手段,轻而易举夺得了帝位。 他力压二王,执着剑,如九天神祗,一步一步走到她所在的城楼。 深邃俊美,沉冷慑人,可他素来幽寂的瞳眸里,却荡漾着因她而动的涟漪。 他执着她的手,好似握着这世间唯一的执念,并肩俯视东渊皇城。 他说的,不是共享天下,不是共拥江山,却是一句放在他们之间可笑至极的话语。 他说,我为帝,无人再敢伤你分毫。 可他也说,北弥皇室,上天下地,我誓死诛杀。 那一刻,她第一次自欺欺人,她告诉自己,告诉师兄,告诉素鸢,告诉尉迟,告诉所有关心她的人,她是顺从了他们的祈愿,放弃了一切。 她却不敢告诉自己,她是为了他。 她只欺骗自己,慕亦弦你放过北弥踪迹不去追寻,便是放过了北弥皇室一命,那我,也放你东渊龙脉一命。 一命抵一命,互不相欠。 ——“我为帝,无人再敢伤你分毫。” ——“云夕玦,你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你有过真心吗?” 眼前的画面忽然重叠,那一双因她而闪烁光芒的双眸陡然变得死寂无波。 “咳咳!”宣绫靖忽然疼痛难忍地剧烈咳嗽起来! 素鸢惶急出现,扶起宣绫靖,惊惶无措,“小姐,您怎么了?” 宣绫靖死死按住自己的心口。 她竟然忘了…… 当初她在东渊布局了一切,又不让阿玦参与其中,正是因为,阿玦自小便患有心疾。 阿玦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思虑过度,损耗心力。 而这几日,她忘了自己变成了阿玦,多番耗费心神,又偏偏在这时候,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些往事…… 又怎会不激发阿玦的心疾之病! 难道…… 那祝勐与蔺翔以她的发测算的命数中的死劫,竟是指的阿玦这心疾之病吗? 猛的,一口鲜血遏制不住的呛出。 殷红的唇,惨白的容,一刹那,惊呆了素鸢。 “快传太医!传太医啊!” 素鸢手足无措地一手擦拭着宣绫靖唇边的血迹,一手死命护住她的心脉。 宣绫靖抬了抬手,想要告诉素鸢,她没事。 可话还没说出口,她的视线里,忽然闯入一道俊美沉冷的身影。 素鸢下意识排斥的出手要拦,却被慕亦弦那浑身的凌厉气势所震住。 下一刻,她便腾空而起。 一双微凉的手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拥入一个宽厚而熟悉的胸膛中,仰头而视的视线里,是那一张深邃俊逸的轮廓,而那双孤寂而淡漠的星眸里,此刻闪烁着丝丝迷茫与深晦。 慕亦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宣绫靖心口蓦然更是窒息疼痛,恍然间,好似突然回到了前世那难以喘息的爱恨纠葛里。 她竭力压制,可阿玦的心疾却无法支撑她的倔强。 心脏承受不住痛楚,又是生生呛出一口猩红的血来。 星星点点,落在慕亦弦干净如绢的衣襟上,格外刺目。 慕亦弦墨眉僵硬,唇畔更是抿着冷硬的弧度,幽瞳微凝之际,威慑迫人。 他抱着宣绫靖,大步跨入房内,将人安置在软榻上。 素鸢惶急跟上,等到太医一到,便连忙拉着太医扑到软榻前。 慕亦弦淡淡退开几步,看着软榻上那张苍白惨淡的脸颊,明明找不到半分熟悉感,明明也不曾因恻隐之心心生动容,可看着那双清透而倔强的水眸,他却无法……眼睁睁置身事外,甚至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有所行动。 探不清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就如同他一直探不清心底偶然似有若无划过的心悸与莫名。 第三十章画像,传神之作 前来的太医正是况太医,看见软榻上的这一幕虚弱惨淡,况太医眉心一跳,顾不得旁的,立刻取过金针刺入宣绫靖几处穴道。 待拔出金针,宣绫靖才觉心口的痛楚渐渐缓和了些许。 而在这时,太后闻讯,也已匆匆而来。 太后凤目威仪,精致的妆容尤显雍容华贵,她睨着况太医,眸中幽芒微闪,“况太医,郡主这是怎么了?” 况太医眉心紧皱,面上写满了为难。 宣绫靖却缓缓呼出一口长气,忍着余痛,“还请太医……直言相告。” 她必须要知道……阿玦的这幅身子,究竟能在这样倾轧动乱的宫闱中,撑多久。 “郡主应该自出生便患有心疾,而且曾在近期剧烈发作过一次,以致心力损耗过多,再加上这几日……的事情,才引发今次再次发作……郡主这病,只能好好调养,万不可情绪大起大落,忧思耗神。” 果然是……阿玦的心疾。 宣绫靖合了合眼睑,心头却忽的一跳,况太医所说近期剧烈发作过一次,莫不是……是在那前往盛都的小径,那阵法竹林中? 阿玦在竹林中意外去世,也是因为这心疾之症吗? 宣绫靖眉心微拧,却又被太后的话语引回神思。 “况太医,郡主的身子,日后就交由你来调理,一定要好好照料。” 况太医应是,宣绫靖勉强的挤出一抹虚弱的笑意,谢太后关怀。 而后,太后诧异地看了一眼出现在此处的慕亦弦,却并未再说些什么,大步离开了。 等到太后离去,素鸢跟着太医去一旁书写调理药方,宣绫靖的眸光才缓缓划过沉冷俊逸的慕亦弦,继而,却锁定在桑莫手中所执的一卷画卷上。 心神微闪,却又有些了然。慕亦弦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为此而来吧。 “多谢殿下了,不知殿下深夜造访,可是有何要事?” 慕亦弦剑眉微沉,好似在顾虑她病体虚弱,没有立即回她。 桑莫询问地看了一眼慕亦弦,良久,慕亦弦微是点头后,桑莫才上前一步,将那画卷缓缓打开,举在她触目可及的视线中。 宣绫靖转回视线,落在桑莫斜举的画卷里,缓缓平复下去的心痛,忽然又是剧烈一震,她眉心忍痛的一蹙,潋滟的水眸中却漾出几许疑问,来回在慕亦弦与桑莫身上。 “郡主身体虚弱,本王本不该多加打扰,只是此事对本王而言,十分重要……不知郡主认识画中人否?” 慕亦弦浑然冷冽,沉冷的双眸幽光四起,深不见底,目光微扫过宣绫靖那些微蹙起的眉心,稍有波澜漾开。 宣绫靖迟缓的慢慢吐息,好似在调整心疾的痛楚,但暗下,却是在思绪飞速转动。 桑莫所举的那张画卷里。 一袭星河落月裙,彩绣精美,碎星嵌月,将那身着此裙的少女衬出无尽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灵动,而那长长的裙摆拖曳其后更显出无限迤逦娉婷,惊艳绝色。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墨发似锦缎,皓眸缀星河。 张扬在风中,撩起那一身钟灵俊秀,勾勒在画里,绘出那一眸静观山河。 这竟是……她的画像! 不是云夕玦,而是她本人,宣绫靖的画像。 那一身星河落月裙,是她父王与母后亲手送与她的生辰之礼,自从父王意外驾崩,母后随父王而去,她就再不曾穿过。 绝不可能会留下这样一幅画像于世。 心绪一转,她便想清了这幅画卷的来源。 定是慕亦弦寻得画师通过罗成之口绘画而成。 不由感叹,这世间竟还有如此传神的画技,堪堪通过旁人描述,便能绘得这般栩栩如生。 随后,却又不由悄然一叹,原来上一世她请师兄除去罗成,竟在无形之中破坏了慕亦弦的这一计划。这一世偶然留下罗成性命,竟然机缘巧合地让慕亦弦得到了她的画像。 宣绫靖暗暗拧了拧眉,脑海里缓缓浮现竹林中她“自己”那毫无气息尸体,又闪过那随着沙土碎屑跌入无底沟壑的月白身影,心绪飞转。 不知“她”的尸身,究竟去了何处。 那费尽心思潜入阵中,却只为偷走“她”的尸体的人又究竟是谁,有何目的…… 不过好在,如今既然九伶楼毫无线索,那慕亦弦那边应该也是尚无线索。 至于小皇弟,父王早就派遣四名太傅陪同小皇弟化为普通百姓在各国游历,而五年前小皇弟也只闻讯回宫,匆匆登基后,她便将银哨暗卫交予他,又将他不留痕迹地送入民间。 上一世,小皇弟的行踪从未被找到过,她自是不担心。 她只怕,“她”的尸体落入有心人手中,反而,引出了小皇弟。 思绪清明,良久,她才故作忍下疼痛地缓了口气,回道,“认识。” “这是……长公主,宣绫靖。” 她虚弱的话音一落,顿感整个欣沐轩的温度生生低了下去。 素鸢惊诧地抬头,眼中冷意四伏,况太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才又继续。 而慕亦弦,凛冽的眼神彻然成冰,俊逸的脸庞,这一刻满是冷硬的杀气。 这一刻,宣绫靖仰望的视线里,好似又看见那幽暗难明的北弥皇城下,他一身银甲反射着烛火森寒的冷光,剑挑冷风,字字沉恨,断玉碎金。 “北弥皇室,上天下地,我誓死诛杀。” 他仅仅伫立在城门外,便让整个皇城都生生笼罩在一股天地死寂的寒颤中。 那一刻,她才知道,东渊与葵天兵阵不死不休对峙五年,根本不是野心勃勃要这北弥疆土,而仅仅……只为灭尽她北弥皇族。 …… 送走太医与慕亦弦,素鸢才紧闭房门,一边伺候着太医开的汤药,一边担忧不已,“小姐,您这身体……不如去找……” 宣绫靖咽下苦涩的药汁,却打断了她的话。 她知道素鸢想说什么,阿玦的这幅身体确实不适合如今她需要做的事情,可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跑到阿玦的身体里,更不要说“她”的身体已经死了,指望着回去,未免太过荒诞。 只不过阿玦这心疾之病…… 也罢,与她本意相同。 不管是出于阿玦这幅身体,还是出于……不愿与慕亦弦多有交集,她确实需要加快速度了。 见着所有宫女都退下,宣绫靖才握了握素鸢的手,拉着她附到她唇边。 几句低语,素鸢双目一凝,瞬间染上了寒冬冰霜。 宣绫靖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掌心,素鸢才缓过一口气来的颤了颤薄唇。 “你去将此话告诉……况太医,他自会有办法转告给尉迟。” 沉默良久,素鸢才紧紧按住腰间的软剑,重重点了点头。 第三十一章筹谋,星星之火 三日,宣绫靖都足不出户地躺在软榻上修养。 欣沐轩除却每日况太医前来请脉,为她调整药方之外,再无来访之客。 而她,也听着况太医一点一点告诉她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 比如,慕亦弦三日前带着桑莫离都而去,应该是赶往边境之地。 又比如,连安王慕亦渊和静穆王慕亦临暗派杀手,企图截杀。 宣绫靖顿了顿,却又不见情绪的抿了抿渐渐恢复红润的薄唇。 最让她欣慰的还是尉迟的动作。 听闻这几日,宫内已经传遍了蔺翔的罪名。 勾结西殊,意图挑起北弥与东渊的战事,还以不明手段控制御林军校尉为其做伪证,事后又企图杀人灭口,一桩一件,完全与他们那日途中所言分毫不差,所有的事实,全都因为连安王那一把名刃岩牙以及惊吓失心的侍卫,而证据确凿。 罗成已经被从牢中释放,那就表示,殊月台刺杀一案,纵然蔺翔如何喊冤,都已经是尘埃落定,水落石出,而不再是,查证中。 不得不说,连安王与静穆王一同施压,慕亦弦又远在边境,太后确实有些制肘。 当日她为慕亦弦证明画中之人的身份,也正有将慕亦弦支开盛都的意图! 不过,就算已经到了如今这情势,依照太后的性子,也绝不会轻易丢弃蔺翔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毕竟不管此事蔺翔是否冤屈,蔺翔并没有威胁到……太后! 而按照太后的手段,无法反驳连安王与静穆王,只会让蔺翔的存在由明转暗,继续为她效力。 这,绝不是她的目的。 她为太后准备的燎原大火,也是时候,该烧起来了。 看着正为她细心把脉的况太医,宣绫靖烟眸微凝,闪过一抹冷芒,“况太医,尉迟,准备的如何了?” 况太医把脉的动作微顿,“尉迟大人让我转告郡主,一切都已经筹备完毕,只是新布置的机关若要显出陈旧,却有些麻烦,恐怕还要花些时日。” 宣绫靖眉心微沉,不行,蔺翔如今已经罪名落实,迟则生变。 若是太后直接让蔺翔假死,给了蔺翔自由,尉迟他们的动作,只怕会被蔺翔察觉,反而功败垂成。 蔺翔若不死,季府满门血仇如何得报? 蔺翔若不死,连安王与静穆王又如何斩断太后羽翼,继续六年前偃旗息鼓的夺嫡。 上一世,她费尽心血,所求不过是东渊衰弱,北弥复辟。 这一世,不与慕亦弦爱恨纠葛,不会再有那一句“我为帝,无人再敢伤你分毫”,更不会再有她面对临门一脚的成功却忽然自欺欺人的放弃。 这一世,只有慕亦弦断玉碎金的“北弥皇室,上天下地,我誓死诛杀”,以及她字字如山的“父王您放心,我一定会小心东渊,拼死顾全北弥。” 阿玦心疾之症,卦术预言死劫,她没有上一世那么多时间,去重复上一世的徐徐图之,更没有时间如同上一世一样花费两年去弥补那一场功败垂成的放弃。 蔺翔,必须死! 必须赶在太后下决定之前,就让这把大火彻底燃烧,挑破这一场由明转暗,互相试探犹豫不决的三方夺嫡! 他们犹豫不决,他们迟疑试探,那就,由她来为他们挑起开端。 宣绫靖眸中冷光骤然划过,继而又沉寂无波。 迅速定下计划,宣绫靖声冷如冰,附到况太医耳边,沉声道,“况太医,转告尉迟,让他今日未时三刻,来郡王府库房接我,不要惊动……任何人!” 况太医顿时迟疑,“这……郡主你,如何出宫?” 显然,况太医也知晓太后赐她宫中居住,绝非是荣宠,而是为质,又怎能自由出入。 宣绫靖唇角微扬,眉眼间幽光掠过,却闪烁着漠视一切的云淡风轻。 “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况太医放心,只管如此转告尉迟便是。” 着素鸢送况太医离开,宣绫靖立时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 凝神,静思,而后执起笔墨,迅速在宣纸上落下数笔,勾勾点点,圈画连横,不多时,那张宣纸上便画满了一副奇怪的术式。 而后,她又是迅速取过另一张宣纸,不多时,又是一张画满了奇怪术式的纸。 宣绫靖取下烛台外罩,将宣纸上的墨痕迅速烤干,才折叠起来,放在腰间的束带中,又躺回了软榻中。 沉眉片刻,压下眉眼中的冷光,敛了敛思绪,宣绫靖才终于开口唤道,“来人。” 因着素鸢送太医离开,闻声而来的宫女,意料之中,正是太后安排而来的衾香。 “郡主,不知有何吩咐?”衾香不卑不亢,没有谄媚,也没有轻视,将身份拿捏的恰到好处。 “去探探太后今日午时在何处用膳。”她要的,便是通过衾香去让太后见她。 “是。”衾香应了一声,也没有多问任何话,便恭敬退了出去。 …… 飞鸾殿。 正如宣绫靖所料,衾香转头便踏入了太后的宫殿。 衾香恭敬而沉默地跪在堂中,正对面,是太后慵懒的假寐在贵妃榻,那亲信姑姑正为太后着肩。 等到肩捏的舒适了,太后才缓缓睁开双眸,斜睨了衾香一眼,深晦幽沉,“她说了什么?” 衾香立时伏首,“郡主让奴婢打探太后您午时在何处用膳。” 太后轻蔑勾唇,冷哼不已,“郡主?她算什么郡主。” 衾香伏首,默不作声。 太后眸中幽光一转,唇角划开一抹兴味的笑意,“告诉她,落芳亭。哀家倒想看看,她想做什么?” …… 欣沐轩。 素鸢送太医而返时,跨入房中,看见的便是沉寂躺在软榻中的宣绫靖。 这一刻,瞧着双眸闭合的长公主,素鸢却从她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安然自在的闲适。 明明闭着双眸,素鸢却好似能看见一双氤氲着如月华般冰凉又悲伤的眼眸。 她感觉,此刻长公主浑身气势全全敛尽,再不露半分情绪,与先前的完全不同。 太医未来时,长公主尚还有些轻松释然的心绪,然而这一刻,却是幽寂的可怕。 就好似常有鸟鸣山涧声的幽谷中,忽然的,没了任何声响。好似酝酿着风暴的宁静,只待某个时刻,轰然爆发。 细细瞧着长公主如今这张病容,素鸢心口忽然生出一抹难以言说的心疼与怜惜。 她所背负的,只是季府一家,就已经如此沉重。 长公主明明比她更为年幼,却不得不背负起整个国家。 素鸢缓缓走到宣绫靖身边,嗫唇半晌,却终究欲言又止。 就如同她无法放弃为季府满门报仇,长公主又如何能放弃那整个国。 她们所走的路,从来就不是一个人的路,而长公主所走的,比她所走的更为沉重,更为遥远,又更为艰难。 因为,她尚有退路,可长公主却只能,非死,不休。 “素鸢,为我上妆,遮住些病容。” 不知何时,宣绫靖已经睁开了双眸,那双清透的眼眸中,此刻流转着浅浅微光,再不复云夕玦那如水墨画般的恬静与韵味,反而一如以往初见时,那惊世风华、沉稳优雅,气度自华的长公主。 素鸢知道,长公主必然是成竹在胸。 第三十二章出宫,步步算心(一) 午时,欣沐轩。 素鸢诧然地接过宣绫靖准备的物件放入托盘中,又将红绸布盖好,却忍不住问道,“小姐,你送太后这个……是不是不太合适?” 哪是不太合适,根本就是完全不合适,衬不上半分太后的身份。 只怕太后一见,所送之物如此随意,大怒不止。 宣绫靖意味深长地敛了敛眉梢,“这可不是送给太后的。走吧。” 说着,便示意素鸢启程前往落芳亭。 素鸢跟上步伐,更是犹疑,明明是约见太后,怎么又不是送给太后的? 但顾及在前领路的衾香,素鸢便也没再多问。 不多时,落芳亭已经近在眼前。 宣绫靖吩咐衾香先行回去,才领着素鸢向着落芳亭走去。 远远地,便能看见太后牵着小皇帝的手,嬉笑打闹着什么。 宣绫靖心下了然一笑,果然,让衾香去探,才能让太后甘愿见她,不至于找错地方。 而素鸢却诧异地看了一眼也在亭内的东渊小皇帝。 呆在宫里这几日,素鸢早就听说了宫里的传闻,太后有明令禁止,不许小皇帝在飞鸿殿以外的地方用膳,尤其是殿外。 据闻这东渊小皇帝以前曾在殿外用膳,被风迷了眼睛,险些摔破额头,太后大怒雷霆,以至于有了此项严令。 没想到,今日太后竟会带着小皇帝一同在落芳亭中用膳。 看着伺候在落芳亭左右的宫女亦是隐隐震惊的模样,显然那群伺候的宫女亦是未曾想到,也证明了此项传闻的准确。 忽的,看着眼前那熟悉而沉稳的长公主的背影,素鸢眸底深深划过一抹震惊与佩服。 再看手中所执之物,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公主早已预料到小皇帝会出现在此,这东西,竟真的不是给太后准备,而是这,出乎意料出现在落芳亭内的小皇帝! 相反于素鸢的震惊,宣绫靖飞速扫了一眼亭内的身影,眸底深处划过一抹意料之中的沉稳,继而盈盈走近,“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看着太后睇了她一眼,没有半分惊诧她出现的模样,宣绫靖心下更是了然,衾香,果然是听从太后之命,甚至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太后淡淡挥手,示意宣绫靖进来,便又低下头去与小皇帝说笑着。 宣绫靖不着痕迹的扫过一眼太后,从素鸢手中接过托盘,走入了落芳亭中。 太后虽然手段残忍狠戾,但对这小皇帝,眉眼中的柔和却是极为真实,浓烈而如意凤钗之类的贵重亦或是有吉祥如意等寓意的玩意,却没料到,竟是如此一只木头雕刻的鸟。 虽说雕工还算不错,这鸟儿也有几分神韵,但以这种东西感谢她,未免太不见诚意。 是真的不懂礼数,还是仍旧对东渊吞灭北弥心怀怨愤? 太后冷眼扫过宣绫靖,心底瞬间划过一抹寒意,却又迅速压下眼底。 “月宁郡主这是?” 宣绫靖听出了太后话中的几分不悦,不由抿了抿唇,上前一步,伸手取过那木鸟,在其腹部扣动了些什么,下一刻,就见那木鸟的翅膀忽然嗡嗡地振翅起来,再片刻,竟是腾空而起,俨然如同一只真鸟,无风而起,在空中飞舞。 “臣女心有感激,但也心知太后并无所缺,寻常物品实在无法表达臣女一番真切,与其锦上添花,倒不如雪中送炭,听闻近日皇上不得欢颜,太后慈爱忧心,臣女想为太后分忧,这才斗胆以这一只不甚贵重的机关鸢相赠,没想到今日皇上正好在此,倒是能够提前以搏皇上开心一笑,让太后宽心,聊表臣女的感激之情。” 宣绫靖一边解释,一边,眸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小皇帝。 果见小皇帝的目光瞬间被那稀奇的机关鸢所吸引,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好奇与惊喜,忙不迭地追问道,“哇!这是什么?朕怎么没见过,木头也能飞吗?” 宣绫靖眸底幽光一闪而逝,继而顺着小皇帝的拉扯蹲下身来。 “这叫机关鸢,它的翅膀因为机巧的契合,而可以灵活的震动,所以才能飞起来。” 太后的幼子,三岁登基,之后便是长困宫中,从来没有半个玩伴,说到底,如今也只是个九岁大的孩童,又是从小生活在如此暗流涌动的政局里,恐怕从未有机会如真正的孩童一般玩闹过。 而且,据她上一世所知,差不多是在来年初春的季节,这小皇帝有一日没有由来的突然发起了高烧,一烧整整五日,以致于烧坏了脑子,从此心智就停留在十岁左右,不论太后暗中用了多少办法,都无法医治。 太后只能灭了所有知情人的口,将小皇帝心智有碍的事情以强压手段,彻底掩埋。 后来,她偶然得知小皇帝的生辰八字,让师兄测算东渊帝王气数,才知这小皇帝根本不是因高烧毁了心智,而是……天罚。 太后一生杀孽太重,怨念缠身,终究……报应在了她的孩子身上。 宣绫靖静静看着这张稚嫩单纯的脸,心叹一声可惜。 这也是为何,她会说,东渊的夺嫡之争,只是暂时偃旗息鼓。就算太后遮掩的再好,等到小皇帝长大,终有一日会被群臣百官,诸位亲王知晓,谁能接受一个痴儿坐在天子之位?岂不让东渊被天下人笑话。 而她这次故意送这孩童之物,正是为了勾起这小皇帝从未有机会释放而出的孩童之心。 小皇帝见猎心喜,她才……有机可乘。 这机关鸢,上一世偶然被小皇帝所见,便是极为欣喜地缠着她索要了更多。 她在此时拿出,正是为了利用小皇帝这与上一世完全相同的按捺不住的欣喜! 果然,小皇帝盯着那飞在半空的机关鸢,眸中闪烁着极其明亮而雀跃的光芒,迫不及待地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好似她的衣袖中藏着更多,“这鸟真有趣,朕要了,你还有没有,都拿出来让朕瞧瞧!” 宣绫靖面上故作迟疑,“此类机关物确有不少,不止鸟儿,也有猫兔之类,只是……并未带来宫中,那些,都尚在平北郡王府的库房之内。” “那你带朕去取!”小皇帝瞳孔乍时一亮,更是攥紧了她的衣袖,甚至拉着她就要往亭外跑。 宣绫靖大惊,却迟疑无措地看向太后,“这……皇上,您等等……太后,这这……”俨然一副手足无措,拿捏不定。 太后凤眸幽沉难辨,一瞬不瞬落在宣绫靖惊慌无措的眉眼间,冷厉的视线,似要将她面上的伪装彻底灼穿,一探她是无意还是有意。 宣绫靖心下沉冷,面上却越发为难,迟疑无措的话语流连在唇齿间,却慌乱的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好的主意来稳住小皇帝的急切。 好在这时,小皇帝察觉到她盯着太后的目光,立时松开她的衣袖,飞奔到太后身边,央求不止。 刹那,太后冷厉的眸光变得柔和而慈爱,沉吟间,似在思量。 一时间,落芳亭沉寂一片。 本是祥和温馨的气氛,转眼间,就因为那一只木鸟,莫名地陷入一片僵持,僵持在太后的沉吟与小皇帝的央求之中。 第三十三章出宫,步步算心(二) 素鸢呼吸微屏,似有若无的目光飞速扫过亭内,便又立即垂下,周围伺候的宫女亦是如此。 只是,宫女们噤声不语,是畏惧太后的喜怒无常,而素鸢,却是在担忧宣绫靖的计策,能否成功离宫。 将一切,压在小皇帝对这机关鸟的喜爱程度上,实在不像是长公主素来沉稳有度、胸有成竹的风格。 可事已至此,她只能默默祈祷长公主算无遗策。 落芳亭内,仍是一片僵持。 小皇帝迫切、心急的央求声,一声一声落入耳中。 太后沉吟无声的打量,一次一次扫过眉眼。 宣绫靖低垂着头,久久为难的不知说何。 良久,就在小皇帝越发急不可耐之际,宣绫靖好似不忍心看此僵局,欲言又止地开口唤道一声,“太后……” 等太后视线落在她面上,她却又薄唇紧抿,似在为难迟疑,是否在继续开口。 就在太后沉吟的打量目光中,宣绫靖水眸潋滟起伏,时明时暗,好似她此刻的心头,进退两难。 良久,她眉眼中的闪烁突然一定,好似想到了什么,刹那就被盈盈水润的恳切所漾满,只见她好似决然,又好似不忍,终于不再是欲言又止,“太后,难得皇上如此喜欢此物,既然皇上想要更多此物,不妨让臣女陪同皇上一同前往郡王府一趟……一来,可以让皇上龙心愉悦,二来……臣女这几日病重,只怕父亲也忧心不已,实乃臣女之不孝,臣女借由陪皇上回府,也好安父亲担忧之心,也能让父亲感受到太后浓恩,对臣女的关切照料,父亲定也对太后感激不尽。” 宣绫靖言辞恳切,更是言下暗示,会向云凌转达太后的体贴与仁爱。 太后凤目微凝,但并未直接回答,反是眸光微动地看向那仍旧飞在半空的木鸟,眸底忽的闪过一道极深的幽光,宣绫靖稍有一诧,那抹幽光却又迅速消失,无处捉摸。 再次沉默片刻,太后才忽然柔和地摸了摸小皇帝焦急期待的脸颊,安抚道,“好了,母后应了。不过,皇儿你不可随意出宫,就让月宁郡主去为你挑些送来宫中。” 小皇帝立时大喜。 宣绫靖心下沉静一片,面上却漾出几分喜悦,“臣女定会皇上悉心挑选。” 待用完膳,太后吩咐宫女将小皇帝送回飞鸿殿,临走时,却幽沉难明地瞥了一眼宣绫靖,意味不明留下一句,“到底是孝顺,早去早回,郡主此次乃是为皇儿出行,多有劳累,清荷,落霜,你们二人陪同郡主前去,一定要好好照顾郡主,切莫让郡主累着。” “是。” …… 临近未时,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缓缓从宫门驶出,车四周,随行着太后吩咐的两名宫女以及十来名侍卫。 于此同时,另有一辆华贵无双的马车迎面而来。 两辆马车相近时,宣绫靖掀开侧帘,眸光淡淡扫向那迎面而过的马车车身处,果然看到一处金晃晃的标记,不由抿唇一笑。 素鸢循着宣绫靖的目光看去,不由地顿了顿。 那鎏金纹刻的字样,分明是一个方字。 那是……太后夫家镇南侯方家的车马。 素鸢顿时有些奇怪,为何看见这方家车马,长公主会露出这一抹好似早有所料的笑容?难道长公主早就知道今日镇南侯府会有人入宫? 想不明白,素鸢只能从那已经走远的马车上收回视线,再看宣绫靖,恍然间,好似那风华万千,静握山河的长公主。 而等两辆马车均已走远,宫门内的转角处,却有两道阴影缓缓露出些光影来。 半掩在光暗不明的墙角处,依稀间,能看见一道纯白的衣摆,又见另一道白色云纹镶边的深蓝锦袍裙裾,还有那明显有些压低嗓音的交谈。 其中一道随和肆意的嗓音道,“如何?可别小瞧了如今的阿玦,她虽病体孱弱,性情沉静,但人啊,往往不能只看表象,尤其是……女人,女大……十八变啊。” 另一道嗓音就十分沉稳,“今日是风奉驸马(太后驸马,方长风)的忌日,每年今日,太后都会召镇南侯方家老夫人与几位女眷入宫,一同前往宫内的西佛堂礼佛。郡主才到东渊几日,竟已经了解了不少,太后上午处理政务,从下午一直到明日早晨,都会宿在西佛堂,唯独今日午膳能有时间与皇上相处,郡主故意在午膳时间求见太后,想必是猜到太后一旦接见她,必定皇上也会在场,才故意以那孩童的玩物机关鸢相诱,借以出宫吧。” 这道沉稳话音落下,良久,另一道声音才又缓缓响起,似经过一阵思量,嗓音里有着明显的沉重与警醒。 “那日乃是情势所逼,所持画像本就是通过罗成口述大师所绘,阿玦若是矢口否认,反而会让自己生疑。阿玦乃是受命于长公主,才潜入这政局之中,以她的处境,当时确认才是最好的做法,否则一旦起疑,她的举动难免受限。你若因此觉得云夕玦出卖长公主不堪重任,确实太过武断。只要她所做之事,是顺着长公主的布局而为,我们,必须倾力相助。” “是。” …… 未时一刻,平北郡王府。 宣绫靖在素鸢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管家立刻命小厮前去禀告郡王。 将随行的宫女侍卫带到茶亭奉茶犒劳间,云凌已是急步匆匆而来。 众侍卫连忙行礼,云凌大手一挥,便目光关切看向心挂几天的女儿。 宣绫靖怔怔对上云凌慈爱的目光,眸色微闪,随后却勾了勾唇角,扬起几分柔和的笑意,“女儿让爹爹担心了。” 云凌面色激动的红润,一双满是沧桑的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最终却全全归于叹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说着,云凌与宣绫靖对话间无意走的远了些,却仍在宫女侍卫视线可及范围内。 云凌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俨然一副盯着他女儿举动的宫女与侍卫,才压低声音道,“玦儿啊,朝廷这几日的动静,是不是……” 眸光深沉而隐忧,尾音拖长而未言,其意,不言而喻。 当日她借说公主身受重伤不知所踪,但日后自会联系她,如今这些事情,云凌老将军自然会联想到此事。 宣绫靖不由故作肯定地一笑,眉眼中露出几分柔和,亦是压低声音道,“爹爹安心,一切有……她。” 那个她,自然是指她自己,不过此时以云夕玦的身份与云凌说,自然不能直言称“我”。 听闻她的肯定,云凌眸中沉下安心,再打量自己女儿面色几刻,犹豫片刻,却终究语重心长开口道,“玦儿,你身子自小不好,她也顾及此,不让云府参与这些事情中,只是……家国之事,放在一人肩上,太过沉重,如今你身在宫中,已经无法置身事外,更要顾好自己的身子……若有余力,助上几分……也好。” 宣绫靖不由怔住,听及云凌话中明明满是心疼阿玦的身体,却又担心她一人背负一切心力交瘁,矛盾劝说阿玦尽力助她之语,心口忽的揪住,难以言说的窒息霎时堵住一切喘息,只余耳边嗡鸣,再也听不清字句。 看着云凌将军那饱经风霜磨砺而留下的皱纹,两鬓依稀悄然钻出的鬓白,宣绫靖忽的不忍在以阿玦的容颜欺骗老将军,可话涌到喉间,却如鲠在喉。 良久,宣绫靖忽的重重行了一礼,水眸朦胧,音质如雪,“女儿不孝,无法侍奉在旁。” 云凌见着她这般郑重,不由愣住,继而却掩下满眸沧桑与无奈,叹道,“这怪不得你,只要你平安无事,爹就开心了。公主素来睿智多谋,又早有筹谋,爹倒不甚担心,爹唯独放心不下你这身体,宫中风云多变,玦儿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爹爹放心。” 与云凌悉声交谈间,不知不觉,未时二刻便也到了。 宣绫靖不着痕迹看了看天色,终于开口与云凌说明此次乃是奉太后之命而来,要去库房取些机关玩物。 云凌又是语重心长叮嘱几句,才让管家取来钥匙。 将钥匙交予宣绫靖,云凌才终于离去。 宣绫靖吩咐其余侍卫在府中茶亭休息,只需两名侍卫随同前往库房,以免毁坏贵重之物。 见她并未撇下所有侍卫,那领头的侍卫稍有迟疑,再与一名宫女对视一眼后,才听命而为,随意点了两人,跟随她而去。 第三十四章幻阵,一叶障目 一行四人穿过回廊前往库房。 宣绫靖与素鸢行走于前,两名侍卫落后两三步,跟随而行。 临到库房门口,宣绫靖忽的侧头看向素鸢,不着痕迹地微微指了指自己的束带,眸露询问之色。 待素鸢亦是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宣绫靖才微勾唇角,示意,开始了。 素鸢眸光陡然坚毅而信任,眸底,却忽然抑制不住的冲出来深刻入骨的仇恨与寒意,俨然想起了满门血仇。 瞧着素鸢这般模样,宣绫靖顿了顿,却只能安抚地捏了捏素鸢的手。 素鸢一怔,回过神来,不由苦笑一分,却也勉强笑了笑,示意长公主不用担心。 见此,宣绫靖才取过钥匙,开了库房大门。 一推开,积落在门上的厚重灰尘扑面而来,宣绫靖呛咳几声,虽已经注意躲闪,却也脏了一身灰尘。 不由地,她皱了皱眉,“素鸢,你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她们准备热水,你帮我准备沐浴之物,等会寻完物品,我这身灰尘,只怕要先沐浴才能回宫。” “是。” 素鸢应声,连忙退去。 而宣绫靖瞧了瞧跟在身后的两名侍卫,思量片刻,又看了看库房内的杂乱堆积,根本没有半条明显的空余道路,终是开口道,“两位侍卫还是就在库房门口静候吧,家父刚到东渊,府内确实有些杂乱待收拾,库房里贵重物件良多,进出人杂,只怕有所碰坏,等会,我将挑选好的物品慢慢堆积到库门口,等全部挑选完,你们在进来一齐搬走。” 那两名侍卫看了看那堆得杂乱无章的库房,也是一阵感叹,又看那无处落脚的模样,听闻贵重之物太多,也生怕碰坏些什么,一听月宁郡主如此体贴之言,顿时拍手叫好,连连应声。 见他们同意,宣绫靖才提步一人走入库房内,一边挪动着挡路之物,一边在库房内挑选。 不多时,她人是进去了,可搬动的东西,却仍是杂乱的左右摆放着,虽没有挡死道路,可东西横七竖八的摆放着,也让人不敢在里面随意乱走,只怕一个不小心,就撞倒了贵重之物。 那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不停的盯着库房内宣绫靖,显然是他们的领头侍卫早有吩咐。 可他们却丝毫不曾察觉,在他们二人目光全全凝聚在库房内的人影身上时,在库房对面的回廊里,一道身影晃入了廊柱之后。 正是素鸢。 趁着那两名侍卫丝毫未曾注意,素鸢一步一步路过回廊里摆放好的花盆,好似看那花盆没有摆放好,不时稍稍移动一点,不多时,竟是将回廊上的四五个花盆统统挪了些许位置。 就在素鸢将回廊上的最后一盆花盆挪好位置,迅速闪身没入一处廊柱之后时,那守在库房门口的其中一名侍卫,忽然疑惑的摸了摸脑袋,嘟囔一句,“喂,老幺,你有没有感觉刚刚天好像突然暗了一下,是不是要下雨啊。” 另一名侍卫抬头看了看天,被那刺目的阳光灼了下眼睛,顿时白了那人一眼,“你傻呀,这大太阳了,下什么雨!你盯眼花了吧。” 听见这低语之声,宣绫靖手里搜寻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停顿半分,略略转头,视线越过门口守卫的二人,直直对视上对面躲在廊柱后探头而出的素鸢。 两人同时微一点头,就见素鸢从廊柱之后闪身而出,却是不躲不闪,迅速跨过面前那盆花盆。 而她身上,此刻早已不是先前的服饰,竟是罩着一件与宣绫靖此刻所穿一模一样的浅绿外衫。 就在素鸢刚跨过花盆,直直暴露在库房对面的空庭之时,那守在门口的一名侍卫盯得累了,突然转过身来休息的看了看周围。 素鸢呼吸顿时一提,纵然早有长公主的提醒,这一刻,她仍是下意识的心神一紧,目光警惕而担忧地盯着那转过身来的侍卫。 然而,就在素鸢的注视之下,那名侍卫的目光轻松而随意,甚至带着几分疲倦而懒散,悠悠地扫向素鸢所在之处,随后,竟然毫无半分停顿的划过。 就好似,他的视线里,根本没有素鸢这个人。 素鸢眸中顿时闪过一抹敬服,心头的紧张彻底消失无踪。 再看向那仍旧在库房内悉悉索索的背影,这一刻,她的眸光感慨而坚韧。 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在那最绝望的秋季里,遇见了那般可以让人忘却满身狼藉的少女。 让她还有机会,看见希望,让她还有机会,为那灼灼烈火中的百数冤魂,报仇雪恨。 提步,快走,再没有半分迟疑与停顿。 素鸢深吸一口气,然后,当着两名侍卫的面,大摇大摆地闯入了库房之中。 而那两名侍卫,睁着明晃晃的双眼,却没有半分惊诧,完全毫无察觉。 在前来郡王的轿中,长公主从束带中取出一张宣纸,一点一点告诉她如何移动对面回廊的花盆,她心神紧绷,总算没有让长公主失望。 这个阵法的户外阵眼,她按照长公主的吩咐,全部摆放完成。 而户内,库房之中的阵眼,自然是由长公主亲自摆放。 从她踏入空庭,站在两名侍卫的视线之内,却完全不被察觉之时,她就知道,长公主所要布置的这个一叶障目的幻阵,已经完成了。 这,就是长公主震慑天下的阵法术数!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来,似在搜寻地上的物件,可那两名侍卫却丝毫不知,在他们与宣绫靖的中间,在宣绫靖的对面,在宣绫靖面前的那一个花瓶后面,光明正大的站在一位与宣绫靖穿着打扮完全相同的人。 未时三刻,到了。 宣绫靖忽的抬眸再次看了一眼对面回廊,光影中,一袭深蓝锦服,白色云纹绣边,肆意不羁,竟也当着两名侍卫的面,大摇大摆,不紧不慢而来。 来人,正是与她未时三刻有约的尉迟晔。 而尉迟晔所走之路,竟然与素鸢,完全相同,但他却停在那两名侍卫面前两三步之遥,姿态随意悠闲。 素鸢诧异地看了一眼尉迟晔,有些惊讶尉迟晔竟也知晓长公主所布之阵,随后却在尉迟晔挑眉得意的视线里,淡淡回过眸来。 宣绫靖与素鸢对视一眼,素鸢拉住宣绫靖的手,两人飞速一动,已是互换了位置。 而那守在门前的两名侍卫只觉眼前好似突然一花,却又毫无异样。 素鸢站在宣绫靖方才的位置,担忧侍卫从面上发现换了人,便是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如同宣绫靖之前一样,垂头,在地上、案上、箱子上,四处挑选东西。 而宣绫靖则是迅速沿着素鸢前来走来的路线,与尉迟晔在门口碰面,继而两人都是原路返回到对面的回廊处。 又趁着那两名侍卫盯着库房内的素鸢,两人迅速越过回廊,离府而去。 第三十五章暗门,再行布阵 低矮刚够一人之高的暗道中,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两道人影迅速前行。 前方一人略高一些,举着火把,虽是快步而走,但却没有几分紧张,反而嗓音随和,似赞似叹,“阿玦妹妹,五年未见,你这变化,惊若天人啊。” 这两人,正是借由一叶障目阵,骗过两名侍卫,光明正大、大摇大摆从平北郡王府库房内溜出的宣绫靖与尉迟晔。 “家国动乱,谁又不变?”宣绫靖却没有反驳。 尉迟晔稍有一顿,似有同感,沉默片刻,脚步忽然一顿,再开口,嗓音中是按捺不住的担忧,飘散在这幽暗的暗道中,格外沉重。 “长公主待你至亲,更是因为担忧你的身体,从不让你参与这些……若非别无选择,长公主定不会让你参与其中,阿玦,你坦言告诉我……长公主,是不是……出事了?” 宣绫靖脚下步伐不由因为尉迟晔的敏锐而一顿,幽暗的光影里,尉迟晔根本探不清她的面色。 沉默无声无息充满了整条暗道。 片刻,空旷悠长的暗道里,才突然响起一声轻若尘埃的轻笑,“阿晔哥哥,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长公主若是有事,这些计谋阵法,我可布不来。” 继而,便是悠长的沉默,只余下急速的脚步声。 良久,那脚步声才又稍有停顿,随后,才再次响起尉迟晔的声音,“也是……不过,如今在边境已经张贴了长公主的画像,甚至开始往境内张贴,长公主的安危,一定不可大意。” 听闻尉迟晔之言,宣绫靖脑海里忽的浮现她吐血那晚,被慕亦弦抱入房中的情景,又浮现慕亦弦拿着那张画来向她确认时的森寒与冷漠。 顿了顿,宣绫靖才幽幽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放心。” “北弥已经破城月余,皇上……也收到了消息,通过九伶楼探寻数次了,想要得知长公主的安危。可长公主自从那次命令九伶楼搜寻那女子之后,就再没有联系九伶楼,阿玦,皇上十分担心长公主的安危,若长公主再不回信,只怕暗卫拦不住皇上,皇上会冒险前来东渊了。” 宣绫靖顿时一怔,小皇弟匆匆登基后,便被她因为担心日后行踪暴露,而提前强行送离北弥,以至于刚刚尉迟晔提到皇上一词,她下意识的未曾反应过来。 待明白尉迟晔话中的皇上所指,宣绫靖才暗暗叹了一口气,重回三年前,与慕亦弦的爱恨纠葛,“她”的尸体,蔺翔的出现,加上她被困宫中为质,来到东渊的这短短几日,事情实在太频发,才让她顾不上小皇弟的担忧。 此刻尉迟晔提及,她也知晓,此事,确实不容拖延。否则一旦小皇弟的踪迹暴露在慕亦弦视线中,她的所有行动,都会投鼠忌器。 而且,慕亦弦如今已经拿到了她的画像,小皇弟若是来了东渊,看到那些告示,只怕更加担心她的处境,不愿再听从她的安排,在外游历。 “我会尽快转告公主的。” 话音落,两人才又沉默的继续快步而走。 不多时,悠长的暗道终于走到了尽头,他们二人停在一处墙壁前,而在这墙壁交汇处,还有另一条暗道向外延伸,不知通向何处。 宣绫靖走近那石墙,敲了敲,仔细着听了听,才拧着眉,叹道,“确实差点时间。” 尉迟晔点点头,点出一块石墙,“这暗门的石材是从别处匆忙运来,这已经是最接近的重量了,可仍是差些火候。” 宣绫靖再次敲了敲暗门,眸色幽沉,闪烁着思量之色。 这暗门所用石材乃是沉水石,与墙体极为贴合,一旦布置,从外根本很难看出有暗门,甚至需要特殊的巧劲,才能将此门打开。但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需要时间。因为这种材料会吸收空气中的水分,而越来越沉,时间越久,就会越沉,如果按照她的计划,这暗门,此刻应该重逾千斤。 但眼前这道暗门的重量,若要到千斤,只怕至少还需一个月。 她等不了那么久。 宣绫靖眸色越发深晦,甚至溢出丝丝寒凉。 沉吟片刻,陡然开口问道,“东西,都放置好了?” “嗯,一切都已经按计划布置妥当,就剩这暗门的重量,还需时日。” 宣绫靖眸中幽光乍然一闪,将尉迟晔举着火把的那只手拉得近些,才迅速从腰间束带中取出先前所藏的宣纸,迅速展开。 “这——”尉迟晔看清那宣纸上的笔迹以及看不懂的术式,顿时一惊,“公主的……阵法?” “嗯。”宣绫靖点头,“这五年,我伴在公主身份,也跟着公主学了些,已经能够辨认一些简单的阵法,公主说此阵只要将阵眼位置放正确即可。不过首个阵眼的位置却需要根据暗门的现有的情况而确定。” “怎么确定?”尉迟晔看着那些奇怪的术式,却是完全不懂。 宣绫靖却并未再回他,反是直接取过尉迟晔手中的火把,更是凑近了些暗门,仔细观察起来。 随后,竟是不管不顾尉迟晔在旁,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对应宣纸看了看,口中迅速自喃,衍算了些什么,才终于拿起石子重重在暗门一处画了一个圆圈。 暗门上,清晰的留下了一道印痕。 首个阵眼一定,宣绫靖再次对应宣纸一看,随后飞速在暗门上又是紧接刻画了数个圆圈。 待画完,才将手中石子一丢,将另一张藏在束带中的宣纸一同取出,放在火把上,全部烧为了灰烬。 “你取七块复水石嵌入我所画的几处。迟则生变,一天的时间,足够了。明日傍晚,直接施行计划。计划完毕后,毁掉这门。” “是。”尉迟晔下意识的应承,用的却是听命上位者的言语。 简短的话音一落,尉迟晔陡然心下一惊。 方才云夕玦那短短几句话,竟然有一种让他近乎臣服的气度,像极了……长公主! 尉迟晔飞速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中的震惊。 …… 原路返回,尉迟晔将宣绫靖送回回廊处,便迅速离开。 库房内,素鸢假扮着她,仍旧低头在挑选,那守卫门口的两名侍卫完全没有发现半分异状。 唯独,库房门口确确实实多了一些机关类的玩物,并且状似无意地将库房内的一处阵眼遮挡围住。 宣绫靖了然地抿了抿唇,压下唇角隐隐泛起的笑意。 这个一叶障目阵,入阵之处只有两个阵眼,一个是回廊处的那一个花盆,另一个,则是库房内被素鸢有意围护的花瓶。 而只有通过这两处阵眼,才能闯入她所布置的阵中。素鸢故意遮挡,只怕是担心侍卫无意间闯入。 宣绫靖迅速跨过花盆,走到那一处花瓶之前。 素鸢敏锐的察觉周身气流的变化,猛的一转视线,待看见仍旧站在门口的两名侍卫时,才迅速松了一口气,飞速掉头,走到了那一处花瓶前。 手状似无意地撑在花瓶上,她的眼前刹那就出现了宣绫靖的身影。 两人再次迅速换位,宣绫靖便又不留痕迹地回到了库房之中。 而素鸢,飞速原路返回,又将回廊上的花盆纷纷摆回了原位,才迅速离去。 依稀,似乎又听到那侍卫嘟囔一句,“哎,这天怎么感觉又变亮了啊……” 第三十六章书信,尸身消息 申时三刻,宣绫靖终于灰头土脸地从那杂乱无章的库房里出来。 指了指堆积在库房门口的大箱子,吩咐他们开始搬。 其中一名侍卫连忙去茶亭将其他侍卫统统唤来,开始搬运。 宣绫靖瞧了瞧紧跟而来的两名宫女,随后目光落在从内院小径穿过而来的素鸢身上。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这东西让侍卫们慢慢搬,您这一身灰尘,还是先去沐浴一番吧。” 宣绫靖瞧了瞧,点了点头,一点那名唤清荷落霜的两名宫女,便是带着一同向内院走去。 太后既然特意指派她们二人一同前来,想必早有担心侍卫进不了内院。 既然太后派人盯着她,那她便方方让太后的眼线盯个够。 眼见为实,有时候,却更能掩人耳目。 温房,便是皎卿阁沐浴的房室。 素鸢兑好了水温,连忙为宣绫靖解衣。 而宣绫靖则借口不喜外人在场,只让那两名宫女退到屏风之外,并未屏退到屋外。 隔着屏风,依稀便能看见内外两侧的人影。 见此,那两名宫女便也没有异议,毕竟月宁郡主并未将她们屏退至屋外,分明已经给足了太后尊重。 泡在水温正好的浴桶里,宣绫靖才终于稍稍放松了心神,回想起暗道中尉迟晔的提醒。 小皇帝正担忧着她的安危,她必须要尽快传信给九伶楼。 一旦等回了宫内,所有的传信消息,都会经过尉迟晔的耳目,那么,她竟然能在宫中拿到长公主的手信未免太过奇怪。 能不引起尉迟晔的怀疑,还是尽量不要。 只能在回宫之前了。 定下心来,宣绫靖水眸微凝,不动声色地向着素鸢招了招手,示意素鸢附耳过来。 紧接着,便传来素鸢极为愧疚的惊呼,“啊!小姐,都是奴婢不小心!” 宣绫靖尚未回答,候在屏风之外的两名宫女亦是急忙出声,“郡主,发生了何事?”言语之急切,只差冲进来。 宣绫靖连忙安抚,“无事,只是素鸢手脚不小心,将换洗的衣物掉到了水里。无妨,素鸢,你再去取一套来。” 素鸢应声,抱着湿淋淋的里衣从屏风后出来,略略与那两名宫女互施一礼,便匆忙离去。 再回时,手中正端着一件干净素白的雪绸里衣。 那两名宫女略扫一眼,并未多言。 素鸢跨入屏风之后,动静极为轻微地将那里衣打开,而在那里衣中,竟是藏着一张空白的宣纸。 而等素鸢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短小的毛笔,宣绫靖立刻接过,就着素鸢端着宣纸的托盘,飞快写下几句话。 而后,宣绫靖沐浴地撩动水面,响起哗哗水声。 而在这哗哗水声中,掩住了素鸢悉悉索索折叠宣纸,藏入衣袖的动静。 等到宣绫靖沐浴完毕,素鸢刚为她穿好里衣之时,宣绫靖突然饿极地吩咐素鸢去厨房取些新鲜的糕点来。 素鸢领命离去,见着宣绫靖正兀自苦恼自己的繁杂衣饰以及散落的青丝,那两名宫女忙得上前,声称太后有命要好好照顾郡主。 于是,为宣绫靖着装打扮的重任便落到了那两名宫女的手中。 宣绫靖倒也乐得轻巧。 这也正是她的目的,给素鸢时机去将手信交予九伶楼,又将这两名宫女留在此地。 那两名宫女也确实手巧,扑粉描眉,束发落簪,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宣绫靖整张小脸再不复方才库房处的灰头土脸,俨然一朵清丽的出水芙蓉。 宣绫靖满意的漾出一抹笑颜,取过梳妆盒里的两只玉簪,打赏了两人,两人顿时欣喜叩谢。 而在这时,素鸢终于端着热腾的糕点回来。 宣绫靖二话不说的先是吃下一块,俨然一副饿极的模样,随后,才稍稍细嚼慢咽下来。 却在吃咽间,不着痕迹睇给素鸢一个询问的眼神,等到素鸢微一点头,宣绫靖唇角才缓缓化开一道满意的弧度。 又在郡王府呆了大半时辰,等到他们一行回宫之时,已经过了酉时。 马车停在宫门,侍卫们忙着将东西卸下,将东西交由早已候在宫门的飞鸿殿掌事公公。 宣绫靖故作不知的唤来那两名宫女,“夕玦刚入宫中,对宫中路线尚不熟悉,不知太后寝宫如何走?夕玦刚刚回宫,应去向太后复命一声才是。两位姑姑可否代为引路?” 那名叫落霜的宫女忙的回道,“太后如今正在西佛堂礼佛,旁人打扰不得。郡主有心,还是明日再复命的好。” 而那名叫清荷的宫女却正一寸一寸打量着她面上的神情。 宣绫靖不动声色将她打量的目光收在眼下,面上却故意一诧,惊讶不已,待惊讶掩下,才恭敬赞道,“太后潜心向佛,必得佛祖庇佑福泽。那夕玦明日再去向太后复命,今日有劳两位姑姑了。” 清荷与落霜连忙还礼,声称应该的。又是寒暄试探几句,才声称告退离去。 看着她们走远的身影,宣绫靖才与素鸢返回欣沐轩。 等衾香派人安排上晚膳,宣绫靖才不得不暗叹一声,果然是忌日,太后礼佛,宫中的膳食全全换成了素菜清汤。 素鸢惊诧,宣绫靖亦是故意疑问。 而待那衾香将今日乃是风奉驸马忌日以及太后素来习惯统统告知之后,宣绫靖才故作恍然大悟。 屏退衾香后,素鸢回想起今日出宫之时,宣绫靖看见方家马车那一刻的轻笑,恍然才明白,长公主恐怕早就知晓,甚至就连出宫,都无形之中借用了此事。 虽是不懂细节之处,素鸢眉眼间却不由自主地漾上了几分敬服。 待用完晚膳,熄灯灭烛前,所有宫女退尽,素鸢才极为低沉地附在宣绫靖耳边,说了几句话。 素鸢睡在外间,宣绫靖却忽的,难以入眠。 素鸢说,“我去送手信时,九伶楼回禀,那女子的踪迹尚未查到,但若根据附近郡县出入情况,有可能去了三处,一处是,即墨郡,一处是,邺郡,还有一处……则是盛都。还有,东渊似乎也在追查竹林那处阵法相关踪迹。” …… 西佛堂。 太后与方家老夫人、方长玥一同用完宫女送入堂内的晚膳,又在佛堂礼佛几个时辰,直至子时,才终于从正堂出来。 候在堂外的亲信姑姑傩娘顿时扶住太后,吩咐宫女伺候方家老夫人与方长玥回偏房休息,才扶着太后离开正堂。 一进偏室,太后面上的虔诚与柔和顿时敛了敛,“如何?” 傩娘扶着太后坐下,一边为太后揉肩,一边回道,“清荷落霜大概酉时就随郡主回宫来回禀了,她们说,郡主本是想前来向太后复命,请她们代为引路去飞鸾殿,而等她们告知郡主,太后您正在西佛堂礼佛时,郡主也很意外惊诧,并不像事先知晓今日……是驸马忌日的样子……衾香也来回过话,郡主看见今晚与以往不同的素食时,也奇怪的问了问,并不知晓。” “那倒是她刚好运气不错了?”太后意味不明的接了句话,凤目中,满是寒厉之色,完全不同平素的内敛,格外展露锋芒。 傩娘揉肩的动作顿时因那刺骨的森寒一顿,“奴婢不知。”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再揉,傩娘立时停下,转身倒了杯热茶。 太后接过茶杯,却迟迟盯着那漂浮在水面晃悠的茶叶。 忽的,乍然一声“咔嚓”声响,茶杯被生生捏碎,“若是让哀家知道她敢打皇儿的注意,哀家,定不饶她!” 松开捏碎在手的茶杯,傩娘忙的查看太后手上是否有伤,却又听太后冷声道,“让衾香给哀家盯紧了。” “是。” …… 第三十七章乱起,好戏开锣 翌日,天还未亮,天空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滴答滴答沿着房檐落下,扰得人心不得安宁。 宣绫靖从浅眠中醒来,头昏沉沉。 昨夜关于“她”尸身的消息,让她近乎失眠,好不容易刚刚入眠,却又被这滴答的雨声生生吵醒。 透过窗柩,瞧了瞧窗外逐渐变亮的天色,宣绫靖的睡意全全退去,头脑清明一片。 终于,到第二天了。 素鸢察觉她起了身,连忙进来伺候。 整个东渊皇宫,因这淅沥的小雨,也是沉静了整整一天。 宣绫靖吩咐衾香引路前往飞鸾殿向太后复命后,便是回到了欣沐轩呆了整整一日。 临近傍晚,天色愈发暗沉下来,黑压压一片,好似天都要生生塌下来。 宫室内早就掌了灯,才依稀有些明亮。 雨越发急速而猛烈,噼里啪啦打在砖瓦上,像是有人在屋顶上打架。 雷声轰鸣,闪电惊掣,好似苍天忽然发了狠,直叫人心惊胆战。 “小姐,这雨下得太大了,水气都扑进屋子里了。”素鸢探身望了望,直觉一股清凉的水气扑面呛来,忙得要将宣绫靖身前那扇窗户合上。 宣绫靖静默坐在窗前,阻止了素鸢关窗的举动,视线淡漠而沉寂的随着窗外风亭里随风摇曳无力挣扎的灯笼而微微飘动,泄露了她游离在外的神思。 良久,才突兀道了句,“就是今晚了。” 素鸢不解地顿住手,直到瞧着随着这句话从长公主眼角一寸一寸露出的寒厉冷霜,才陡然明白了那句话究竟是何意。 尚还抓住窗户的手刹那一紧,咯吱咯吱的压迫声半刻不歇就从素鸢手中的木质窗框中艰难的传来,好似要被生生捏碎。 宣绫靖连忙扣住素鸢的手,将其从窗上挪开,以免木屑伤了她自己。 这一瞬,好似窗外的惊雷掣电都生生歇了一般,再也听不到声响,只余沉寂无声,寒意猎猎。 而在这时,衾香突然恭敬走来,停在距离她们不远处,恭声问道,“郡主,膳房要开始备晚膳了,不知您可有特意想吃的膳食?” 这一处生生凝滞的空气才又悄然恢复了流转。 素鸢连忙敛下情绪,作势关上了窗,才一语不发地垂首站到宣绫靖身后。 宣绫靖回过头,淡淡回道一句,“没有,就按膳房的准备布置就行。” “是。” 待衾香领命退去,宣绫靖才极为轻柔的握住素鸢隐隐颤栗不止,冰凉一片的手,捏了捏,示意素鸢放松心神。 …… 就在各宫各殿正在享用精致可口的晚膳时,飞鸾殿,雨夜淋漓中,一道身影飞快冲开漫天雨幕。 殿门前,蓑衣铁甲,侍卫装扮,跪身恭请,“臣御林军副统领陆垣求见太后。” “宣。” 陆垣利落解下身上淋漓的蓑衣,大步走入殿内。 殿内,暖香四溢,安详宁和,与殿外的惊雷电掣俨然两个世界,刚刚从寒冷里走出温暖的陆垣尚未适应的浑身打了个寒颤。 “回禀太后,在搜查天术大人府邸时,卑职发现了一条暗道,直通城外。” 自从昨日天术大人下狱罪名定论,太后就下令清理天术府,留待新上任的天术官。清理了整整两日,今日傍晚本已经是收尾,却没想到侍卫队里的一名小兵突然发现了一条暗道。 派人进去循着暗道一走,不到两刻钟,就直接走到了城外。 发现如此事情,他自是片刻不敢耽搁,匆匆赶来回禀太后,尤其是…… “暗道?蔺大人卜测天机,危机四伏,府里留有暗道,也算……情有可原,不至于让陆大人如此大惊小怪,说吧,还发现了什么?”太后的沉打断了陆垣的回忆。 陆垣迅速回敛思绪,偷偷瞧了一眼太后眼角的冷厉,浑身一震的慌忙垂首继续,“那条暗道沿着地板入地,本是有一处靠着府邸石墙,刚开始,卑职也没发现那石墙有什么问题,只是后来突然有小兵绊倒,撞到了墙上,从声音里,卑职才发现一些细微的不同,那声音有些空,依卑职猜测,那应该是一处暗门,其后,极有可能会有暗室。” 听及此,太后重重放下碗筷,任凭满桌佳肴再无胃口品尝。 眼角的冷厉已然隐隐成冰,蔺翔居然瞒着她,府邸暗开密室,难道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暗室里,有什么?” “卑职不知室内是何物,天术大人素来为太后测卦,卑职不敢轻举妄动,怕其内有何与卦术相关,而且,可能是卑职搜寻暗道时,耽搁太久动静太大,连安王和静穆王都已经收到了消息,赶到了天术府,卑职这才来请示太后,这暗门,该如何处置?” 听闻连安王与静穆王都去凑了热闹,太后凤目顿时闪过几分幽冷杀意,这老三老七怕是等不及想看那暗室里,有没有她的什么把柄! 冷讽一笑,太后雍容起身,“既然都去凑了热闹,那哀家倒也去瞧瞧,这暗室里,能藏着何物!” 傩娘忙的拿伞跟上,陆垣亦是匆忙跟随,却被太后话语中的森寒冷意激的浑身再次一颤。 …… 欣沐轩。 素鸢从雾雨中收伞归来,越过正指挥着宫女收拾残羹的衾香,径直走入了里间。 宣绫靖仍旧坐在窗前,微开的窗,不时随风飘入几丝清凉的水气。 素鸢唇角紧抿,留出一道生硬而倔强的弧线。 走近宣绫靖耳边,才淡淡低声一句,“小姐,那边,果然动了。” 宣绫靖唇角微扯,透出一分讥诮。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太后也该收到消息了,她让素鸢寻了个借口去宫门瞧了瞧,果然见到了太后出宫的銮驾。 这场戏的看客,总算是齐了。 既然看客都已经齐了,那戏台上的好戏,也就该开锣了。 宣绫靖敛了敛眸底的冷意,才安抚素鸢道,“素鸢别急。既然戏已经开场,我们静静等着落幕便是。” “谢小姐,素鸢知晓。” 瞧着素鸢眸中隐隐翻涌的感谢与激动,宣绫靖柔柔抿唇轻笑,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捏了捏素鸢冰寒如铁的手,示意她安心等候。 蔺翔,是季府满门血仇的直接凶手,是太后权势支撑的砥柱,却更是,上一世丧心病狂的挖坟碎骨,让云府满门死后尸骨都险些无法安宁的罪魁祸首。 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他机会对别人下手。 他既然提前回了东渊,那就是他的死期,提前到了! …… 第三十八章疯狂,痴心入魔 “郡主,有一名公公求见。”外间,突然传来衾香的通传声。 宣绫靖诧异地顿了顿,这个时间,太后已经离宫,谁又会找她? 起身走到外间,才道一声,“传。” 衾香退出,而应声进来的,确实是一名低眉垂眼的公公。 “奴才叩见月宁郡主。” 宣绫靖收回打量的视线,拧眉轻问,“你是何人?” “奴才只是杂事房的一名公公,只是刚刚经过天牢门口时,有一名侍卫让奴才将此物交到郡主手中,说郡主看了便知。” 说着,那公公从怀中取出一物。 素鸢迟疑地接过,递到宣绫靖眼前。 宣绫靖淡淡扫了一眼,视线便生生凝在其上,久久不曾移开。 素鸢手中,是一块极为常见的制衣绸布,并不平整的切口,可见是临时从衣上撕下。 而吸引宣绫靖注意的,却不是这布料,而是其上,一个简简单单的字,澜。 还在北弥时,宣绫靖曾听阿玦提起过,阿玦的母亲,云凌将军的夫人,谁都不知其名,只唤其,澜夫人。 而上一世,云凌将军明明已经过世,蔺翔还仍旧那般丧心病狂的挖坟毁骨,她不懂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唯一追查到了端倪,只有澜夫人的姓名。 蔺澜杼。与蔺翔同姓。 天牢门口的侍卫,又恰恰传来一个澜字…… 这是蔺翔想要见她?蔺翔想要见蔺澜杼的女儿,云夕玦? 宣绫靖眸底寒光一闪而逝,却瞬间敛尽神思,“你先下去吧。” 打发了那公公离开,素鸢诧异地看了看长公主盯着那布料,久久不动的模样。 嗫嗫唇,刚要问什么,就见宣绫靖兀的一握那布料,起身向外走去。 刚踏出门,衾香问声传来,“外面雨大,郡主这是要出门?” 宣绫靖也不避讳,直接唤过衾香,“衾香,你在前引路,带我去天牢,这几日,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天术大人诬陷于我意图挑起两国战乱,这雨下得烦心,我越来越压不住心头的烦闷不安,我倒要去问问,究竟有何仇怨,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 天牢。 守在门口的侍卫听说她是月宁郡主,不待她说要去见谁,其中一侍卫便立即道一句,“郡主请”,随后领着她入内,又将素鸢与衾香全全拦在牢外。 天牢本是重地,不让太多闲杂人等入内本是规矩。 宣绫靖沉了沉神思,递给素鸢一个安心的眼神,才跟着侍卫的步伐入内。 在这敏感的时刻,她本应该完全不与蔺翔有丝毫接触,完全置身事外。 可是,看着蔺翔传来的这个澜字,她知道,如果她不来,蔺翔与云府的恩怨就会如同上一世一样,彻底随着蔺翔的死亡而埋入土中。 不管是为了云凌上一世的莫名的尸骨不安,还是为了这一世被她借用身体的阿玦,她,也该为他们讨回一个明白。 蔺翔穿着一身素白的囚服,发髻散乱,狼狈的满面沧桑,莫名的,竟然一种令人心悸的坦然。 宣绫靖拧了拧眉,待侍卫退下,才隔着牢门,似讽似赞,“天术大人好本事,身陷囹圄,竟仍能将手伸到牢外。” 蔺翔一双阴冷的眸子瞬间刺向她,“帮牢头算卦免灾,他自然感恩帮我传了一讯,相比于月宁郡主的瞒天过海,算不得什么本事。” 宣绫靖唇角一勾,讽刺十足,“瞒天过海?天术大人事到如今,还要污蔑我,意欲挑起战乱不成?” 蔺翔阴测测地笑了笑,眸中满是狰狞,“生辰八字乃是一个人的根本,老夫所知的破命之术,都是在生辰八字的命数上破解劫难,但是改写生辰八字,如同挖掉一棵树的大根,这树又岂能活,简直闻所未闻。” “老夫想不通,甚至最后以别的手段,通过你母亲的命数推算你的命数,竟然被生生反噬!” “你,究竟是谁?!”最后五个字,蔺翔双目乍然赤红,的狰狞之色翻涌在他的眼中,唇边生生溢出一道鲜血。 宣绫靖被蔺翔地质问忽的惊退半步,心头鼓鼓擂响,视线不期然扫到囚房内的木桌上,那散落着的三枚铜钱。 生生压住惊动的心神,宣绫靖才勾了勾唇,镇定地冷冷一笑,“天术大人如今竟然还想污蔑我不是云夕玦吗?” 蔺翔好似突然疯了一般,转身一把拾起那三枚铜钱,双目中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凶光一片,死死盯着她,瞪着她。 甚至忽然咬破舌尖,将那三枚铜钱一一沾上他的血,再次摇起了卦。 “劫中劫,死劫难逃,反正老夫死期已到,耗尽术力,逆尽天机,一定要算清你究竟是谁!” 间,宣绫靖清晰可见蔺翔的面色霎那苍白如纸,好似就在呼吸间,被生生抽尽了所有血色! 蔺氏风卦,以阴邪入道! 宣绫靖脑海中忽然乍响这句话来。 看着蔺翔如同飞蛾扑火的,听着蔺翔话中之意,宣绫靖心神猛然一震,难道,蔺翔已经算到了他自己的死期,才会突然费尽心机,甚至以阿玦母亲的名字,引诱她来到牢房? 就为了在临死之前,算清她的命卦? “……已死……又生……生非生,死非死,梦醒皆散,化火为真,三年……噗!” 蔺翔疯癫咬牙的自喃间,猛然,喷出一口血来,面色更加惨淡透明,好似再无半分生气! 就算宣绫靖不懂卜卦,也知晓他这模样,分明是被反噬了。 宣绫靖有些震惊地将视线挪到那散落在地的三枚铜钱上。 她曾听师父说过,卜卦之术,窃取天机,本就是逆天而为,若违逆过重,必会被天机所噬,所以,师父与师兄向来都是顺应天机而为。 他,究竟算到了什么?竟然会遭到这种损耗生机的反噬! 他没说完的,三年,是什么?!这个时间太过敏感,不怪她心若擂鼓。 然而,不等宣绫靖追问,扑倒在地的蔺翔却忽然站起身来,疯语自喃,“哈哈哈!你是她的女儿?你不是她的女儿,你究竟是谁?” 他大笑着,眼神却空洞而迷茫,瞬间苍老了许多的面上,交织着狰狞与回忆,痛苦与笑容揉成一团,漾在他惨白灰青的脸上,格外慎人。 宣绫靖心底却静的可怕,按下心头方才的疑惑,灼灼盯着蔺翔,甚至毫不自知地走近半步,声音凉的犹如炼狱寒冰,冷静至极地一字一顿道,“你和我母亲蔺澜杼,究竟是什么关系?” “蔺澜杼”三个字一出,蔺翔犹如听见了极为恐怖的事情,浑身一颤,生生又是吐出一口被反噬的於血来,心神却好似陡然陷入了梦魇之中,眼神泛光,却又夹杂着痛楚,闪烁着回忆,却又汹涌着恐惧。 “关系?不不,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澜杼,你别跑!我们没有关系的,我,我,我只是蔺家的养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澜杼,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挥动间,他的视线忽然扫到地上的铜钱,狰狞的声音陡然一顿,神思也有些疑惑的凝顿,呆呆盯着铜钱,忽然一动不动了起来。 就在宣绫靖看着他面上的停顿,眉眼中神采的凝聚,以为他要从这一片梦魇中清醒过来了时—— 蔺翔忽然视若珍宝地将那铜钱一枚一枚的捡了起来,甚至轻柔至极地掸了掸上面沾染的灰尘,眼中流转着异样呆滞的柔光,低语轻喃,“小妹,你别怕,这蔺氏卦术,我替你学,我帮你学,以血祭卦,以骨入道,不管要杀多少人,我统统帮你,你不要怕……不用管这些可怕的事情,,会保护你的。” 宣绫靖眉黛紧拧,却更渗寒意,难不成,竟是反噬的暂时失了心智? 惊疑而凝重的试探地唤了唤,“蔺……大人?” 蔺翔突然抬起头来,呆滞的眼中沉了思量,良久,才喃喃道,“你,是澜杼的女儿?我……我是你大伯啊。” 然而下一刻,本来呆滞柔和的双目,陡然赤红如血,刷地向她扑来,狠狠撞到了牢门上,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丝毫痛苦,殷红似火,恨不得用眼中的火光将她生生焚烧。 “就是为了生下你,澜杼才会死,就是云凌那个混蛋,带着澜杼离开了蔺家,明明……我马上就要毁掉蔺家了,马上就可以把澜杼害怕的一切都毁掉了,马上就只剩我和澜杼了,澜杼只能和我在一起!就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啊!” 蔺翔忽的死死按住头,痛楚至极的蹲去,似在质问,又似在痛楚的挣扎,狰狞之声一句一句传来。 “澜杼,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离开我!你不知道你会死的吗,为什么宁愿受心疾之苦,也不愿跟我回家……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为什么?宁愿选择死,也不跟我回家!” 宣绫靖只觉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将她生生吞没。 这一刻,她竟然冷静的令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她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听清自己的一言一语,那声音,无尽轻柔冷静,毫无波澜,甚至带着循循善诱的蛊惑,“澜杼为什么会受心疾之苦?” 蔺翔迟钝地想了想,极为疯癫地一笑,好似魔鬼,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寒笑,“离开我,她就会受心疾折磨,只有我,才能让她安全,只有和我在一起,她的后代才不会也受心疾折磨……” 蔺翔好似又深深陷进了回忆里,突然痴痴笑了起来,得意的像个紧紧握住了自己玩具的孩子,“这是我对澜杼的爱,我们之间的爱咒,澜杼,我明明给你下了咒,你怎么能离开我呢?” 冷冷盯着他脸上的狰狞的笑容,宣绫靖只觉所有神思都被一种名为杀意的东西一寸一寸吞噬殆尽,直叫她浑身彻骨寒透,双眸凝霜。 “你个疯子!” 一字一字,生生从牙齿缝里,却难以消除她心头凛凛杀意半分! 阿玦,阿玦的母亲,竟然都是因为蔺翔似魔,才会受尽心疾之苦而死! 第三十九章暗室,诡异沙盘 “疯子?我是疯子?”蔺翔痴痴痛苦嘶吼,陡然燃起一双赤目,狠狠盯着宣绫靖,视线却又透过了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我是疯子,我都是被你逼疯的啊,澜杼,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都是云凌,对,就是他骗走了你,才让你死了……澜杼,不要怕,会保护你的,会让云凌死的……他死了,你就是我的了,澜杼,别怕。” “我要把他的尸骨毁掉,丢到一处绝阴坟地,让他不得超生……下辈子,澜杼,你就只有我了,谁也打扰不了我们了……” 蔺翔嘶吼的嗓音渐渐低沉下去,转而变成自言自语地低喃。 宣绫靖冷若寒霜地盯着他,却感觉心口忽然涌上来一股不属于她的痛楚。 阿玦……是你吗? 宣绫靖下意识地按住心口,久久没有动弹。 任凭那在心口盘桓的窒息涩意蒸腾,继而缓缓消散。 可在这时,蔺翔好似突然清醒了些,双目阴沉而精炼,幽冷又邪肆,“澜杼就是被你害死的!!害得我们阴阳两隔,我以蔺氏风卦诅咒你,你永远不能和你所爱之人在一起,就算强行在一起,也注定,阴阳两隔!” “注定,阴阳两隔!!哈哈哈哈!”蔺翔嘶吼地喊出这句话,又是再次吐出一口血来,眼神中的清明与精锐霎那退去,好似回光返照般,瞬间气息微弱下去,只余双目交错着呆滞而痛苦,声响骤停,呆愣在地上。 宣绫靖只觉双耳忽然轰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余蔺翔那一句“阴阳两隔”,死死不歇地盘旋在脑海里! 一次又一次,生生唤醒她与慕亦弦前世的一幕又一幕,那些被她生生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阴阳两隔! 对啊,上一世,她死了。 宣绫靖惶惑惊退,脚下忽的一软,却跌入一个冰凉,甚至带着些许湿气的怀抱中。 诧然抬头,视线里好似不敢置信地渐渐看清那张深邃的轮廓。 俊美无俦,高冷疏离,一双幽瞳如子夜沉寂,威慑流转,不为世事所动容。 慕亦弦,他怎么回来了? 心口再次突如其来地涌上一股痛楚…… 心疾! 宣绫靖咬紧了牙,死死攥住手边的布帛,冰凉的额上沁满了冷汗,耳边,只余嗡嗡的轰鸣声。 听不清慕亦弦在说什么,也听不清匆忙而来的素鸢惶急地喊着什么,只听得到蔺翔那宛如跗骨之蛆的诅咒。 注定,阴阳两隔!! 一遍又一遍,撞击着她的心肺。 痛楚,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忡怅涩意,一瞬间,席卷全身。 直到—— 口中无意识地咽下被强行塞入口中的药丸,浓烈的药味才终于堪堪唤醒了她的神思。 心疾的痛楚缓缓褪去,耳边疯狂的嗡鸣缓缓消失,眼前昏黄的画面也渐转清晰。 她半躺在慕亦弦冰冷的怀抱中,整个人蜷缩着身子,浑身的冷汗,好似淋了一场大雨。 牢里昏暗的烛火,微微摇曳,映照着半跪于地搂她在怀的慕亦弦,投下半边阴影。 一半映在柔和的光晕里,宛如孤清冷寂的神祗,一半笼罩在黑暗的阴影下,好似杀意凛冰的魔神。 宣绫靖怔怔仰着头,看着这样一幅凝视她的慕亦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抬起,好似恍惚地回到了上一世。 随着余悸的轻咳,手猛然一颤,生生僵在半空,乍然清醒过来。 “你有过真心吗?”那一句挣扎、痛楚、祈求却又悲痛的话音忽的乍响在耳边,宣绫靖陡然敛尽所有恍惚,神思只余清冷。 看见她眼神清明过来,素鸢忙的关切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宣绫靖扶着素鸢缓缓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才微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与余痛,转而看向慕亦弦,维持着几分刻意的疏离与清冷,淡淡道,“多谢殿下。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宣绫靖诧异地打量了一番慕亦弦周围,并没有桑莫的踪迹,慕亦弦竟然是独自一人? 慕亦弦打量了一番宣绫靖的面色,视线凝在那一双清透的眸子上,不知心绪为何,不知不觉间,脱口而出一句话语,“你没事吧?” 话语出口,他自己都微是一愣。 宣绫靖微不可查的一怔,继而抿唇笑了笑,嗓音柔和,却更有一种无形的疏离感,“没事,多谢殿下关心。” 慕亦弦幽静的眸子里,看不见半分涟漪波澜,唯有丝丝孤寂不时流转,却又浑身冷厉威慑,让人无法因那几分孤寂心生靠近之心。 “真的没事?” 宣绫靖不由泛起一分疑惑,慕亦弦为何三番两次确定她是否没事,好似有事情需要她帮忙一般。 慕亦弦为何会提前回来了?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慕亦弦,倏地,被他左肩上的一丝暗红吸引住目光。 他,竟然受伤了?! 宣绫靖心头情不自禁的一紧,继而又被她自嘲的生生压回心底,随后,却更是疑惑不解。 静穆王与连安王派去的刺客,不应该有这个本事能够伤到他啊?! 他一身黑绸劲装,更显气势凌厉。甚至眉眼处带着隐藏极深的冷厉与匆忙,浑身的湿气与冰凉,可见他是匆忙穿过雨幕而来。 不由地,宣绫靖咬了咬薄唇,润出几分红色,才沉声问道,“我没事,殿下有事不妨直言。” “是——” 慕亦弦话刚开口,却突然被一群冲入的侍卫所打断,“来人,太后有令,将蔺翔带出来,押送至天术府!” 那侍卫声落,才陡然注意到他们此处,一愣,随后连忙行礼,“卑职陆垣参见殿下,参见月宁郡主。” 慕亦弦话被打断,不悦间,浑身气势越发冷冽,“发生了何事?” 随着慕亦弦的视线落到身上,陆垣犹如置身冰窖与杀意的双重折磨里,浑身猛的一个激灵,后背已是一片湿冷,“在,在天术府发现了一间,一间暗室,那里面的东西,太后极为震怒,所以派卑职押送罪臣蔺翔前去对峙。” 慕亦弦星目微凛,顿有一股冷厉透出。 陆垣颤了颤,“殿,殿下若无事吩咐,卑职就先押送罪臣去复命了。” 见慕亦弦并无阻拦,陆垣才匆忙押送着蔺翔离去。 素鸢的目光随着押送蔺翔的队伍而移动,而目中的光芒,却越来越深敛,越来越寒霜。 宣绫靖压住心口,微是咳了咳,等着心疾的余痛缓去,才又开口道,“殿下不知有何事?” 不待慕亦弦回答,她紧接着一句话,好似早已习惯了关切似的脱口而出,“若无紧急,殿下还是先处理处理肩上的伤口。”话落,她才反应过来,眸底飞速划过一抹懊恼与无奈。 慕亦弦微启的薄唇倏地闭合,冷冽的视线无意识地移到宣绫靖的眉眼间,眸底似乎划过一抹迟疑与思量,沉默片刻,才道,“也好,本王确实有事需要郡主帮忙,不过不急在这片刻,郡主的心疾还是先让太医看看。” 言罢,屏退了衾香,慕亦弦带着宣绫靖直奔太医院,却被告知况太医竟然也在不久前,被太后传到了天术府,而剩下的太医中,都对这心疾之症毫无办法。 顾及素鸢眸底的冰冷,顾及慕亦弦受伤而来的匆忙,让太医院为慕亦弦肩上的伤口迅速包扎后,他们一行三人,亦是向着天术府赶去。 本以为,找不到借口去亲眼看一看,如今,倒是寻到了一个机会。 能让素鸢亲眼看看她满府血仇得报,也好。 …… 天术府。 狭窄的暗道早已被彻底挖开,地面直达暗门。 而此刻,那暗门已被轰碎散落成数十小碎石。 暗门内,是一间偌大的暗室,而这暗室,竟然还另有隔间。 外面一间较大,整齐的摆放着一排一排博古架,而在博古架上,则放置着一些奇珍异宝。 有玉器,有瓷器,有书画,也有金银财宝。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甚至透着丝丝阴冷之气的玩意。 古董不多,但每一件,都是有市无价的绝世孤品!随便拿出一样,都是能让无数人为之追捧的稀世珍宝。 最关键的是,这些东西所知的原归属地,远不止是东渊的,甚至涵盖了东南西北四国。 而在里间,较为狭小,也并未放置什么重宝,一眼望尽。 只是,在屋室中央,摆放着一个像极了战场排兵布阵所用的沙盘。那沙盘中,清晰的勾勒着不知何地的地貌详情,却在那地貌之上,放着几个薄薄的人形小木片,而在那小木片上,却极为放肆地刻着东渊皇室的生辰八字与名姓。 纵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看不懂那沙盘究竟是何物,却都被那极为刻写生辰的小木片,惊出一身诡异的寒栗。 众人盯着那沙盘,神色各异,却又汹涌着翻天覆地的怒火。 静穆王慕亦临唇角残血,面色苍白,双目中翻涌着滔天怒火的同时,似乎还隐隐压抑着掩藏极深的……忌惮? 连安王慕亦渊面色铁青,杀意汩汩,视线冷厉锁在蔺翔身上,只差拔剑泄愤。 而太后,凤仪威严,仅仅孑然立于堂中,便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肃杀气势,却无人知晓,在她藏于袖中的瓷白手中,此刻正死死捏着一块剔透的羊脂白玉。 整个暗室里,气息凝滞,近乎窒息。 这般死寂的氛围,就连守在暗门之外的侍卫都不由地心惊胆战! 宣绫靖与素鸢随着慕亦弦赶到天术府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寂静窒息! 第四十章双雕,风水沙盘(一) 暗室本已寂静至极,细微的动静都如同极为贴近在耳边,清晰至极。 暗室内众人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视线瞬间全全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凝滞的气息陡然一顿,才又终于极为沉抑的流动起来。 守在门外的侍卫只觉呼吸一轻,终于能够稍稍。 太后微蹙眉,有些诧异宣绫靖竟然和慕亦弦一同出现,眸底飞速划过一抹深晦,才开口问道,“十五,你怎么也来了?” 宣绫靖将太后这一抹深意不动声色收入眼中,面上,却越发恭敬地垂了垂头。 慕亦弦视线越过太后,落在里间那沙盘之上,眸底不可抑止的飞速闪过嫌恶之色。 就算再不懂这沙盘究竟是什么东西,也必然知道将生辰八字刻在这种诡异,甚至透着丝丝阴冷之气的木片上,绝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还如此藏头藏尾,放在暗室深处,定然不是什么见得人的勾当。 凌厉杀意霎那鼓动,毫不留情地锁向蔺翔。 而蔺翔却一声寒颤的闷哼,低垂着头,毫无其他反应。 在旁人看来,蔺翔从被侍卫压来,就一语不发,颓然至极,这俨然就是一副罪行暴露,无力抗争的承认。 但宣绫靖却暗暗蹙了蹙眉,难道,蔺翔竟然真被天牢那的一卦反噬,心神俱失? 那一卦,蔺翔究竟算到了什么?竟遭如此恐怖的反噬。 宣绫靖心底乍然间,有一种说不清的惶惑……毕竟,蔺翔那一卦,算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 或许,真的应该尽快找到师兄,请师兄为她算上一卦! 宣绫靖飞速的镇了镇心神,就听身前慕亦弦正回禀着太后的疑惑,“月宁郡主心疾发了,臣弟带她来寻况太医。” 说着,慕亦弦才从沙盘与蔺翔身上收回视线,瞬间,又是那一副沉冷俊然的凛冽模样。 见着慕亦弦与太后提及到自己,宣绫靖忙的走出一步,盈盈躬身见礼。 视线回落间,却不其然凝聚在慕亦弦摩挲手腕的动作上。 宣绫靖眸光先是一怔,而后,才又不着痕迹的敛尽。 况太医闻言,飞速为静穆王整理完毕,才提着药箱跑到她身边,为她把脉,扎针,低声叹道,“幸好,不是剧烈发作,应是之前调理了几日,缓和了些……老臣为您开的药方,一定要坚持服用,药丸只能临时缓解心疾之痛,千万不可依赖……郡主,您可一定不要情绪大起大落。” 宣绫靖不由地柔和点了点头,眸中漾着安抚之色,压下素鸢与况太医藏在眸底深处的担忧,默默退至一旁。 而在她低垂而下的视线里,却翻涌着犹如千古寒潭的冰冷。 蔺翔,该死了。 她吩咐尉迟晔布置的这盘棋,看来,尉迟晔完成的比她预料的,还要完美。 静穆王的伤,想必是尉迟晔有意而为。 只一眼,宣绫靖扫过静穆王唇角残余的血色,便大概明白了尉迟晔的具体实施计划。 因为慕亦弦的突然到来,整个暗室先前还凝滞沉寂的氛围,终于被彻底打破。 太后一敛浑身的冷冽,全全凝聚在一双寒冷威严的凤目之中,转睇蔺翔,终于开口质问,“蔺大人,你来给哀家解释解释,你这天术府里,费尽心思藏着的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随着太后的开口,静穆王与连安王满腔怒火与杀意也终于得以在这沉寂可怖的小小暗室间。 “蔺翔,你竟然敢对我东渊皇室如此大不违,简直该死,说,究竟是何人指使,竟让你如此胆大包天!”连安王怒不可遏,甚至口不择言的意有所指。 静穆王忍着咳嗽,亦是愤怒滔天,“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本王只是碰到,竟然莫名其妙受伤,蔺翔,你今日不给本王一个说法,本王绝不会就此罢休!”说完,视线与太后飞速一对,分明间,此言是在对太后而说。 慕亦弦虽未发话,但浑身冷峻而嫌恶的视线落在那沙盘之上,久久不动。 然而,面对三方质问,蔺翔却浑身沉寂,没有半分反应。 等候片刻,仍是无声,而蔺翔的反应,却颇有几分诡异,好似在呢喃自语。 蔺翔的无动于衷,落在静穆王与连安王眼中,顿时化作有恃无恐。二人更是愤怒无比,甚至言辞犀利,明斥蔺翔,暗指太后。 太后被二人步步紧逼,浑然怒火,可见着蔺翔这番诡异的沉寂,却有些心疑地皱了皱眉,睇给况太医一个眼色。 况太医刚上前试探地拍了拍蔺翔的肩,蔺翔好似陡然一惊,反应极为强烈地撞开况太医的手,双目一抬,如火赤红,面目狰狞,犹如一头疯了的野兽! 茫然而的冲撞在这小小的暗室里,嘶吼声,低沉而诡异。 太后被蔺翔的嘶吼所惊,傩娘忙的上前一步,护在太后身前,连呼侍卫。 侍卫还未冲进来,慕亦弦却突然闪身走近,修长的手指飞速擒在蔺翔胡乱挥舞的手腕关节处,细微的咔嚓声,尤为可怖。 蔺翔痛苦的几近失声,而在他双手而下间,慕亦弦又是提脚轻轻一踢,蔺翔瞬间痛楚的一声嘶吼,腿骨错位,被慕亦弦压跪在地。 瞬息之间,暗室的诸人均被慕亦弦这冷酷又杀伐果决的手段生生震住。 一时俱寂! 宣绫靖更是惊惧! 惊,是她在上一世的三年里,都从未见过慕亦弦对蔺翔有过如此冷酷残忍的手段。 惧,却是这一刻,她好似看到了那凌然一身,站在她北弥城前,字字残忍誓要灭尽她北弥皇室的慕亦弦。 那样一副宛如诸天魔神的冰冷杀神,好似只要有人敢阻拦,他就会毫无留情屠尽所有阻拦之人。 宣绫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话,一句,上一世,她一直想要弄清楚的一句话。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慕亦弦誓死想要灭尽北弥皇室,那北弥皇室所触的他的逆鳞,究竟是什么? 难道是……沙盘? 宣绫靖诧异而犹疑地看了看那放在里间的沙盘,慕亦弦先前那转瞬即逝的嫌恶,她并没有错过。 就在宣绫靖惊惧间,就在整个暗室都因为慕亦弦这冰冷残酷的电光手段而死寂间,慕亦弦幽冷宛如地狱寒冰的声音突然响起,一个简短的字音,却摄尽心魄,“说!” 所有人,心底下意识的一颤,才从先前那一幕冷酷中惊回过神。 连安王与静穆王眸底飞速闪过一抹忌惮与恼怒,而后,却又再无情绪,冷厉看向场中的蔺翔。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看着蔺翔的双眼,那眸中的茫然与呆滞一点一点的褪尽,而后,被痛楚与疑惑所替代,只是面色却更加青灰,好似死气颓败。 蔺翔竟然因为这一番剧痛清醒了过来。 宣绫靖心下微惊,却又不动声色地暗暗捏了捏素鸢早已因紧张与期待而沁出冷汗的手心。 然而,出乎宣绫靖意料之外,蔺翔清醒,环视周身之后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疑惑,更不是反驳。 反而,是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疑惑莫名的感叹,除了宣绫靖! 他沙哑的嗓音,却坦然的诡异,他噙着阴冷的笑容,却无半分笑意,“原来,这就是我的必死之劫。” 想起先前在牢里,他说的那句“反正老夫死期已到……” 看来,蔺翔真的已经是算到了自己的死期! 卜卦之技,名不虚传! 宣绫靖虽是感叹他的卜卦高明,可想到他被反噬时,所说的那些密辛,宣绫靖眸底的冰冷杀意却更加凝实,甚至几欲喷薄而出,将蔺翔生生吞噬! 太后以及静穆王和连安王却被蔺翔这一番“视若无睹”彻底激怒,太后随手拿起一物,狠狠砸向蔺翔,“放肆!” 蔺翔扫了一眼暗室众人,目光最终凝在一处沙盘之上,最后,却突然放声大笑,全然不把所有人放在眼中! 所有人看着蔺翔这番嚣张的模样,心中只有两个字,疯了。 蔺翔的视线,虽然扫过了所有人,但宣绫靖却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她感觉,蔺翔在看着她! 蔺翔的眼中,这一刻,除了阴沉的锐利,竟然翻涌着如同师父那般洞观世事的悲悯与坦然,更有着一种慨然赴死的孤勇。 “黄粱一梦,死又何辜!风水沙盘,好大的手笔!” “蔺氏阴邪,自我而止,天机……终究不可泄露!噗!” 最后两句,蔺翔放声悲笑,而后,随着那一抹鲜红刺目,戛然而止,声息全无! 蔺翔,死。 整个暗室内的人,全全被这一幕所惊住! 蔺翔大笑,甚至无视了所有的人,他嚣张,他肆意,他甚至无所顾忌,张扬至极。 可就在那最肆意张扬,嚣张无惧的那一刻,他突然,口吐鲜血,再无声息。 一动一静,这样的反差,这样的怪异,让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狠狠震住,迟迟难以回神。 素鸢不敢置信地看着再无动静的蔺翔,一双紧紧握着的拳,这一刻,激动的不可抑止的发颤!等了八年,季府满门的血仇,终于,开始报了! 宣绫靖冷冷看着在地,再无气息的蔺翔,不同于素鸢的激动,她的心底平静的一片冰凉。 因为这一切,本就在她的计划之中。 蔺翔的死,只是开端。 东渊之乱,终于,要开始了。 第四十一章双雕,风水沙盘(二) 太后率先反应过来,惊疑地看了一眼蔺翔,忙得吩咐况太医上前。 况太医上前探了探,却沉默地摇了摇头。 而静穆王与连安王也因着太后的冷厉吩咐声而惊回过神来。 惊疑不定地看着堂中瘫软在地的蔺翔,眸底都飞速闪过一抹不真实的疑色。 蔺翔,竟然就这样,死了? 他们费尽心思,甚至派出多少人在暗中截杀在外游历的蔺翔,就这样自己疯了,然后死了? 轻而易举的太不真实,好似他们所有的准备都成了笑话。 可他们却不知道,蔺翔为何会疯。 蔺翔之所以疯,是因为卜卦反噬! 而他为何宁愿被反噬也要卜卦,却正是因为,他在牢中,就已经卜到了自己的死亡,无法逃过的死劫! 蔺翔一生卜算天机,最终死在了所卜的天机之下。 而归根结底,蔺翔之所以会卜到自己的死局,却恰恰,是因为眼前暗室这一必死之局。 宣绫靖在无声无息之中,所设下的必死之局。 正如蔺翔死前之言,风水沙盘! 不是暗室外间这诸多暗藏的金银财宝,而是里间,那一架小小的沙盘。 那是,风水沙盘。 上一世,在她因为慕亦弦的意外到来,甚至为她而夺得东渊帝位,而放弃以自身为祭,以东渊皇室之血为引,欲要布置的逆势锁龙阵后,师兄余惊未定的劝阻她,不要牺牲自己。 而后,曾经告诉过她,利用风水之术,亦是可以达到她欲要锁住龙脉的效果。只是,锁龙脉,是立竿见影,而调节风水,却需要时日累积。 她当日,并没有那么长久的时间去等风水影响气运,便在接下来的两年内,以云夕玦的身份,呆在慕亦弦身边,暗下,却又以宣绫靖的身份,与慕亦弦博弈,为北弥的复辟而艰难喘息。 但师兄当日偶然一提,她却记在了心里。 静穆王府,星河池。 连安王府,树。 府,九曲廊。 今日,这为蔺翔所设的风水沙盘必死之局,便是利用的这风水之术! 而这局,却不仅仅只是蔺翔的必死之局,更有一箭双雕的目的! …… 蔺翔突如其来的死亡,让整个暗室的气息陡然再次凝滞。 可众人的目光,却因为蔺翔诡异的死亡,因为那一句“风水沙盘”,而落在了小小的里间。 看着那放置在中央的沙盘,所有人的脑海里,都回旋着蔺翔张扬至极的死亡之状,一霎那,那明明毫无阴冷之气的沙盘,在所有人眼中,都多了几分诡异阴邪之气。 太后更觉诡异无常,重重捏着手中暗藏的玉玦,盯着那风水沙盘,看着那里面的三个小木片,心底寒意如霜。 蔺翔!该死! 静穆王与连安王更是面色铁青,甚至不时闪过冷厉的疑色。 而慕亦弦却自从以凌厉手段制止蔺翔之后,便再无动静,唯余一双沉寂凛冽的双眸,幽沉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宣绫靖不着痕迹瞧过一眼那三人的面色,瞬间,便是懂了此刻的各人的心思,心底,蓦然一声冷哧。 这一切,果然如她预料。 那风水沙盘,众人此刻虽不知是何意思,但单看静穆王碰而吐血,就绝非好事! 而在那风水沙盘里,有静穆王,有连安王,有,却独独,没有太后与皇帝。 如此一目了然的针对,让人不怀疑太后都难,更何况,此物是从蔺翔的暗室里搜出,而蔺翔,一直都是听命于太后! 但是,她的计划远不仅仅只是这样! 目前这个程度的怀疑,并不会打破如今的东渊朝局的对峙。 她需要一场东风,吹醒这表面的一池静水。 而这场东风,此刻,还未到。 必须要等。 宣绫靖将三人面色不动声色收于眼底,太后更是不着痕迹地看清了静穆王与连安王此刻的疑虑。 太后垂帘听政多年,又岂会是无知之人,瞬息之间,便是看懂了此刻的情势,更是有了和宣绫靖同样的判断。 这风水沙盘,明明连她都不曾知晓,但老三和老七,都在怀疑这是她的手段! 唯独十五,完全探不出任何想法。 这种怀疑,根本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就算她将蔺翔推出,就算,真的只是蔺翔所为,可一旦怀疑在人心底扎根,就再难根除。 她扶持稚子登上帝位,诸王虽然不服,但如今,已经各方制衡,虽有暗争,但都是相互试探打压,不到必胜的那一刻,不会直接倾力动真格。 可一旦有人打破试探,露出利牙,这种暂时的平衡就会顷刻覆灭,开始风起云涌。 而这风水沙盘,若是处理不当,则很有可能成为打破局面,掀起动荡的一场开端。而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风水沙盘不知究竟具体有多大的危害时,将可能会在连安王与静穆王心底掀起的惊怒生生遏制在如此的“小小”的猜忌。 将局势仍旧维持在互相制衡互相试探中,而不是,互露锋芒,争锋相对。 一刹那,太后心底便有了权衡! “来人,罪臣蔺翔勾结西殊,意图谋反,更胆大妄为,对东渊皇室大不敬,取其首级,悬于市井七日,公示各郡各县,以儆效尤!” 太后声含威严,凤目挑厉,一扫沙盘,“这诡异沙盘,更是蔺翔大不敬之物,即刻销毁,以免我东渊皇室有何影响!令,请束贤寺高僧前来祈福,为诸王洗尽邪祟,揽天地福祉!” 太后这番吩咐,对蔺翔,严明狠戾,不含半点徇私,对诸王,恩泽厚实,顾虑周全,就连静穆王与连安王眸底的冷厉锋芒都稍有迟疑。 虽仍有疑,但却按捺而下。 宣绫靖都不得不暗叹一句,太后能够执政多年,绝非寻常后宫妇人,果有几分恩威兼济,权衡利弊的手段。 可她既然辛辛苦苦布置了这样一场局,甚至不惜亲自溜出皇宫,只为将这场局布得毫无瑕疵,让人看不出端倪,又怎会让太后轻易如愿? 宣绫靖唇角缓缓划开一抹弧度,伴随着眸底一闪而过的精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暗室之外的漫天雨雾,她等的东风,该来了。 浓重的夜色,看不清丝毫,只能听见急促噼啪的雨打声。 就在候在暗室之外的侍卫听从太后之命涌入暗室的那一刻! 急促雨声里,漫天夜色中,似乎,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宣绫靖勾唇一笑,继而,从那浓烈夜色中缓缓收回了视线。 紧接着,一道温润但却难掩急促的嗓音沉郁从暗室之外传来,“属下北晔携祝勐,求见静穆王殿下。” 尉迟晔,终于到了!这场东风,也该刮起来了。 听出北晔话中的急促与凝重,静穆王目光一凝,闪过一分沉抑,北晔绝非妄动之人,竟然在此刻求见,绝对,不是小事。 “进来。”顾不得太后的沉默,静穆王率先出声。 二人匆忙入内,尉迟晔更是不等静穆王发问,一扫静穆王唇边残余的血色,满是担忧地急声道,“殿下,祝勐刚刚匆忙回府,声称殿下命数有变,隐隐有暗星在扰乱殿下命数,事关殿下,属下不敢耽搁,特来禀报。” “什么?”静穆王震惊,顾不得其他,瞬间看向祝勐。 祝勐仍旧一袭黑色披风笼罩全身,唯有两缕白发从帽两边垂下,分外分明。 “殿下,属下方才偶然卜卦,竟发现殿下今夜命数十分怪异,时隐时现,不时变动,甚至显示在西南方暗星动乱,危机闪烁,匆忙赶回府中,想告知殿下今夜切不可前往西南方,北晔却告知殿下所去之地,正是西南方的天术府,属下这才即刻赶来,护卫殿下,以防危机。” 天术府,祝勐话中的三个字,让静穆王瞬间顿住,双目沉抑。 而此刻,侍卫们正欲拖出蔺翔,毁掉沙盘。 静穆王眸中冷芒乍然一闪,倏地看向那风水沙盘之处,声沉如铁,“住手!” 因着静穆王这一声喊停,连安王亦是迅速回过神来! 思绪飞转,目光,却越来越冷。 祝勐话中所指的西南方、暗星危机,莫不是正是指的这天术府的风水沙盘? 这风水沙盘,果然有猫腻! 连安王目寒怒烧,这一刻,竟是直接越过静穆王,吩咐祝勐道,“你来看看这沙盘,究竟有何意?” 祝勐一愣,看向静穆王。 太后却眉黛一凝,又迅速恢复自如,并未出言阻止连安王的举动。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暗笑一分,瞬间了然太后的用意。 太后本想在诸王不知道这沙盘究竟是何意之前,将矛盾控制在最小,又重施浓恩,安抚诸王愤怒,虽仍是嫌隙,但却不至于不可控。 但如今,这沙盘毁坏之事,已经被人所拦,而祝勐的到达,更是注定了沙盘之事会被揭开。 而此刻,太后不加阻拦,显尽坦荡,反而是最好的应对。 静穆王点了点头,祝勐才走向那风水沙盘之处,侍卫见太后再无吩咐,立时全全退至门外。 随后,祝勐仅仅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在场众人心生信服。 他说,“这是……风水沙盘。” 只一眼,就看出了这沙盘的来历。 他的声音沙哑如常,明明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尤让人感到一抹凝重。 太后、静穆王、连安王、甚至是慕亦弦的视线都随着他那一句,而有所移动。 宣绫靖亦是讶异地循声看去,却在与尉迟晔视线飞速相接间,闪过一抹幽光。 尉迟晔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好似再说,一切尽在掌控。 而后,祝勐就近拿起了写着静穆王生辰八字与名姓的小木片,沉默地垂头看了片刻,再开口,整个暗室的气息乍然死寂。 “这一处沙盘所构风水,乃是按照静穆王府星河池所建。静穆王府地处优渥,风水极佳,而星河池,正是整个王府的风水交汇之处。通过星河池,整个王府灵气四溢,交汇流转,融会贯通,笼罩住整个王府,天地灵秀,福泽优渥。而这风水沙盘,仿造风水,建于此处,却上罩天网,将此风水破坏殆尽。令这一处绝佳风水生生变为了阴凶之地,反馈于实,长此以往,静穆王府将再无天地福泽笼罩!” 第四十二章双雕,风水沙盘(三) 祝勐这一番话,虽是能够听出厉害关系,却其具体所指,却令人疑惑不解。 静穆王冷着脸,拧着眉,疑声问道,“究竟何意?这小小的沙盘,远离本王府邸,竟还能对本王府邸造成什么影响不成?” 连安王更是若有所思,神色沉重地盯着自己的那片小木人。 而太后心神一紧,眸底犹如千年寒冰,越凝越重!只觉先前所有的顾虑,极有可能就因为这小小的风水沙盘,而生生应验! 宣绫靖眉眼微挑,却越发不动声色,甚至置身事外地低眸无声。 却在垂眸间,触及旁侧慕亦弦无意识摩挲手腕的举措,不由地微抬双眸,扫过慕亦弦那冷峻的轮廓。 随后,不由得,心神一惊! 这一刻,慕亦弦面上那淡漠孤寂的神色竟是遍寻无踪,不知何时,竟已然杀意凛冽,与之前以雷霆手段,生生错开蔺翔四肢关节的冷酷神色分毫不差! 凌厉而果决,冷酷而绝美,眉峰成剑,铮铮利光。 而祝勐似在斟酌言辞,顿了顿,才又开口解释。 “天下风水,蕴天地自然而成,世间流传的堪舆风水之技,便是能够堪舆天地间的风水之地,也可以利用宅院、基地、山川河流走势,以风水之器,布风水法阵以调节风水,而风水沙盘,则属于无中生有,是利用战场沙盘类似,按照所需的山川走势,水脉流势,摆弄出设阵人想要的风水大势,虽达不到天地自然而成的风水大势十之一二,但却有日积月累的效果……吉也可运势大起,凶,也未尝不可……” “这处风水,仿造了静穆王府的星河池,却在其上方,布置了这张大网,生生罩住整个星河池的风水流转,长此以往,静穆王府的风水无法交汇,自然无法惠泽全府,全全束在这一池之中,而因为这网,透明难辨,又悬于半空,若真悬于静穆王府星河池上空,则会阻断飞禽来往,甚至有飞禽因撞击其上而追落星河池,长久之后,整个星河池将布满飞禽尸身,阴气渐长,灵气又无法交汇流转,迟早被阴气尽噬,那整个静穆王的风水大势,将不攻自破。” “难怪属下会卜卦出殿下危机隐现,命数有变,代表着殿下的小木人半陷于星河池,水本寒,又有阴气充斥,此物虽是沙盘,不比实际风水,若长此陷在星河池中,却也会让殿下身体渐弱,冰寒加身。” 祝勐话音一落,静穆王顿时怒火中烧,“本王方才碰触此物,便突然呛血,与此有关?” “这……”祝勐沉了沉,似在思量,“这是无中生有的沙盘风水,所得效果,是日积月累,不会出现如此突兀的反应……除非,殿下先前碰触之时,无意之中,亲自将小木人推到了星河池中,才有可能会造成如此强烈的反馈。” 静穆王目若寒剑,声嘶至极,“必是如此!这蔺翔,简直胆大包天,这么死了,简直是便宜他了!” 可在静穆王怒不可遏间,他眸底的冷厉寒光,却飞速扫过一眼面色沉静难测的太后。 而连安王,却陡然出声,深晦难明,“那本王这处,何解?” 祝勐绕过静穆王这一角,走至连安王那边,看了看,“属下不曾去过连安王府,不知连安王府的风水走势,但依这沙盘而看,木人立于槐木边,槐木乃阴木,凶,其旁竟还布有水缸,水生木,阴气大盛。而在此槐木东北角又有破损之处,意有阴邪入侵之相,风势相推,入侵直冲槐木,槐木性阴,更乃阴邪鬼祟栖身绝佳,不知这风水地貌在连安王府是何处,但此处,必定有一颗繁茂大树,亦是整个王府龙阳之气最盛之地,以如此阴气相镇,殿下纵然再有福泽加身,也会犹如笼中困兽,被阴气所镇。” “岂有此理。”连安王眸中深晦乍然间,被无尽怒火所斥! “至于此处——”祝勐正要一同解释,慕亦弦的冷厉嗓音却突然传来。 “不必,本王不信。” 声冷如寂,不明情绪,可离慕亦弦最近的宣绫靖,却能感觉在那一片沉寂之下,似有滔天杀意汹涌蒸腾,冷冽凝实,一触即发,比之炼狱寒冰,九幽寒潭,也不遑多让。 竟是,像极了那日北弥城下,那银甲冷光,剑破死寂的惊天杀神! 是这……风水沙盘,让他想起了什么吗?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甚至细细回想了上一世,却仍旧寻不到半分端倪。 缓缓压下随着思绪而泛起的酸涩忡怅,宣绫靖才又生生瞥回目光,投下一片难言的阴影暗沉。 见此,祝勐也不再多言,默默走回静穆王身后,再无声息。 祝勐的话,很显然,是在说竟然有人以影响风水的手段,意图“谋害”除了皇上与太后之外的所有东渊皇室! 至于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蔺翔,已经,死无对证。 暗室里,一霎那,陡然沉寂下来。 这一刻,不同于之前气氛的凝滞与死寂,反而,有一种一触即发的危机,好似在这沉寂之下,有着无声无息却更为凶残冷酷的气息碰撞,不知何时,便会轰然炸开。 宣绫靖低垂着头,看着脚下忽明忽暗的阴影,眸底,缓缓闪过一道智珠在握的睿芒。 这,才是她辛苦布置这一盘棋,所要的一箭双雕! 风水沙盘,直指连安王与静穆王安危气运,而此刻这罪名,明面上,是安在蔺翔身上,但实际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却只能任由个人心思! 人心,最是难测,尤其,是疑心。而蔺翔在她意料之外的提前死亡,反而更加让这种疑心无法被验证! 在她的计划中,如今这情势之下,太后绝不会再有所包庇,甚至不得不弃车保帅,让蔺翔坐实此勾结敌国,谋害皇室的滔天大罪,这,便是她为蔺翔设下的必死之局。 而另外,更为重要的,却是让连安王与静穆王心生一种浑身惊惧难以压制的危机! 太后,竟然不止在明面上权衡各方,已经在暗中用这种手段对他们下了死手! 危机,有时候是一种极为可怕的反击动力! 就好比他们几方明明都尚未短兵相接,只是暗中试探、打压,稍有碰撞,但突然,诸王却发现,太后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在他们府邸周围安排了重兵围攻,生死一线,他们再不全力反击,只有一死。 东渊的夺嫡之争之所以是现在这样偃旗息鼓的局面,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杀机! 权利的制衡,让他们野心、博弈、警惕、试探,但却绝对没有这般贴近的杀机让他们通体生寒。 如若他们再与太后如此“温和”的制衡试探,是否会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太后这种诡谲的手段诅咒的不得好死? 这种念头,在听到祝勐将那风水沙盘里的阴冷诡谲解释之后,就难以遏制的涌上了心头! 而宣绫靖所要的,正是在他们心中,悄无声息的种下这一颗危机的种子! …… 暗室的沉默,久久没有被打破,直到—— 太后冷厉而沉寂地扫过一圈暗室,明暗的烛火下,霹雳的雷雨声中,她的嗓音空旷而冷肃,好似夹杂着不容冒犯的滔天威仪,一字一顿道,“蔺翔胆大妄为,污蔑月宁郡主在先,意图挑起战火,又背着哀家以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谋害我东渊皇室,其行诛心,万不容赦!取其首级悬示七日,将其尸骨丢与野狼啃噬!曝尸荒野,不得立墓,公诸天下其大不敬之罪,胆敢冒犯我东渊皇室者,下场如同此獠!” 蔺翔本已经获罪下狱,又在其府中发现暗室,甚至发现如此丧心病狂的东西,太后此刻所下的诛令,顺理成章,甚至可以说更加坐实了蔺翔之前的罪名,通敌叛国以让西殊坐收渔利。 可,信与否,从暗室内各人的脸色上,却难以探究。 整个暗室里,沉寂一片,唯独侍卫匆忙听命将蔺翔的尸首拖出。 良久,太后才稍稍平息了怒火般的,转头看向祝勐,“当既然能与蔺翔一样卜卦,也见了你的本事,如今这风水沙盘如此诡谲,不知该如何妥当处置,才不留后患?几位皇弟都是我东渊肱骨所在,断断不可因这种小人手段,伤了根本。” 太后此刻体恤的话语,静穆王与连安王陡然回过神来,敛下眸底对太后的惊疑之色,收了几分冷意,好似真的信了太后的诛令一般,将这风水诅咒之事,顺理成章的归于蔺翔。 而后,同时看向祝勐。 宣绫靖暗暗笑了笑,却也不在乎他们现在如何逢场作戏。 只要将东渊这场在制衡之术下而形成的平静,稍稍掀开一个风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然而,下一刻,她唇角的笑容却突然渐渐凝滞。 波澜再起。 因为,祝勐因着太后的疑惑而再次走近了沙盘,却好似无意间,微微撞到了沙盘。 在旁人的视角里,都不曾注意到祝勐的这一不小心,但恰恰,她和太后的视角里却能看得清楚。 只见那沙盘微震,其内的沙石土粒也随之稍有滚动,对原本所布置的风水各处并没有多大影响,甚至,众人也都看不出究竟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祝勐却陡然一顿,迟疑地指向那什么也没有布置的沙盘西南角,低哑喃喃,“这——” 太后敛眉,本就因为静穆王与连安王可能的怀疑而心生不耐与烦躁,只以为沙盘又有什么变故,声线冷厉,极为怒然,“有何问题?” 第四十三章变故突起波澜 太后的疑问并未得到立即的回答,祝勐迟疑地盯着那西南角,似在沉默间辨认。 宣绫靖抿了抿唇角凝滞下来的沉抑,不着痕迹睇给尉迟晔一个疑问的眼神。 尉迟晔更是神思微沉,眸光时不时掠过祝勐,面上虽维持着一贯的温煦,眸底却一片幽沉思量。 而其他众人的目光亦是随着祝勐这一声疑惑、太后这一声疑问,全全再次集中在了那沙盘之上。 看着那明明没有太大变化的风水沙盘,宣绫靖心绪不由地飞速转动。 沙盘的布置,是她按照上一世师兄所说,吩咐尉迟晔布置而出,就算她没有亲眼看着尉迟晔布置这沙盘,也可以完全相信,尉迟晔绝不会擅自添加别的东西。 祝勐能够看懂那风水沙盘,确实在她的预料之中。因为当日殊月台一见,她曾偶然看见了他放于怀中的风水罗盘,这类物件,她在师兄手里也曾见过,所以料想这祝勐定也懂这风水堪舆之技。 但是,在他们的计划中,祝勐的到来,只是将风水沙盘当着静穆王与连安王的面解释出来的人选,甚至,就算祝勐未到,尉迟晔也会想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带来一名略懂风水之人。 因此,这风水沙盘中,不可能还有其他的布置,如此而言,祝勐本不该有这“额外”的发现。 那么,祝勐此刻的沉默思量,明显,不该存在。 事有反常必为妖。 宣绫靖心下暗紧,对这个浑身罩在黑衣之下的祝勐,陡然,闪过一抹冷然的探究。 就在各方俱因祝勐的突然出声而疑惑不解,又因他的沉默而各有猜测时,祝勐沙哑的嗓音,终于再次响起。 “这沙盘——尚有玄机!” 太后拧眉,静穆王与连安王更是沉冷,慕亦弦孤寂而嫌恶,宣绫靖惊诧而好奇,其他人警惕的垂首,只作不闻。 所有人反应各异,但心思,却都因为这一句话而紧紧提起。 却见祝勐沉了沉,才又道,“沙盘西南角,只有沙土堆叠,演示了山势水脉走向,并没有其他布置,所以方才属下没有细看,只以为是沙盘布局,没有像各府那样暗动风水。直到刚刚不小心撞到沙盘,让沙石细微的动了动,才让这处显了出来。此地,山势浑然一体,犹如蛟龙气势,下有水脉蜿蜒环绕,犹如守护,显尽潜龙在渊,腾必九天的霸气,但……” 祝勐浑身微微震了震,才极为凝重的开口道,“这是龙脉欣荣,连绵不绝之相,但……方才显露而出的,却是这一道暗渠水势,此暗渠从底部拦腰穿过山势,犹如将蛟龙拦腰而斩……灭杀了……龙脉之相。” “放肆!你竟敢胡言乱语!”应声,太后怒不可遏,但她凛凛威仪凤目深处,却飞速闪过一抹锐利的思量之色! 众人的目光随着祝勐所指看去,沙盘那一块山势水脉,好似真有那么几分祝勐所说的意味。 一时间,静穆王与连安王先前以为此乃太后所为而藏在眼底的冰冷寒芒也因祝勐这话而稍有起伏,犹疑闪烁。 如果这风水沙盘并不是仅仅只是针对他们,那他们也就不必对太后立即锋芒相见了。 慕亦弦无声沉寂,但目光却沉冷如刃。 宣绫靖暗收视线,低垂眼睑,眸底,却重重地划过一抹暗芒。 这祝勐,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可他的胡说八道,却恰恰,解了太后之围。 龙脉风水,她绝对没有让尉迟晔布置过!而此刻竟然有几分意味的显现,那肯定,与祝勐那‘不小心’的一撞脱不开干系。 她让尉迟晔所布置的沙盘里,独独没有皇上与太后,而此刻,祝勐言中所指,却恰恰正是皇上。 是有意,还是无意? 难道这祝勐,竟是太后的人? 宣绫靖思绪飞转,下一刻,却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太后事先并没有除蔺翔之心,如果祝勐真是太后的人,先前殊月台卜卦之事,就断断不会帮静穆王陷害蔺翔。 那他此刻,又为何要无中生有的帮太后说话? 但不管如何,宣绫靖却知晓,她苦心设计的风水沙盘一石二鸟之计,在此刻,终究没有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祝勐那一番话,不管静穆王与连安王信几分,至少,也解了太后之围,解了静穆王与连安王如芒在背的危机感。 宣绫靖突然感觉这个在上一世里不曾出现的人,有着极重的神秘感。 细细打量了一眼那黑衣白发的分明模样,宣绫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甚至迅速暗中睇给尉迟晔了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 事已至此,尉迟晔若有异动,反而会惹静穆王起疑。 顺水推舟,因势利导,她也未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毕竟……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那散成数十小碎石的暗门,而后唇角微勾,化开眸中微浮的涟漪。 她力求完美,甚至不惜借机离宫、暗布阵法,才让暗门达到预想的重量,可不仅仅只为了让他们炸开这暗室…… 事件与时间的完美扣合,就算此刻祝勐为太后解了围,也未必,就能够消除静穆王与连安王的疑心。 毕竟,蔺翔与西殊勾结意图挑起北弥与东渊战火之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而是静穆王与连安王暗中诬陷。 而日后,若是筹谋得当,此次祝勐“胡说八道”为太后解围之事,说不定,恰恰可以成为太后暗中主导风水沙盘之事的不容置疑的证据。 视线回落,再扫过那僵直站立,一句低哑请罪之后再无他话的祝勐,宣绫靖眸中清澈无波,再无起伏。 在她的计策之上动心思向太后示好,这祝勐,定然不曾与静穆王说过。 另怀心思的幕僚,看来,是故意借静穆王接近太后咯? 就且看看,祝勐,究竟想做什么吧。 想及此,宣绫靖终不再关心那沙盘之事,只做局外之人。就算双雕之事达不成,也算是除去了蔺翔,不亏。 宣绫靖此刻心绪无波,太后却是起伏不定。 因为祝勐的“无意”举动,只有她们二人看得清楚。 太后绝非愚笨之人,又怎会看不出这祝勐竟是在帮她。 先前的情势对她而言,极为不利,除了她与皇儿,其他东渊皇室均为受害者,这让静穆王与连安王如何不芒刺在背,如何还忍得去等一击即中的机会。若非有祝勐这一“额外”解释,很有可能,她这六年来辛辛苦苦制衡的各方力量就此开始最为猛烈的碰撞! 而祝勐这一说,分明在这短短转瞬之间就将她也拉入了受害者之列。 同为受害之人,甚至是更为直接的毁坏天子龙气之举,比之其他各王府的影响府内风水之事更为严重。 如此一比,连安王与静穆王定会暂且放下此事乃她暗中吩咐蔺翔所为的戒心。 这祝勐,分明是静穆王的幕僚,怎么会帮她说话呢? 太后本就多疑,此刻祝勐这番举动,立时引起了太后心头的狐疑猜测。 良久,太后才压了压眸底流转的幽光,面上却凤怒犹存,威仪凛冽,“蔺翔竟如此歹毒!实在可憎!竟敢如此咒我东渊皇室!” 众人被太后的怒意震慑,都纷纷垂首不语。 倒是慕亦弦突然走近那沙盘,颀长的身影,在幽暗烛火的映照下,拉开一道暗沉的身影,随着烛火摇曳轻晃,宛如浑身凝实的冷厉,幽冷慑人。 他的声音更是犹如生铁寒剑,不带一丝暖意,甚至带着丝丝难以察觉的戾气,“此物,该毁!” 说着,他深邃好似看不清的瞳眸里乍然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孤寂,目光如箭,指向祝勐,“怎么毁?” 祝勐浑身轻微冷颤,又迅速克制压下,才哑声道,“直接震毁整个沙盘底部,便可让沙盘从根部彻底瓦解。” 祝勐话音一落,慕亦弦如玉般剔透修长的双手刹那按在沙盘两端的木质底盘,只听得细碎成群的咔嚓声响,不足三息,那木质底盘碎裂成粉,随着失去支撑的沙土砾石一齐洒落在地。 整个阴冷诡谲的风水沙盘霎那间,成了散落在地的沙石土堆,再无半分风水样貌。 宣绫靖怔怔看着那烛火阴影下的背影,好似恍然间看见了那决然站在北弥城下,眸冷无情的弑天杀神! 不对! 前一世,除了追杀北弥皇室时,慕亦弦从未有过如此恐怖凛冽的戾气杀意。 而刚刚,自从来到这暗室,自从看见这风水沙盘,慕亦弦便是极为嫌恶而冷厉。 他,对风水之事,不喜? 宣绫靖不由愣了愣,上一世,她不曾借师兄之手用过风水之事,倒是完全不知慕亦弦竟对风水之说如此嫌恶。 就在宣绫靖愣神之时,慕亦弦却已从沙盘之处回转,立于太后身前,略一躬身,沉冷道,“太后,臣弟有事需要月宁郡主相帮,臣弟与月宁郡主就先行告退了。” 此刻虽是恭敬,可他浑身戾气杀意尚未全消,太后沉默地看了看他,随后,竟然再没多质疑探究的看向宣绫靖半眼,便点头容许他们先行告退了。 不着痕迹看了一眼那彻底被毁的风水沙盘,宣绫靖也心知,这天术府暗室里的风水沙盘风波,表面上也该落下帷幕了。 恰恰听闻慕亦弦此言,顿时想起先前牢中慕亦弦欲言又止提及之事,不由地飞速递给尉迟晔一个他能领会的眼神,而后才向着太后施礼告退。 迎着漫天雨雾,三道身影匆匆离开了天术府,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之中,也消失在了接下来可想而知的暗流涌动之中。 第四十四章是夜,暗流汹涌 夜色浓烈,雷雨交加更显狰狞,一声一声轰鸣,都好似直接震在人心里。 天术府的暗室,丧心病狂的风水沙盘,直让太后震怒不已,比之上天雷霆都不遑多让! 以致于,太后与众位殿下明明已经离去一个多时辰,留守在天术府继续做挖地三尺搜查的侍卫仍是余惊难定,骇然颤栗,难逃凤仪威压。 甚至,生怕再从这一直被神秘气息笼罩的天术府里再发现什么更为恐怖的东西。 直到临近亥时末,他们将整个天术府翻地三尺,再无“恐怖”之物被找出,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他们认为,这罪臣蔺翔之事,终于在蔺翔被悬首抛尸荒野,沙盘被毁之中尘埃落地。 却不知,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这一晚,整个东渊盛都,就如同这轰鸣难歇的雷雨之夜,难寻半分安宁。 静穆王府,书房。 一门之隔,门外雷声惊悸,门内,幽香袅袅,却更显几分沉抑。 静穆王慕亦临坐于上位,尉迟晔仅次下首。 良久,静穆王才沉沉开口,“北晔兄,你觉得祝勐所言,可信度几成?” 尉迟晔眉角柔和温雅,不若静穆王的阴沉,“回府后,我曾与祝勐打探过,他说,那风水沙盘里,关于龙脉的问题,确实不曾虚言,只是因为殿下与连安王的那些风水都多了其他布置,以至于他起先并未注意到那没有多余布置的西北角。” “太后让他解决沙盘时,他走近瞧了,才注意到那隐藏在沙石山脉底,只些微露出一丁点的暗渠,因为这暗渠是藏于里,所以他起先才不曾注意到。” “如若照此言,那风水沙盘之事,真与……无关?”静穆王皱了皱眉,隐晦说道一句。 他虽未明说,尉迟晔却也知他所指是谁除了太后,不做他想。 不由地,尉迟晔面色微沉,但想及他们本计划的挑起静穆王与连安王的危机目的,尉迟晔眸底幽光一闪而逝,却还是没有妄动,只道,“这……属下此刻尚无法定论。” 此刻太后根本没有漏洞,他虽然知道那沙盘之中根本没有祝勐所说的什么龙脉风水之事,起码他布置的沙盘里,根本没有,可却没有佐证之词,此刻若直指太后,太过牵强,只怕惹静穆王起疑。 可他却也知,祝勐那般无中生有,唯一受益的,只有太后。 顿了顿,尉迟晔才神色微凝,不甘心计划因祝勐那一句话而彻底落空,故作迟疑地问道一句,“属下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静穆王微楞,而后才又笑道,“北晔兄,你虽是我幕僚,但我一直以兄相称,有何该说不该说之事,直言无妨。” 尉迟晔眸光对视上静穆王慕亦临,良久,才郑重问道,“我本不该多问殿下招揽幕僚之事,但这祝勐,确实有些奇怪,不知……殿下是如何认识的?” “这……”静穆王微顿,思量片刻,才略有窘迫地道,“也就在几日前,大概是殊月台那晚事情的两天前,我去九伶花奉阁找伶颜姑娘时,在门口碰见了他,他拉着我硬是算了一卦,只说如果灵,他要一百两,安葬他死在火海中的夫人。他说我那晚有小凶之相,踩阶而破,坠楼入水,有水灾之祸,且又有桃花之相。我本不信,走楼梯之时也提了心思,结果……竟然真的十分巧的那楼梯年久受潮,刚好在我踩上之时断裂,我本也能跃起,谁想伶颜姑娘刚好下楼与我跌撞而来,然后两人一起掉下了楼下的大酒缸中。” 听闻静穆王窘迫之言,尉迟晔微微轻咳,赞道一句“确实挺准”,便飞速扯开话题。 “如此说来,这祝勐,可算是……来历不明?” 静穆王瞬间明白了尉迟晔的意思,“当时看他确有几分本事,就留了意,让他暂住府里,刚好那晚殊月台你说你肯定蔺翔错了卦,我想起他的本事,才与你一说,带他去揭穿蔺翔,他当时算出与蔺翔一样的卦象,我还心中一惊,担心你的计划出了差错,没想到他竟然测出了蔺翔都没测出的什么破命之术,我才留他做了幕僚,给了他安葬费用,让他去好好安葬他的夫人,那日月宁郡主来府想见祝勐时,他就是离开去安葬他夫人了。” 说及此,静穆王突然话音一顿,沉声道:“祝勐若是太后的人,不可能会帮我们揭穿蔺翔,那换言之……祝勐离开去安葬他夫人的这几日确实行踪不明,若是是在这几日太后招安了他,也未可知,而今日,他回来的太巧,巧的刚好为太后解了围。” 尉迟晔不由的随之沉了沉声音,“当时看见殿下碰触沙盘吐血,属下立时吩咐人传唤太医,而殿下又示意我去找个懂那沙盘之人,我趁着太后吩咐侍卫去天牢压蔺翔的空荡,才离开天术府去寻,本想找几个人问问那类似战场沙盘的东西是何物,再针对性寻找懂行之人,却刚好在王府门口碰见了祝勐,说是算到殿下有危险,这才急忙带他而返。若说巧,倒也确实巧。” 尉迟晔一番话,说的九分真,一分假,除却他本就知道那是何物之外,并无虚假,就算静穆王真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而尉迟晔所说的“巧合”,更是惹起了静穆王的疑心,但却也仅仅只是毫无证据的猜测。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思量之中,下不得定论。 良久,尉迟晔才微微低语一句,“殿下这几日,不妨暗中派人盯着祝勐的举动,看他与太后,是否……有联系。那风水沙盘里的情形,我还有些印象,这几日,我去寻些懂风水之人问问,祝勐所说的那些,是否属实。” “也好。” …… 而与此同时,连安王府。 一处幽深小院,却在庭院中央处有一颗极为繁茂的树,树下,烛火幽灯,石桌椅凳,颇为静谧。 连安王慕亦渊坐于石凳上,石桌上放着几昙香醇的酒。 而在他面前的阴影处,却单膝跪着一名黑衣人,只见那黑衣手背上,刻着明显的鹰头,若太后在此,必然震怒,因为,这正是太后久未寻到的东渊皇室暗卫,暗鹰。 历朝历代,暗鹰仅尊皇命,可太后携稚子登上帝位,暗鹰首领却迟迟不曾现身奉主,甚至太后遍寻无踪。不曾想,竟早已落入了连安王慕亦渊掌控之中! 此刻,那暗鹰恭敬垂首,显然是禀报什么。 而等暗鹰禀报完毕,连安王才邪肆一嗤,若有所思,“你是说,那暗室石门未毁之前,应该是重逾千斤。” “是,那暗门乃是沉水石所建,一旦毁碎,水气泄露,便再探不出重量,但属下安插在侍卫队的探子正是破开石门之人,他确定,那石门重逾千斤。” “沉水石,因水而重,逐日而沉。若要重逾千斤,至少,需要五年之久。”连安王勾唇敛眉,划开一抹冷笑。 “六年前十月,二皇姐协同十五弟扶持稚子登帝,虽借十五的兵力迅速压制了各方,但后来制衡各方势力,大约花了半年,直到五年前的四月,才彻底将朝堂之争由明转暗。而在五年前的六月,天术官蔺翔才走马上任,封官修缮府邸。如若本王不曾记错,那年七月下旬,正是皇上生辰,太后请天术官为皇上测算福祉,趋吉避凶之后,也曾让蔺翔前往各个王府测卦祈福,意为福泽同享。只有在那时,蔺翔才有机会大摇大摆地逛遍整个王府,了解整个王府风水格局。” “那年八月,皇上突然大病一场,而后太后便命蔺翔游历各国,为皇上收集各地灵气福泽,为皇上祈求上苍福佑。自那之后,蔺翔每次回盛都,都呆不过一个月,更不曾有机会去过各个王府。” “是。”那暗鹰听连安王意味不明的说辞,只能简短应道一句是。 听及暗鹰的肯定,连安王却突然深晦一嗤,似笑非笑,“有趣,有趣!如此看来,那暗室中的风水沙盘的布置,也只有五年前蔺翔借机逛遍诸王府邸,才有机会布置了,时间上,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那风水沙盘之中龙脉的事情,就不知……太后是知还是不知了!” 这个知与不知,连安王却并未明言,究竟是知不知道风水沙盘的存在,还是知道风水沙盘的存在,却不知龙脉风水的事情? 暗鹰虽是听出了连安王的一语双关,但他是暗卫,从不参与主子思考,只听命而为,便也沉默不语。 良久,才又听到一句吩咐传来,“派人,去暗中盯着祝勐。这人……可是个关键。另外,去距离稍远的郡县找位风水先生,去问问这上面所述的风水山势水脉的沙盘地貌,可与祝勐之言相同。” “是!” …… 而皇宫,飞鸾殿。 听着殿外噼里啪啦的雷雨声,太后亦是难以入眠。 傩娘伺候在侧,更是明白太后的忧虑,不由压低声音道:“太后,既然您觉得祝勐‘无意’撞到沙盘,是‘有意’帮您,何不借个机会,召祝勐前来一见?” 太后眉眼沉寂无波,却更似有电闪雷鸣的惊悸藏在其中,“不急,老三老七不是傻子,今晚那沙盘之事,尚有疑虑,他们不会只听凭祝勐一人之言,等他们确认之后,再做打算。而且,祝勐若真是故意帮哀家,自然是有求于哀家,他自会来见。” “是。”傩娘应声。 太后揉了揉微微胀痛的额角,傩娘立时接手轻柔按压,沉默片刻,太后舒了舒眉,才眸中冷色一闪,“去问问衾香,云夕玦怎么和十五搅到一起去了,今晚,蔺翔突然死去的情况也很奇怪……不过,就算他不死,就算没有那风水沙盘,就单凭此物,哀家,也绝饶不了他!” 说着,太后终于拿出了藏在袖中的一块羊脂白玉。那是她在天术府暗室中发现之物,更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沙盘之时,飞速藏于手中之物! 傩娘不解地那被太后力道极重的捏在手中的玉玦,不由问道,“这是?” 太后森冷一笑,迎着殿外刚好一叱而过的明耀闪电,竟是狠戾的令人发寒! “这玉玦里,雕刻着十几个姓氏,而这姓氏,都是各地的一方首富。蔺翔竟敢将此记录下来,简直放肆!” 言罢摔手狠狠一砸,那羊脂玉玦“砰”的应声碎成四五块。 而那其中的一小碎块刚好溅落在殿门口,闪电一叱,整个夜幕霎那明亮如昼,而就在这极为短暂的明亮之中,反射出那碎块上唯一完整的雕刻字迹! “季!” 季府的季! 原来,这羊脂白玉上,那被太后怒火滔天,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雕刻姓氏,正是蔺翔听太后之命谋夺家财的各府各姓! 而这玉玦,却也是宣绫靖故意为之,只当,是为所有如同季府一样蒙难的各府一同报仇,渡其往生。 蔺翔的结局,正如他卦中所指,劫中套劫,死劫难逃! 第四十五章诡异,担忧牵制 一场雷雨,一间暗室,一块玉玦,一副沙盘,不动声色间,便将那一池静水搅起了涟漪。 如今,整个东渊盛都,正恰恰如同宣绫靖所想,终于成了一个暗流四涌的鱼池。而他们所有人,俱是如同水上蜉蝣,不知水下暗流何方,各自暗查,各自提防,各自提心吊胆,时刻谨防那不知何时就会突然跳出水面食其果腹之物的鲤鱼! 而就在这暗流四伏,蠢蠢欲动的雷鸣之夜,两辆马车却宛若局外过客,匆匆乘着夜色离去。 宣绫靖与素鸢乘坐在后一辆车马上,瓢泼的大雨,发了狠一般砸在马车顶盖上,车轮压在水涡中,溅起泥泞的水花。 泥水溅落在脸上,素鸢却怎么也不甘心放下侧帘。 宣绫靖心生不忍地想要将她的手拉下,那手却好似扎了根,无法撼动分毫。 素鸢双目沉冰,却又汹涌着滔天恨火,直至赤目殷红,目眦欲裂,所有压抑到极点的情绪才轰然反扑而上,直让她浑身遏制不住的激动到颤栗! 死了!蔺翔,终于死了! 素鸢瞳眸一阵又一阵剧烈的收缩,却不甘心错过分秒的死死盯着那悬在盛都城门上,任凭雷雨肆意冲打的蔺翔首级。 眼前,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好似仍旧未被扑灭,熊熊燃烧着撕心裂肺的惨痛与悲怆! 马车急速没入无边夜色,明明已经离了盛都,明明早已看不见城门景象,素鸢那双赤红隐痛的瞳眸却仍旧死死盯着后方,一瞬不瞬,不甘闭合。 探出侧窗的脸颊,被急促的雨水打得生痛,溅起的泥水黏在脸上,满是狼藉。 宣绫靖好似又看见了八年前那咬着满口鲜血,却不甘心死去,仅凭一口气,都要生生亲手刺死那追杀了他们整整三个月的杀手的素鸢。 却突然,耳边传来极为压抑的呜咽声,低至尘埃,却生生泣在心上。 宣绫靖瞧着缩回身,呆呆坐在马车里,却满目空洞而茫然的素鸢,心疼地取过手帕轻轻拭去她面上的狼藉。 可那被雨水冲刷的毫无温度的冰凉面颊上,擦了一遍又一遍,却如何也擦不尽那两行清泪。 生生压抑的八年的悲痛,如何能够轻易抹去。 宣绫靖轻浅若无的一声哀叹,将素鸢轻轻搂在怀里,让她放纵着八年来日日压抑的悲伤与思念。 …… 夜终于尽了,素鸢也第一次毫无提防的哭累睡去。 宣绫靖瞧着那一双沉在睡梦中都微微轻颤的睫羽,突然在想,自己上一世,那与慕亦弦朝夕相处,又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使命与宿命时,是否每夜,也是这样的睡不安稳。 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没了雨声在头顶砸响,突然格外的幽静。 宣绫靖挑开侧帘瞧了瞧,浅浅的稀薄阳光拂过面颊,轻柔、祥和、宁静,恍然间,好似一身轻松的自由人,没有宿命,也没有他人的仇恨。 马车仍在笃笃地前行,穿过林间,踏出幽径,终于沿着尚存湿漉的官道驶到了一座小郡。 熹微的阳光镀在那城门古朴大气的“即墨”二字上,为整座郡县都笼上了一层安详。 而这两辆华盖锦阁的精美马车匆匆穿过城门,风尘仆仆,也掀起了这郡县一日的尘嚣。 宣绫靖眸中噙着丝丝担忧,看着渐渐醒来的素鸢,却被素鸢睇给她的那一副从未有过的真实于心的笑容微微怔住。 而后,宣绫靖唇角咧开一抹欣喜的弧度,安心地抚了抚素鸢冰凉的双手。 八年来,素鸢宛如凝固在眸底的冰层,终于打开了缝隙,开始让阳光透进去了。 尉迟晔若是知晓,恐怕会如同孩童一般的雀跃吧。 宣绫靖好笑地抿了抿唇,兀的回想起八年前尉迟晔教素鸢剑法时,费尽心思想要逗素鸢开心的傻劲来。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他们都不是自由自在的轻风闲人!就算沐浴着祥和的阳光,自由轻松,也终究只是假象。 而她,却也正是为了让这一切假象变成真实而努力着。 死而复生,破而后立。 师父所言的八个字,究竟是说北弥的未来运势,还是她的命势,早已无关紧要。 错,也必须对!对,则必须走到尽头。 东渊如今隐藏在平和表面之下的乱局,便是她这一世,复辟北弥的开端。 宣绫靖忽的挑开门帘看了看行进在她之前的马车,那车里坐着的,正是慕亦弦。 抿唇沁出一分意味深长地笑意,才又放下了门帘。 慕亦弦,这一世,便来看看,是你先如愿杀了我,还是,我先如愿乱了东渊,复了北弥吧。 答应相助于你,可不仅仅只是担忧你的安危。 如今东渊乱局已显,将你牵制在外,没有老鹰在鱼池之上虎视眈眈,那些藏于水中的鱼儿,才敢跳出水面,溅起偌大的水花来。 “小姐,你看!”突然,素鸢的一声低呼唤醒了宣绫靖的神思。 顺着素鸢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块稍显斑驳破旧的公示板。而那木板之上所张贴的,正是她,北弥长公主宣绫靖本人的画像。 两个鲜红的“通缉”二字,格外刺目显眼。 宣绫靖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示意素鸢不必紧张。 从她那晚对着慕亦弦所拿来的那张画像点头肯定之时,就早已猜到了如今这满国通缉的局面。 慕亦弦对北弥皇室蚀骨诛杀的仇,迫不及待杀之而后快的恨,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如今在这三年前,慕亦弦对她,就只有断玉碎金,不死不休的恨,但凡有一点机会,也绝不会给她丝毫喘息之机。 好在通缉令应该只发在东渊,小皇弟只要不来东渊,便不会中慕亦弦这打草惊蛇的一招。 …… 马车穿过郡城干道,大约走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停了下来。 宣绫靖与素鸢走下马车,便见慕亦弦已然站在了距离他们不远处。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眸光不经意扫过慕亦弦面对之景,心跳悄然一紧,心生一股诡异。 此地已经出了郡县主城,是一处颇为偏僻的郊外。 而慕亦弦面前所见,是一家极其普通寻常的农家小院,甚至一眼便能窥其全貌。 三间简陋的木屋,半人高的木篱围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庭院的左边,划出了一块小地,种着些许当下时节的蔬菜,而在右边,则放置着水缸木材等等各种杂物。 可就是这样一幅常见、甚至带着些许清幽安宁的小院,却让她感觉一股异样的寒意,无声无息笼罩住全身。 此刻,明明朗朗日光,温煦明耀,可照耀在小院周遭的树林间,竟无法彻底驱散那缭绕在树林中的稀薄雾气。 明明沐浴在温暖轻柔的阳光下,甚至能够感觉阳光镀在面颊之上的温柔,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反而,有一股湿冷的凉意。 而最为诡异令人心慎警惕的,便是那小院之内厨房烟囱处,直冲向天的炊烟。 因为,此刻分明刮着细微的南风,可那炊烟,竟无丝毫倾斜之状。 树林周遭的雾障寒气尚可解释为天险景象,那直立炊烟却有悖常理,实在诡异。 这座小院,定然有阵。 宣绫靖心头倏地闪过这八个字来。 再思及不曾跟在慕亦弦身旁的桑莫,以及慕亦弦肩上罕见的伤痕,宣绫靖烟眸含雾,悄无声息地多了一分慎重。 眼前此阵,绝不简单。 慕亦弦会言有求于她,想来是因为之前她曾自言涉猎古籍、勘破关窍之事。 而桑莫,则很有可能正被困于此阵之中。 果然,宣绫靖脚步刚定,慕亦弦便淡淡开口,嗓音清寒,更暗含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势,“桑莫被困在了阵中,云姑娘上次曾言广涉古籍,能够看出一些阵法关窍之处,可能看出此阵?” 慕亦弦一边如是问着,一边丝毫不停地稳步跨入了院内。 宣绫靖微是一愣慕亦弦的随意,而后却眉眼一闪,想明白了什么,面上却故作不知的茫然跟着慕亦弦跨入了院内。 果然,此地的阵法,并非走入阵法范围便会入阵。这阵,竟然比她预想的还要不简单! 宣绫靖眸底微沉,面上,却略显惶惑歉疚地低沉道,“桑莫公子熟知阵法竟被困于其中,我虽涉猎过一些古籍,可却都是纸上谈兵,若桑莫公子都无法破阵,我只怕是……更无法破之。” 无论她是否能够破阵,她也不能轻易破之。 如若迅速破了此阵,那她还如何有理由将慕亦弦牵制在东渊盛都之外呢? 言罢,宣绫靖便故作沮丧低沉地垂下了臻首,可她眸中的视线,却毫无沮丧之态,反而,盈盈流转着一抹轻柔甚至带着一丝浅笑的微光。 慕亦弦,如今的我们,可是政敌呢,不是吗? 唇角似有若无的轻笑,好似穿过了时间与空间,回到了那寒气噬人的悬崖边上,回到了那钳着她,却兀自自欺欺人、矛盾苦楚挣扎的纯黑瞳眸上,从那双瞳眸里,她看见的,不再是自己的狼狈,不再是慕亦弦的自欺欺人,而是,她此刻释然的轻笑。 这一世,便只与你为敌了,阿弦。 无声在心底一声自喃,宣绫靖唇角的笑容缓缓消失,唯剩眼眸里的轻柔浅光缓缓划开笑意,而后,沉淀为静谧而又冰凉的纯净月华。 第四十六章失传,再见控心 “吱呀”一声木门声响,宣绫靖这才发觉已经走到了正屋之前。 木屋内,正有一名侍卫悉心照料着昏睡在床榻之上的桑莫。 而此刻,桑莫毫无知觉地平躺在木榻之上,唯有尚算平稳的呼吸证明着他此刻的暂且无恙。 慕亦弦挥退侍卫,侍卫身形一闪,便不知藏匿去了何处。 想来,在这小院四周,就如同这隐藏了身形的侍卫一样,不知暗中正藏匿着多少侍卫护在周遭。 宣绫靖跟随着慕亦弦踏入屋内,却把素鸢拦在了屋外,担心木屋之内会有触发阵法的阵眼所在。 素鸢担忧之色霎那溢于言表,与长公主先前所说的话,她都听在耳里,此地看着普普通通,但却是暗藏阵法。虽说她并不担心长公主会被困在阵中,但却不放心长公主一人以身犯险! 更何况,还有那一心想要杀掉长公主的东渊在! 顾不得宣绫靖的制止,素鸢已然浑身警惕地跟着踏入了屋内。 宣绫靖无奈地看了一眼倔强的素鸢,也不再阻拦,反是静下心神,仔细打量着屋内格局。 这屋内布置十分简单,以镂空木雕隔成三间小室,中间类似厅室,有案几桌椅,左边是间小书屋,放着几件破旧的书简布帛以及雕花茶案,而右边,则是一架简单的木榻。 若非先前所见那不受风力倾斜的炊烟,此地倒还真是像极了一处悠闲隐士之所。 而等宣绫靖收回打量的视线之时,眉心却稍稍紧蹙了些,思绪亦是有些沉重。 这里的阵,好生怪异,并且,隐藏的如此之深。 寻常布阵,多是依靠山川草木或借金石器具之力,呼应天地星辰排布,布下阵图,引导天地之力。 大到当初她在北弥边境所布的葵天兵阵,便是将天地之势借用到了极致,又加之十万兵士之力,才将桑莫与慕亦弦等东渊铁骑不损一兵一将拦于北弥境外整整五年。 小到林间自然而成的天险雾障等,亦属自然之阵。 可这一路走入,从小院到屋内,她竟是不曾看到半点阵图的迹象,就好似,此地根本没有多出分毫布阵所用之物。 可若未加外物,此阵,又是如何布下呢?利用原有之物? 宣绫靖眉眼愈发紧蹙,却想不出一个头绪来。 慕亦弦并不打扰她的观察与思量,剑眉含锋,瞳眸幽沉难测。 而宣绫靖警着心神,眸光一寸一寸扫过整个屋内,最后,却忽然带着几分凝重的落在了那躺在木榻之上的桑莫身上。 眉心一跳,骤然沁出一抹寒意。 “殿下,你是说,桑莫现在被困在阵中?”嗓音如同染上了雾气,有些湿凉的冷意。 “不错。”慕亦弦点点头,显然听出了宣绫靖的弦外之音,不待她继续开口,便是接着道,“依本王判断,此阵,极似当日竹林阵中,云姑娘所提的控心之阵。当日情势紧急,桑莫也不曾多与姑娘讨教,后来曾翻遍古籍,确实在一本残本阵书中寻到了此类阵法讲解。” 闻言,宣绫靖心下陡然一惊,原来,桑莫与慕亦弦早已在暗中验证过她那日在阵中所言之语! “桑莫将本王强行送出阵时,也极为匆忙地告诉了本王控心阵法四字。”慕亦弦并未察觉宣绫靖陡然的惊诧,继续道。 慕亦弦的肯定,让宣绫靖心绪陡然重重一沉。 控心阵法,以控制心神为主,与寻常幻阵明显不同。 寻常幻境,只是让你眼前所见所想产生变化,实际上,不管是有意识或是无意识,入阵之人仍旧是在自己控制自己身体的行为举动,如若只是幻觉,甚至可以凭借自身毅力强行脱离幻境,不管幻境内发生什么,都不会对实际中的身体产生伤害,顶多是将人永久困于幻阵之中,直到耗尽人体精力。 而控心阵法,却是直接抛弃身体,强行将人的心神拉入阵法之内,甚至如若你在阵法之内身受重伤,便会反馈于身体之上,没有表面伤痕,也会反应出同样的生理。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阵内身受重伤,陷入死亡,明明是假的,你现实之中的身体也会陷入死亡。 类同幻阵,但却比幻阵危险倍增。最大的区别则是,幻阵是身体也在阵中,但控心阵法却是身体不在阵中。因此,幻阵尚可凭借自身毅力脱离幻觉,清醒过来,甚至无需破阵都能寻到出阵之路,但控心阵法,却必须破除阵法,现实身体才会清醒过来,否则,就算你明知那一切都是幻觉,你也无法挣脱而出。 难怪,就连桑莫都会被困在阵内,久久未能清醒过来。 可此类控心之阵,明明早已失传,就连她师父,也只能借助药物香料之类布置出粗浅的控心类阵,这世上,还有谁竟然掌握着如此高明的控心阵法? 宣绫靖拧了拧秀眉,眉眼间俱是凝重,“殿下可能细说一下当日陷入阵中的情形?” 慕亦弦虽是不懂阵法术数,但在与北弥葵天兵阵对峙的五年中,也对阵法有所粗略的了解,加之那日竹林阵内的控心之阵,桑莫翻遍古籍,他便也对控心之阵有了些许了解,自然知晓此类阵法早已失传之事。 所以,在桑莫将他强行送出阵后,他才会急忙前去找分明有所了解控心之阵的宣绫靖寻求帮助。 此刻,宣绫靖分明有些凝重的问题,慕亦弦更是知晓事情轻重,立时细细道来。 “其实何时陷入阵中,本王也不太肯定,本王本是受邀前来此地,但从午时一直到傍晚,此地主人迟迟不曾现身,以为被人戏耍,便趁着暮色回了城内,用完晚膳过后,突然,桑莫乍然说不对劲,好似陷在了阵里,担忧我们现实中的安危,只来得及叮嘱一句控心之阵,便耗费阵术心血之力强行将本王送出了阵。” 听及慕亦弦所言,宣绫靖神思越发沉抑下来。 如此听来,根本不知他们是何时陷入了阵里,竟然是无声无息,倒不知桑莫是如何突然发觉陷入了阵法之中。 但可以肯定,他们定是在这屋内中了控心之阵。 就不知,这控心之阵,究竟是用的何种手段,竟能在无声无息之中,让慕亦弦和桑莫中阵而毫无察觉。 宣绫靖暗自思量,慕亦弦亦是在继续回忆。 只是慕亦弦本就幽冷孤寂的嗓音中,更是多了几分彻骨的冷厉,“本王醒来时,大概才是申时左右,根本没有入夜,而这小屋内正有黑衣人……意图袭击,危在旦夕,但他一击不中便果断离去,本王顾及桑莫安危,不曾多追,后来才唤来护卫照料桑莫,独自回都相求郡主。” 说及此时,宣绫靖因着慕亦弦摩挲左腕的举动而有些怔忪,更因慕亦弦嗓音中的深晦莫测有几分犹疑。 慕亦弦的话里,明显有几处可疑未明。 是谁邀请的他来此?此地有如此诡谲的控心之阵,分明就是请君入瓮!可请君入瓮却势必需要诱饵,那么……究竟是什么诱饵,才能达到请君入瓮的效果呢? 还有,慕亦弦话里那极为短暂的停顿之处,他说及黑衣人时,明显有不足半息的思量,依她对他的了解,那黑衣人,应该不止单单袭击这般简单,否则,慕亦弦会何会有思量的停顿? 但慕亦弦分明不愿详提,宣绫靖暗暗紧了紧心绪,才接话道,“那殿下细想一下,从进入这小院到你们以为的离开之间,可曾有何异样?” 慕亦弦星目微沉,闪烁着潋滟的寒光,“不曾。” 听闻慕亦弦的否定,宣绫靖愈发蹙紧眉心,“可有闻到什么异样的气味?” 如若是需要辅以药香布阵,她倒是还有几分把握,毕竟此类控心阵法早已失传,她所了解的,俱是残本古籍的零星记载。 “异味?”慕亦弦皱了皱眉,陷入了深深的回想之中。 良久,他才有些迟疑地冷声道,“大概在未时左右,本王似乎闻到过一股极淡的幽香,而且似有若无,而当日,桑莫却说他并未闻到,所以,本王倒也不确定是否真有闻过。” 闻言,宣绫靖眉心微微展开了些许,慕亦弦武功出神入化,感官自是更比常人敏锐些,有些辅香本就无色无味,若非感官如同慕亦弦之类敏锐,寻常很难有所察觉。 而如慕亦弦此言,此阵,应是辅以药香布下的控心之阵,此类阵法,古籍记载已经极少,但她却听师父研究之时偶然提过。 及此,宣绫靖才微微点了点头,接话道,“殿下所闻应该不是错觉,据我曾翻阅的古籍上的零星记载,控心之阵传至今日其实早已失传,如今尚残余的控心之阵,顶多是各人根据残星片段的古籍研究,借助药香之物,加上阵法之力,两厢辅佐之下方才形成。” “而我们明明入了阵法范围的小院,却未入阵,其一,应是不曾闻到香味,其二,应是不曾触动阵眼。典籍有云,入阵之法有三,一是最为寻常,踏入阵法范围则会陷入阵内,二是,通过关键阵眼入阵,三是,人为控阵。” 此地小院之阵,就如同宣绫靖当日在平北郡王府库房门前所设的一叶障目阵,必须通过关键的阵眼,才能进入阵中,否则,就算在阵法覆盖范围之内,也丝毫察觉不到阵法存在。 不过,失传罕见的控心之阵已经先后出现两次,此事应该不是偶然。 倏地,宣绫靖脑海中回响起一句话来—— “我去送手信时,九伶楼回禀,那女子的踪迹尚未查到,但若根据附近郡县出入情况,有可能去了三处,一处是,即墨郡,一处是,邺郡,还有一处……则是盛都。还有,东渊似乎也在追查竹林那处阵法相关踪迹。” 这是当日素鸢回禀她的九伶楼追查手腕带有纹印女子的结果。 再回想起先前入城之时,城门上那古朴的“即墨”二字,宣绫靖眼睑微不可查地一颤,闪过几分精锐的寒光。 看来,那偷“她”尸身之人,竟是藏在了这即墨郡中! 那么,在此布阵之人,与那在竹林中费尽心思偷取“她”尸体之人,应该——就是同一人! 此次出行本为将慕亦弦牵制在东渊盛都之外,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第四十七章辅香,奇异茶壶 宣绫靖烟眸微凛,暗藏几分幽深寒意与警惕。 确定是同一人,便也大约也是想明白了慕亦弦所谓的受邀,想必,应是那偷“她”尸身的神秘人,故意以北弥长公主的踪迹信息引诱他至此! 而且,“她”的尸体,极有可能真的藏在这即墨郡中! 若是让慕亦弦找到,继而公诸天下她的死讯,甚至以“她”为饵,只怕,她所有的布局,在短时日内,会乱成一团,如若她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取信于她暗布在东渊的亲信,为了将她救出,只怕所有人都会暴露在慕亦弦的眼中,就如同上一世一样! 就算她告诉那些亲信之人,她才是长公主这般荒诞离奇之事,且不论相信之人有几何,她一直刻意保护的小皇弟只怕会冒险前来东渊与她一见! 慕亦弦一旦发现小皇弟的踪迹,绝不会心慈手软。 绝对不可以! 宣绫靖心神紧紧一揪,却又强行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她一定要比慕亦弦先一步夺回“她”的尸体! “那该如何破阵?”慕亦弦的话忽的响在耳侧,打断了宣绫靖的思绪。 宣绫靖迅速回敛思绪,面上却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按照古籍记载,控心之阵,心神入阵,真虚难分,阵眼相应,变幻莫测,外力不可破。若要破阵,只能由阵内之人寻到对应的阵眼,由内破之。阵眼相应,常分死生,水火,山木、星位等等,当们四人都陷在阵中,听及桑莫公子那时说周遭全是生门,我才想及那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这阵,我们都在阵外,实在无能为力。” 然而,慕亦弦却是剑眉一凛,沉冷难辨,嗓音如同子夜沉寂,淡淡道,“那该如何入阵?” “入阵?”宣绫靖愕然一愣,对视着慕亦弦不似开玩笑的认真眸光,视线下意识划落在他的左肩之上。 “阵内变幻莫测,桑莫公子都迟迟未能破阵而出,殿下金贵之身,还是不要轻易涉险才是。” 听到宣绫靖的质疑,慕亦弦面色不变,瞳眸微凝之际,却乍然涌现一股不容置疑的王者威势,孤冷孑然,凌然于天,如同漠视九天的孤冷神子,不带丝毫世间温情,但在那字词话语间,却又无形缠绕着如同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孤傲。 举重若轻,风轻云淡。 “此事不用你多虑,你只需告诉本王,如何入阵。” 恍然间,耳畔似乎又传来那一句夹杂在硝烟战火里,格外清晰的那一句,“我为帝,无人再敢伤你分毫。” 只是那时,他那纯黑的瞳眸中,容纳着她狼狈的身影,是如何也化不开的温柔,而此刻,对视着她陌生的容颜,却是如何也暖不散的孤寂。 这也是,为何她会说,她欠了他一世也还不了的情! 因为,是她将他带离了孤寂,却又在他感受到温情,甚至心生贪念之后,又亲手将他贪念的温暖生生打碎,残忍地将他逼死回那最初的孤寂里,甚至,更为彻底! 若无这一离一回,也不会如此挣扎痛楚。可宿命,却偏偏残忍的彻底,逼得她也难以喘息。 她忘不了悬崖上,慕亦弦那沉痛挣扎,却终究因她那绝情的话语而默然沉冷孤寂,高高在上地漠视的那一刻,因为她知道,是她,生生逼死了他的心。 细细将慕亦弦此刻的漠然一分分收入眼底,宣绫靖一分一分压下心头恍然漾起的歉疚与酸涩,顿了顿,终是不再多劝,沉声道,“殿下勿急,此地阵眼,我尚未找到,如若找到,定会告知殿下。” 慕亦弦点了点头,才不曾言语。 宣绫靖起身,也离开正屋,四下仔细查找阵眼,顺便一缓心头的积郁。 等到侍卫将午膳备好,他们简单的用完午膳后,宣绫靖走至小院,四处查探,却仍旧不曾发现半分阵眼的痕迹。 其间,素鸢曾担忧地劝她休息一会,甚至不解她为何如此为慕亦弦之事费心,毕竟,素鸢知晓她的身份,更知晓如今的东渊是如何迫切想要除北弥皇室而后快。 对视着素鸢的担忧与不解,宣绫靖却无法开口解释什么,只能悄然暗示布阵之人可能藏着“她”的尸身,略略按下素鸢的不解。 慕亦弦亦是问询过探查情况,宣绫靖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整个小院并不大,查探一周下来,也才花了不到一个时辰。 宣绫靖拧着眉,实在有些不解,此阵究竟是如何布下,竟是完全找不到半分阵图的迹象,就算不曾借用外物,只是利用小院原有之物,也该有阵图规律可循才是啊? 然而,不论她如何仔细而彻底地查探这小院各处,却始终一无所获。 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宣绫靖正准备进屋饮杯茶水暂歇片刻。 她走进正屋,视线却刚好落在左间的茶案之上。 此刻,倾斜的光束透过窗柩堪堪落在左间茶案之上,祥和间似有袅袅茶香。 而就在这金色柔和的光晕之下,那放置于茶案之上的茶壶,却忽然莫名多出了一种剔透的玉石质感,再不若先前所见的简朴厚实,竟是如同琥珀般盈盈润泽。 宣绫靖先是讶异一愣,旋即脑海中却飞速闪过一道灵光! 灼灼盯着那莹润似琥珀质感的茶壶,隐约有一种寻到了阵法辅香的预感! 眉梢浅浅染上几分喜色,却又被她暂且按捺在眼中,只见她姣好的面容上沉了几分思量,眉眼中更是闪烁着几分慎重,刻意仔细地嗅了嗅了,却并未闻到丝毫香味。 她连忙退后一步,跨出了正屋门槛,而后,思绪飞转,回想起慕亦弦先前曾说桑莫亦是不曾闻到香味之言,忙得转头寻了寻慕亦弦的身影,急声道,“殿下!” 慕亦弦应声快步而来,停在她身旁,细细瞧着她清透的眉眼中,夹杂地些许谨慎以及那刻意按捺的欣喜,心中陡然闪过一丝明悟,忙问道,“发现了什么?” 宣绫靖抿了抿薄唇,溢出一分喜色,而后却沉声叮嘱道,“殿下,你且进屋内闻闻,可有香味。不管有否,殿下要迅速退出屋内。” 慕亦弦淡淡点头,而后快步掠入屋内,不待一息,便又立即退了出来。 但在他退出之时,却是极为果断的推出一记掌风,将那莹润的茶壶,推至了阴影之中。 就在这言辞之间,他竟也发现了那茶壶的异状! 而慕亦弦这一番举动,显然亦是无声告诉了宣绫靖他的回答。 那屋里,方才定有香味! 宣绫靖眉眼间霎时漾出欣喜之色,这控心阵法,终于找到了些许端倪。 瞧了瞧那被慕亦弦推入阴影之中后便又恢复简朴厚实的茶壶,宣绫靖这才略略放心地踏入了屋内,慕亦弦亦是一同而入。 随后,入座,慕亦弦冷冷盯着那朴素的茶壶,沉吟片刻,道:“这便是你所说的辅香?” 宣绫靖点点头,慕亦弦眸光立时有些幽沉,明显是在思量什么。 宣绫靖心神一紧,忙得道,“殿下不可!”俨然是看出了慕亦弦的想法。 慕亦弦却只抬眸淡淡扫过她一眼,那纯黑的瞳眸中,闪烁着慑人的凛冽,声音微沉,却暗含几分内力,扩散开去,“所有人,退出小院!” 宣绫靖见他执意如此,面色微变,继而却又沉静下来。 素鸢亦是被慕亦弦这一声命令惊住,却是忙得跑到了正屋,目露询问之色,宣绫靖不曾多言,只让素鸢先行退出小院,而她自己,却没有半分要离开之意。 等到所有人都已经退出了小院,慕亦弦才将那茶壶再次放到了原处,倾斜的阳光堪堪照在其上,剔透而莹润。 而后,大概等了不到一刻钟,太阳的光芒便已掠过了茶案,只余下一片阴影。 宣绫靖立时全全静下心神,细细感知,而后,再睁眸,却不期然与慕亦弦对视而上。 这一刻,慕亦弦若有所思的幽冷眸光正淡淡落在她的脸上,从那纯黑的瞳眸中,宣绫靖都能看清自己此刻镇静中带着几分疑惑的神色。 因为,他们并未陷入阵中。 宣绫靖敛了敛心头的疑惑,视线缓缓落到那茶壶之上,辅香来源应是不错,可他们却不曾入阵。 如此看来,关键之处,还是在于布阵的阵眼! 略有所悟,却又更见疑色,宣绫靖不由地敛了敛眉梢,薄唇开合道,“殿下再细想一下,当日闻到幽香之时,或是,从你们进入小院之后,这院中各处,可曾有过别的动静?” 慕亦弦星目疑色一闪,却摇了摇头。 见状,宣绫靖却沉下了神思。 按照慕亦弦的敏锐,如若这小院中曾有动静,断断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那么,很显然,在当日,此阵的阵眼处,是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之下,维持在开启状态。 而此刻,那阵眼却不在开启状态,所以他们二人方才并未在闻到辅香的情况下入阵。 关键,还是需要找到阵眼! 慕亦弦好似也明白了此刻的问题所在,眸光微沉地盯着那茶壶片刻,却沉默地将那茶壶暂且放置于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死角。 宣绫靖静静盯着那置于阴暗死角的茶壶,神思,却渐渐沉溺下来。 第四十八章闪烁,司诡星位 整个屋内,不知不觉间缭绕而起一股名为沉寂的气息。 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屋内,却都若有所思,眸光暗沉。 素鸢等在外,早已心急如焚,虽不知为何长公主让她退至院外,但她呆着在小院四周,感觉着周遭别样的湿冷凉意,便只觉心下难安。 直到瞧着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那屋内出来,她才飞快的松了一口气,跑到宣绫靖身边,左右看了看无恙,才彻底放下心来。 宣绫靖微微勾了勾唇角,绽开一抹浅浅的安抚笑意。 淡淡瞧了瞧慕亦弦探寻四周的身影,宣绫靖扫视了一圈小院,却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小院,并无任何异常的阵图踪迹,可以说,完全地,无迹可寻。 沉默地坐在庭院里的木椅上,宣绫靖的眸光却不知不觉间移到了那最初一眼,便觉得诡异的烟囱之上。 因为整座小院,只有那处烟囱最为明显的异样,所以自从她开始寻找阵眼,便已经让素鸢带她曾道房顶之上一探,可那烟囱却并未有任何异样,就好似,如同雾障天险那般,自然而然形成。 而此刻,因着午膳的备完,烟囱里的炊烟也早已息了动静,没有炊烟,那烟囱更是看不出丝毫异状来。 如今尚还残存于世的关于控心之阵的描述,实在太过稀少。 宣绫靖头一次在阵法一途上,感觉到了头痛。她所学的阵法,俱是借助山川草木、金石器具摆布阵图,何曾像过这诡异的控心之阵,竟是完全找不到阵图的痕迹。 如今世上残存的阵法一脉,也都是借助外物布置阵图从而引导天地之地,比如北斗七星、荧惑守心、各方星宿,听师父曾经提过,控心之阵一脉,早在几百年前的风云变幻之中失传于世,究竟是何人,竟对控心之阵有如此研究? 而且,难道控心之阵,竟能不用阵图之法,便能借助天地之地?可就算如此,这控心之阵,又是借用的什么呢? 一日一夜匆匆过去,宣绫靖除却找到了辅香来源,却并无其他丝毫发现。 唯一其他的发现,便是大略知晓了慕亦弦的意图。 在这小院之中,看似只有一两名侍卫伺候这平日起居饮食,但宣绫靖可以肯定,在暗中,绝对隐藏着至少数十人! 看来,慕亦弦也并不单单只准备救出桑莫,很有可能,还在以自身为饵,想要,玩一招如同先前布阵之人一样的……请君入瓮。 …… 第二日,宣绫靖更加细致地在这小院四周查探,甚至隐隐扩大了范围,出了篱院之外,但仍是毫无所获。 唯独那每日准备膳食时,烟囱处丝毫不受风力影响的炊烟越来越加重了她心头的谨慎与诡异。 而她,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烟囱之处! 虽不知为何,但她心底却越来越有一种预感,这烟囱,极有可能与阵眼有关。 怔怔盯着那烟囱,不知不觉间,稀薄的暮色渐渐笼罩住这片天空,小院四周树林间缭绕的本是稀薄的雾气,亦是随着阳光的消逝而渐渐浓郁厚重,甚至散发着越来越寒的冷意。 宣绫靖从一阵寒意中激灵地清醒过来,敛了敛有些涣散的神思,才察觉周围竟是已经暗沉了下来。 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肩膀,立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肩上滑落而下。 宣绫靖刚欲转身拾起,便有一道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可有看出什么?” 循声转头,近在咫尺的一道玄色人影,正目露询问之色地看着她,而在其修长的手指间,正提着一件玄色的披肩,随意掸弄了会灰尘,便又扣合在了自己的肩上。 而素鸢,竟被慕亦弦拦在一旁,大约是慕亦弦怕素鸢打断了她的思绪。 宣绫靖怔忪地看着慕亦弦那一派随意流畅的举动,清透的眸中悄然无声地漾过一抹浅浅的复杂。 慕亦弦好似不曾注意到,将披肩扣合好,也不等宣绫靖回答,又淡淡道,“先进屋吧。” 宣绫靖这才回过神来,立时感觉一股透骨的寒意,微微抖了抖,才点了点头,转身正欲提步而走。 却突然——感觉眼前似有什么一晃而过。 不由地顿住步伐,下意识的想要再次转身感受那一晃而过的是否是错觉,却不期然,撞到一处柔软。 一股熟悉的幽谷清香扑鼻而来,冷寂却又凛冽,宣绫靖心口猛然一紧,飞速退后半分,连声道歉,声音里,竟是带着更为浓烈的疏离之感,清冷至极,好似在提醒着她自己。 慕亦弦淡淡回了一句无妨,面色冷淡孤寂如常,唯有眸底,悄无人知地闪过一抹思量犹疑。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霎那,他的心头,似乎极快地停了一下,而在那停滞的一刻间,似乎流淌过一抹难以捉摸的怪异之感,似他的,又似不是他的。 而这感觉,却好似虚无,一晃而过,如同幻觉。 慕亦弦沉了沉眉,右手不自觉地探入左腕袖中,无意识的摩挲着手腕之处,似乎,感觉有一抹极浅极浅的灼热。 慕亦弦诧然地顿住神思,沉寂如夜的眸子里缓缓沉下一道精芒,而后,又恢复了寂然无波,松开了摩挲的指腹。 听闻慕亦弦那一声无妨之后,宣绫靖便是飞快而果断的立即转身走向了屋内。 宣绫靖与素鸢在侧屋,而慕亦弦则是在桑莫昏睡的正屋。 直到晚膳用完,宣绫靖才从与慕亦弦那偶然一撞的混乱思绪中,陡然惊回过神来。 那窘迫一撞,竟是让她忘了正事! 忙得让素鸢先准备洗漱之物,宣绫靖已是快步踏出屋门,走向先前感觉有什么在眼前晃过的地方。 却在那里,看见了一道负手而立的人影。 颀长而挺拔的身姿,俊美而沉冷的脸庞,孤寂而幽冷的气魄,沉在夜色之中,竟毫无半分违和感,好似踏夜而来的神祗。 而在夜色灯火下,阴影明暗中,那张深邃完美的容颜上,无形中添了几分肃杀。 “殿下。”宣绫靖淡淡施了一礼,嗓音中,却明显的比之平时交谈时,多了几分恭敬的疏离。 慕亦弦微不可查地蹙了蹙剑眉,淡淡扫过一眼,又面色不变地收回视线,好似不觉,淡淡道,“你且看看那处,是否在闪烁?” 宣绫靖循着慕亦弦所指看去,漫天繁星,明暗各异,乍看之下,难以看出什么。 但她思及之前的错觉,却不由紧了紧心神,极力专注看去。 昨夜漫天黑夜,毫无星辰,她倒是不曾注意。 此刻再看,似乎,真有一颗星星若隐若现,甚至因其光芒太弱,近乎虚无,乍看之下只能看见一片浓郁的黑色夜空。 难道,这便是之前不期然一晃而过的错觉? 宣绫靖缓缓收回微仰的视线,却在视线下落时,忽的停在半途中误入视线之中的烟囱上。 迟疑地再抬了抬视线,刚好看见那一片夜色,若隐若现的星星,视线回落,又刚好看见那一处烟囱。 那烟囱,此刻,竟是刚好对着那一颗明暗若无的星星? 宣绫靖眉心渐渐收紧,浮现一抹沉思。 慕亦弦将她那奇怪的抬头垂头的动作收在眼底,眸光亦是微微沉冷而下,似乎明白了此刻宣绫靖正在思索什么。他虽不懂阵法一途,但也大概知晓有些阵法对应星位之事。 宣绫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正盯着她举动的慕亦弦,而后揉了揉眉心,好似舒缓眼睛的干涩般的随意的动了动视线,到处晃了晃。 却在这随意之间,飞速辨认着这颗星星周遭的星位。 此星所在乃是北方…… 玄武之中、虚宿所在…… 司诡! 宣绫靖思绪骤然一凝,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字来! 继而,脑海中飞速回想着以前在星宿古籍之中曾看到的一些描述。 司诡星,又称司危、亡神,甚至曾有神鬼传说。 传言,此星之中住着一名邪恶的妖神,自名亡神,尤其喜好以亡神仔的幽魂形象游走于人世之间,酷爱阴暗潮湿之处,更极擅以迷惑心神的手段无声无息之中勾走世人的一魂三魄,让人陷入痴呆或是昏迷之中。 甚至,在民间习俗之中,曾有以亡神之名吓唬孩童们不要在水边玩耍,以免被亡神仔偷走神智的谣传之言。 虽说这些都是世人杜撰幻想,却也表明了此星之力,就如同启明星有明辨方位之力,此星,所暗藏的,应该就是惑心之力。 那么,这控心之阵便能说得通了! 此阵的阵眼,定是对应这司诡星位,借天地之力,辅助药香之物,才布出这控心之阵! 宣绫靖眸中精光缓缓敛于一处,终于明白了此阵究竟是如何而布! 瞧着宣绫靖从茫然思量到渐渐敛聚的眸光,慕亦弦眉眼中的幽寂也越来越沉,甚至无形之中透出几分莫测的思量,好似在思量究竟是何人竟敢对他与桑莫下手,还将桑莫困于了如此诡异阵中。 等到宣绫靖彻底回过心神来,慕亦弦才深晦难辨地淡问一句,“如何?” 宣绫靖眉眼一柔,沁出几分笑意,回道,“殿下的发现,让我回想到了我曾在古籍之中看过的一段描述。” 不待慕亦弦再问,宣绫靖接着道,“阵法都是借用天地之势,这颗星星又刚好对应着这古怪的烟囱,那阵眼,应该便再这烟囱之下。据殿下所述,当日幽香拂过时,小院之内并未其他人,那自然是阵眼在那一段时间内,都维持在触发状态,而思及阵眼在烟囱之下,且炊烟又从不倾斜,我想,极有可能是……” “当日本王来此之时,桑莫就已经说到那炊烟的怪异,我们查探过膳房,当时锅内正在温水,本以为是此地主人烧水备用,如此说来,那时,竟是这温水之态维持着阵眼的激活?” “不错。”宣绫靖点点头,“煮水无味,又能生烟,而等水干或火灭,阵眼自然关闭。而寻常,在未时,光束才能堪堪照到茶案之上的茶壶,又只有短短一刻时光,而那时膳房早已没了动静,自然没了炊烟,无法触发阵眼。” 难怪,她找遍了整个小院,都不曾寻到阵图的痕迹,阵眼竟然是单单对应司诡之星。 控心之阵,果然诡异多变! 第四十九章入阵,请君入瓮? 知晓了此阵的布局,宣绫靖便也轻松了许多,与慕亦弦商议等明日阳光出来,再一试正误后,便是各自回房洗漱歇息。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第二日竟是阴沉了整整一天,不见半分阳光,头顶上的一方天空里,只见略显阴沉的各样云朵,却又迟迟没有滴下雨水。 没有太阳,整个小院周围树林间的雾障越发肆意嚣张,积聚着越来越浓厚的白色水雾,甚至隐隐弥漫出了树林,萦绕在小院周围,直让整个小院寒气逼人。 虽说如今已经快入秋,可围在浓郁的雾障中,直让整个小院置身于寒冬之中。 这番反常的温度,实在奇怪。 素鸢与慕亦弦都是习武之人,自是不惧如此寒冽,宣绫靖却只觉寒气刺骨,时常手脚冰凉。 而这阴沉的天色,竟不止持续了一日,等到第二日,天色虽是放晴了些,但太阳却始终未能穿透厚重的云层,没有阳光的驱散,整个树林间的雾气越发寒重异常。 而当日连夜匆匆来此,也不知此地竟会如此异常的寒冽,素鸢为宣绫靖准备的衣物多是薄质衣衫,实在抵不得如此寒意。 素鸢早已担心的按捺不住,生怕她受了凉,更何况云夕玦的身体常受心疾折磨,本就不如常人健壮。 也不知这样阴沉的天色究竟会持续几时,宣绫靖抖了抖浑身的寒意,才与慕亦弦商议了一番,让素鸢去城内买回了几件御寒的软绒披风,给了素鸢离开此地的时机。 此地可能会有“她”的尸身,且不管慕亦弦能否找到,她也不能坐以待毙,素鸢借机离开,亦是听从她的命令,暗中联系了九伶楼,只看九伶楼是否能够及时赶到了。 而呆在这小院的几日,只要没有太阳,宣绫靖身外便如同深秋寒冬那般,罩着一件系着严丝无缝的鹅绒披风。 好在只阴沉了短短三日,桑莫的呼吸虽是日渐虚弱,却并未极其危险,慕亦弦还算尚有耐心等待,只是浑身气势愈加寒冽。 不过这阴沉的几日,虽是寒冷刺骨,倒却也极顺宣绫靖的心思,不必寻找其他借口拖延时日,便也将慕亦弦困在此地了五六日来。 离开盛都这般时日,想来,尉迟晔也该有些后续动作,将那一池静水搅起更大的漩涡来。 宣绫靖淡淡看着院外浓雾缭绕的树林,眸中缓缓沉下一抹思虑,不知这几日,盛都的局面有何变化? …… 这一日,在桑莫气息陡转急下,面色更是清晰可见得惨淡苍白下去之时,天空终于放晴了。 久违的太阳露出了光芒,金色的柔光跳跃在迎风微晃的发梢,好似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佛光,可惜院外树林间的雾障湿气早已积累的多日,短暂的阳光根本无法驱散,仍是寒意袭人。 宣绫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才对着慕亦弦点了点头,素鸢紧了紧袖中的手,却毫无退却之色。 宣绫靖饶不过素鸢的坚持,便也只好让素鸢与她一同入阵。 厨房的灶火早已温着水,慕亦弦更是早已安排好那两名伺候的侍卫退守在小院之外。 等到宣绫靖与素鸢做好准备,慕亦弦果断将那茶壶挪至了光束之下。 幽香,宣绫靖并未闻到,甚至也没有其他任何异样的感觉,但她却知道,眼前的景象,已经是阵中的幻象。 因为,坐在她对面的慕亦弦,此刻全然不似先前的孤寂默然,反而,森寒冷冽,如刃的杀机一分分划在脸上,生生的刺痛。 宣绫靖尚来不及开口提醒素鸢,素鸢已是通体生寒,迅速拔出腰间的软剑护在宣绫靖身前,瞳眸猛缩,满是警惕,“你要干什么?” 慕亦弦二话不说,面上肃杀阴沉,纯黑的眼瞳中,恨意凝实,宛若拉着漫天的死寂,生生向她们二人狠狠压来。 这一刻,好似周围所有的生息全被慕亦弦生生剥夺,只余漫无边际的恐慌与绝望! 而他那双漠然孤寂的瞳孔,闪烁着快意与狰狞,剑风微挑,直击素鸢而来。 素鸢横剑一档,气息却猛然一滞,被逼退得呛出一丝血色。 素鸢气势猛减,慕亦弦却毫无丝毫停顿,剑刃寒冽,直抵素鸢喉间! 素鸢面色霎时苍白,却拼命地一手将宣绫靖推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一线之际,宣绫靖忽然反手扣住素鸢的手,将素鸢生生往后一拽,而她自己,却已毫无防备得落在了剑尖之处! 剑尖的冰凉从脸颊一路寒至耳根发梢,鲜红的血珠随着飘散落地的根根发丝沁出瓷白的肌肤。 如实的痛感令得宣绫靖下意识地生生吸了一口凉气! “小姐!”素鸢声嘶一吼,悲痛欲绝,作势挽剑欲上! 宣绫靖再来不及阻拦,只能忍着脸上的痛楚,大吼道,“这是幻觉!素鸢,醒过来!” 什么? 素鸢剑风一僵,震惊到几乎难以置信的目光霎那转向宣绫靖,只能堪堪躲过慕亦弦那凌厉而来的一剑攻势! 幻觉?! 素鸢浑身寒栗一颤,忽的想起来,先前他们正是准备一探那控心之阵,也想起来长公主早已叮嘱过此阵可能无声无息的话来! 竟然,真是如此毫无变化,就慑人心魂! 慕亦弦的攻势仍在继续,甚至越发险象环生! 宣绫靖知晓素鸢仍在震惊之中,不由急道,“静心凝神,什么也别想!快!” 就在宣绫靖喊出此话的一刻,慕亦弦已然剑点素鸢手腕,挑飞软剑,剑势陡转,直逼素鸢心口而去! 素鸢根本毫无可避,听到长公主焦急惊呼,瞳眸一震,竟如同认命之状,心神一压,猛然合上了双眸,气息亦是缓缓放松至极。 宣绫靖心已然提到嗓眼!如若素鸢躲不过,醒不过来,只怕,会真得死在自己的幻觉之中! 面对着已然放弃挣扎的素鸢,慕亦弦的剑势却毫不留情,甚至越来越快,直抵素鸢心口! 而就在剑风震开发丝,生生刺入心口的那一霎那—— 慕亦弦整个人刷的一下,破碎开去! 满身杀机与死寂轰然炸开,涌入无尽的生机来。 素鸢大喘着惊惧跌坐在地,余惊未定地看向宣绫靖,却见宣绫靖终于松了一口气,面颊上的血痕也开始缓缓愈合,而后消失无踪。 瓷白如雪的脸颊,不足三息,便是再无丝毫伤痕! 果然,真是幻觉!素鸢重重几口清新的空气,才狠狠叹出一口气。 看着素鸢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宣绫靖亦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放下了悬于一线的担心! 素鸢知晓慕亦弦一心想要杀了北弥长公主,恐怕自从她与慕亦弦一同离开盛都,就一直暗中担心慕亦弦会知道她的身份,对她痛下杀手。故而一入这控心之阵,便因为她的幻想,而生生显现出一个对她满含杀心的“慕亦弦”来! 不过,也好在素鸢的幻想,让这控心之阵造出这杀意猎猎的慕亦弦,才让她迅速明白了此刻已然入了控心之阵。 否则,慕亦弦只知她是云夕玦,甚至是来帮他破阵救桑莫的云夕玦,怎么会有如此杀心? 宣绫靖示意素鸢继续凝心静神,不再胡思乱想,不被阵法所摄,但她的思绪,却忽然有些沉抑下来! 因为,素鸢这一幻想,不仅让她明白了此刻她们已经入了阵法,更让她知道,慕亦弦,竟然没有随她们一同入阵! 因为,随着假的“慕亦弦”的消失,她与素鸢仍在这小院之内,放眼看去,却根本没有慕亦弦的身影! 无论是按照慕亦弦之前所言,他与桑莫入阵之时,眼前从无变化,还是她与素鸢此刻入阵亦是仍在原地,慕亦弦如若真的随她们一同入阵,自该也在她们身旁! 就在宣绫靖得出如此猜测之时…… 在真实的小院之中,正屋中厅,三人昏睡地趴在案几之上。 这三人,正是宣绫靖、素鸢与慕亦弦! 慕亦弦的两名侍卫正听候命令的守在篱院之外,不曾擅自踏入屋内半步。 而就在这三人昏睡毫无防备之时,正屋左边的侧窗里,忽然闪过一道黑色身影,速度飞快,直向三人而来。 就在他探手袭向慕亦弦之时,本该昏睡的慕亦弦却突然出手如电,迅速钳住那黑衣人的手腕! 那黑衣人反手一击,另一只手执着匕首追击而上。 慕亦弦星目一寒,透出丝丝冷冽,“你果然来了!”而后挡手一击,却并不松开钳住黑衣人的手,甚至捏住脉门之处,瞳眸之间,满是幽沉杀机。 “这一手请君入瓮,倒是学得不错!”那人却好似完全看不出慕亦弦眸中的冷冽与寒意,声音清朗噙笑。 “说!北弥余孽藏在何处!”慕亦弦声线如冰,一字一顿,捏着黑衣人脉门的手腹稍加施力。 只听见那黑衣人一声闷哼,但却不甚在意的轻笑,忍着痛,满是挑衅,“还是自己去找吧!” 话语间,那黑衣人另一只手忽然一挑,将手中匕首换至了被慕亦弦擒住的手中,而后,竟完全不顾自己脉门被制般,手中匕首顺势往下,直击慕亦弦左手手腕。 “叮”的一声相击声响,慕亦弦飞速松开那钳住的手,而那黑衣人亦是迅速退后几步,却在慕亦弦神色幽沉间,那黑衣人欣然笑道,好似确认了什么,“果然有!” 慕亦弦瞳眸微缩,乍然浮现从未有过的深邃莫测,所言之语,却如同哑谜一般,冷冷道,“你果然,为此而来!” 那黑衣人缓缓扫过那躺在案几上的另外两人,而后无甚所谓地耸耸肩,“若将此物交予我,我便告诉你北弥余孽的踪迹,如何?” 慕亦弦唇角微抿,透出一分傲然的威势,“擒住你,自然也能知道!” 话音一落,便身如闪电,直击那黑衣人而去! 而那黑衣人好似早已提防,在慕亦弦话音一落的那瞬间,便已迅速飞身后退,以极快的速度,没入了无边雾障的树林之中! 而此时,一直平躺于床榻之上的桑莫呼吸越发迟滞沉缓,面上残余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挣扎着彻底褪去,惨白如纸,气若游丝,好似时刻都会停止呼吸! 可想而知,桑莫此刻在控心之阵中的处境定是危险至极! 慕亦弦星目一寒,飞速从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收回视线,沉沉落在桑莫身上,而后果断冽然一声“追!”,数十侍卫身形闪现,直追那黑衣人而去! 而慕亦弦却松开一直屏住的呼吸,任由若有似无的幽香拂过鼻尖。 第五十章破阵,另有玄机(一) 阵法之中,宣绫靖细细瞧着完全沉静下来的素鸢,又是与素鸢叮嘱几句,才稍稍放下心来。 正待再与素鸢说着什么,在她们不远处,一道身影忽然显现出来。 她们二人视线一扫,素鸢瞳眸骤然一缩,心含警惕,却又疑惑地看向了宣绫靖,俨然一副在说,我并未胡思乱想的模样。 宣绫靖将素鸢的疑惑收入眼底,却暗暗示意她不动声色,而后,自己略略上前一步,轻声道,“殿下怎么迟了些?” 慕亦弦淡淡扫过一眼素鸢眸中的警惕,而后道,“方才有人偷袭。” 听闻慕亦弦此言,宣绫靖便立时明白了。 那时她发觉这小院明面上只有两名侍卫,而暗中却至少有数十侍卫之时,就已经料想了慕亦弦可能也想请君入瓮。 慕亦弦此刻姗姗来迟,想来,定是诱出了那暗中之人! 不过,那暗中之人,极有可能是偷“她”尸身之人,万万不可落在慕亦弦手中才是! 宣绫靖暗自一紧,面上却装作担忧几人阵法之外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般的急声问道,“凶手可有抓到?殿下与……我们,无妨吧?” “无妨。”慕亦弦淡淡扫过一眼宣绫靖面上的担忧,却并未回答她的前问,只是在那短暂的对视之中,宣绫靖却发觉,在慕亦弦那双如黑耀般的瞳眸里,隐隐闪烁着愈发深邃难测的幽光,好似在思量什么,眸光孤冷深沉,让人不自觉陷入其中。 不着痕迹从慕亦弦摩挲手腕的动作中收回视线,宣绫靖才敛了敛情绪,只作不解地问道,“桑莫公子既然知晓此乃控心之阵,应该不会离开太远,殿下可还记得,当时桑莫公子送殿下离阵之时,身处何处?” “城内,柳月客栈。”慕亦弦言简意赅,嗓音略显沉抑,好似思绪并不在此。 宣绫靖迟疑地打量了一眼慕亦弦,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只好点点头,三人向着城内柳月客栈而去。 这控心之阵果然虚实难辨,在这阵法之内,他们一路走入城内,竟是毫无异样,城内人头窜动,来往络绎不绝。 素鸢曾为宣绫靖购置御寒衣物来过集市,更是因为真切体会过,才更加难以区分虚实,因为依她而看,这阵法之内的集市,与她那日所见所感,完全找不到丝毫区别。 也正是如此真切,素鸢才更加体会到了这控心之阵的可怕之处,不由越发静心凝神,生怕再因为她的思绪惹出麻烦来。 就在他们三人走入柳月客栈,正欲上楼之时,从那楼梯之上,拐角处忽然走出一人,向着楼下而来。 而那人,竟正是他们此行目标,桑莫。 五官周正,气质儒雅,俨然一副翩翩书生。 慕亦弦正欲上楼,宣绫靖却心神微提,沉声提醒道,“殿下,慎重。此阵会根据心中所想而产生幻觉。我与素鸢先前正遇过此种情形。” 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二人在此等候,而后,独自一人拾阶而上。 一步一步走至桑莫对面,就在桑莫拱手行礼之时,慕亦弦却忽然剑风一划,径直刺入桑莫心口。 宣绫靖与素鸢都被慕亦弦如此果决的举动生生一惊,就宣绫靖而看,这“桑莫”与平日跟在慕亦弦身边的桑莫一举一动,已然一模一样,形似神更似! 慕亦弦却在短短的上楼时间,就已然看出破绽。 慕亦弦虽然不懂阵法,但他心性之坚毅,实在令人生畏而敬服! 素鸢不明白慕亦弦为何如此果断,但宣绫靖却知道原因! 当一个人的心性已经坚定到阵法都无法动摇之时,一切虚幻,都不足为惧。因为,控心之阵,其实,也可以归结为最简单的阵,因为它遵循的,是这世间最为简单的原则,却也是世人又最难以看破的原则。 那就是,坚守本心,不以物喜,不以已悲。 在这阵法之内,讲究的,便是本心的力量。你的心信什么,什么便会存在。 虽不知慕亦弦究竟从何处看出了破绽,但眼前的桑莫果然随着那心口一剑而破碎开去。 慕亦弦转眸看了看楼下的她们,而后提步向着转角走去。 宣绫靖与素鸢迅速跟上,而后,进了桑莫在客栈所住的房间。 那房里,早已空无一人,但房内残留着打斗痕迹。看来,桑莫应该是在房内曾经陷入过幻觉,而且,还因争端引起打斗。 想及桑莫一直尚算平稳的呼吸,想也知道桑莫尚能应付此阵。 慕亦弦面色冷峻,薄怒之色氤氲在俊美无俦的脸庞间,冷冽慑人。 刚要离开继续寻找,慕亦弦忽然顿足在门框之前,视线微扬,凝在门梁之上。 眯眼辨了辨,那倒不像是打斗痕迹,反而像是有意留下的暗记。 宣绫靖随着慕亦弦停住的脚步亦是注意到那暗记之上,这痕迹,她认识,是慕亦弦常用的几种暗记之一。 看来,应该是桑莫故意留下。 有了暗记,寻起来便也有了方向。随着多处暗记寻去,他们一行三人竟是从另一个方向,绕了整整一圈,而后,回到了小院之前。 但桑莫所留的暗记并未止于此处,反而,向着树林中延伸而去! 阵法之中树林,如同阵外一样,弥漫着阳光驱不透的雾障,宣绫靖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才跟着慕亦弦的脚步踏入了树林之中。 循着桑莫的暗记越走越远,宣绫靖心中隐隐浮现一种猜测,她觉得,桑莫的路线,似乎并非破阵的路线,反而,像是在寻找什么别的踪迹! 不过未免慕亦弦看出她的异样,她也不能仔细观察周围,一探桑莫究竟在寻找什么。 大约绕着树林走了半个时辰,曲折往来,上山下坡,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处山体之前。 而依照他们所走路线来判断,他们此刻,应该是在小院之外,那绕着散不尽的雾障的树林下方。 那树林尽头,是一处断崖,而他们,此刻应该是在断崖半腰。 桑莫是在寻找什么? 宣绫靖面对着眼前的一面山壁,心中暗暗思索探究,桑莫的暗记最终便是停在了此处。 素鸢诧异不解地看着慕亦弦与宣绫靖二人驻足于山壁之前,又回头探身看了看那断崖,不由护着宣绫靖往里靠了靠,越发竭尽全力让自己心神空明。 慕亦弦默不作声,宣绫靖正好细细回想着沿路走来的线路痕迹。 这些留着桑莫暗记的线路,似乎并不简单…… 一路循着暗记而来,如若不是她的错觉,似乎在隐隐之中,控心之阵的摄心力量愈来愈强烈了些。而且,这种强弱区别其实极其细微,近乎若无,若非是对阵法极其擅长之人,完全无法感知。 这就如同学武之人对杀气的感应,而这,是阵术之人对阵术源力的感知。 桑莫被困于阵内多日,没想到竟是在循着控心阵法的力量强弱追根溯源! 追根溯源之法,也是破阵寻找阵眼的一种办法,但此类方法对破阵之人对阵法的掌控熟悉程度要求极高,因为阵法之内,阵术源力虽是由着阵眼向外散开,由强至弱,但这种差异微乎其微,以此类方式破阵,极其耗费心神与时间。 桑莫在阵法一脉上的造诣已经算是炉火纯青,却也花费了六七日才寻出这样一条阵术源力之路,可见其难。 阵眼相应,入阵阵眼是在小院的厨房之内,难道,破阵阵眼,便是在这山壁之中? 宣绫靖不着痕迹仰头看了看方位,瞳眸猛然一缩! 这山壁——竟然在南方!与小院阵眼南北相对…… 这……不会是—— 宣绫靖竭力按捺住心口的震动,眸底精光飞速闪过,难以自控地看向了那山壁,正待不动声色一探心中猜测,素鸢与慕亦弦却敏锐地感觉有人正接近他们而来。 二人心神暗紧,就见不远处,正有一人贴着山壁,步履极为艰难地从转角处走入了他们的视线,而后却难以支撑地靠着山壁滑下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谁!”素鸢下意识低喝一声,隐隐将宣绫靖护在身后。 那人应声愣住、抬头,竟然正是——桑莫! 不过此时,他双目血丝殷红,却又满是浑浊的涣散,堪堪凭着一丝心力挣扎地支撑着最后的清醒,而他面上灰白惨淡,苍白透明,难见一丝血色,甚至眉心之中萦绕着丝丝颓败的死气,呼吸更是极其沉重而迟缓,比之常人艰难了数倍,而他一手死死扣住山壁才又堪堪支撑着站起。 循声看见他们三人,桑莫明显思绪迟滞地顿住,甚至气息极沉的低喃道,“殿下出现倒还说得过去,怎么月宁郡主她们二人也出来了?难道阵术源力最强之处,控心之力也变强了不成?” 桑莫的嗓音沉缓、虚弱,堪堪落入其他几人耳中。 听到桑莫的自喃,宣绫靖忙得掩下眉眼间对山壁方位的猜疑之色,以免引起桑莫的注意,才将视线转向桑莫。 却在看见桑莫此刻这幅狼狈虚弱之时,忽的震住! 桑莫双目赤红、眉心死颓,分明就是耗尽心力的模样! 这控心之阵,竟然如此危险?竟然连桑莫都无法自保无虞?旁的人不懂,宣绫靖却绝对不陌生,桑莫如今这幅模样,分明已经徘徊在鬼门关! 难怪先前阵外身体的呼吸会突然急转直下,虚弱苍白。 宣绫靖暗暗平了平震惊的心神,才惊疑担忧地开口提醒道,“桑莫公子,我们不是阵内幻象,您可还好?” 第五十一章破阵,另有玄机(二) “啊!”桑莫一惊,连连呛咳几声,面色愈加透明恐怖起来,见着他小心翼翼扶着山壁一步一步走来,宣绫靖生怕他力气不济地跌下山崖! 好在慕亦弦飞速掠过几步,将桑莫搀扶到了尚且宽敞的此处。 桑莫就地坐下片刻,才勉力一丝强笑,沉缓道,“郡主怎么也来了此地?” 宣绫靖蹙了蹙眉,面上满是忧色,看着桑莫惨淡的面色,不由加快语速道,“殿下听说此阵是控心之阵,刚好我又对控心之阵有所涉猎,殿下方才请我前来。不过我所涉猎俱是纸上谈兵,偶然寻到入阵之眼已是万幸,破阵之事,恐怕只能全全仰仗桑莫公子。桑莫公子如今眉心死气,怕是已经耗尽心力,难以为继,不知可已寻到此阵阵眼所在?” 宣绫靖此刻的担忧绝对是有根有据。 强行送人出阵,本就是极其耗费心力,更是足以让桑莫虚弱月余,可身陷阵内,根本没有给桑莫任何之机去恢复,桑莫又是走投无路采用了更为损耗心力的追根溯源之法寻找阵眼。 如此心力过损,耗得便是生命!桑莫如今双目胀血、死气虚浮,就是最好的证明!若他再强行耗费心力,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过一眼桑莫暗记停止之处的山壁,心头暗叹一声幸好! 若是桑莫还未找到阵眼,恐怕就算她身在此阵,不顾暴露身份,也难以保证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寻到阵眼! 慕亦弦亦是看出了桑莫此刻的危机,不由幽瞳微敛,深晦难企,淡淡杀意若隐若现,定然也是猜到桑莫恐怕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能强行驱他出阵,将自己变成了这一副强弩之末的“死境”! 二话不说,慕亦弦剑眉一凝,径直在桑莫身后坐下,强行输送了几分内力护住心脉,才见隐桑莫眉心的死气稍有褪去,但却治标不治本,若无法迅速破阵而出,桑莫仍是生机难存。 慕亦弦面上沉冷一片,眉宇一寒,幽黑的眼瞳中霎那凝实先前尚还淡淡的杀气,怒色在眼底翻涌四溢。 桑莫缓了缓沉重的,借着慕亦弦这一番内力稍有缓和,抓紧时间道,“殿下,眼前这山壁就是阵眼所在,我本还为难以我如今的心力衰竭之状,根本无法打破山壁,更无法再损耗心力借控心之阵的幻象之力‘幻想’出一位‘殿下’来帮我将此阵眼打碎,殿下来得正是时候。” “如何击碎?”慕亦弦只迅速而简洁的问道一句,幽沉的目光却落在桑莫惨淡的面色上。 “不急,要等逢魔时刻。”桑莫顿了顿,恢复了些呼吸,才又继续道,“此阵在逢魔之时,阵力最强,阵眼最弱。那时,山壁最好击碎,否则,只怕要用火药,才能将这山壁炸开。不过,逢魔时刻,阵力最强之时,心性再坚定,也会被阵法摄动心神,所以,殿下一定要快,这也算是阵法的自我保护,一旦殿下也被强行摄动心神,错过逢魔时刻,阵眼恐怕凭蛮力难以破之。” 慕亦弦没有说话,只极为沉冷的点了点头。 而宣绫靖低垂的眉眼中却暗暗拂过一丝赞赏,桑莫的话语,轻描淡写,但作为精通阵法术数的她而言,极为明白这其中暗含了多少次生死危机。 逢魔时刻,阵力最强,又强行摄动心神,而桑莫被困于阵内已经六七日,每日必会在逢魔之时强行被这控心之阵所影响,想及先前在客栈房间内所残余的打斗痕迹,只怕桑莫所遭遇的幻象远比他们遭遇的要危险的多,更何况,桑莫除却通晓阵法之事,便也和他的外貌一致,只是一名文弱书生罢了。 控心之阵,摄心中所想,桑莫倒也不枉为阵术大师,竟能以力御力,借控心之阵的力量自行幻想出“慕亦弦”来助他脱困。 宣绫靖故作钦佩地瞧了瞧终止在眼前山壁之上的暗记,眸底幽色难探,思绪中全是山壁与小院南北相应之事,面上却是惊叹赞道,“桑莫公子在阵法上的造诣果真非凡!” 难怪能破了她所设下的葵天兵阵!这一句,宣绫靖自是只在心中暗叹。 上一世,桑莫尚且跟在慕亦弦身边之时,她因为顶替着云夕玦的身份,又暗中挑动着东渊各方的夺嫡纷争,不曾多用阵法之术,而后来,阴差阳错下慕亦弦登上帝位后,她与慕亦弦暗中争锋相对时,桑莫却不知为何远离了东渊,周游各地而去,以致于除了葵天兵阵一役,她与桑莫从未再有机会对阵一番。 而对于她的赞叹,桑莫却不知想到什么,神思稍稍恍惚片刻,才推却地勉强笑了笑,好似有些憨实的赧然之色,虚不愿受。 而慕亦弦却孑然挺立于山壁之前,颀长挺拔的身形,投下一片暗沉的阴影,思绪中一闪而过,先前那黑衣人逃离的方位,似乎,正是整个方位所在。 整个气息越发有些幽冷而肃杀,单手摩挲着手腕处,任凭孤寂淡漠的眼瞳中杀气如丝,肆意涌动。 宣绫靖自是不知慕亦弦此刻在想些什么,但却敏感地察觉到了慕亦弦此刻气息的变化,暗暗敛了敛心神,生怕露出了什么痕迹。 此刻,距离黄昏逢魔时刻已经不足一刻钟。 桑莫先前在内力之下稍有好转的面色在时间的推移下又已经变得苍白惨淡,内力终究只是外物,在这损耗心力的阵法之中,无时无刻,不都在耗费心力抵抗着控心之阵,桑莫若再不破阵离开,危在旦夕。 就算不懂阵法的危险,也知此刻桑莫的情况绝对是刻不容缓。 越来越迟缓而沉重的呼吸声,成了此地此处唯一的声响。 慕亦弦沉默地盯着天色,宣绫靖与素鸢亦是默不作声,都在等着时辰的到来! 逢魔时刻,终于到了! 慕亦弦立时瞳眸一眯,寒意凝如实质,握掌为拳,飞速按照桑莫所言用尽力量狠狠击在山壁之上。 轰隆一声,山壁咔咔碎裂!本是需要火药轰炸的山壁竟然真的在这逢魔时刻,在慕亦弦一拳之下轰然碎开! 桑莫如释重负虚弱一笑,慕亦弦亦是敛了敛浑身的冷厉杀意。 而宣绫靖却极力压着灼灼的视线,飞速在灰尘翻滚间转眸看向了山壁之后! 旋即,她的烟眸暗自一缩,漾出几分浓烈的深晦。 那山壁,果然——大有问题! 但来不及她多加辨认打量,随着山壁轰然崩塌,整个幻境霎时摇摇欲坠,不多时,就已经全然溃散。 而等他们再次睁开眼,心神回敛,入眼的,却已不是山壁,而是那熟悉的木屋,他们正趴在案几上,相继醒来。 宣绫靖微微揉了揉额心,脑海中却迟迟难以挥去破阵那一刻,隐约所见之景! 如若她不曾看错! 那被慕亦弦一击而裂的山壁之后,从一处极小的缝隙间,她看见的,似乎并不是预料之中的山体,反而,是一处雪白空旷的空间。 难道,那山腹之内,竟是空的不成?! 心神猛然一跳,宣绫靖忙得按捺而下,继而担心桑莫与慕亦弦亦是注意到了那一处异象! 两处控心之阵,偷“她”尸身,又以北弥皇室踪迹诱东渊而来,山腹空旷,种种迹象,让她不由地心生一种猜测! 一种,十分危险的猜测! 如果此地布阵之人与偷取“她“尸身之人是同一人,那么,“她”的尸身,极有可能正藏在那隐秘的山腹之中! 可那人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宣绫靖心头不可抑止的浮现这危险的猜测之时,木屋门前,衬着稀薄的暮色,忽的闯入一名侍卫径直跪于门前,沉声请罪,“属下等失职,请殿下责罚!” 宣绫靖心神骤敛,不着痕迹扫过一眼那请罪之人,顿时想起先前入阵之时,慕亦弦的“姗姗来迟”,请人入瓮之事! 继而不由地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那人逃脱了慕亦弦的追捕!若是让那人落入了慕亦弦的手中,只怕“她”的尸体也会落入慕亦弦手中。 慕亦弦面色冷峻,眉宇冷冽,嗓音微沉,似在思量,“如何丢的,在何处丢的?” 宣绫靖刚刚暗松的心神立时随着慕亦弦此问再次一紧,担忧侍卫的回答会将慕亦弦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那山腹之中。 而等那侍卫刚一开口,宣绫靖就心跳猛然一滞,暗叹一声,坏了! 因为那侍卫道,“属下等追踪而去,那黑衣人对雾障树林似乎极为熟悉,一直带着属下等在内兜圈子,随着林间雾障越来越重,属下等追踪的愈加吃力,若是再等雾障重些,那黑衣人定能甩开属下等人,但不知为何,就在刚刚,那黑衣人好像没了耐心,飞速带着我们绕了多圈,就急忙离去。属下等堪堪追踪,那人的痕迹却断在了南面的断崖边,再无其他踪迹。” 话中所指的方位,正是控心之阵的破阵阵眼所在方位,也就是,那处山壁所在! 而在这时,桑莫亦是清醒过来,竟是完全不顾面色的虚弱与苍白,呛得咳了几声,匆匆压下,急促催道,“殿下,快随我前去山壁那处!那里有问题!详情路上我再与殿下说!侍卫所说的黑衣人,很可能藏在那里!” 话音不落,桑莫已是摇摇晃晃向外走去 第五十二章破阵,另有玄机(三) 慕亦弦起身拦住,迅速递给桑莫一颗珍贵的护心丸,见桑莫面色在药力之下尚有恢复,才未曾异议,示意桑莫引路。 桑莫的急切,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甚至,宣绫靖可以肯定,桑莫定然也发现了山壁所处的方位问题! 可此刻,纵然心中再急,再惊,她也必须更加镇定,冷静,去丝毫该如何处理最坏的情况! 无论如何,无论那偷取“她”尸体之人究竟是敌是友,决计,不能让他落入慕亦弦手中! 素鸢本就一直注意着宣绫靖,此刻虽看不出什么异状,却极为敏锐的察觉长公主周身的气息似乎……静得有些可怕! 难道,此刻,竟然发生了什么极其严重之事,竟能让长公主如此敛尽心神,甚至刻意维持着冷静? 忽的,素鸢脑海中不可控制的浮现“即墨郡”三个字,加之之前长公主曾只言片语提及布阵之人与偷尸身之人可能是同一人! 素鸢双手不由沁出一层冷汗!不敢再思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那个情形极坏的念头! 看着走在前方的慕亦弦与桑莫,素鸢眸光忧色一闪,忙得轻拽宣绫靖的衣袖,眸中的惊疑忧色,全全按捺不住! 宣绫靖飞速回头,一眼就看出了素鸢此刻的担忧,忙得紧紧扣住素鸢的手,无法言语提醒,只能无声动了动薄唇,“别轻举妄动!” 如雾的烟眸,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素鸢一惊,生生压下所有情绪! 而宣绫靖在与素鸢错眸而过后,又全然无波平静,甚至故作茫然不知! 跟着桑莫与慕亦弦的步伐,飞快穿梭在对常人而言极易迷路的雾障之中,而桑莫虚弱的嗓音却丝毫不停地急急传来,“殿下,属下怀疑,这控心之阵,其实是建在别的阵法之上,单从控心之阵而言,属下曾细细想过,此阵没有任何阵图,仅仅只靠阵眼对应星位之力,有悖阵法常理。而之前破除控心之阵的阵眼更是远在这小院阵法范围之外,更不寻常。” 甚至随着愈来愈接近断崖,嗓音愈发急促地轻喘,“两处阵眼,一南一北,又各应星宿……” 听到“星宿”二字,宣绫靖眸中冷芒一闪而逝,又迅速敛于无形! 桑莫,果然发现了方位的问题! 眼见断崖就在前方,桑莫重重喘了一口气,加快了语速道,“山壁处的破阵阵眼对应乃是南方张宿,而小院烟囱入阵阵眼对应乃是北方虚宿。从星宿关系而言,张宿与虚宿是安坏相关,张宿是虚宿的破坏星,自可应照破阵阵眼,而虚宿是张宿的安住星,便可借张宿之力布下控心之阵,更以虚宿为入阵阵眼。而虚宿阵眼是借力布阵,那就证明,张宿所在之地,应该另有阵法!” 桑莫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再次站在了山壁之前,只是先前尚且只有他们四人,此刻,所有藏于暗中的侍卫却在慕亦弦的命令下全全封锁了此地! 若一切真如宣绫靖所料,那此刻形势,严峻至极!因为诚如桑莫之言,这山壁之处,只怕真的别有洞天,另有玄机! 宣绫靖暗暗紧了紧藏于袖中的双手,无人能够察觉她此刻急速飞转的思绪! 素鸢更是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担忧,却不时看向长公主,只盼她能赶紧想出应对之法来! 就算她不懂政局之事,也知晓,不能让“长公主”的尸体落入东渊手掌中之事! 有些人的尸体,死了便再无作用,但宣绫靖作为北弥长公主,“她”的尸体,大有文章可做,甚至,可以天翻地覆! 桑莫被困控心之阵,早已耗尽心力,虽有药力调养,但也是一时强撑,此刻又如此长时间的说话,面色更加透明苍白的可怕,见着终于到了他催促之处,心神一松,最后留下一句,“殿下,分别击在山壁距上三寸左三寸、上五寸左七寸、上九寸左二寸三处,应该能够破开此阵!”便心力难继的昏了过去。 慕亦弦幽眸一闪,迅速捏了捏桑莫的脉象,见他只是过度耗神而昏倒,再次不甚放心的喂给桑莫一颗护心丸,才交给身后的侍卫照料。而他自己,已是极为迅速而沉冷的准确连续击在桑莫所说的三处! 极为细微的“嗡”鸣声,宣绫靖心知此阵已然开启! 不过此阵既然开启的如此简单,想来,应该是天然形成的阵法,而先前那控心之阵,则正如桑莫所推测那般,确实是以星宿之位,借力而布。 阵法大开,慕亦弦已是毫无停留走入了山腹之内! 宣绫靖急忙跟上,刚一踏入,便觉一股如同寒冬的凛冽寒意铺面而来,比之树林那雾障所累积而成的寒意,简直刺骨难忍! 宣绫靖忙得紧紧裹了裹身上略有些松散的披风,才匆匆跟上慕亦弦步伐,素鸢及时急忙跟上,眼底的担忧时隐时现。 穿过极短的一段狭窄通道,眼前竟是一片极为空旷的山腹空地,而在空地中央,竟有一池颇大的寒潭幽泉,散发着丝丝透骨刮面的寒气! 而大抵是因为这一口寒潭,整个山腹各地丝毫看不出山体岩石,全是极厚的冰层,形态各异,厚实透明,俨然是多年天然形成! 只单单站在入口,就浑身下意识的寒颤,呼出的气息似乎刚一离唇就会被冻在空中凝成冰雕,而那浓烈的寒气,恨不得将人生生冻住! 难怪,在断崖之上的树林中,会有那般诡异的太阳都无法彻底驱散的雾障! 谁能想,在那葱郁又诡异的树林之下,竟然有这样一口寒潭,形成了这样一幅天然的冰天雪地! 而此刻,整个山洞透明剔透的厚厚冰层反射着几处火把的熠熠火光,竟是将整个山洞都堪堪照亮。 而借着这份火光,山洞里的情景一览无余! 入口之处,慕亦弦带着数十黑衣劲装的侍卫封锁住所有生口,寒潭之后,却有数十浑身罩在黑袍之下的黑衣人,面上全全遮着黑色面巾,看不到面容,而他们本是准备离去,却因为慕亦弦的紧急赶至,又被逼退回山腹之中! 宣绫靖目光沉沉地盯着那隐隐被护在中间的黑袍人,视线却似有如无地打量在那被他拦腰搂在怀中被黑色披风堪堪拢住的纤长身影。 看不到正面,背影又被披风从头罩住,只能依靠纤纤身形辨别是位女子。 如锻的墨发从脖颈间溜出,依稀从披风下摆露出的月白裙裾,让宣绫靖下意识的一惊,那被黑色披风全全掩藏身形的人,莫不是就是“她”的尸身? 竟然将“她”的尸体藏在这冰寒之地保护着,那抢“她”尸身的黑衣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宣绫靖暗中敛了敛眉梢,心绪飞转,该如何让这群黑衣人先逃脱慕亦弦的围堵。 抬眸间,却发现那搂着“她”尸体的黑衣人目光闪烁,视线从慕亦弦一行人身上一一打量而过,包括她与素鸢在内。 宣绫靖微微一诧,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方才那黑袍人的眸光似乎在她身上稍有停顿。 素鸢已经担忧的紧紧拽着宣绫靖的衣袖,无法说话,只能急促的轻扯着衣袖。 宣绫靖心头稍疑,仍在回想那黑袍人那一刻的眸光,眉眼间的闪烁忽的全全沉寂下来,只余让人心悸的镇定,而面上,却好似茫然无措,视线不时在两边对峙的黑衣人身上来回,满是不解。 悄然间,反手握住素鸢的手,指腹不动声色飞速沉稳而迅速地在素鸢手心划动着。 就在这两方对峙,宣绫靖暗中与素鸢以指交谈间,寒潭那方的黑袍人已是率先开口,完全没有行动被堵的急切与担忧,反而如同闲庭漫步般的从中央走出,悠然沉稳道,“好本事,不知可有考虑清楚,是否要与我交换呢?” 慕亦弦剑眉一冷,嗓音一出,就连整个山腹寒气都似乎被生生压制,冷寒至极,视线却如同幽潭之水,暗含无尽冷冽杀机,紧紧锁在那被黑袍人搂在身旁的纤长身影,“这就是你的交换筹码?” 交换? 宣绫靖微楞,在素鸢手心勾画的指腹随之微微停顿,那黑袍人费尽心思偷“她”的尸体,竟是为了与慕亦弦交换东西? 宣绫靖不由地凝了凝思绪,甚至细细回想了一番,却毫无头绪,不由的暗暗蹙了蹙眉,那黑袍人想要的,会是什么? 不待宣绫靖想个明白,那黑袍人已是点了点头,回应了慕亦弦,继而眉梢一挑,“这桩交易,觉得如何?” 宣绫靖心绪一紧,才发觉素鸢已经紧紧地攥着她的指腹,眉眼中满是对她指腹突然停顿不动的疑惑与催促,显然已经从那两人的交谈之中发现了那纤长身影的身份,如她一样担忧难宁。 宣绫靖眉眼一凝,却又宛如薄烟凉雾弥漫在了整双瞳眸,清冽朦胧,难以探究,唯余指腹在素鸢手心加快的勾写速度泄露着她此刻紧迫的担忧心绪。 不论那黑袍人究竟有何目的,又是否真要与慕亦弦交换,“她”的尸体,绝不能落在慕亦弦手中! 第五十三章计划,真真假假? 宣绫靖眸底微寒,娇柔的面颊因着寒冷而微微泛红,除却这些,面上只剩茫然的平静,生生将所有担忧与急切按捺在心头,不露丝毫。 而素鸢的双手却在宣绫靖指腹停下的那一刻便已经紧紧收握成拳,清冷的眸底满是坚毅与决绝。 长公主在她手心所写,不仅是此刻的应对之法,更有保她全身而退的办法。可就算长公主无法顾全她,她也绝不会退缩分毫! 一如那日刚入东渊时幻境悬崖边,她曾说过,“唯有您,一定要活着!”如今的情势,岌岌可危,不知九伶楼是否收到了那日她借入城购置衣物暗中留下的标记,但此时此刻,长公主身边所能依仗的,只有她,她绝不能退缩! 谨慎地在脑海中细细回想着长公主所写的一笔一划,素鸢愈发握紧双手,只等长公主所说的最佳时机到来。 而宣绫靖从素鸢手心收回指腹的那一霎那,眸光不经意划过前方,她那寒凉而沉静无波的水眸中,冽冽波光毫无预兆地生生顿住,甚至带着几分惊疑地凝在前方黑袍人微微抬起正对着她的左手。 那黑袍人的左手,好似不经意,随意地抬起拢了拢罩在纤长身影肩上的披风,却从那正好的角度里,只让她看见了他左腕的袖口。 红色丝线,缀着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铃铛,摇摆无声。 那是——五音铃! 属于师兄的五音铃! 那黑袍人手腕之上,竟然系着属于师兄的五音铃? 而他抬起的角度,刚好落在她的眼中,分明就是故意将此露给她看。可他的声音,却和师兄完全不同,师兄的声音是沉稳而清爽,可此人的声音却有些阴沉而低哑。 难道,是故意伪装了别的声音?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有些辨认不出眼前的黑袍人到底是不是师兄,却知师兄不会轻易将五音铃交予无法信任之人。 不由地再次抓起素鸢的手心,飞速又是写下一句话,顾不得素鸢的惊疑,不着痕迹地坚定点了点头,再不待素鸢迟疑,慕亦弦冷冽的声音已经回响在这寒冷刺骨的山腹之中,“本王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 言罢,慕亦弦淡淡挥了挥手,他身后的数十侍卫迅速走动,霎那,就俨然站成了一种攻防兼备的队列,将所有退路全全封锁,不愧是统率十五万黑铁卫之人! “那看来,只能各凭本事了。”那黑袍人双目微眯,盯着那数十黑衣劲装侍卫,最后一个字音刚落,护在他周身的黑袍人已经迅速越过寒潭,与慕亦弦的侍卫战成一团! 短兵相接声一时间充斥了整个山腹,叮叮叱叱,寒光反射着微弱的火光到处闪烁! 而慕亦弦与那黑袍人却隔着寒潭四目相对,幽沉难测。 宣绫靖目光不着痕迹地盯着那黑袍人的缀着五音铃的手腕看了片刻,转而落到了那被他搂在怀中的纤长身影上,听着山腹之中的交战声,终于微不可查地对着素鸢微微点了点头。 而就在她点头的那一霎那,极为巧合的,有两名黑袍人似乎忽的注意到了她们二人,竟是闪身从那出口处的战局挣脱而出,飞速向她袭击而来。 素鸢忙的拔剑挡住,将宣绫靖死死护在身后。 与那黑袍人兵刃相接,招式互抵,进退攻防间,宣绫靖亦是跟着素鸢左右躲闪。 好在素鸢武力不弱,将宣绫靖护地周全,不过因为要护着她,素鸢几乎只顾着防守,被那两名黑袍人的攻势击得连连后退,险些从出口处退到了寒潭附近。 慕亦弦淡淡扫过她们一眼,便又收回视线冷漠寒冽地紧紧锁在那被黑袍人搂在身旁的纤长身影上。 宣绫靖不经意间扫过慕亦弦那冷漠孤寂的视线,那纯黑的瞳眸中,完全看不进她的危险与狼狈,只蒸腾着遮天蔽日般的彻底寒冷的杀意紧紧锁在“她”的尸身之上! 心口怔怔一顿,继而却又全全掩下所有思绪,瞧着素鸢认真的抵挡之势,不着痕迹地轻轻呛咳一声。 咳声,代表已经完毕。 这是她在素鸢手心曾经写下的一句话。 就在她的咳声一落,素鸢手下的防势陡然一转,略带心悸地瞧了瞧那彻骨的寒潭,将宣绫靖往旁侧微微一推,剑花一挽,竟是不顾自身,每招每式宛若拼命,疯狂地反攻向那两名黑袍人,好似明白一味防守根本无用。 而在她的拼命攻势之下,竟然拼着不顾肩胛受伤的危险,生生将两名黑袍人击溃! 而后,又按着肩胛的伤口处,警惕地退守在宣绫靖身前。 然而,就在她退守之时,那与慕亦弦对峙的黑袍人却忽然将手中的人转交给身后仅存的两名黑衣人,而那黑衣人更好似早有授命,一接到人立即飞速后撤,另一名黑衣人却完全不顾性命地与慕亦弦缠斗起来! 而那为首的黑袍人却转而飞速袭向宣绫靖,素鸢本就受伤,惊急护防,根本不敌,只能顾不得防守,拼命将宣绫靖推离至慕亦弦所在的出口一方,被黑袍人一掌击在背心,呛出一口鲜血,继而,就被钳制在黑袍人手中。 “住手!”宣绫靖被素鸢的推离跌倒在地,看着素鸢落入黑袍人手中,顾不得疼痛地飞速急切惊呼! 那为首的黑袍人应声停住,可慕亦弦与那黑衣人缠斗却丝毫不停,那黑衣人已经节节败退,俨然就要冲向那罩在披风之下的纤长身影。 那接住“宣绫靖”尸身的黑衣人浑身警惕,一见首领已经制住一人,半刻不敢耽误地飞速掠向首领身后,浑身警惕。 那与慕亦弦缠斗的黑衣人已然被慕亦弦击败,一时间,又成了对峙之态。 宣绫靖却是担忧至极地看着唇角残留这鲜血的素鸢,惶急道,“你别伤害她!” 那黑袍人似乎从她的脸上寻到了什么依仗,意味不明地笑道,“我并无害人之心,但这一切,还是得看你们的态度。” 慕亦弦冷冷盯着他,却一言不发。 出口处的战局仍在继续,那黑袍人带来的人也不是柔弱之辈,一时间,出口处的战局完全分不出强弱。 宣绫靖瞧着素鸢苍白的面色,又急切地看了看慕亦弦漠不关心的脸庞,欲言又止片刻,终究不抱希望于慕亦弦,看向那黑袍人沉声道,“你放开她,我与她交换。” “你?”那黑袍人轻蔑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你们任何一人的死活。”俨然并不同意她的交换之说。 被那黑袍人如此直白点明,宣绫靖倒也按捺下了急切,俨然一副将门之后的沉稳,歉疚看了一眼慕亦弦,“殿下恕罪,素鸢多次救臣女于危难,臣女无法置之不顾。” 而后不顾慕亦弦的反应上前一步,决绝道,“我乃平北郡王之女,东渊皇帝与太后亲封的月宁郡主,家父率群臣刚刚投诚东渊,我更是受之邀离宫相助,如若我在此出了什么事情,东渊势必会落得一个恩将仇报的名声!” 听闻宣绫靖的铮铮之言,素鸢慌急地制止,却被黑袍人制住,不让出声。 而慕亦弦虽未多言,却明显对她闪过一丝怒意。他早已说过,不喜被人威胁,但宣绫靖此刻所言,虽是对着黑袍人陈词厉害关系,但分明,是在拿东渊的名声威胁他,他怎能不怒?! 黑袍人除却制止了素鸢,却仍旧不曾出言表态,俨然也是看出了慕亦弦虽有怒意,但却并未意动。 宣绫靖转身面向慕亦弦,低声祈求慕亦弦出言相助,却只见着慕亦弦毫无动容的冷漠,可在黑袍人难以看见之处,宣绫靖无声而缓慢地力求清晰地对着慕亦弦说出了四个字,趁乱抢人。 她本是准备借着素鸢抵挡敌袭的机会,趁着桑莫昏迷,让素鸢在她所说的各处用剑刻下凹痕,然后借机挑动寒潭之水落入凹痕,借水寒之力,布下幻阵,将“自己”的尸身从两方人马中抢走,但此法,极有可能将素鸢置身于慕亦弦的怀疑之中,而且,若是九伶楼的人未能及时前来接应,素鸢无法将“她”的尸身安置后赶回,只会暴露在慕亦弦无休止的的追杀之下。 但是黑袍人故意露给她看属于师兄的五音铃之后,她便临时改变计划,让素鸢假意被制,告诉黑袍人她的阵法计划,再由她交换,牵制慕亦弦,但若是太露痕迹,只怕根本瞒不过慕亦弦。 她此刻故意装作为慕亦弦抢人制造机会,她说的抢人,自然是那黑袍人之后被另一人接在手中的“她”的尸体,若非如此,她只怕慕亦弦会直接将她制住,而后不管素鸢死活,已绝东渊背负恩将仇报名声的机会。 见着慕亦弦听清楚了她的无声之语,她才故作失望地转过身去。 而后,在那黑袍人眼中,便见宣绫靖失望地转身面向他,甚至又往前跨出两步,面上满是失望与孤注一掷,口不择言般道,“就算……就算不受此挟,阁下挟持的意图对如今的情势并无帮助,挟持素鸢,对东渊毫无影响,但挟持我,却可以让东渊落得一个恩将仇报的名声,同样是在对己无益的情况下,为何不选对敌更有害的选择呢?” “好好好!好一个对敌有害的选择!”那黑袍人噙着一丝嘲讽笑意,视线扫过慕亦弦,继而转向宣绫靖,“那就请郡主过来吧。” 第五十四章惊疑,究竟是谁? 在黑袍人的嘲讽笑意下,在慕亦弦的冷漠淡视中,在素鸢的慌乱悲痛中,宣绫靖缓缓提步向着素鸢走去。 脚定,眸抬,目光沉静如水,毫无胆怯地对视着黑袍人,宣绫靖淡淡道,“放开素鸢。” 那黑袍人眉梢一挑,嘲讽意味更浓地看向慕亦弦一眼,而后,推开素鸢的同时,一手向着宣绫靖挟制而来。 而就在这一瞬间,宣绫靖却忽然猛地更是向前冲出几步,撞向那黑袍人,而慕亦弦亦是飞速掠步,直向那黑袍首领身侧的黑衣人袭去。 电光火石之间,黑袍首领猝不及防地跌退,而慕亦弦已然碰到了那罩在纤长身影之外的披风。 一切,似乎正如宣绫靖无声告诉慕亦弦的那一句,趁乱抢人。 可就在这俨然就要成功的一霎那—— 那被宣绫靖撞倒的黑袍人,却忽然剑柄一撑,堪堪稳住身子,继而剑锋一挑,袭向慕亦弦抓取纤长身形的胳膊。 慕亦弦好似早有预防,另一只手飞速一挡,立马就要从另一黑袍人手中抢到,就在这时,借着那被慕亦弦一挡的力量,黑袍人飞速后退几步,堪堪停在寒潭边上,竟是二话不说,剑尖飞速挑动,将寒潭之水有意地挑落在脚下冰面几处。 慕亦弦已是与那揽着“宣绫靖”尸身的黑袍人交手,那黑袍人有所顾忌,只能连连后撤,却三番几次险些被慕亦弦得手,若非他以命相挡,只怕早已落在了慕亦弦手中,可此刻,他已然口吐鲜血,强弩之末,再无力抵抗。 就在慕亦弦将要抓住那纤长身影的那一刻,那黑袍首领挑动寒潭之水的动作终于停顿,而在那最后一滴寒潭之水落入地上凹痕的瞬间,明明已经近在慕亦弦手指尖,唾手可得的“宣绫靖”在慕亦弦视线中毫无预兆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因为,伴随着黑袍人挑动寒潭之水落入凹槽,幻阵已然彻底激活,慕亦弦正在阵法范围之内,而被另一黑袍人护着的“宣绫靖”的尸身,却刚好停留在阵法边界之外! 这一切,才是宣绫靖的真实意图! 原先不知这黑袍人是敌是友,宣绫靖本准备由素鸢挑动寒潭之水落入凹痕,只是如此,素鸢的举动若是露出痕迹,势必惹人怀疑,而知晓了黑袍人是友非敌,她才连忙改变计划,借着素鸢被制,悄悄告诉黑袍人阵法的布置关键,由黑袍人来挑动寒潭之水,正好,让素鸢置身事外,又能维持阵法的形成。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时,宣绫靖却毫无察觉般的匆忙跑到素鸢身旁,看了看素鸢的伤势,扶着素鸢退到了护着桑莫站在战局之外的侍卫身旁,而后,就见到了慕亦弦茫然站在大约两丈的范围内胡乱走动。 宣绫靖故作茫然地看了看慕亦弦,而后就见那黑袍首领扶起那在另一名已经失去气息的黑衣人手中的“她”的尸身,绕过寒潭,冷声道,“已经被我困在了阵内,如果不想你们的殿下出事,立刻退开!” 出口处的战斗顿时僵住,黑袍人揽着那纤长身影飞速向出口走去,而出口处,慕亦弦的侍卫却僵持地拦在门口,迟疑地看着那在寒潭旁侧不知在干什么胡乱走动的殿下。 而后,又是迟疑地看向了尚未苏醒的桑莫。 僵持片刻,黑袍人忽的随手拾起一把剑,极为凶戾地直直朝着慕亦弦掷去,因着阵法的阻滞,杀意根本难以感知,临到剑刃贴近,千钧一发之际,慕亦弦才堪堪躲开! 见状,众侍卫神色一凛,隐隐退后半步,那黑袍人立时再拾一把剑,作势要继续,威胁道,“退开!” 宣绫靖故作焦急地看向了那扶着桑莫的侍卫,低声道,“桑莫公子什么时候能醒?” 那侍卫显然知晓此刻桑莫醒来才能解救殿下的危机,忙得满含期待地把了把桑莫的脉象,而后却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显然,桑莫一时半刻根本无法清醒过来。 宣绫靖自是知晓桑莫无法清醒,否则也不会布下此阵,故意一问,也只是未免惹人生疑罢了。 而此刻,在幻阵困住慕亦弦的情势下,那黑袍人率领众人一步一步向外走去,慕亦弦的一众侍卫顾及殿下安危,只能半退半拦,黑袍人的离去之势极为缓慢。 宣绫靖心知那临时布置的阵法根本无法困住慕亦弦多时,眸底一闪而逝的急色,对视上那黑袍人,而后却沉静地道,“若放你离去,殿下该如何?” “郡主你放心,只要我离开这山腹,必会告知破阵之法。”那黑袍人一手揽着“她”的尸体,一手举着剑威胁着要向慕亦弦投去,脚下的步伐却因收到了她那隐晦的催促之色,分明的加快了几分。 隐隐,出口就在眼前,两步之差! 黑袍人忽的拾起地上散乱的三四把剑刃,齐齐向着慕亦弦所在投去! 众侍卫匆忙去拦截,趁着侍卫乱局,黑袍人一声果决的“走!”,根本毫无多说破阵之事,仅仅下令所有存活之人飞速退去! 宣绫靖与素鸢紧急追出,只见慕亦弦的半数侍卫追赶而去。 素鸢轻轻咳了咳,按了按仍在流血的肩胛,眸光含忧地与宣绫靖对视了一眼。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便飞速转回山腹之内。 然而,就在她刚刚跨入之时,山腹之内,却忽然传来轰隆的震动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声咔嚓,脚下的冰层竟然突然裂开数道缝隙。 不同于素鸢的惊诧,宣绫靖眉心一跳,俨然意识到了什么,飞速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黑袍人一行离去的方向,但愿他们已经摆脱了慕亦弦侍卫的追踪。 再回头,便见慕亦弦浑身猎猎杀意,双眸如黑曜石般,闪烁着冷漠至极的光泽,再看不进丝毫人情,目光淡然如无物,一步一步踏向出口而来! 他竟然,以蛮力破坏了脚下冰层,不破阵,反而强行毁掉了阵法! “追!” 淡淡的嗓音,如同九天神祗,冰冷而无情,冷漠而决绝,浑身鼓动的杀意,誓要诛杀所有生机! 身形飞速闪动,话音不落,人已追赶离去! …… 等宣绫靖与素鸢随着护着桑莫的两三侍卫按着最先追赶的侍卫所留下的痕迹指示赶到之时,已经大概是在小院以西的树林尽头。 夜色浓郁,寒刀冷剑反射着月光的清辉,依稀可见各方人影。 黑袍人一方仅剩的十余人,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凉薄的空气之中。 而此刻,打斗短暂的僵持停止,慕亦弦的侍卫举着火把半围困住黑袍人一行,慕亦弦的目光寒凉如幽夜,漠然孤冷,紧紧锁在被黑袍人护在怀中的纤长人影的脖间。 原来,在交手间,竟是不小心露出了那女子脖颈间的一粒浑圆剔透的挂珠来! 南海镇颜珠! 火光虽是微弱,但此珠自身光泽莹润明亮,在夜色中,全全闪耀着晶莹如海的静谧蓝光。 宣绫靖步伐停在外围,目光怔怔落在那颗镇颜珠上。 南海镇颜珠,素传有镇颜凝神、蓄气养元、趋病延寿之奇效,乃是东渊太后的贴身之物,怎么会在“她”的尸身之上? “祝勐!”慕亦弦森冷一声,刚好解答了她的疑惑。 这黑袍人,竟然是祝勐,静穆王慕亦临的幕僚,祝勐? 宣绫靖惊疑一愣,便听到黑袍人朗朗笑道,“好眼力!远在即墨郡,盛都的消息倒是灵通!”言说间,方方取下了头帽,散落下雪白的发丝来! 正如之前盛都两次所见,他垂落而下的发丝,斑白而暗淡。可他此刻的声音听来虽有些低沉沙哑,但却绝非年老之人,也不知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年少白头。 不过慕亦弦的挑明,祝勐的坦然承认,以及这少见的满头白发,倒是让宣绫靖按捺下了此人是否是师兄的猜测! 师兄正直年少风华,青丝如墨,断不会有如此沧桑白发。 看来等此事过后,还需寻个借口去向连悠月探探师兄的踪迹才是! 宣绫靖心头闪过此念,才又收束心神关注着树林之间,目光怔怔盯着那湛蓝静谧的光芒,心底忽的拂过一丝猜测。 慕亦弦冷冷看着那满头白发,瞳眸间却悄然闪过幽沉思量之色,意味莫测道,“非本王眼力好,只是物证确凿!” 祝勐显然听懂了慕亦弦所指的物证,朗声承认道,“确实,我此番就是为这南海镇颜珠而来!” 而祝勐的坦然承认正好应证了宣绫靖心头刚刚浮现的猜测! 祝勐之前在风水沙盘上那番莫名其妙帮助太后的举动,果真就是为了取信于太后,为这太后的贴身之物——南海镇颜珠! “她”的身体生机已绝,若要保持不腐,恐怕需要置于之前那般冰寒之地,可若能在半月之内加上这南海镇颜珠,便能保她的尸身不僵,完全如同活人一般,肤色光泽、柔软细腻,从外看去,绝难看出此人已无生机。 为了能在时日内取得南海镇颜珠,赶上时间放在“她”的尸身上,才不得已冒险将“她”的尸身暂时藏在这即墨郡么? 祝勐是为了南海镇颜珠才游走在东渊政局,祝勐手上又有师兄的五音铃…… 她一直知道师兄的身份,更知道师兄身边一直有一股势力在暗中保护着他,难道,祝勐便是师兄的人? 宣绫靖眉心怔怔地颤了颤,却忽然难言的默默叹息,师兄这般辛苦费心,又是何苦呢? 她的身体,早已经死了…… 第五十五章危急,困局难逃 宣绫靖怔怔瞧着挂在“她”尸体脖颈前的南海镇颜珠,脑海中忽的响起一句话来—— “阿靖,此生此世,救命之恩,我闻人越必倾力相报。” 她只是年幼之时偶然救下了师兄一命罢了,更从未想过要师兄报恩,可上一世,自从师兄与她一同拜师学艺,便处处护她周全,不忍她损伤丝毫,他说倾力相报,便真得,不顾一切倾尽了所有! 她记得,师兄是如何嫌恶皇室倾轧争斗,更是如何向往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为了助她复辟北弥,更为了能够西殊借出北弥练兵之地,师兄生生放弃了他苦苦维持了十多年的自由,孤身回到了他无比憎恶的西殊皇宫! 以遗落在外的大皇子的身份斗争在西殊皇权之中,最终以西殊太子的身份,率西殊倾力相助北弥! 就算她救了他一命,上一世,他也已经还尽了…… 师兄从不会动用暗藏在身边的势力,甚至隐隐极为厌恶,可如今,却正用着…… 师兄不会已经……放弃了他一直贪念的自由吧? 仅仅只是为了夺取南海镇颜珠,仅仅只是保护明明已经死去的“她”么? 心头涩涩的歉疚与不安,在眸光转而落在慕亦弦身上之时,难以抑制地猛然化为更深切的苦涩与悲痛。 她已经欠了慕亦弦一世难以偿还的情,又怎能再将师兄拉下水,让师兄放弃他最在乎的自由? 有了上一世的经验,这一世,即使没有师兄的相助,她也有把握能在与慕亦弦的博弈之中复辟北弥! 这一世,不仅要只与慕亦弦为敌,更要让师兄置身事外才是啊! 她不能,再欠他们。 怔怔定下心神,宣绫靖缓缓掩下眉眼间的复杂与苦涩,才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此间的树林。 可此刻,树林间的对峙早已消失,两方已然再次交战起来! 剑刃寒光,血影火光,树林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祝勐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已经多处受伤! 宣绫靖心下也随之焦急不安,祝勐既然无法自保,师兄怎么会同意他以北弥皇室的踪迹引诱慕亦弦上钩呢? 慕亦弦威名在外,师兄不可能不知,如眼前这般,岂不是白白将“她”的尸身送到了慕亦弦面前么? 师兄虽是随遇而安,逆来顺受的性子,但却绝非鲁莽之人,既然费尽心思夺得南海镇颜珠,万不该又如此轻易将她“送”给慕亦弦才是? 就在宣绫靖暗暗着急,费力想着既不暴露自己,又能暗中相助的办法之时,树林之中,忽的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不多时,竟又有数十黑衣人现身此处! 来人,正是祝勐的后援!宣绫靖立时暗松一口气,祝勐与师兄果然早有后招。 战局瞬间反转,那数十黑衣人上前拦住慕亦弦,将身受重伤的祝勐护在身后,可慕亦弦的武力之强,那数十黑衣人根本拦不住多时,此刻战局之中,也唯有祝勐能有与他一战之力。 只见祝勐将“宣绫靖”的尸身交予其中一人,叮嘱几句,正欲让几人带着尸身先撤,他领着数十黑衣人拦下慕亦弦之时,慕亦弦忽然剑锋一转,回击在他身旁侍卫手中的火把上! 火把脱手飞向高空,好像什么讯号! 应声,极为整齐的步伐声再次响在树林之中,不足十息,在这战局之外,竟然燃起了一圈熠熠火光,将这中央方圆之地围困在内! 黑色的盔甲光芒,冰冷而肃杀! 黑铁卫,慕亦弦的黑铁卫! 慕亦弦竟早已暗中调动了黑铁卫前来! 是啊,有北弥皇室踪迹在前,慕亦弦怎么可能会留下丝毫生路! 祝勐本还轻松的眉峰也迅速拧成一团,又将“宣绫靖”亲自护在了怀中,俨然感受到了此刻的严峻事态,似乎没有料到慕亦弦仅仅只为一个尚未见到人影的线索,就如此大动干戈调动兵马! “真看得起我祝勐,竟然调动了黑铁卫!”祝勐冷讽一句,却满是警惕。 慕亦弦淡淡扫过祝勐眉宇间的嘲讽,继而视线一划,落在了祝勐怀中之人身上! 霎那,眉冷如剑,眸沉如铁,死寂的杀意宛如实质直直向着祝勐所站之处覆盖而去! 面目冷峻毫无迟疑,这一刻,他那精雕斧凿的完美面容线条所勾勒出的慑人神韵,只有一个绝情而不可动摇的“杀”字! 恨沉在心,生生刻在眉心眸底,凝如实质,剑刃突然一划,带起的剑风在祝勐防备不及之时迅速吹落那女子面上的纱巾! 随着纱巾飘落在地,那女子绝美的容颜暴露在夜色火光中,祝勐忙得拉上女子披风上的头帽,将女子掩在怀中! 可却已经来不及,那女子灵动而惊艳的容颜已然落入了慕亦弦与宣绫靖的眼中! 确实是她! 宣绫靖默默叹息一声,虽是未曾仔细打量,但那一瞬而过的容颜,已经能够让她确定! 祝勐迅速遮掩,恐怕不是怕暴露了“她”的容颜,反而是怕慕亦弦看出“她”已经死了! 而确定那女子身份之后,慕亦弦一字一顿的森寒亦是冷冷砸在冰冷至极的空气之中! “宣绫靖,该死!” 听着从慕亦弦口中咬碎而出的五个字,明明她只站在一旁,却好似仍旧在自己身体那般,真切感受到那不可动摇的杀意! 她,该死吗? 她,为何该死?这个问题,她上一世直到身份暴露,也没来得及问出口,这一世,不知有没有机会问个清楚呢? 宣绫靖藏在夜色中自嘲地笑了笑,却忽然又听到了一声极像鸟鸣的尖锐声,短促,三声! 九伶楼,终于赶到了! 果然,就在三声短促鸟鸣声落下,那隐隐围在外围的黑铁卫忽的有些骚动,随着火把从半空跌落,便知,恐怕又有人从外围突袭而来! 本还对峙的战局霎那又僵持在三方人马之下! 只是九伶楼来人亦是黑衣装束,慕亦弦怕是分辨不出这是第三方人马。 祝勐迅速回望了一眼包围圈的骚乱,冷冷笑了起来,“看来,的兵马调集的少了些!不过若是调集太多,动静难以遮掩,早就打草惊蛇了。” 言罢,便飞速交战中后撤,想要与那在外围打开缺口的来援之人会合突围而出! “乌合之众!若她是清醒之状,凭她的本事,倒还能助你们一二!”慕亦弦却并不动容,不知做了什么手势,不多时,本已经突围向外的祝勐以及九伶楼众人竟然被逼着后退至了原地中央! 宣绫靖竭力压住心头的担忧,才发觉,本还围在慕亦弦身后这一半圈的黑铁卫不知何时已经只剩下了一圈举着火把之人,其余士兵竟已经借着夜色的遮掩,火把仍在的伪装,散在树林中,反而绕过了突围交战口,从更后方包围堵截而来,断了祝勐他们突围的前路! 从后包抄! 宣绫靖忽的想起,慕亦弦对兵法的擅用,绝不在她对阵法的熟练之下! 祝勐紧紧护住“她”的尸身,却挑衅地应道,“看来也不是十分自信,怎么,被长公主葵天兵阵一困五年,心有余悸,才趁人之危赶尽杀绝不成?”虽是反驳,但言辞之下,分明是在掩盖她的死讯。 祝勐话音一落,慕亦弦双眸猛然一寒,束束杀意越发汹涌狰狞而出! 寒意刺骨生痛! 细细辨了辨敌我双方,宣绫靖心头微微沉了沉,慕亦弦的亲兵只有先前的数十侍卫,这些人武艺尚算不错,但说黑铁卫,全都是普通士兵,人数虽多,但主要是在慕亦弦的指挥配合之下才能发挥奇效,依靠祝勐以及九伶楼众人,只要缠住慕亦弦,黑铁卫无人指挥,依靠他们的武力,强行突围,代价虽大,但却也能逃脱而出。 可如此惨烈,是否值得? 宣绫靖不由顿了顿,素鸢更是暗暗紧张地攥了攥她的衣袖,无声闪烁的双眸,似在催促询问她该如何是好! 宣绫靖紧紧握住素鸢紧张的发凉的手,目光却沉静地细细打量着周身战局,查看可有最容易突围之处! 祝勐所在的背后左右,是近千黑铁卫的包围,正面,虽无黑铁卫,但却有慕亦弦以及他的数十亲卫,各个都是武艺高超之人,更何况还有慕亦弦,更难突破! 她、素鸢以及护着桑莫的三名侍卫正站在战局不远处,慕亦弦的左侧方,距离他们不足五步之处,就是黑铁卫的包围圈。 只有他们这里,是最薄弱之处,但慕亦弦不可能没有提防,恐怕只要祝勐他们一动,黑铁卫就会迅速移动至他们身前,将她们护在战圈之外。 可此刻,也只有她们这里,才是机会! 黑铁卫的移动与合围,五步之遥,却也需要时间,祝勐一行人多,自然比不过五步迅速,但若只有行动迅速的两三人,未必没有机会! 眼下此地,能够制肘慕亦弦的,恐怕只有桑莫! 看来,只有如此了! 宣绫靖暗叹一声,终于抬起双眸看向了战局之内! 只等无人注意她,而祝勐又不经意看到她时,她不着痕迹地暗暗指了指桑莫,将手放在脖间,做出一个挟持的举动,更无声动了动薄唇,提醒道,要快! 简短的两个字,虽有些距离,但祝勐应该能够辨认。 果见祝勐眼睑微微一颤,微不可查点了点头,而后又随意地转回目光,落在慕亦弦身上! 好似完全没有任何后招,看了看周围的危局,祝勐将怀中女子交予身后一人保护,而后站出一步,无奈协商道,“看来,是志在必得了?可我对手上的东西亦是志在必得,这该如何是好呢?的声势虽是浩大,但若真要留下我们所有人,单凭这些普通士兵,恐怕不够!不妨还是考虑考虑我所说的交易如何?如此,我们各取所需,不是皆大欢喜?” 第五十六章心乱,烛心之镯? 宣绫靖知晓,祝勐此刻与慕亦弦协商,恐怕只为了让众人注意力转移,再按照她之前提议来个出其不意的偷袭! 慕亦弦本也该可以看出祝勐的拖延意图,但此刻,慕亦弦却神色难辨,淡淡问道一句,“你并未看见,能确定这就是你所要之物?” 慕亦弦的问题,莫名有些奇怪!好似是在提醒祝勐要确定交换之物一般。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立时有些好奇,祝勐若是听命于师兄,已经费尽心思取得了南海镇颜珠,断断不至于用“她”的尸体交换,但几次提及,可想而知,慕亦弦手中应该确实有祝勐想要的东西。 是师兄想要的么?会是什么? “听音可辨,确是。”祝勐肯定应道一句,好似真得在考虑交换之说。 慕亦弦却淡淡敛了敛眉峰,露出丝丝讽意,冷声道,“本王可未看出你的诚意!” 祝勐摊了摊手,明白慕亦弦所指乃是他们一行拼死护卫“宣绫靖”之事,故作无奈,点了点身后的女子,道,“这是我的唯一筹码,若任由殿下夺走,这笔交易,恐怕再无机会,殿下若想强取,我当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顿了顿,祝勐扫了一眼周围,再次提及交换之事,“可眼下,我方百人,若拼死一战,殿下未必能够称心如意,既然殿下已无强取之力,武力不可取,何不协商一番?难道非要两败俱伤,双方目的全全落空吗?” 慕亦弦面色冷然肃杀,冷冷盯着祝勐无奈的模样,似在思量,并未立即作答。因为祝勐所言,确有其道理。 为了不打草惊蛇,能够诱出以北弥皇室踪迹诱他前来之人,他临时调动的黑铁卫,堪堪千人,凭这千人,留下最初的数十黑袍人完全不在话下,但此刻,已经先后有两波援力,且各个都是身怀武艺之人,加之一起,已有近百人!若他们拼死逃跑,确实有机会逃脱。 可就在慕亦弦沉默思量之时,祝勐以及他身后的二人突然身形一动,迅速向着桑莫袭去,而同时,桑莫身旁的黑铁卫亦是迅速移动护防! 可祝勐不曾察觉,站在距离黑铁卫不远的宣绫靖却是心神陡然一沉! 因为,慕亦弦竟然早有防备!宣绫靖能够明显的察觉,黑铁卫的防护举动分明比祝勐的偷袭要先行一步! 料敌于先! 慕亦弦原来早就看出了祝勐的声东击西、拖延意图! 就这短短的快先一步,祝勐的偷袭在击败护卫桑莫的三人之时,尚来不及挟持住桑莫,黑铁卫的围护已经近在身侧,若是黑铁卫能够慢上一息,祝勐必然能够按照计划挟持住桑莫! 可惜计划并未赶上变化,慕亦弦也不是善与之辈,尤其是在战场用兵之上! 就在无法立即挟持住桑莫之时,祝勐竟然立下决判,剑锋一转,竟是横架于她的脖颈之上! 宣绫靖面上一惊,心下却苦涩地自嘲笑了笑。 她先前在山腹所言,绝对不掺半点虚假!拿她威胁慕亦弦,恐怕,真如她先前之言,只会有一个对敌有害的影响罢了! 恩将仇报的名声? 在能够手刃他早已恨之入骨,誓要处之而后快的仇人之前,慕亦弦绝不会在意,就如同他毫不在意东渊究竟何人称帝一般,连东渊最高权势都无所谓的人,又岂会极为在意东渊以及他个人的名声? 先前在山腹,他能听之任之,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她那一句提议,趁乱抢人,于他有利罢了。 果然,“小姐!”随着素鸢担忧地惊呼一声,慕亦弦却完全无动于衷! 祝勐挟持着她缓缓走回原地,慕亦弦淡淡地看着他的举动,黑铁卫的包围姿态却无半分放松! 宣绫靖怔怔看向慕亦弦,眼前的画面,忽的有些重叠。 同样是光影明暗,同样是黑铁卫围困之态,同样是她与慕亦弦面对面。 “本王说过,不喜受人威胁。”慕亦弦沉冷说道一句,星目闪烁之中,如夜幽深,全然是毫无动容的肃杀与冷冽,更宛如万载冰原的冷风,死寂而透骨。 慕亦弦的漠然声音唤回了宣绫靖有些怔忪的心绪,她的眸光渐渐沉淀下去,平静的再无丝毫波澜。 可慕亦弦却忽的感觉心微微一悸,那明明被剑架于脖间,却毫无丝毫恐惧与怯懦的少女,漾着一双宛若看透一切的双眸,好似已然知晓他不会受制于人。 那双眼,如秋水澄澈,又如月华静谧,浅浅流转的光泽,似无奈,又似怅然,融在无边夜色中,宛如要渐渐消散的梦幻。 可就在这朦胧虚幻之中,他竟然有一种陌生的熟悉感……一种荒唐至极的熟悉感…… 心,莫名一滞!又是那一股难以捉摸的感觉,细微又无迹可寻。 慕亦弦如子夜沉寂的瞳眸间泛过极浅的波澜,又被他迅速敛尽,无论何人,也不能阻止他诛杀北弥皇室! 墨眉深锁,寒冽间杀意愈演愈烈。 “杀!”简短的命令,如同地狱判官的勾魂之音,明明面对着前来帮他救桑莫的恩人被胁迫的情景,却无情而决绝的毫无迟疑。 他对北弥皇室究竟是如何滔天的恨,让他可以不顾一切阻拦? 宣绫靖不知,但她却心知,没能挟持住桑莫,这一场血战无可避免了。 随着慕亦弦这一声冷厉的“杀”,树林间的血腥味在刀刃相击间愈发浓烈起来! 愈演愈烈,惨烈难言! 可祝勐就这样挟持着她,冷冷与慕亦弦隔空对视,就在二人也要动手之时,一道虚弱的嗓音突然响在嘈杂的打斗声中。 “这是怎么回事?” 桑莫竟然在这时醒了过来。 “郡主?殿下?”桑莫疑惑地看了看被人挟持的宣绫靖,又瞧了瞧浑身肃杀冷冽刺骨的慕亦弦,缓缓挪步到了慕亦弦身旁。 慕亦弦冷冷睇了一个眼神,并未解释,反是看向祝勐身后被人护着的女子,简短道,“北弥余孽!” 桑莫一惊,顿时明了了眼前这一副完全不顾月宁郡主生命安危的情况究竟为何! 他虚浮的视线有些迟疑不定地滑落宣绫靖身上,面上满是犹疑不安的欲言又止,先前控心之阵,若不是郡主及时将殿下带入阵内,恐怕就算他找到了阵眼,在心力耗尽之下的他也根本无力打破山壁,郡主于他,可谓是救命之恩! 可现在,他了解,殿下誓要诛杀之人就在眼前,多年宿怨终于有机会得报!殿下绝不可能会为了这“救命之恩”生生放弃…… 可是…… 桑莫嗫了嗫唇,终于还是顶着虚弱的嗓音迟疑道一句,“可郡主她……” 可桑莫还未说完,便被慕亦弦不容置疑的冰冷嗓音打断,“北弥余孽,本王绝不会放虎归山!” 话音不落,更不待桑莫再出言劝阻,慕亦弦身形如同闪电,直冲祝勐而去! “叮!”两人剑锋一合,清脆的金属声响在宣绫靖耳边。 就在祝勐躲不开的危急一招时,宣绫靖突然感觉一股推力狠狠将她往前一推,猝不及防下,脚下一崴,她竟然直直向着身前的慕亦弦扑去! 慕亦弦剑势刚一收而出,凌厉寒光刺目生痛,本是冲着祝勐而去,可祝勐这一推,竟然将她推向了慕亦弦的剑刃! 若她躲不开,慕亦弦不收剑势,她势必会撞在剑锋上!可他若收了剑势,哪怕有一丝动摇,祝勐便能躲开这一击! 桑莫虚弱至极的一声惊呼,素鸢更是惶急地扑向这边而来! 宣绫靖硬生生极其艰难弯子,只想在撞上之前避开脖间要害。 慕亦弦幽眸寒冽深邃,面色冷峻不变,袭向祝勐的剑势更是没有半分停滞,却在那人扑来的千钧一发之时,瞳眸毫不自知地微微一深! 就在宣绫靖以为避不开,剑锋势必会划伤她的额际之时,却突然,感觉一阵极其贴近的冷风划过她的发梢,迅速而过,竟然分毫未伤! 宣绫靖瞬间怔住,! 顾不得被慕亦弦刚一接住又迅速推开斜倒向地的身子,眸光怔忪难明地追随着慕亦弦挺拔的身影。 就在刚刚那一霎那,慕亦弦竟然将剑微微上挑了半寸,也正是这半寸之差,她才能毫发无损! 那无情而决绝誓不动摇的慕亦弦,竟然在这关键时刻,动了恻隐之心? 宣绫靖难以言说这一刻心头的复杂,甚至毫不自知自己眸底情不自禁的一丝窃喜,可还来不及掩下,又猛然狠狠一震! 眼前血色忽的闪过! 慕亦弦,受伤了! 祝勐竟然以她为赌,就赌慕亦弦这一刻的恻隐动摇,趁着慕亦弦接住她的那一瞬间,借着她人影的视线阻挡,躲过了慕亦弦上挑的攻势,转而刺伤了慕亦弦接住她的左手! 难怪慕亦弦又迅速推开了她……恐怕是为了抵挡祝勐的袭击! 因为慕亦弦的这一阻拦,宣绫靖跌倒在地时并没有感觉到很重的痛楚,便被飞速扑来的素鸢关切至极的扶了起来。 宣绫靖顾不得安抚素鸢的担忧,眸光紧紧锁定着交战的二人! 情不自禁的担忧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慕亦弦受伤的左手,光影交错间,她本就氤氲着复杂之色的水眸忽的狠狠一缩,心口都难以控制的生生窒息! 这一刻,让她难受窒息的,不是慕亦弦手腕上的血痕! 而是——他那被划破的衣袖下,依稀露出来的金属光泽! 古朴、神秘,繁复的雕花纹刻极其清晰! 仅仅局部,也能让她完全辨认! 胸腔的震动,直让宣绫靖大口大口,心疾的痛楚更是突如其来地袭来,涔涔冷汗瞬间爬满了她的额头,可这一刻,她完全顾不得心口蚀骨难忍的痛楚,只能听见自己惶惑而又茫然,不敢置信地惊呼,“烛心镯!” 祝勐与慕亦弦同时生生顿住,目光循声转向了宣绫靖。 可这一刻,宣绫靖根本感觉不到旁人的注视,只能感觉到心口那的跳动与窒息。 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三年前! 慕亦弦的手腕上,怎么会戴着烛心镯? 他们的……定情信物——烛心镯! “噗!”喉咙腥热一涌,眼前便划过一抹暗红的血色! 宣绫靖不知自己这一刻心疾的发作有多么,也不知身上与心上的痛楚又有多么难以忍受,她只能感觉到自己脑海里嗡嗡乱响成一团,将她带入越来越昏沉的迷茫中! 依稀,似乎有人又拽起了她,依稀,似乎又有冰凉架在脖间,依稀,听到有人在交谈…… 依稀…… 这所有的一切,只是她奢望弥补一切欠债的幻想,只是一场幻想可以重来的梦,而现在,烛心镯的意外出现,正在敲醒她的奢望! 否则,明明该在慕亦弦登上帝位后,他们一同出游才偶然得到的烛心镯,怎么会现在就在慕亦弦的手腕上呢? 奢望的梦吧…… 宣绫靖的最后一丝意识里,只剩将自己从头至脚生生淹没的自嘲。 …… 第五十七章惊急,护送回宫 而在宣绫靖心神大震,脱口而出“烛心镯”的那一瞬! 没有人注意到,正在交手的慕亦弦与祝勐眸光都有一瞬的转向了她! 而他们所看的,却不是喊出此话的宣绫靖,而是,循着宣绫靖极其复杂的目光,看向了慕亦弦那破裂的左袖上! 慕亦弦神思微怔,如子夜暮霭幽沉的瞳眸忽的闪现一丝不知名的涟漪,却就在这短短一瞬间,祝勐已然飞速错身,剑刃再次挟在了宣绫靖雪白的脖颈上! 宣绫靖心疾痛苦的已经彻底神思恍惚,只能感觉一丝冰凉的冷意似有若无,更听不清耳边再说些什么。 慕亦弦剑势陡然转猛,直直阻向祝勐,祝勐却完全不与他纠缠,擒着宣绫靖,便立马后撤,让许多人拦在了身前。 冷冷隔望着面色沉冷如铁的慕亦弦,祝勐目光含着莫名寒冽的笑意,似讽似叹道,“殿下,好似有些急了。” 随即,祝勐示威似的挑了挑架在宣绫靖脖颈间的剑,“现在,殿下好像需要重新考虑考虑了。” 素鸢也是被这电光火石的一幕所惊住,细细瞧了瞧面色苍白甚至沁出满额冷汗的小姐,担忧顿时溢于言表。 而藏在眸底深处,更有一丝疑虑与惶急。 现在这幕,是小姐故意?还是……? 先前山腹之中,小姐分明是暗中帮着黑衣人一方的,可先前祝勐已经挟持小姐威胁过,根本无用,现在怎么突然有重演了刚刚的挟持? 是小姐刚刚说了什么左右的局势么? 素鸢茫然的蹙了蹙眉,手心却不由地急出一层冷汗,看着小姐越来越颤栗的身躯以及越加惨淡的面色,素鸢终是慌乱地唤了一声,“小姐,您没事吧?” “……” 没有任何回应,小姐甚至就连眉眼都完全没有气力抬起…… 素鸢一慌,小姐的心疾真的发作了?! 这个念头一浮现,素鸢匆忙拔出腰间的软剑,便急冲冲冲向对峙的战局,却被祝勐身前相护的数名黑衣人所拦,而九伶楼前来相护的众人亦是护着祝勐以及……长公主的尸身。 “殿下!小姐的心疾发作了!若再不服药救治,小姐她——小姐她——” 素鸢惊急而慌乱地几近喑哑失声,虽不知小姐为何要相助那黑衣人,但想来那黑衣人应该也不愿伤害小姐,此刻借着向求助,亦是为了不着痕迹告诉黑衣人小姐如今的危急状况。 可场中二人却好似完全无动于衷,素鸢不由愤恨地剑招凌厉起来,不要命一般地向着祝勐那处冲袭! 桑莫亦是顶着虚弱的精神,注视着场中的一切,听到素鸢所言,心下不由一慎! 别人不知,他却知道,殿下究竟是如何坚定的誓要诛杀北弥余孽,自从五年前,与葵天兵阵对上,到一个月前,北弥破城,皇室踪迹却消失无踪,殿下费了多少心力在追踪北弥皇室的踪迹,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可能会为了……相识不足一个月的少女而放弃? 就算这个少女于他有恩,就算这个少女对国家声名有一定的影响,就算…… 也绝对抵不上殿下誓要诛杀北弥皇室的决心分毫!更何况,这个少女,说到底也是北弥人…… 就在桑莫哀叹无助,素鸢悲痛愤恨时,慕亦弦冷寂地声音忽然响在这无边寂静的夜色里,“本王可以放你们离开。” 桑莫呆滞一愣,有些震惊不解殿下的突然转变,素鸢绝望之下乍现涌现惊喜的希望,急切而担忧地看向被祝勐挟持的长公主,此刻已然昏迷无声,只余浑身轻颤的长公主。 祝勐冷然一笑,“殿下人多势众,放与抓,不过转瞬之词。” “你想如何?” “素闻殿下一诺千金,不过想要殿下一句承诺,七日内不派兵追捕!”祝勐沉声道。 慕亦弦陡然沉默,寂然无声地好似融在了无边寒冽的夜色中。 良久,就在素鸢隐隐绝望地再次涌现惶急之色时,慕亦弦隔空扫了一眼此刻已然失去神志,浑身冷汗,无意识随着痛楚轻颤的少女,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好!” 言罢,便冷然地挥了挥手,围困周围的黑铁卫顿时收缩阵型,不足三息就全全隐没在慕亦弦身后。 “将郡主交给本王!”慕亦弦目光寒冷地不带丝毫温度,似有若无地杀意紧紧锁在祝勐周身。 祝勐朗声一笑,再将宣绫靖推向慕亦弦的同时,果断高喝一声,“撤!” 百数人立时飞身离去,不多时,便已经没入了无边夜色中,整个树林间,霎那只剩慕亦弦一行众人。 慕亦弦神色淡然地接住宣绫靖,只觉手中这脆弱的身子竟轻盈的可怕,想及她昏迷前那一句惊呼,慕亦弦幽寂地眸底忽起忽伏地不时划过一道难言的涟漪。 素鸢跌跑过来,止不住颤抖地取出药瓶到处一粒药丸喂到宣绫靖口中。 可宣绫靖咽下后片刻,面上的苍白没有丝毫好转,额上的冷汗反而越来越多,浑身的颤抖似乎越发难忍,就连她的眉眼都无意识地蹙成了一团。 素鸢立时慌乱无章,颤颤半晌,不知该如何是好,“药怎么没用呢?怎么办?殿下,快给小姐请大夫!对,请大夫!” 慕亦弦也从沉寂中回过神来,细细凝视宣绫靖因痛楚而无意识拧成一团的眉眼,立时沉稳吩咐道,“来人,去将郡城的所有大夫都请到此地来!” 言罢,慕亦弦身边的一众亲卫立时以最快的速度领命退去,而慕亦弦就这样毫无自知地抱着宣绫靖,更说不清这一刻心头在起伏什么心绪,匆匆抱着宣绫靖往前段时日所住的小院跑去。 桑莫惊诧莫名地看着殿下这番举动,虽是觉得有些惊奇,但也默默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郡主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殿下能顾及郡主的生死,最好不过了! 不多时,整个小院的小小正屋便围满了十来位大夫。 可随着众位大夫一一上前把脉,却都是颓然低沉地摇头退开,素鸢惊惧难明,瞳眸中的难以置信与痛苦交杂成一团,直让她紧握着拳,指甲嵌入手心都毫无痛觉。 “这位公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位姑娘这心痛之症发作极其猛烈,药石本就难阻,再加之她神思颓败,似并无求生之心,更加难以救治,在下等实在无能为力。” “无求生之心?”慕亦弦墨眉微蹙,反问一句。 桑莫与素鸢更是疑惑不解,素鸢急怒地破口回道,“你个庸医,小姐怎么可能没有求生之心,你胡言乱语什么?!殿下!回宫,快回宫,况太医之前就压制过小姐的心疾,定能想到办法!” “是,心疾之症发作之时疼痛难忍,对于精神上更是一种折磨,若这位姑娘承受不住这种苦楚,心存死志,也难说!” 见那群大夫还为自己辩解,素鸢怒火攻心,只差拔剑将这群胡言乱语之人赶出此地! 桑莫堪堪阻拦,慕亦弦立下决判,“惊楚,你执本王手令,急速赶回宫中,将况太医请到欣沐轩。” “是!”一名亲卫立时接过手令离去! “另外亲卫十名随本王急速回都,剩下的人护送桑莫回都!” “是!”众亲卫立时领命,慕亦弦一手贴在宣绫靖背心,一把将宣绫靖抱起大步往外,而后上了马车,亲卫狠狠一驾疾驰而去! 素鸢楞楞回过神来,忙得驾了一匹马匆匆追随,绝尘而去! 而桑莫看着几人火急火燎地匆忙离去,也没闲心再次多呆,吩咐侍卫收拾收拾,便也乘着剩下的一辆马车,缓缓回都。 …… 宫内欣沐轩,况太医丑时才刚刚睡下就被一名手持手令的侍卫不由分说叫醒。 况太医本还有些不满,可一听是让他前往欣沐轩待命,就立时心神一跳,敏感地生出一种不安。 果然,在焦灼等待了大约一个时辰,看着抱着满脸苍白透明的几乎一戳便破的郡主匆匆而来时,况太医眉心阵阵狂跳! 只一眼,他就知郡主心疾发了,而且这一次,发作的无比猛烈难阻! 而郡主这一身颤栗不止,却气息若有若无的模样,更让他心神不安。 “郡主的心疾怎么发作的如此猛烈?”况太医有些责怪地看了一眼素鸢,却被素鸢瞳眸里近乎绝望的悲痛,以及仅剩的希望所惊住! 不忍再责怪什么,况太医顾不得礼节,忙得道,“殿下,快将郡主放入榻中!” 慕亦弦立时放下,却在他手从宣绫靖背心拿下的那一瞬,宣绫靖疼痛难忍地闷哼一声,浑身气息陡然沉寂下去! 况太医一惊,诧异地看了一眼慕亦弦,这才注意到慕亦弦隐隐亦是有些虚汗的面庞! 可此刻情况危急,况太医也顾不得询问,忙得阻止,“殿下切勿撤手!” 慕亦弦剑眉微蹙,却并未再撤手,就着姿势在软榻边坐下,只好将宣绫靖半搂在胳膊弯。 “郡主心疾发作极猛,若不是殿下一路内力相护,只怕郡主根本坚持不到回宫,现在就靠殿下护住心脉,若陡然撤离,郡主痛楚猛烈攻心,只怕难以抵抗!” 况太医匆匆解释一句,忙得从医箱里取出金针一一排开,顿了顿,看向慕亦弦,问道,“殿下,臣现在要为郡主施针阻断心疾之痛,随后再缓缓压制,恐怕还需要殿下以内力护住郡主一两个使臣,殿下可还能坚持?” 素鸢有些复杂地看了看神色淡然冷寂的慕亦弦,分明能够看到几分虚汗与疲惫。 六七个时辰间隔不断的使用内力,就算是天下武力第一人慕亦弦,恐怕也会有些艰难吧。 可慕亦弦却瞳眸幽寂地看了看昏迷在手弯里的宣绫靖,幽眸泛起一抹不解的思量之色,微微凝在了自己的左腕片刻,才淡然点了点,道,“开始吧。” …… 第五十八章清醒,今夕何夕 昏沉而闷痛,浑身一阵又一阵的寒意,耳边时有时无的嘈杂声…… 宣绫靖极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只能感觉到难以负荷的沉重,恍惚的神思更是难以听清耳边的声响。 挣扎在清醒与昏沉之中,煎熬在刺痛与寒冷之中,不知究竟过了有多久,宣绫靖才终于有了撑开眼皮的气力。 入眼的景色由昏黄变得清晰,四角风亭的灯笼静静悬在空中,青葱的翠竹亭亭玉立,宁和无风,轻柔的阳光抚在脸上,温暖舒适,而她正躺在庭院的藤椅中,身上盖着软软的绒被,一副被悉心呵护照料的模样。 恍惚而一动不动地躺在藤椅中半晌,细细看着入眼处熟悉的欣沐轩的景致,宣绫靖终于不知是释然还是怅然地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一切并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三年前。 与慕亦弦素不相识的三年前。可是……烛心镯…… 宣绫靖不敢深想,只能慌忙压下脑海里刚一浮现的思绪,挣扎地动了动,想要起身,便听见素鸢喜极而泣的雀跃声由远及近,“小姐,您终于醒了!” “嘶”宣绫靖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又躺回了藤椅里,这才发觉浑身无力,尤其心口,隐隐作痛。 素鸢匆忙放下手中的汤药,生生忍着双眸的晶莹与通红,“小姐,您现在身体虚弱着呢,太医交代了,您千万别乱动!” 素鸢掖了掖被宣绫靖动乱的被角,便悉心地一口一口喂着宣绫靖汤药,那带着丝丝后怕余悸的轻柔和小心翼翼,好似宣绫靖是极易碎裂的瓷娃娃。 宣绫靖一口一口咽下苦到极致的药汁,素鸢看着她好似完全感觉不到苦涩,茫然怔忪的样子,心尖不由的泛出满满的心疼。 可宣绫靖却只觉地头昏沉沉,满心疑惑,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她究竟失去意识多久了? 当时树林里后面如何了? 她又怎么回到了欣沐轩的呢? 还有……那让她不敢多想的……烛心镯…… 太多太多的疑惑,宣绫靖喝完所有汤药,才黛眉深锁问出一句,“我怎么……在宫里?” 素鸢收了药碗,看着宣绫靖面上的疲倦与苍白,迟疑地顿了顿,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直到宣绫靖有些不耐,才嚅嗫支吾地回道,“是送您回的宫。” 看出了素鸢的犹豫不决,宣绫靖眉眼越发沉了沉,“究竟怎么了?我记得……当时心疾好像发作了……” 素鸢沉默片刻,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开口道,“是!小姐您当时面色瞬间苍白的可怕,给您喂了况太医制的药丸也不见丝毫效果,心疾发作的格外猛烈,情况极其危急,您的呼吸甚至越来越弱,浑身越来越凉,郡城里的大夫又一个个束手无策,是……是一路上用内力护着您的心脉,连夜将您送回了宫里,又遣人找了况太医,才把您的心疾压下去……” 宣绫靖也跟着沉默下去,半晌,才抿了抿唇,自嘲地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是慕亦弦救了我。” 素鸢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眸光却难掩担忧。她不知到作为北弥长公主,小姐需要维持着怎样的沉稳与坚韧,才能以堪堪柔弱之身生生肩负起一国的命运,可她却知道,北弥不曾蒙难之时,小姐就连身边的花儿也会温柔呵护,分明就是心思极其细腻之人。 因而,在宣绫靖问及此事之时,她才犹豫支吾,她知道小姐复辟北弥的想法绝不会动摇,可就是如此,她才担心小姐会将一切为难挣扎独自闷在心里,独自承受着救命之恩与复辟为敌的两种挣扎纷乱。 可她却不知,她担心的这一切,早在宣绫靖的上一世已经生生苦苦挣扎了三年,至死也没有跳出来…… 宣绫靖仰着头,久久注视着素鸢面上的犹豫,又是良久,却突然轻松释然地笑出声来,更是带着一种安抚,看向素鸢,“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不必担心。有些事情,我能分清。” 素鸢愣了愣,看着宣绫靖面上毫无作假的轻松,怔怔盯了半晌,却探寻不到半分伪装的痕迹,可不知为何,看着长公主面上轻松的笑容,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感与难受感。 甚至,感觉眼前躺在藤椅中的长公主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素鸢你怎么了?”虚弱的疑问声忽的响在耳边,素鸢惊得回过神来,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握住了长公主的手。 “没,没事,小姐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素鸢遮掩地笑了笑,忙得看向入口处恰在这时走入的人影,“况太医,您来的正是时候,小姐醒了!” 况太医面露喜色快步而来,忙得把了把脉,才连连叹道:“惊险!太惊险!郡主您可不能再这么折腾,这一回要是再迟一会,您恐怕就醒不过来了!这几日,我再为您扎几次针,虽然醒了,也不能马虎,必须好好调养,郡主您身子太虚弱了,若再经历几次心疾,恐怕就是我能压制心疾,您也承受不住发作的痛楚……” “让太医费心了。”宣绫靖虚弱地笑了笑,从况太医的话里,她越发了解到慕亦弦一路以内力护住她心脉送她回来是多重的恩情。 难道素鸢会那般犹豫支吾。 以她对慕亦弦的了解,在郡城内找大夫为她看看已经仁至义尽,耗费内力一路,恐怕慕亦弦自己都会有些吃不消吧,他怎么会如此费心地护送她回宫呢? 宣绫靖微微弯了弯唇角,唇畔却是难以看透的弧度,似笑,又似叹。 想再多又有何用?他们之间,恩,从来都不能改变什么! 有恩,报了便是。报完,便也两清了…… 敛了敛不明的心绪,宣绫靖双眸闪了闪,沉声道,“那……那晚,怎么样了?” 素鸢顿时明白长公主问的是树林之后的事情,眉眼间闪过一抹浓浓的疑色,才道,“我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小姐您喊了一句什么之后,祝勐和的打斗就莫名停止了,然后祝勐又挟持您威胁,这一次,竟然接受了威胁,放祝勐他们安全离开了。” 烛心镯…… 宣绫靖心底默默一声叹息,她知道,她当时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三个字。 难道就因为这三个字,让慕亦弦放弃了他誓要留下祝勐一行,诛杀北弥皇室的目的么?若真是如此,那慕亦弦不惜耗费一路内力护送她回宫,只怕也是因为这三个字…… 宣绫靖心头忽的生出了难以言说的甚至比素鸢更加浓烈的疑惑。 可这疑惑翻涌在心间,让她想要弄个清楚的同时,却又更让她有些慌得直想逃避。 甚至从刚刚醒来的那一刻,她一直默默在脑海中回忆,竭力的回忆着那晚树林中看见的半截手镯,想要找到零星半点细节,证明那根本不是烛心镯,证明只是她看错了! 可是越想,烛心镯的花纹越是细致清晰地回映在脑海中,越是让她可以肯定,那绝对是烛心镯错不了,越是让她心口难以言说的酸涩与惶惑。 就好似掉入了一个无底洞中,让她惶惑而绝望地寻不到丝毫支撑点,只有无穷无尽地坠落! 细微的痛楚从手掌中传来,宣绫靖怔怔回过神来,才发觉太医已经施完针,收了最后一根银针。 宣绫靖凝了凝神,只能将有关烛心镯与慕亦弦的问题全全压下,才能彻底静下心神,看向素鸢与况太医,沉静道,“我昏迷了多久?” “大半个多月了!”说道昏迷时间,素鸢立时又红了眼睛,哽咽道,“小姐,您可千万不要再情绪大动,引发心疾了!您这一昏就是大半个月,要不是您的气息一天比一天稳定下来,奴婢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我这不是没事了嘛。”听到大半个月时,宣绫靖不由地一惊,可再听到素鸢哽咽的担忧,她又不由地柔柔握了握素鸢隐隐发颤的手,轻声安抚一句,才凝重道,“这半个月,可有发生了什么?” 她问的,自然是东渊的朝政之事。她竟然昏迷了大半个月,但愿这段时间,东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宣绫靖心绪沉了沉,便听况太医道,“郡主勿急,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只有太后派连安王出使西殊,顺便提议两国互市之事去了。尉迟大人也说,您的心疾需要好好调养,最近无需再费心这些事情。” 慕亦渊出使西殊?西殊?! 宣绫靖微楞,脑海里忽的想起什么,忙追问道,“祝勐在盛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东渊与西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连安王突然出使西殊,恐怕和祝勐的事情脱不开干系…… 况太医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是有些强硬地道,“尉迟大人有交代,郡主若醒了,还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身子稍好些,他会亲自与您说这些事情。” 什么意思?尉迟这话,不像是单纯的关心,反而有些提防的意味! 宣绫靖眉梢一沉,想了想,立时明白了尉迟的担忧! 那晚树林间,慕亦弦直言过被祝勐所护之人乃是北弥余孽,九伶楼在场的人定然听得清清楚楚。 她明明说长公主在她身边,可长公主却分明被祝勐挟持,甚至言辞间都说要拿长公主与东渊慕亦弦做交易! 尉迟晔得知这些消息,立时就会知道她在说谎,又怎会不先防着她呢? 略略思索片刻,宣绫靖忽的抿了抿唇,润出些许血色,也不与况太医多辩,反是无奈笑了笑,“也好,那麻烦太医帮我转告尉迟,河畔柳,拂耳风,一阙相思赋,可曾忘否?” 看着宣绫靖虚弱的面颊上那毫无作假的笑容,况太医顿时愣住,尉迟大人的那些话,连他都能听出来其中的防备疏离意味,郡主不可能毫无察觉,这幅模样,是什么意思? 想不通,看不透,他只能应承了声,在茫然思索中退出了欣沐轩。 而等况太医离去,宣绫靖才觉心头所有的乱糟糟又一起涌了出来,躺在藤椅中,闭了双眸假寐,一动也不想动。 太多的事情,等着她去理清楚。 尉迟晔、她、北弥长公主,还有…… 烛心镯与慕亦弦…… 第五十九章紧张,他竟不知 第二日清早,约莫刚刚散朝,欣沐轩便来了一名宣绫靖意料之中的访客。 慕亦弦。 听素鸢所说,慕亦弦先是接受了祝勐的威胁,后又不辞辛劳送她回宫救治,她便已经料到,只要她已醒的消息传出,不出一日,慕亦弦必然来访。 本以为看见了慕亦弦手腕上竟然戴着他们上一世的定情之物,再次面对慕亦弦时,她的心绪会极其不宁,可真正面对时,她却又坦然了。 宫女通报后,她便在素鸢的搀扶下引着慕亦弦入座亭中,待慕亦弦坐定,又盈盈行礼,柔声道,“臣女心疾突发,给殿下添麻烦了,多谢殿下一路护送救命之恩,臣女原想等身子好些再亲自上门拜访,以免带了病气到府,倒没想殿下今日竟亲自前来,实在是失礼。”一派言辞,说的沉稳妥帖,毫无心绪不宁之状。 “郡主身体虚弱,无需多礼。”慕亦弦淡淡扫过一眼,便示意她坐下。 宣绫靖应声谢礼坐下,素鸢忙得为二人各自斟上了一杯热茶。 慕亦弦淡淡注视着茶杯中漂浮的茶叶,却又不时抬眸扫过坐在他对面的宣绫靖,久久不言,唯有幽沉的思量探究之色毫不遮掩。 宣绫靖敛了敛被慕亦弦沉冷打量的眉眼,示意素鸢退出风亭,才率先开口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话语间,她的眸光却似有如无地时不时扫过慕亦弦端着茶杯的左手。 烛心镯,便是在他的左手上。 耳边忽的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呢喃,“你的名字贴着我的脉门,那便是,我的命。” 宣绫靖一怔,心头不可抑止地一阵起伏颤动,她不由地生生压下,又强行收敛了视线。 慕亦弦仍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宣绫靖却知道他在思索,因为他那双宛如黑耀石一般的瞳眸中,深邃的幽光难以企及。 良久,直到慕亦弦将那被茶水饮尽。 慕亦弦淡淡放下茶杯,另一只手微微撩开左手袖口,点了点手腕,终于开口回道,“郡主认识此物?” 明明是问句,可从他那淡漠冷冽的嗓音中传出,却听不出丝毫疑问,甚至有一股淡淡的压迫威势,让人不敢胡言乱语。 这股威压刚一显现,宣绫靖便知,她不能矢口否认,慕亦弦这简短的六个字,分明就是极其笃定的语气,那晚树林间,慕亦弦定然发觉了她喊出那三个字时,目光是落在他的手腕上。 细细感了感慕亦弦那冷厉慑人的威压,宣绫靖不由暗暗笑了笑,她可从未想过要否认……甚至……她也想从慕亦弦口中探知一些关于烛心镯的消息,若是否认,她还怎么探呢? 心中虽是早有计较,宣绫靖面上还是故作辨认了一番后,才点头道,“是,这应该是……烛心镯。” 她的话音刚落,慕亦弦便已经极其迅速地放下了袖口,盖住了手腕上的手镯。 宣绫靖怔了怔他那迅速的动作,才从他手腕上移开眸光。 却见慕亦弦亦是淡淡盯着自己已经遮住的手腕,面色沉冷难探喜怒,幽眸微起微伏,更是难以探究什么,口中似在自喃,“烛心镯么?” 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慕亦弦此刻的神色,宣绫靖心绪不由暗自一顿,不可抑止地涌过一抹浓烈的犹疑。 慕亦弦这幅模样,怎么感觉像是他根本不知道此物?戴在他手上的手镯,他会不知道是什么吗?这怎么可能? 宣绫靖微微摇了摇头,按捺下自己的胡思乱想,才敛了敛眉眼,故作茫然地试探道,“殿下这般慎重,难道是这手镯有什么问题吗?” 慕亦弦回过神来,淡淡瞥了她一眼,眸中探究之色尤为更甚,不答反问,“郡主怎会认识此物?” 听到慕亦弦的提问,宣绫靖的心神立时一紧,脑海里不由浮现上一世她与慕亦弦一同得赠这一副手镯之时的温情,一同刻下名姓时的真挚,手中的茶杯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她暗自苦笑一分,匆匆掩下纷杂的心绪,才迅速斟酌一番,答道,“臣女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因其花纹极为古老而繁杂,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慕亦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纯黑的瞳眸这一刻愈加黑得越加浓郁,让人一触便不自觉深陷其中。 宣绫靖一怔,忙得撇开视线,便又听见慕亦弦冷冽的嗓音,“多谢郡主解惑。” 宣绫靖不由又是愣了愣,慕亦弦为了她的安危,同意了祝勐的离去,甚至放走了唾手可得的北弥皇室,又为了救她,不惜耗费一路内力,将她从即墨郡送回了宫内,难道,就只是为了问问这几句无关紧要的消息? 宣绫靖暗自蹙了蹙眉,忽的有些想不通慕亦弦的用意,就为了这几句无关紧要的问题,值得他放弃那么多么? 就为了烛心镯三个字? 此事若是放在上一世,慕亦弦如此做法,她尚能理解,因为在上一世,烛心镯无论于她还是于他,都是内心深处最最珍视之物。 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可放在这一世,她与慕亦弦毫无瓜葛,烛心镯更是没有半分意义,慕亦弦又是为何呢? 不由地,宣绫靖故作歉疚地抿了抿唇,低声道,“殿下无需客气,臣女如今还能与殿下说话,都是托了殿下的福。听闻那晚祝勐后来又挟持了臣女,若非殿下善心,臣女只怕早已死于非命了,不过臣女却耽误了殿下的大事,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殿下,难得殿下对烛心镯感兴趣,臣女自然知无不言以报殿下,殿下千万不要再说什么谢字……” 慕亦弦眉梢微微挑了半分,眸光冷而沉,“关于烛心镯,郡主还知道些什么?” 宣绫靖悄悄辨了辨慕亦弦眉宇间的神色,虽然淡然无波,但她却能察觉,慕亦弦起了兴趣。 宣绫靖暗暗沉了沉心绪,心头忽的掠过一个念头,不由得,她抿了口茶,缓缓道,“关于烛心镯,臣女也只是在一本残破的古籍中看过零星记载,据说此镯至少有千年历史,而且此镯巧夺天工且早已失去了踪迹,那日在殿下手中看到此镯,臣女才极其惊讶。据记载,此镯其内有极其精巧的构造,而其最精妙之处就在于此,因为这精巧的构造,此镯可以一分为二,又能合二为一,殿下可曾拆合试过?” 说道最后几句,宣绫靖面上故意浮现几丝跃跃欲试地欣喜之色,暗地里,她却一刻不停地提着心神,因为,她要确定一件事! “拆合?本王不曾试过。”而慕亦弦疑惑的反问,刚好让她确定。 慕亦弦手上的烛心镯,本就只是其中一只,根本不可能拆,而依照慕亦弦此刻的茫然不知,宣绫靖可以肯定,慕亦弦恐怕丝毫不知烛心镯的事情! 在上一世,明明是在一年后才得到的烛心镯,怎么会此刻就已经戴在了慕亦弦的手上呢?而且,还是已经拆分过的其中一只,那另一只,会在何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宣绫靖微微蹙了蹙眉,却故作好奇地道,“殿下可否再让臣女看看?” 慕亦弦也被宣绫靖所言的精妙所吸引,不由撩开衣袖细细看了起来,宣绫靖盯着看了看,确实是拆分后的烛心镯,而且,正是前世戴在慕亦弦手腕上的那一枚! 怎么会?! 宣绫靖心忽的有些怔忪,甚至毫不自知地探出手想要触摸,直到手腕一阵剧痛,才猛地痛呼一声回过神来。 慕亦弦正制着她探出的手,冷厉而淡漠地看着她,甚至,还带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防备与……紧张。 慕亦弦在紧张……烛心镯? 宣绫靖被自己心头一闪而过的想法生生惊住,可这想法一旦冒出头,她竭力压,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慕亦弦分明对烛心镯一无所知,他为什么要紧张烛心镯? 而慕亦弦怔怔松开宣绫靖的手,心头淡淡拂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异样与疑惑。他似乎,下意识地不想让人碰触这手镯,甚至他一直不懂,自己为何如此在意这一死物,竟然能够为了确定这一死物的名字,而生生放弃了已经追踪了如此之久的北弥皇室。 宣绫靖轻轻揉了揉手腕,眸中却浮出几分不解地思量之色,沉思片刻,看着眼前这熟悉至极的俊美冷冽的容颜,敛了敛复杂的心绪,终是开口道,“看来殿下对此镯十分珍爱,是臣女冒犯了,不过臣女刚刚已经辨别,殿下手腕上的烛心镯并不完整,不知另一枚烛心镯殿下可知在何处?如此失传之物,不知能否有幸一观其完整之貌呢?” 言罢,宣绫靖漾起一双不解、又满含期待的眸子看向慕亦弦,显然是在无声一问,自己是否有幸观赏,实际,她只想知晓慕亦弦是否知道另一枚烛心镯的下落。 慕亦弦眉宇微沉,浑身倏的涌现丝丝冷意,“你是说,本王手上这枚并不完整?” “确实如此。”宣绫靖点了点头,心思一转,忙的故意拧了拧姣好的眉眼,露出几分惋惜之状,叹息道,“殿下可还记得以前此镯的模样,莫不是殿下何时不小心弄丢了另一枚?” 慕亦弦幽深如潭的瞳眸微微闪了闪,沉思片刻,冷冽道,“自本王记事,此镯就是如此模样。” 自记事? 宣绫靖脑海中怔怔回响着这三个字,这三个字,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放在一起,她却有些茫然了…… 怎么会是自记事呢?难道烛心镯自幼就在慕亦弦手中? 可若是如此,那上一世,在那神秘小村落中,他们得到的烛心镯又该如何解释呢? 第六十章凝洄,镯中刻字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宣绫靖喃喃自问,却得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不由怔怔看着眼前的慕亦弦,一模一样的俊美容颜,一模一样的孤冷气息,一模一样的清淡嗓音,这么多一模一样,可为什么,不一样的偏偏会是烛心镯…… 她可以笃定,上一世,在未到那个小村落之前,慕亦弦的手上从无饰物! 所以之前,无论她看到多少次慕亦弦将手探进袖中摩挲手腕,她只以为那是他的习惯,从未联想到过烛心镯。 她一直以为,烛心镯应该还在那个神秘的小村落中。 可现在,烛心镯却已经一分为二,甚至其中的一枚,正戴在慕亦弦的手腕上,同一枚,同一处,左腕。 同一枚? 宣绫靖被自己脑海中浮现的这三个字震住! 而后,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道,“殿下,你摸摸手镯内环可有刻字?” 慕亦弦沉冷地看向了她,她甚至可以从他那纯黑的瞳眸中看清自己此刻眸中的复杂。 有什么压抑的光泽在蠢蠢欲动,却又莫名有些畏缩怯懦…… 慕亦弦细细瞧着眼前的少女,面上明明虚弱沉静,可在问出这一句话时,那一双素来清透又疏离的眸子,却突然闪过熠熠光泽,好似突然在一片死寂冰凉的月华里淌过了一条清溪,注入了些许声息。 慕亦弦微不可查的敛了敛剑眉,幽瞳里的深邃如烟如雾扩散开来,他本不准备告诉她镯内所刻的字,可看着她那一瞬间的声息,他却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两个字,“凝洄。” 他看不出眼前的少女听到这两个字时,究竟是欣喜还是失望,可他却能发现,她那双惊鸿一现的熠熠光泽消失无踪了,那双眼眸,清透又沉寂。 宣绫靖听到“凝洄”二字,而不是她当初所刻的“云夕玦”三字时,她发现自己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可却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方才情不自禁问出那个问题时,内心更期待的是什么。 不是心头那个荒诞的猜测,宣绫靖才镇定下心神来。 自嘲地暗暗笑了笑,她才敛尽所有心绪,看向慕亦弦,浅声道,“臣女依稀记得古籍上说此镯内有字,才让殿下看看,让殿下见笑了。殿下日后若是能寻得完整的烛心镯,还请殿下能让臣女一观。” “无妨。”慕亦弦淡声应道。 二人又是寒暄几句,慕亦弦刚说要走,衾香却恭敬走近风亭口,道,“奴婢参见殿下、参见郡主,郡主,太后身边的傩娘姑姑来了,说是听说郡主您醒来,特意代太后来看看您。” “快请。”宣绫靖示意素鸢进来扶她,才送慕亦弦离开,又迎着傩娘入了殿。 傩娘一进来,便是漾着一张笑脸,关切又和善,“太后整日惦记着郡主您呢,好在郡主吉人天相,终于醒了过来,不过这身子还是要注意调养,太后特意让奴婢送些药性温和的补品来,郡主您看看,可还有什么需要的,您只管说,太后可是下了命令,一定要将您的身子调养好。” “夕玦谢太后关怀,怪夕玦自己身子弱,让太后费心了。”宣绫靖在素鸢的搀扶下微微行了个礼,才让衾香送傩娘离开。 回了房,宣绫靖眉眼中的笑容才浅浅淡了下来。 之前太后待她的好,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可刚刚,她却从傩娘的话语中听出了几分示好的意味。 太后,是在拉拢她? 不由地,宣绫靖想起昨日况太医偶然一提的连安王出使西殊之事,这其中必然有所关联,而与这两件事都关系的,必然是祝勐离开东渊带走南海镇颜珠的事情。 现在已经半月过去,若她再去打听,确实太过招人耳目,想要细致地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看来,只能找尉迟晔了。 想到尉迟晔,宣绫靖不由地摇了摇头,况太医只要将那话传去,尉迟晔恐怕会比她还急才是。 她如今身体虚弱,自然不能多动,只能好好躺在这欣沐轩修养,等着一位一位心思各异的人前来拜访。 果然,午时刚过,欣沐轩外再次来了访客。 来人却不是尉迟晔,而是云凌老将军,宣绫靖怔怔地呆了半晌,看着明显苍老了数十岁的云凌,心中愧疚喷薄而出,却哑口无言,只能说着自己无事的话语来宽慰云凌。 待送走了阿玦的爹爹,连安王的管家没过多时也到访了,声称连安王出使前特意嘱咐过要关注郡主,特代连安王前来探望郡主,亦是送上了些许补品。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宣绫靖久等的尉迟晔才终于到了。 衾香通报道,“郡主,静穆王幕僚代静穆王前来慰问郡主安康。” 宣绫靖敛了敛有些懒散的眉眼,如常吩咐道,“请静穆王幕僚风亭暂坐,先前风亭的茶应该凉了,你去新沏一壶来。” 衾香领命退下,宣绫靖才让素鸢扶着她走向风亭。 尉迟晔见她到来,立时起身相迎,眼底深处虽是汹涌着急切的探寻与隐隐的震惊,嗓音依旧如故的温润,“北晔见过月宁郡主。” 宣绫靖示意他坐下,也不多绕口舌,略带深意地笑了笑,不言不语。 此刻的风亭,只有他们三人,衾香被她支去备茶,无人打扰,正是交谈的好时机。 可明明是交谈的好时机,宣绫靖却噙笑不语,尉迟晔亦是毫无怪异的闭口不言。 可在这沉默中,尉迟晔却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宣绫靖,又偶尔不着痕迹打量过素鸢,眸光忽起忽伏,良久,才忽然好似确定了什么,深深收回了视线。 而恰在尉迟晔收回视线时,衾香端着刚沏好的茶回到了风亭。 “郡主,茶沏好了。”衾香低眉垂眼,恭敬道。 宣绫靖看着尉迟晔这番变化,暗暗笑了笑,才吩咐素鸢接过茶盏,让衾香去安置那些来访之人带来的补品药材。 衾香走后,宣绫靖浅浅饮了一口茶,才意味颇深地开口道,“确定了?”所言的简短三字,颇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知道,尉迟晔能明白。 素鸢诧异地顿了顿,尉迟晔却浅浅从素鸢眉眼中收回视线,而后温煦地晃了晃手中的茶,轻嗅了嗅,“还有些疑惑。” “什么疑惑?”宣绫靖问道。 尉迟晔眸光微微一沉,灼灼地盯着宣绫靖的面颊,一字一顿道,“不是易容?” 宣绫靖轻浅一笑,摇了摇头,同样郑重回道,“不是。” 尉迟晔瞳眸立时一缩,幽芒闪烁片刻,终于沉寂下去,恢复了温润如玉。 素鸢疑惑地瞪了瞪又在打哑谜的尉迟晔,尉迟晔却不温不火地回了一个温润的笑容,沉稳自显,眸中却莹润着浅浅柔光。 宣绫靖安抚地递给素鸢一个浅笑,才又看向尉迟晔,沉默片刻,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叹息道,“不觉得荒唐么?” “确实有些荒唐。”尉迟晔少有认真地点了点头,眉宇间还残余着丝丝沉吟与惊诧,而等他所有的惊诧全全掩下,他才噙笑感叹道,“原本没想过如此离奇,倒也没觉得,现在细想起来,郡主扮阿玦扮得确实不像。” 扮阿玦? 素鸢听到最后一句,终于听懂了眼前二人究竟在说什么,不由震惊地看向了尉迟晔,难道就因为昨晚长公主那一句话,就让尉迟晔想到了如此荒诞的事实? 不由地,素鸢怔怔地道,“臭小子,你怎么看出来的?” 听到臭小子三个字,尉迟晔面色瞬间一黑,片刻才又恢复如常,回想起被转告的那句话,不由地咳了咳温声道,“阿玦从不会叫我尉迟,只有长公主曾说我的名字太麻烦了,就只用尉迟二字称呼我,可我从况太医那里听到的几次转告,阿玦对我的称呼都是简短的尉迟二字,昨晚听到况太医那一句话,我才注意到了这些。” “就因为这些?”素鸢不信地哼了哼。 尉迟晔转眸看向素鸢,嗓音清雅,“那当然……不是。” 说着,尉迟晔的眸光忽的有些回味,泛起了浅浅的温润光泽,“其实郡主所传的那句话,还涉及了一件事情,一个承诺。五年前我离开北弥之时,曾言再回之时必要告诉一个人一些话,而那时曾托付于长公主,若我不幸身死,请公主代我转达,而公主也答应我,她若也不幸,在临死之前,定会帮我转达。但你与阿玦同样一直在长公主身边,阿玦若是知道,你也该知道才是啊?可阿玦告诉况太医的话,你应该不懂吧?” 虽然知道告诉太医此话的就是长公主本人,但她确实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听得尉迟晔此问,素鸢忙的摇了摇头,却在触及尉迟晔眸中的波光时下意识避开。 宣绫靖却知尉迟晔的意思,因为,尉迟晔的话所要转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素鸢。 那是一首他离开北弥时,在靡思河畔,倚着一颗柳树,隔河遥望素鸢执著练剑的身影时,吟下的一阙相思曲,那曲中,充斥着浓浓的怜惜与爱慕,只是那时北弥危在旦夕,素鸢又被仇恨蒙心,尉迟晔才言回转之时再亲自告知,并与她定下了那个承诺。 尉迟晔更是知晓,自从五年前,素鸢就一直伴在长公主身边,若真临死,素鸢不可能不在身旁,还需辗转她人转告。就算素鸢不在身旁,长公主托云夕玦转告,那素鸢此刻也不可能完全毫不知情。 而方才趁衾香去沏茶之时,尉迟晔明里打量着她,却又打量着素鸢,很明显可以发觉素鸢对转达内容应是毫不知情。而刚刚他又借着解释当面问了素鸢一遍,更是应证了他的猜测。 素鸢的毫不知情,就表示着……长公主并没有临死托云夕玦转告此事,那云夕玦会知道此事就必有蹊跷。 昨晚,她让况太医转告尉迟晔此话,也正是为此目的!她知道,尉迟晔必然会起疑她的身份,再联想即墨郡发生的一些事情,尉迟晔应该会猜到一些离奇的答案。 第六十一章明白,东渊局势 而此刻,看着尉迟晔从刚进来时的打量,到此刻的沉稳,以及她肯定地否认了易容,她便知道,尉迟晔必然是猜到了。 宣绫靖忽的抬眸,顿了顿,才问道,“那如今,尉迟你还是决定要等回去之后再说么?” 尉迟晔不由地愣住,显然未曾料到宣绫靖会突然问出此话。 其实,也不怪宣绫靖会问出此话,因为在上一世,在除去了蔺翔与太后之后,尉迟晔便将所有心意都告知了素鸢,尉迟晔没有早说,便是想为素鸢报完仇之后再提,而素鸢虽然冷淡惊诧,她却能够看出,素鸢并非对尉迟晔无情,在八年前经历了那般惨烈恐怖的灭族之祸后,尉迟晔是唯一一个稍稍走进了素鸢心中的异性。 而这一世,蔺翔已死,素鸢的心防也明显打开了一些缝隙,她只是忽然想让他们能早些知道彼此心意,也让身边,多一些美满。 尉迟晔迟疑地顿了顿,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风亭四周,宣绫靖却知道,他在看素鸢,而后,却是温润地拒绝道,“日后再说吧。” 言罢,尉迟晔从石桌旁悄悄递给宣绫靖几张折叠的信纸,而后起身借着躬身施礼之际,低声道,“我此行乃是借静穆王探视之名而来,不宜多呆,郡主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事无巨细写在了信中。” 宣绫靖接过信纸藏于袖中,才扶着素鸢站起,回以一礼,亦是低声道,“帮我查查,万佛寺往西南方向十里范围内是否有一片树林。” 尉迟晔微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便在欣沐轩各位宫女的注视中,缓缓离去。 至此,欣沐轩才终于又恢复了安宁。 宣绫靖吩咐素鸢将她扶回内室,声称想要静静躺会休息,屏退了其他侍候的宫女,只留下了素鸢。 素鸢瞧着宣绫靖眉眼间的倦色,忙得扶着宣绫靖躺在了软榻之中,又帮着掖了掖被角,才欲言又止地嗫了嗫唇。 宣绫靖静静躺着,一张一张看完尉迟晔临走时塞给她的信纸,虽是明白了如今东渊因为祝勐而产生的政局变幻,但心头,却又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她总感觉,这个祝勐,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暂且压下对祝勐的疑惑,宣绫靖楞楞盯着手中最后一张信纸,细细看了看最后一行的落款,不由地忽然笑出声来。 素鸢不由诧异地看向她,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宣绫靖掩了掩唇角的笑意,才故作认真地问道,“怎么,还在疑惑尉迟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 不待素鸢回答,宣绫靖将手中最后一张信纸往素鸢面前一递,忍不住轻笑道,“你的。” “我的?”素鸢茫然地接过,在看到第一句话时,眉头皱出几分怒火。 宣绫靖却是忍不住想笑,这尉迟晔,竟然还专门给素鸢写了一张解释他是如何猜到她是长公主的详细过程。 如此体贴也就算了,非要在开头写上一句,唯一不明白的素鸢姑娘,而落款,又是热心解惑的北晔公子。 看到一处,素鸢忽的怒斥出声,“他竟然敢算计小姐!” 宣绫靖一听,顿时明白素鸢看到了何处,不由帮着尉迟解释道,“其实不怪他,我明明是云夕玦,却在盛都便能联系到长公主,而长公主又早被祝勐挟持在即墨郡,这本就是矛盾。” “再加上,我曾让你以长公主的名义让九伶楼追查手腕带花纹的女子,又恰好是被祝勐挟持在手,甚至想要作为筹码与东渊作交易的长公主,尉迟晔定然知道长公主所要追查的人竟然是长公主自己,这更是矛盾,而能解决这个矛盾的关键,便只有我。” 看着素鸢眉眼间的愤怒渐渐平缓,宣绫靖才又道,“能解释这个矛盾只有我,所以他才故意让况太医以防备而提防的态度对待我,借以告诉我,他现在对我是心有存疑的,而我若要继续游走在东渊政局,必然需要去取信于他,自然会帮他解开这个矛盾。” “那也不能——”素鸢仍是愤愤不平,宣绫靖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其实昨晚况太医那般表现之时,我大致就已经猜出了尉迟的打算,他那是阳谋,不论如何,我必然会去与他解释的,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素鸢怔怔愣住,良久,才嗫嗫道一句,“就算有这么多矛盾,也不一定能猜到您就是啊,毕竟容貌——” 听及素鸢追问至此,宣绫靖立时浅浅抿了抿唇,“你看尉迟信中所写,他怀疑我的身份有问题,而他原本的猜测有两种,一是,树林那女子只是容貌相似之人,长公主仍在我身边,二是,树林那女子确实是长公主,而我别有用心。” “而我让况太医送去的那句话,让他产生了第三种荒唐地想法,那句话,云夕玦与你同在长公主身边,可你不知,云夕玦却知,这绝不可能,故而,他大胆猜测,我才是长公主,而恰恰这个答案,可以解答之前所有的矛盾。再加上之前我能拿到长公主的亲笔信与阵法图,又曾当着他的面在暗门上布下阵法,当初的搪塞之语,现在再想,便会因为我的身份而豁然贯通。” “他的信应该是昨晚所写,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荒唐,才又添了句猜测,可能是极其高深的易容术,而这个疑惑,我刚刚为他解答了。” 素鸢了解地点了点头,才压下因尉迟晔的算计而起的愤怒,继续将信看完。 见着素鸢看完,宣绫靖忙得将其他信纸一齐递给素鸢,道,“一起烧掉。” 素鸢接过,一张一张烧成灰烬。 宣绫靖静静盯着那燃成灰烬的纸张,看着素鸢,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尉迟晔最相信她就是长公主的理由,恐怕根本没有信中所写的这些条理,只是因为,尉迟晔极为了解素鸢,能让素鸢如此信赖的人,唯有她罢了,他信她就是长公主,恐怕与素鸢眸中的信赖脱不开干系。 缓缓压了压这忽然漾出的思绪,宣绫靖才又沉沉思量其信中所写的其他事情来…… 祝勐,即墨郡商贾,多日前被仇家纵火烧家,倾家荡产,其夫人葬身火海,祝勐浑身烧伤,薄葬夫人后达到盛都。为祈求夫人重新厚葬所需之银钱,遇上了静穆王,为静穆王小测一卦得静穆王赏识,而后便是殊月台死卦以及天术府风水沙盘。 据了解,祝勐只是一介商贾,从未听说会卜卦风水之事,所以猜测,此祝勐非彼祝勐,而是李代桃僵。 想着祝勐的手上的五音铃,宣绫靖可以肯定,她所面对的祝勐绝非这即墨郡一介商贾,而是师兄认识的人。 那尉迟信中所写的祝勐前些日子在东渊盛都所做得事情,便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在宣绫靖随慕亦弦离开东渊之后,静穆王与连安王各自派人验证过祝勐那晚对风水沙盘的解释,对其他三王的解释并无差漏,唯独皇帝龙脉那处,因为较为模糊,学问功力不深之人都只能应和祝勐的解释,说隐约确有龙脉被暗渠相截之相,静穆王与连安王只能堪堪接受了祝勐所言如实的事实。 可后来,在太后与诸王特意盛宴祝勐的宴席上,揭露蔺翔风水诅咒阴谋有功的祝勐却拒绝了太后封赏天术官一职,当着众王的面,请求太后赏赐南海镇颜珠,太后当然不乐意。 然后,就在尉迟晔想要借着这不欢的场面挑拨些许静穆王与连安王对之前风水沙盘里祝勐后来为太后解围的话的怀疑时,祝勐竟然当众威胁了太后,声称“这是一场交易,还请太后不要毁约”。 交易,什么交易,这个敏感的词瞬间让静穆王与连安王产生了浓浓的怀疑!甚至直接联想到了最近的事件,风水沙盘。 尉迟晔立时暗中布置,让人散播谣言,说风水沙盘事件的当天傍晚,曾在宫中见过祝勐。 祝勐竟然顺势承认了这个栽赃,日复一日请求太后赏赐南海镇颜珠,隐隐有将声势闹大的事态,后来有一日,祝勐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偷走了太后的南海镇颜珠,甚至在宫门留下一道挂帘,上书,既是毁约,我便自取。 而后,太后震怒下令通缉祝勐,静穆王为了撇清关系,自请识人不清用人不善的罪名,自罚禁足府内月余,而连安王则被太后以国事,派遣出使西殊。 祝勐所做的这一系列事情,张狂地毫不给自己留退路,甚至生怕无人知晓,却明摆着应承了尉迟晔的栽赃,让连安王与静穆王对那晚风水沙盘之事起了疑心。 他这一切,感觉完全是在帮宣绫靖完成那晚天术府风水沙盘的本来布局。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南海镇颜珠,才从中拖延辗转了些许。 故而,尉迟晔最后一句是,祝勐是友非敌?问的正是收信之人宣绫靖。 怔怔回想着信中尉迟晔那最后一句,宣绫靖微微敛了敛眉梢,心叹道,应该是吧。 祝勐此举,刚好完成了她最初风水沙盘的布局,静穆王与连安王应该如芒在背,而太后却更加如坐针毡,难怪,连安王会出使了西殊,想来,是太后怕静穆王与连安王联手,故意支开连安王吧。 祝勐是师兄的人,师兄知她想挑起东渊纷乱,祝勐此番作为,想必也是出自师兄之意吧。 不过师兄现如今,到底在何处呢? 费尽心思派人取走“她”的尸身,又不惜冒险停留即墨郡抢取南海镇颜珠,师兄,又到底想做什么呢? 难道,是想将她好好安葬么…… 第六十二章探寻,偶然所听 入夜,月上枝头,沉寂无风。 欣沐轩早早息了烛火,宣绫靖病体虚弱,已是疲乏地陷入了睡梦,梦中极不安稳,时不时浮现慕亦弦这一世与上一世交错的身影,而后重叠在同样的左腕同样的烛心镯上。 交错的记忆,令得宣绫靖几次三番目光沉痛难耐地惊醒过来,又因身体的虚弱而昏沉沉睡去。 而府书房,幽暗灯罩旁,慕亦弦却正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左腕。 桑莫将养了大半月,在控心之阵损耗的心力也养回了些许,面色红润如常。 而此刻,桑莫不解地看着那沉默坐在案几前的殿下,不由问道,“殿下,您怎么了?从午时回来,就一直看着这手镯到现在。” “它不叫凝洄,而叫烛心。”慕亦弦却是头也不抬地冷冷说道一句。 桑莫一愣,继而想到了什么,低呼道,“月宁郡主告诉您的?以前看见您抚摸这手镯时,我曾问过,那时殿下说的是凝洄吧,怎么又成了烛心?” 慕亦弦少有地茫然抬了抬头,面上冷峻如常,眸色更是幽沉深邃,可却偏偏,让人感觉有一种似有若无的激动。 桑莫却知道慕亦弦肯定了他的回答,不由更是惊喜道,“真是月宁郡主告诉您的啊!我记得殿下以前曾经提过,这手镯,对你而言,说不出缘由的重要,而您,就是想将这说不出的缘由弄清楚,难怪您当时会突然改变主意接受祝勐的威胁,放任北弥余孽离去,又不辞劳苦千里迢迢亲自护送月宁郡主回宫救治……既然月宁郡主知道,您有没有问到此镯的来历?” 慕亦弦敛了敛瞳眸里的深沉光泽,若有所思地淡淡道,“她说是在书中看到,书中说此镯已经失传,无法探其来源,并且应该有两枚,而本王这只是其中一枚,本王细细看了,此镯边缘处浮出的纹饰形状确实有些蹊跷,若是扣合机括所在,也能说得过去,但本王还是觉得,她并未说实话……她知道这手镯中有刻字,而且,她问所刻之字时,带着很矛盾的情绪,本王想,她对这手镯的了解,应该不止于此。” 桑莫不由顿了顿,面上的惊喜之色缓缓沉淀下来,“那现在怎么办?继续追问月宁郡主么?” 慕亦弦沉吟片刻,指腹摩挲着烛心镯上繁复的花纹,才淡淡道,“不急,先去查凝洄这两个字,既然不是手镯之名,也许,会是地名。” 桑莫点了点头,刚要离开,临门又顿住脚步,转过头来,追问道,“那已经探寻了十多年仍是毫无踪迹的神匠墨辛,还要继续寻找下落么?” “查。” 桑莫看着慕亦弦认真盯着烛心镯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为了探清那说不出的缘由,殿下已经执著地寻了天下神匠墨辛十多年,众人皆说东渊冷漠孤傲,除了诛杀北弥皇室再无执念,他却知道,在殿下心中,有一个执念藏了许久许久,久到重于一切。 所以,他不惊讶于殿下为了月宁郡主的安危放走了唾手可得的北弥皇室,更不惊讶于殿下亲自耗费一路内力护送月宁郡主回宫。 桑莫缓缓收回视线,吩咐候在门外的侍女将膳食温着再送到书房,才大步离开。 …… 时间,就在一日复一日的静养中过去。 宣绫靖百无聊赖地让素鸢取了些有关阵法的书籍,假装学习,已绝日后再涉及阵法之时惹人怀疑,而桑莫听闻她在研习阵法,取得慕亦弦的同意后,便极其热心地带来几本绝本孤笔,时常出入欣沐轩与她探讨,却时不时旁敲侧击烛心镯之事,她也从桑莫口中确认,慕亦弦手腕的那枚烛心镯至少已经戴在他手上十多年。 就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里,宣绫靖的身体休养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好了。 北弥整顿完毕的两万禁卫军终于也分批全全到达了东渊盛都,而这两万禁卫被彻底打乱,只留了一万给云凌老将军,司盛都令,护卫盛都平日的安危,云凌将军成了北弥降臣中唯一掌了实权之人。 可宣绫靖却知晓,太后是无可奈何。 因为在其他各国、甚至东渊各郡,都在盛传,东渊明里接纳,实则软禁,根本不敢给降臣实权,其根本,是没有接纳天下志士的胸襟,接纳的两万禁军恐怕只是个幌子,到盛都走一圈,便会被暗中诛灭,以防北弥余孽联兵造反。 而这谣传,却是宣绫靖在刚到盛都,让素鸢以长公主的名义让九伶楼去追查手腕带花纹的女子踪迹时,一同暗中吩咐下去的命令,务必要在北弥禁卫军整合完毕送入盛都前,弄得人尽皆知。 云凌老将军分到的一万人,定然不会全是北弥禁卫军原本编制,但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顶多是些无名小卒被暗中替换成了太后或是静穆王的眼线,以备不时之需,至于远在西殊出使的连安王是否会安插人手,宣绫靖就不得而知了。 当日她刚醒时,太后派其贴身宫女傩娘当着慕亦弦尚还在时前来拜访,甚至言辞间带着示好之态,她想过会是祝勐挑起的东渊局势变化的原因,让太后想要紧紧攥住慕亦弦的助力,而她作为被慕亦弦亲自护送回宫救治的人,不管她与慕亦弦究竟有何关系,太后也必然会示好于她,未雨先绸缪。 但她也更想过,太后提前得知了她令人传开的谣言,想到了日后她的爹爹云凌老将军手中会握上兵权,才会那般。 不过听闻今日宫里各宫宫女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尤其是飞鸾殿的外间宫女,更是冷汗直冒,生怕触了太后的怒火,宣绫靖便知,太后应该不是提前得知。 被民间舆论生生左右了她原本的计划,太后怎能不怒? 宣绫靖走在欣沐轩的碎石小径上,仰面迎着阳光,微微合上了双眸,温暖,轻柔,只差她想要的自由。 “素鸢,陪我出去走走。” 宣绫靖漫步到锦香廊,正赏着当下时节的姿态各异的秋菊,却不期然撞见了许久不见的两人。 自从殊月台之后,便再不曾见过。 锦香廊一处檐口下,正有两名女子拉扯着,而这二人,正是镇南侯方家小女方长玥以及杨国公府嫡女杨菁阙。 这二人向来不对付,起了争执倒也不足为奇。 宣绫靖本准备绕道而走,却突然被他们争执中的话语所吸引。 “杨菁阙,你好生狐媚,竟然挑拨学子斗殴。”方长玥轻蔑地讽刺道。 宣绫靖这才想起,今日不仅是云凌将军手握实权的日子,还是一年一度的学子节,听闻多年前,东渊先帝出游被歹人所袭,恰被莘念书院的数位学子所救,而那日正好是十月十,故而,钦点莘念书院为天子门生府,定十月十为学子节,这日,莘念书院的前五十名学子有望面见圣颜,若能得圣上青睐,便可鱼跃龙门,不必在经过科考层层选拔。 但如今皇帝尚且年幼,学子节自然由太后一手主办。 “是他们自己要打,怎能怪得了我?再说不是有人站出来制止,稳住了局面嘛?我这是帮太后考验他们呢,你急个什么?难不成因为你发觉你的魅力不如我,恼羞成怒了?”杨菁阙扯了扯被方长玥攥住的衣袖,娇羞欲滴的瓷白面颊上满是不耐与挑衅,杏眸如秋水,朦胧间水润莹泽,让人不绝沉浸其中。 见方长玥仍是不放,杨菁阙不由更是嗤笑道,“怎么,你还真想拉我去寻太后评理?今日的事情想必你也听到了,太后恐怕没心情理会我们这些小打小闹,你可别给自己寻不痛快。” 宣绫靖就静静站在转角,看着她们争论,看着方长玥被堵得哑口无言,看着杨菁阙胜利而去,方长玥愤愤难平。 她的脑海中,却不由地浮现了一些有关于杨菁阙的记忆。 杨菁阙与学子闹出丑闻,杨国公气的差点吐血,为了安抚最爱颜面的杨国公,连安王再次求娶杨菁阙,言辞间满是容忍与体谅,甚至以八抬大轿相应,给足了杨国公想要的颜面,然而,末了,就在杨国公以为事情圆满至极,杨菁阙却跟随西殊一名使臣私奔了。 宣绫靖眯眼微不可查地笑了笑,虽然是比上一世早了些,但如此看来,连安王的好事,恐怕是将近了。 而后,唇角的笑容却缓缓地化为浅浅的讽刺,她可没有忘记,上一世,整件杨国公府的嫡女丑闻之后,连安王明里颜面尽失,暗里,却得到了什么。 东渊这个大鱼池,果真如她所愿的乱了。 宣绫靖笑了笑,才转身道,“走吧,回去吧。” “小姐,您不再多逛逛了?太医说了,你就是要多出来走走,才能恢复的快。”素鸢诧异地愣了愣,看着身前那一转回廊里更加美艳动人的各色菊花,提议道。 宣绫靖顿了顿,却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再往前,怕是会撞见学子们了,若是再碰巧太后来了,可就不太好了。” 素鸢一听可能会撞见太后,忙得不再坚持。 整个宫里谁不知今日太后的怒气起因,正是因为无可奈何耐于民间谣传,给了云凌老将军一万原北弥禁卫军,更是给了云凌老将军实权。 此刻顶着云夕玦的容颜,若是还不知躲避,直直向着太后撞去,岂不是自己往怒火里钻嘛…… 第六十三章来访,西殊使臣 学子斗殴的事情终究没有传入太后耳中,也没有在宫内闹出什么笑话。 看来杨菁阙的警告,方长玥确实听入了心中,也算有些眼见,没有往火坑里继续加料。 宣绫靖下午与桑莫继续假模假式学习阵法知识时,从桑莫口中果然听到了连安王即将回朝的消息,而且,还有为了展开两国互市,西殊特遣使臣来访之事。 宣绫靖故作好奇地询问使臣是谁时,桑莫却也说尚还不知。 从桑莫口中听闻西殊,宣绫靖忽的想起一些事情来。 因着她的病情,况太医在太后与的双双嘱咐下,成了欣沐轩的来访常客,以至于尉迟晔给她传消息极其方便了起来。 这段时日从尉迟晔那里收到的消息最重要的只有两条,其中一条是那日她的让尉迟暗查之事,尉迟回禀说万佛寺西南方向七八里处,确实有一片极大的树林,而且其内瘴气极重,当地人都称那是无回林。 而其中另一条便是有关西殊之事。 尉迟晔曾说,即墨郡那晚,慕亦弦放行后,因着长公主最初的命令是掩盖其行踪为首要,并且探清究竟是谁在挟持,九伶楼便没有当即从祝勐手中抢走那女子,反而是暗中跟随,想要看祝勐最终会与谁接头,同时一边为他们与祝勐一行遮掩行踪,一路尾随至西殊边境,结果有一日突然被祝勐甩开了追踪,祝勐似乎对九伶楼的追踪手段极其熟悉。 宣绫靖当即不由愣了愣,猜测,难道是师兄告诉的祝勐? 九伶楼的建立本就和她与师兄有些关系,而当初建立九伶楼的初衷也正是为了能在必要之时助她或是师兄一臂之力,故而她和师兄对于九伶楼可谓知之甚详,师兄自然知晓九伶楼的追踪方式,若是师兄告诉的祝勐,那倒是不足为奇。 不过“她”的尸身被运往了西殊,倒是让她有些担心起师兄来。 动用了暗藏的力量,又刚好消失在西殊边境,看来,师兄定是回了西殊。 师兄,已经放弃了他苦苦追寻的自由了么? 宣绫靖隐隐有些愧疚起来。 又是过了两日,桑莫与宣绫靖这些日子对阵法的探讨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而他们所探讨的关键问题便是祝勐所布置的控心之阵。 经过他们的研究,发现祝勐两次所布置的控心阵法皆是在别的阵法之上,很有可能是无法单独布阵,而这个结论也符合如今控心阵法已经失传的事实,毕竟,控心阵法并不能单独布置而出,而基于其他阵法,则弊端极其明显,只要有人能破除它所依仗的基础阵法,那控心之阵,必将不攻自破。 探讨而出这个结论,桑莫果真松了一大口气,毕竟先前对控心之阵的认识不足,才险些葬身其中。 而顺着这一刻的放松,桑莫对祝勐愤愤而谈之时,偶然提到了近日他们所调查的事情,依他们的调查,蔺翔的提前回都很有可能就是祝勐从中诱导,而其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借揭露蔺翔之事,取信太后,从而谋夺南海镇颜珠。 而对于祝勐身份的问题,桑莫与慕亦弦得到了与尉迟晔同样的答案。 此祝勐,非彼祝勐。 临近十一月初,出使西殊几个月的连安王终于不负重任回朝了,甚至随他同来的还有西殊为显诚意特意来访的使臣,西殊右相苏清鹤。 这一日,安宁了多月的东渊皇宫终于热腾了起来,为了给功成回朝的连安王接风,也为了盛宴款待万里迢迢而来的西殊使臣。 临近申时,太后便已经派人来欣沐轩传过消息,告知了一声,清合殿的晚宴,月宁郡主也在出席之列。 宣绫靖倒是早已料到,她不仅顶着月宁郡主的头衔,还是北弥的降臣之女,出席宴请西殊使臣的晚宴,更能显东渊的大国风度。 想必,她的爹爹,原北弥的云凌将军,如今的平北郡王也会在出席之列中。 宣绫靖大致想了想会出席的人,便吩咐素鸢与衾香一同为她置办仪容,特意嘱咐了她们二人为她装扮的素雅平淡些,只着了花式简单的翡翠色长曲裾,纯白衣裾由下弯曲而上,腰间束着同为翡翠色衣带,合成蝴蝶结在左侧随意垂下,发髻与耳上都是选用的衬翡翠色的朱钗玉石,既显端庄高贵,又不会喧宾夺主。 临近酉时末,太后又派人来吩咐了声,提醒众人该出发了。 既然晚宴即将开始了,宣绫靖便也不再停留,带了素鸢前往清合殿而去。 清合殿门前,宣绫靖倒是又撞见了先前在锦香廊争执的方长玥与杨菁阙二人。 此刻近看,方长玥仍是颐指气使,微微撞开了在她之前的杨菁阙,好似以她的身份就该走在杨菁阙之前,而杨菁阙倒是不甚在意地退了退,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温婉气度。 宣绫靖这才从侧面细细地打量了杨菁阙一眼,前世,只听说她的一些传闻,倒是没能真正交谈过。 杨菁阙杏眼柳眉,眼角微翘,莞尔一笑,似有无限蛊惑流连在眼角,倒确确实实有些匹配前世那些传言的姿容。 方长玥盛气凌人地率先走入了清合殿,倒是杨菁阙这一停留反而注意到了她。 杨菁阙愣了愣,微带思量之色,似在辨认,而后低眉温婉一笑,福了一礼,“菁阙见过月宁郡主。”随后,好似怕宣绫靖不知她是谁,又是善解人意地加到一句,“臣女是杨国公府的嫡女杨菁阙。” 宣绫靖故作恍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杨国公家的贵女,难怪有如此姿容气度。” “郡主谬赞了。”杨菁阙敛了敛眉,似羞地回道。 “姑娘当的此赞。”宣绫靖又是顺口夸了句,见着众人都向清合殿而去,不由抬手请了请,“众人怕是都到齐了,若只差我们,倒显得没了礼数,快些走吧。” 杨菁阙点了点头,侧身退到了一边,侧身抬手,示意她先行,礼仪可圈可点。 宣绫靖微微低颔笑了笑,也不与她多争先后,借着杨菁阙侧身的举动,倒是不经意间扫到了杨菁阙右耳后处极其隐蔽的一颗小小的红痣,若不是杨菁阙这侧身之举,倒是还真有些难发现。 杨菁阙观其表面倒还真看不出她会是上一世她听过的传言那般水性,难怪是这颗痣的位置长的不好? 宣绫靖提步先行一步,倒是有些好笑自己此刻的胡思乱想。 敛了敛心头的乱想,宣绫靖才整了整面上的笑容,摆出一副谦和恬静的模样,缓缓踏入了清合殿的大门。 大门两侧早有宫女等候,见着来人,便按身份引入对应的坐中,倒是免了坐错的尴尬,而这两人,宣绫靖倒还有印象,正是以前她施计出宫之时,太后吩咐跟随照顾的清荷,落霜。 清荷恭敬地笑迎,便引着她入座,而后好似无意,提及紧邻她上位的空座应该是平北郡王,也就是她的爹爹云凌老将军。 宣绫靖不由暗笑,太后倒真是体贴,难不成前段时日,慕亦弦特意交代准许桑莫自由进出欣沐轩与月宁郡主探讨阵法之事,让太后越发看不透慕亦弦究竟是什么态度了么? 还是,太后已经意图拉拢云凌将军呢?毕竟不管怎么说,云凌现在手中握着一万兵力,虽是北弥的将士,但若是原北弥的将军之令,他们应该不会违背才是。 正在宣绫靖思量间,云凌将军果然到了,而云凌将军入座之处,正是清荷先前提及的她的邻座。 宣绫靖恭顺温雅地福了一礼,叫了声“爹爹”。 云凌忙得招呼她坐下,深深地打量了她片刻,才关切问道,“近日身体恢复的可好?”毕竟云凌虽是她父亲,被赐封郡王,却终究是外臣,不便经常出入宫闱。 宣绫靖柔柔地笑了笑,安抚道,“女儿已经没有大碍,让爹爹担心了。” 在他们父女交谈间,静穆王慕亦临与慕亦弦各自穿着对应各自身份的正装装束,先后入座,而跟随他们同来的,竟还有尉迟晔与桑莫。 随后,太后牵着小皇帝一同入了大殿,众人立时静默,起身恭敬行礼。 小皇帝一身黑色金丝五爪金龙的精致龙袍,稳稳定在头上的九旒冕十二道玉旒随着走动前后摇曳,而太后一身雍容的高襟正装,高飞展翅的凤凰头冠,金光闪闪的额钿,极限威仪气态。 等到小皇帝与太后走上高台入座,吩咐众人就坐,才极显正式的迎连安王与西殊使臣一同入殿。 随后,便见一身高贵庄重装扮的连安王引着西殊使臣一同入内。 宣绫靖随着众人一同向殿门看去,眸光扫过连安王,又扫过西殊的主事使臣苏清鹤,最后却猛然一怔地落在了那落后于这二人身后的另一名低眉温雅的男子身上,此人身着紫色彩绣深衣,续衽钩边,简明的犀角带系扎腰间,右侧一枚白色玉佩,有一种刚宏强大却又温文尔雅的气态。 可让宣绫靖怔住的却不是他不凡的衣着,而是,那张他极其熟悉的容貌,清癯淡疏,丰神俊朗,琥珀色瞳眸泛着丝丝轻浅清宁的光泽,墨黑的长发用束带随意扎束,整个人透着一种随和从容。 那是,她的师兄,闻人越! 宣绫靖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睑,心中只余一声浅浅的叹息,师兄果真回了西殊。 第六十四章怪异,竟然不识? 灯火通明的清合殿,众人同时静默,只听得从殿门缓缓而入的三人的脚步声。 “臣慕亦渊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而紧随着,便是西殊使臣的觐见,“西殊使臣苏清鹤、文越拜见东渊皇帝、太后。” 随后,便是太后雍容威严地笑语,“七弟起身吧,你出使西殊,不负众望而归,当得嘉赏,明日朝堂再议,今夜重点乃是欢迎二位远道而来的西殊使臣,二位快请入座。” 宣绫靖听着西殊使臣觐见之言,不由微微一愣,师兄所用的名,不是闻人越,而是文越吗? 似乎注意到了宣绫靖打量他的眸光,文越入座后,微微颔首,笑以一礼。 但宣绫靖却微微滞了滞,师兄眸中的光芒,澄澈而清明,对她的示意宛如一个陌生人,难道是顾及此地的场所么?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才将眸光缓缓移开,以免惹人生疑,却在转眸间不经意扫过旁侧的慕亦弦,此刻,慕亦弦沉冷的眸光亦是落在西殊使臣的身份,幽光不明,单从其冷峻淡漠的面容上,倒是分不清他在思量什么。 可下意识触及他探入左袖微微摩挲的举动,宣绫靖心绪微微一凝,视线好似忽然可以穿透那玄色的衣袖,丝毫不落地看清隐在袖内的烛心镯。 慕亦弦敏锐地回转视线,将宣绫靖那短暂的凝聚在其左腕上的眸光收入眼底。 随即,他纯黑而冷寂的幽眸底飞速闪过一抹思量。 宣绫靖不期然与慕亦弦的视线撞在一处,忙得微微颔首一礼,才匆匆转开视线。 殿内,太后正与西殊使臣寒暄着各国的场面话语。 宣绫靖本不曾在意,却突然一道微含讽刺的话语传入了耳中,“我西殊虽在偏远之地,但对各国之事,倒也有所耳闻,听闻东渊宽宏刚大、泱泱大风,更有山包海融之气概,今日有幸亲见皇帝陛下与太后尊荣,果感廉远堂高、气吞虹蜺,难怪能够令北弥不战而降,想必这位便是率领北弥群臣投诚的原云凌大将军,如今的平北郡王吧。” 随后,便见云凌老将军额上青筋隐隐跳动,双眸如炽,正待言说什么,却又突然听闻一道随和平稳的嗓音紧随其后传出,“诚如苏大人所言,文越听闻北弥竟如此在意民生疾苦,一直心驰神往,心生敬服,近年来,各国俱是偶有天灾人祸,黎民百姓苦无处诉,郡王心系百姓,更能为百姓而抛弃个人名声,保百姓不受战乱之祸,文越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真是恢廓大度、英雄气概。” 解云凌将军之围的人正是宣绫靖的师兄,此刻的西殊使臣,文越。 苏清鹤不满地瞪了文越一眼,文越却好似不觉地举起酒杯,遥敬了云凌一杯。 云凌当即宽厚地笑了笑,回敬了文越一杯,自是知晓文越此时的善意之举。 随后,苏清鹤但凡再有丝毫讽刺之意,都会被文越温和地赞慕之语给全全带过,一时间,西殊使臣二人内部的不和隐隐暴露而出。 苏清鹤未免在别国丢了国家颜面,便也不再故意提及北弥之事,一时间,整个清合殿便只剩下了推杯换盏、载歌载舞,以及太后与西殊使臣等等互赞互试之语。 宴会进行到一半,已经各显了几分醉态。 宣绫靖见着文越似乎不着痕迹瞧了她一眼后,便不动声色地绕到座位之后,溜出了清合殿,不由微是一愣,随后不待片刻,也寻了个说辞,与云凌将军支了一声,便暂且离开了清合殿。 此刻殿内酒熏人醉,又是歌舞不歇,有人偷溜出殿里醒醒酒、醒醒神,早已不是罕见之事,守在殿外的宫女们都不曾多加阻拦。 宣绫靖也早已在殿内闷的慌,一出殿门,顿时感觉几分清醒舒爽。 宣绫靖离开殿内之事好似无人察觉,但桑莫却微微垂首附到慕亦弦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见慕亦弦微微挑了挑幽冷的双眸,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已经空了的座位。 冷眸淡然,而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并未再与桑莫说些什么。 尉迟晔已知晓云夕玦其实就是长公主宣绫靖,早就更加注意其长公主的举动来,自是比旁人多了些发现,隐隐察觉到长公主与那西殊使臣似有目光交流,不由暗暗思量着。 而清合殿外,宣绫靖寻着小径绕过假山走到了清合殿前方不远处的清合渠前,渠上有楼台临水而建,游廊曲栏,极其幽静。 而此刻,这游廊上各处都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笼,好似为了应和清合殿的热闹,也多了几分暖意。 而在一处栏杆尽头,一道深色背影正临水而望。 宣绫靖刚一走近,那人已经听到脚步声迅速转过身来,随和温雅地笑道,“月宁郡主。” 宣绫靖微是一愣,看着师兄面上熟悉的笑容,不由道,“此地没有外人,不必如此称呼吧。” 而后,她本以为她说出此话后,师兄会一语叫破她的身份,就算不提及她的名字,也该叫一声师妹。 然而,文越从善如流,却低声笑语道,“云姑娘,别来无恙了。” 师兄,叫她……云姑娘? 宣绫靖不由愣住,依稀以为自己听错,下意识微蹙峨眉,追问道一句,“你叫我什么?” 文越微微一愣,而后温和一笑,犹如春风铺面,改口道,“夕玦姑娘,许久不见,不敢直呼闺名,怕显唐突,勿怪勿怪。” 宣绫靖缓缓沉下微蹙的峨眉,心头忽的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与疑虑。 甚至,对视师兄那双和煦温柔的双眸,有一瞬间,她竟然有一股难以捉摸的寒意危机,毛骨悚然的寒栗感。 错觉吗?宣绫靖恍惚地摇了摇头,才将这一股寒意压下,而后神思再次生疑。 师兄难道不认识她? 那之前三番两次的五音铃,又是怎么回事? 宣绫靖怔怔抬头看了看面前明明极其熟悉的俊朗容颜,忽的心生一种难以言说的陌生。 不由地,宣绫靖敛了敛眉眼里的不解,柔柔笑了笑,故意问道,“阿越师兄,怎么会成了西殊的使臣?”而后,一瞬不瞬注意着文越眉宇间的神色。 而后,便见文越眉宇间划过一抹诧异之色,显然是针对她那一句突兀的“阿越师兄”。 文越愣了愣,而后好似想起了什么,才笑着接话道,“是她让你这么唤我的?多次听她提过你与她情同姐妹,随她如此唤我一声师兄,也不为过。” 宣绫靖的心神陡然沉淀下来,她本以为知晓她是谁的师兄,甚至多次让人在她面前露出五音铃的师兄,竟然,以为她真的是云夕玦? 难道,师兄竟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才会那般费尽心力不计代价地为“她”的尸体夺取南海镇颜珠,保她容颜不毁,魂魄安宁么? 喉咙瞬间有些干涩喑哑,宣绫靖轻轻咳了咳,才应和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阿越师兄怎么会知晓我识得五音铃?是……阿靖曾与你提过么?” 文越明显稍有一愣,而后遮掩地笑了笑,“是啊,其实我也有些记不清阿靖是否与我提过,好似有些印象,但却知晓阿靖曾教过你墨点暗语,所以当日听闻你到了盛都的消息后,才匆匆为你测算了一卦,发觉你似有赐婚之命,又有拒婚之意,才想及借连姑娘之手以五音铃向你示意,好在,你确实认识五音铃。” 竟然只是测算到她有赐婚之命和拒婚之意,而不是她当初所猜测的,发现了她其实未死,变成了阿玦吗? 可是,她从未与阿玦提过五音铃的事情啊?师兄又为何会如此说呢? 宣绫靖暗暗拧了拧眉,只觉心头的陌生感越发升腾,不由又是问道,“祝勐手中的五音铃,也是阿越师兄所赠么?” 文越顿了顿,才道,“嗯,我当日在阵中柳树河边发现了……阿靖的尸身后,便让祝勐设法不动声色地带走了她,将她藏于寒潭之处,想取得东渊太后的南海镇颜珠保护阿靖,阿靖素来喜净,南海镇颜珠才能保她净美无暇。只是让连姑娘为你传递消息后,我却因急事不得不提前回了西殊,只能全全委托于祝勐,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才将五音铃也交予他一枚,叮嘱他,若是有需助,可以将此物示与你一看。” 不待她接话,文越眉宇间划过一抹悲伤与怀念之色,趁着他那张半掩在夜色中的俊颜,只让人也不由随之心生一抹悲戚,“她这一生,最惦记的便是北弥的存亡,五年谋划都已经完成了,那复辟之事,我必要助她完成,我回西殊便是为了此事,想必夕玦姑娘也是为了阿靖的遗愿,才有如今这般吧。” 宣绫靖已经不知此刻心间隐隐翻涌的滋味该如何细说,只觉一股慌乱最为明显,师兄竟真为了她才放弃了最为在意的自由,回了西殊。 可师兄方才所说的这些话,却让她在心底有一个声音难以遮掩,那个声音不停地提醒她五个字,师兄有说谎。 可上一世的经历以及对阿越师兄的信任又不停告诉她,阿越师兄就算说谎,也绝不会害她,因为诚如师兄所言,祝勐先前的作为,正是在帮她,站在师兄的角度,应该说是帮助她阿靖师妹完成北弥复辟的计划。 可是心头那隐隐的怪异感,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她一直以为,师兄是知道她是谁的……可事实却是,师兄并不知晓。 可她确信阿玦不会认识五音铃,师兄却觉得阿玦会认识五音铃…… 这究竟是师兄碰巧赌对的运气?还是…… 可是,为何她心头……隐隐觉得师兄明明是笃定呢? 第六十五章相对,无声碰撞 “月宁郡主。” 宣绫靖刚好再想试探地问阿越师兄些什么,身后,却突然传来桑莫的声音。 转身,便见桑莫紧随着一道颀长而冷峻的人影之后快步而来。 宣绫靖眸光立时划过桑莫落在那一道乘着夜色灯火而来的幽长身影上。 慕亦弦,怎么来了? 心头疑惑刚起,便又听桑莫道,“好巧,殿内太闷,出来散散心的人怕是都来了这清合渠,不过清合渠曲折多绕,寻常难以碰到……” 正笑说间,桑莫忽的一顿,才又掩了掩随意的笑声,略带几分正色道,“原来西殊使臣文大人也在啊,方才灯火太暗,方大人又站在暗处,倒是没能发觉,失礼失礼。” 文越不由往前站了站,才随和笑语道,“大人客气了,在下只是苏相随行的小卒,担不得大人的称呼,叫我文越便可。” 说着,文越眸光落在桑莫身前的慕亦弦身上,微微拱手施礼,“这位应该是殿下吧,久闻大名,先前殿内人多,倒是没能与殿下说上话。” “客气。”慕亦弦淡淡回过两字,视线落在文越身上片刻,似在打量,但纯黑的瞳眸里却平静无波,毫无半分波澜闪动。 而文越恍若未觉慕亦弦沉冷的气势,琥珀色双眸中流转着随和而从容的光泽,唇角噙着一丝亲疏刚好的浅笑,颔首施礼。 一时间,气氛忽的沉寂下来。 明明二人都是毫无声息,但宣绫靖却忽的感觉,慕亦弦似乎对文越有一股极强的试探与不明的敌意。 而文越,却又如同江河大海,对所有外物全全接纳,又不动声色地转推而出。 良久,文越忽的后退半步,轻轻喘了喘,却毫无恼怒之色地和睦一笑,“殿下果不愧被传为天下武力第一人,文越佩服,文越怕是不敌殿下,殿下还是另寻他人相较,才能痛快施展。” 宣绫靖这才知晓,在刚刚那沉寂无声间,眼前这二人,竟是在暗中以内息较量了一番,而看阿越师兄这言辞,分明是慕亦弦先行出手? 慕亦弦竟会率先试探别人? 宣绫靖不由被这鲜有的认知怔了怔,慕亦弦想来对世间世事毫无任何执念,都是淡漠无谓,怎会突然对师兄出手试探? 慕亦弦对于文越的退让之语到没有什么争执,客气道,“使臣谦虚,使臣内息醇厚,若对上招式,百招之内,难分胜负。” 文越忙是温润一笑,拱手微拘一礼,倒是不再言辞纠结方才内息对阵。 慕亦弦淡淡拱手与文越互礼一番,视线便是落到了宣绫靖身上,淡淡道,“郡主,借一步说话。” 宣绫靖稍有一愣,看了看慕亦弦,又看了看桑莫与文越,才点了点头,叮嘱桑莫道,“那麻烦桑莫大人带西殊使臣回清合殿了,方才我偶然遇见他,听说他迷了路,答应要引他回去。” 借着交代间,不着痕迹将她与文越同时出现在此地解释了一番,不管慕亦弦与桑莫是否会对这一幕怀疑什么,先行解释一番,也能让他们不存疑虑。 “郡主放心。”桑莫点了点头,便伸手一请,“那请使臣大人随我而行。” 文越随和而感谢地向着宣绫靖示意颔首,而后又是感谢地笑看向桑莫,客气了一番,才随桑莫离去。 可宣绫靖却察觉到了文越在慕亦弦与桑莫看不见的视角里,视线回转的一瞬间,似乎,闪过一抹疑色。 似乎,是对她与慕亦弦这般熟悉的模样有所怀疑。 宣绫靖倒是能够理解阿越师兄此刻的犹疑,如若师兄以为她只是阿玦,而师兄的目的又是为了帮助复辟北弥,自然会提防排斥慕亦弦。 见着文越随着桑莫渐行渐远,宣绫靖才将眸光转而落在慕亦弦身上。 此刻,慕亦弦眸光幽沉,深邃似海,又似无形的漩涡,直让人陷入其内,感觉浑身惊冷。 而其面色冷冽,无形之中似有似无一股淡淡的威压摄人。 随后,就在宣绫靖不明所以之时,慕亦弦嗓音淡淡而凉薄,响在这无边夜色中,“郡主,似乎对烛心镯十分感兴趣。” 听及烛心镯,尤其是从慕亦弦口中说出这三个字,宣绫靖心神下意识地微微轻颤,脑海里不由浮现上一世的一些情景。 迅速反应过来后,宣绫靖不由尽力压了压,才面上柔和一笑,坦然道:“确实,烛心镯乃失传之物,臣女自幼对这些罕见之物就颇有兴趣,自从偶然得见殿下手中的烛心镯,确实一直心有好奇。” 随后,眉眼间才缓缓漾起一抹歉意,低声道,“所以偶尔会下意识地看向殿下手腕的烛心镯,此举确实有些冒犯,万望殿下勿怪。臣女日后定当注意,不会再给殿下增添烦扰。” 慕亦弦不动声色,面上淡然冷漠毫无丝毫变幻,就连那一双黑湛的瞳眸亦是没有半分微动。 就在宣绫靖不知慕亦弦是否相信她这番说辞之时,慕亦弦薄唇终于微动,可说的,却又和之前那一句毫无干系,更对她的解释没有半分回应。 他说,“郡主可还记得‘凝洄’二字?” 宣绫靖自是记得,忙得点了点头,便又听慕亦弦继续道,“今日找郡主,是有事相托,桑莫说近日郡主研究阵法一途已是颇有进展,前些时日,本王与桑莫遇到了一处阵法,桑莫说很有可能是千年之前就已留下的古阵,想邀郡主一同研究此阵。” 研究阵法?还是千年古阵?慕亦弦是寻到了何地的阵法? 宣绫靖微微一愣,思及慕亦弦前一问,心念一转,不由道,“千年古阵?可是又与烛心镯里所刻的‘凝洄’二字有何干系?莫不是桑莫发现在烛心镯内还藏着微型阵法?” 话音落下,宣绫靖如烟水眸中不由泛起浓浓的疑惑,她上一世戴着烛心镯如此之久,从未发现过有何阵法刻在其内啊?难不成是单单刻在慕亦弦手腕上的那一枚? 慕亦弦静静打量过她眉眼间不似作假的疑惑,才又道,“那倒不是。郡主可愿相助此阵?” 宣绫靖心头疑惑虽是暂消,但紧接着却更加疑惑这千年古阵,听慕亦弦前后之问,这阵,必然会与烛心镯有几分关系…… 不由地,宣绫靖心口猛然一跳,甚至漾过几分急切。 待发觉这一刻自己微快的心跳,宣绫靖不由暗暗苦涩一笑,烛心镯,她终究还是无法不去在意。 微微仰头看了看慕亦弦,宣绫靖才堪堪压下被烛心镯挑起的乱绪。 久久,宣绫靖才默默点了点头,回应了慕亦弦的相邀。 既然烛心镯是她心里的一道坎,既然说好这一世,只与他为敌,那便,先将这烛心镯探个究竟吧,断了这唯一的念想,再无所牵挂地……一决生死吧。 听及宣绫靖地答应,慕亦弦淡淡看着身前融在他的身影中,低垂臻首,浑身气息莫名沉寂的女子,心头忽的浮现一丝想探其眸色的想法,想看看,是否还是那般清透无双却又暗藏悲凉。 稍微沉默片刻,慕亦弦眉宇里的寒冽似有丝丝消散,浑身凌冽的冷意也微有收敛,才又继续道,“既然郡主答应,那本王在此先多谢郡主了。另外,桑莫若多番出入欣沐轩,怕是不妥,郡主可愿出宫暂住些时日?” 出宫? 宣绫靖眉眼一喜,此事倒是正合她意! 从连安王回朝,日后一段时间,怕是东渊政局变幻之时,若能借此事离宫些许时日,再好不过。 立时,宣绫靖接话道,“殿下此虑不错,先前只是商讨控心之阵,此阵臣女与桑莫各自都已熟悉,可以自行研究,才偶尔一起商讨,故而前段时日桑莫出入欣沐轩并不显频繁,但若是研究新阵法,又是千年古阵,只怕桑莫与臣女时常一起商讨,离宫暂住,便能不招人耳目,对臣女确实方便些。” “嗯。”慕亦弦点了点头,“既如此,本王会禀告太后,郡主近日就暂回郡王府居住,至此阵法之事,之后再议。” 宣绫靖欣喜之色立时溢于言表,柔声谢道,“那便多谢殿下,臣女也能借此多多孝顺父亲了。” 言罢,二人才一同返回清合殿。 等他们先后回了清合殿时,殿内的盛宴已经几近尾声,溜出去散心的众人大多已经又悄悄回了殿内。 文越看着他们二人归来,温和的视线微与宣绫靖接触片刻,便转头与近在他旁侧的慕亦弦和声说了些感谢之词。 倒是尉迟晔瞧着他们一前一后进入殿内,温润的眸底微微划过一抹思量与压得极深的担忧。 又在殿内待了片刻,太后吩咐连安王好好在驿馆安置西殊使臣后,整个晚宴才终于结束。 连安王微含醉意,朗声笑语间,陪同二位西殊使臣缓缓离开。 而后,太后牵着小皇帝离去,整个清合殿的众人才都缓缓散去。 …… 夜色中,离宫的幽径里。 桑莫紧随慕亦弦身后,“殿下,郡主可答应了?” 慕亦弦点点头,桑莫才又道,“那郡主,可有再对烛心镯露出什么神色?” “没有。”慕亦弦脚下步伐顿了顿,瞳眸幽深一闪,俊逸眉宇间划过一丝微凉的深邃,“不过,若她真对烛心镯另有了解,将她邀入阵法之事中,自然能见更多端倪。” 桑莫应和地点了点头,跟着慕亦弦走了片刻,才又突然出声道,“不过我倒觉得郡主虽是有所隐瞒,但却并无觊觎之心,怕是殿下多心了。” 慕亦弦如同浓黑夜色的双眸,微不可查地凝了凝,良久,才寂然道,“先研究阵法,至于其他,日后再看。” 第六十六章离宫,短暂自由 翌日,太后的懿旨便先后到达了欣沐轩与平北郡王府。 宣绫靖不由暗暗感叹了一番慕亦弦的行动之迅速,权势之强大。 太后本是一心将她困束宫中为质,但慕亦弦却只一夕之间,就让太后不得不将她放出宫外。 只是太后传到欣沐轩的懿旨里,却额外让傩娘添了句口谕,郡主离宫在外,自是比不上宫里,但服侍伺候却不可马虎,特命衾香与素鸢随同左右,并另选四名宫女一同随侍。 带上四名宫女的意图是假,带上衾香怕才是目的。 宣绫靖虽是看出了太后的意图,但仍是故作不知地欣喜感谢了一番太后如此关心体恤。 待将宣读懿旨的傩娘送走,宣绫靖略略整理了一番,便立时离宫而去。 而飞鸾殿门前,一名从宫门处匆匆而来的宫女附到傩娘耳边说了些什么后,傩娘便转身入了殿内。 “太后,郡主已经离宫了。”傩娘微微俯身到躺在软榻上休息的太后耳边,道。 太后假寐的双眼微微动了动,却并未睁开,转了个身,只依稀传出一道吩咐,“让人传出风声,郡主离宫,是暗中的安排。另外,等会让人去将长玥接入宫内陪哀家一同用晚膳。” “是。”傩娘领命。 …… 宣绫靖到达平北郡王府时,府里明显已经上下收拾了一番,尤其是皎卿阁,几乎纤尘不染。 吩咐素鸢与衾香带着宫女们安置她从宫里带出的行装,宣绫靖才得空与云凌老将军单独走到一旁。 云凌老将军满面喜色,慈爱之色溢于言表。 “太好了,玦儿你能回府住,倒是安了为父一番心。宫里短短数段时日,玦儿你却多番心疾发作,实在让爹爹心下担忧难安,若是你娘知晓,怕也要责怪我不能保你一世平安无忧。” 听及云凌老将军提到阿玦的娘亲,宣绫靖顿时百感交集,脑海里不由回响起前段时日在天牢中听到的蔺翔的疯言疯语,可看着此刻云凌老将军慈爱而关切的眼神,已显沧桑苍老之态的面容,她不由顿了顿,欲言又止,不忍再让云凌老将军新添烦忧。 良久,她只能黯然叹息一声,微微欠了欠身,歉疚道一句,“让爹爹担心了。” 云凌老将军满是慨然地叹了叹,抚了抚她的手,又是叮嘱几句定要注意休息,好好养身子,才微微沉了沉气息,“想必玦儿你也听说了,为父现在掌有北弥的一万军士,此事听说是民间舆论所致,想必也是……公主的暗中安排吧……只是如今我握有兵卒在手,玦儿你身边,怕也会有些不安宁,自己须得当心注意。” 宣绫靖点点头,“爹爹放心,女儿知晓。” 见着女儿如此乖巧,云凌面上浮现满足欣慰的笑容,过了片刻,却又忽然有些敛去,换成了几分忧色,“倒是不知这次太后突然放你出宫,究竟是何意图?” 宣绫靖将云凌老将军面上的忧色收入眼底,不由宽慰地笑了笑,轻松道,“爹爹无需担心,女儿此次出宫暂住,倒不是太后的本意,而是暗中相助。” “他?”云凌眉峰陡然拂过慎重与忌惮之色,随后又化为浓浓的担忧,郑重叮嘱道,“玦儿,此人绝非善类,公主不是与你暗中有所联系么?你切不可放松,给了他从你这探到公主踪迹的机会。” 云凌不知她便是宣绫靖,自是有此担忧,宣绫靖也不便解释,只能沉声认真应道,“女儿会多加小心的。”以宽其心。 …… 午时,陪同云凌老将军一起用完午膳,云凌老将军离府前往盛都令府衙,宣绫靖便带着素鸢与衾香一同出了府门。 如今这一世,已经到了盛都两个多月,她竟是还从未好好在这街头逛过。 这盛都的主街,倒是与她记忆中并无多少差别。 热闹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行人,或有看物询价声,或有嬉笑打闹声,也有偶尔的争论打闹声…… 平凡锁事中透着安宁的气息。 这便也是,她答应父王,为北弥所求的安乐太平。 宣绫靖静静穿过街道,又左转沿着一条城中河道而走,根本不在途中停留,摆明是在寻着什么地方而去。 素鸢默默跟随其后,衾香竟也一语不发,一副毕恭毕敬又不卑不亢的模样,就连神色间都没有什么疑惑变化,单从其面上,完全看不出丝毫是太后特意派遣前来盯着月宁郡主的人。 宣绫靖好似也丝毫不提防此人,大摇大摆带着她与素鸢一同而行,最终驻足于一家临河而建的酒家前,四海客居,颇为大气的店名。 宣绫靖刚踏入店门,便有热情好客的店小二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客官,是大厅还是楼上雅座?” “是有人约我来此,无心居。”宣绫靖低声报上昨夜回清合殿途中,慕亦弦曾与她说的雅间名。 “原来是贵客!楼上请!”那小二一听,立时一惊,忙得前头带路引着她上楼。 上了二楼,又几乎绕过了整个回廊,才在最里间的一处隐蔽的雅间前停住,宣绫靖默然看了看,一路而来的各个雅间都有名字,唯独这间雅间,既是隐蔽,又并无题名,看来,无心居倒是个暗号了。 那小二微微敲了两声,便恭敬退了去,而后,雅间的门缓缓打开,开门的,正是桑莫,慕亦弦正坐在厅内桌案前。 宣绫靖吩咐素鸢与衾香先去一楼厅堂暂坐等候,才缓缓踏入了无心居内。 倒是桑莫眯了眯眼,看了看那转身随素鸢一同离去的衾香,低声道,“太后的人?” 宣绫靖噙笑莫名地点了点头,才见桑莫无谓地耸了耸肩,而后关上了雅间。 “殿下。”宣绫靖微微见了一礼,慕亦弦倒是不在意这些虚礼地示意她坐下,而后便让桑莫直接开门见山说了起来。 “郡主你看。”桑莫走近桌案,将卷起的布帛缓缓打开,其上所绘的,是不知何处的大致环境,以及桑莫圈画的大概阵法布局方位,还有一些他自己推算的术式。 宣绫靖微微打量一眼,便可以肯定,这阵,绝不会是刻在烛心镯内。 按照桑莫推测的布局,虽不知细节阵图,但只看大致,此阵恢弘大气,布局之大,只怕包揽方圆一里的范围,小小的烛心镯,就算是阵图重叠布置,也无法在细长的镯身上刻画完成。 那这阵会是在何处? 看桑莫所绘,好似在一片山地丛林,千年古阵,大多借天地山川大势,单看此图,完全无法推知是在何处。 宣绫靖一边暗中微疑,一边又认真听着桑莫的讲解,“此阵颇为古老,布阵所用的手法,是极其罕见的八卦合心之法,以八方之位,各布枢要分阵,最终通过中心的核心阵图,将八阵相连,依我推测,此阵外围八阵,应该就是为了将中心这阵图所覆盖的地界彻底隐藏起来。” 宣绫靖领会地点了点头,难怪慕亦弦昨晚会与她说是千年古阵,八卦合心之法,正如桑莫所说,是极其罕见的手法,如今早已失传,据典籍记载,也只在千年前阵术一途兴盛之时才偶然在世间出现过。 这种繁杂的古老大阵,若要她与桑莫破阵,恐怕绝非数年之功啊! 宣绫靖不由的蹙了蹙眉,能布下如此浩瀚繁杂大阵的人,千年前在阵法上的造诣绝非等闲之辈,单凭她与桑莫,很有可能耗尽一生,也无法攻破啊,桑莫不会不知此事深浅,慕亦弦究竟想要做什么? 敛了敛眉眼,宣绫靖才抬眸对视上桑莫,而后转眸看向慕亦弦,“殿下,此阵,恕我直言,恐怕单凭我与桑莫公子,破阵极难。” 慕亦弦缓缓放下茶杯,剑眉一敛,幽光暗伏,“此事桑莫与本王说过,本王也知破阵太过艰难,请郡主前来,是想让郡主与桑莫一同寻找一条,能够进入中心阵图的道路。” “入阵?”宣绫靖眉头微蹙。 “不错。”慕亦弦微微颔首,瞳眸深邃难测,“据本王所查,此大阵中心阵图所在的地界,在千年前,正好叫做,凝洄。” “什么?”宣绫靖水眸一凛,心神不由自主的一颤! 她一直暗自猜测慕亦弦所要研究的千年古阵究竟会与烛心镯有何联系,却没想,竟然会是如此! 那刻在烛心镯内的凝洄二字,竟然是……地名? 宣绫靖心绪猛然一顿,心跳陡然滞了一息,心头忽的涌上一种有些慌乱无主的猜测! 地名? 不会是……不会正是她之前让尉迟晔所去暗查的那一处吧?! 上一世,她与慕亦弦乃是夜间被人追杀,躲避之时,并未仔细看路,不小心闯入了那处小村落,倒是不知那地究竟叫什么,她只大概记得是在万佛寺附近西南方向。 所以那日看见了慕亦弦手腕中的烛心镯,得知很有可能早已在他手上带了很久很久时,她才陡然生出一种想去上一世得到手镯的地方去看看,那里,是否还有一枚烛心镯,又或者,可以弄个明白,为何这一世烛心镯竟会提前出现在了这世间,还如此巧合地戴在慕亦弦的手上…… 却没想,慕亦弦追查凝洄二字,竟然,如此巧合的与她找到了同一处…… 更没想到,那里竟然布着如此复杂的大阵…… 那她上一世与慕亦弦能闯入那隐蔽的小村落,得到那一对烛心镯,倒真是机缘巧合了! 若真是同一处,那里真有这样一个大阵,那这一世,她若想偷偷寻得那处,去将烛心镯的事情弄个清楚,怕是不容易了,如此看来,只能与桑莫合作,将这阵法寻一个正确的道路来了! 第六十七章来访,络绎不绝 宣绫靖飞速下了决定,才故作惊叹地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来,眸光潋滟,甚至漾着几分期待,喜道,“难怪昨晚殿下会问我是否记得烛心镯内所刻的二字,原来,竟是殿下寻得了烛心镯的出处?!若能碰巧在此寻到另一枚烛心镯,臣女倒还真有机会能观瞻到这失传之物的完整风采了!” 慕亦弦幽眸淡然沉寂,静静看着宣绫靖面上这满含惊喜的期待,不知想了些什么,缓缓摩挲着腕上的手镯,默默垂下眸去。 桑莫给宣绫靖倒了杯茶水,示意她冷静,才取笑道,“郡主倒是对烛心镯期待,不过,我倒是对这阵法更感兴趣,这段时日,恐怕就要与郡主好好讨教一番了。” 这段时日与桑莫研究控心之阵,宣绫靖倒是有些弄清楚了这桑莫的脾性,对于阵法几乎有一种孩子气的执著与痴迷,平素为人便是率性随意了,相熟了些就爱打趣调侃。 倒是不知他这样一个活跃热闹的人,怎会与慕亦弦这沉寂淡漠的人相识相交,还能跟随其旁。 宣绫靖借着桑莫的取笑微微敛了敛面上故意表露的惊喜期待,才正了正神色,眸色微沉,盯着桌案上的布帛道,“光看此图,难知此阵具体深浅,怕是要切身感受一番此阵,才能有所了解。” 言罢,宣绫靖清透的瞳眸里隐隐划过几丝幽色,压了压,才抬眸略带询问地看向慕亦弦与桑莫,疑声问道,“不知此地在何处?可能先带臣女去此地看看?” 会是在她想的那一处吗? 问完,宣绫靖心绪微紧,便见慕亦弦淡然点了点头,而后桑莫道,“今日请郡主来,一是将此阵大致告诉郡主,二来,也是想问问郡主的意图,何时方便,随殿下与我一同前去那阵内探个前路?” 宣绫靖温和一笑,“臣女能出宫都是托殿下的福,自然先以殿下之事优先,且看殿下的安排便是。就不知需要几日,臣女先于家父支会一声,以免家父担心。” “那便今夜启程。”慕亦弦幽眸沉寂无波,淡淡道,“那里离万佛寺不远,只是先粗浅探一探阵法,来回大抵三四日。” 宣绫靖眸光一怔,神思忽的有些涣散,竟然,真的是万佛寺附近…… 另一枚烛心镯,上一世慕亦弦亲手戴在她手上的烛心镯,刻着慕亦弦名姓的烛心镯,会在那里吗? 既然慕亦弦手上的那枚里面的刻字都已变了,想必就算在,她的那枚,刻字也已变化了吧。 宣绫靖理了理瞬间有些纷乱的心绪,才柔和一笑地应道,“那好,臣女便先行回府,殿下出发时,让人来唤臣女便可。” 言罢,宣绫靖便离开了四海客居。 慕亦弦神色莫测地起身走到窗前,临窗看着宣绫靖一行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幽光忽明忽暗。 桑莫有些担忧地道,“殿下,如今西殊使臣正在盛都,我们此刻离开数日,是否要先去宫内与太后禀报一声?” “无妨。”慕亦弦仍是眸光沉寂地追随着宣绫靖等人的背影,头也未回地应道。 桑莫察觉他的目光,不由顿了顿,“殿下,自从即墨郡回来,您对月宁郡主似乎多有注意?” 慕亦弦微蹙眉宇,寒冽顿生,“初入盛都阵法那,她似乎就看过本王的手腕,后来殊月台,她也有意无意注意,本王开始以为是因为本王喜欢摩挲手腕的举动让她有些好奇,才不时注意……但,她竟然知道烛心镯……” 说及此,慕亦弦纯黑眸光倏地冷厉,幽深似剑,猎猎杀机,“而即墨郡中,祝勐以及那北弥余孽,布下控心之阵,根本意图正是想借我困在阵中失去防备,夺取烛心镯……都与烛心镯有关,未免太过凑巧……” 桑莫立时一震,沉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月宁郡主有可能会与北弥余孽仍有联系?可郡主似乎对烛心镯除了好奇,并无夺取之心啊?” “也许有联系。”慕亦弦缓缓合上窗柩,坐回桌案前,神色冷冽淡漠,深晦难测,“但北弥余孽与烛心镯,必有关系!” 桑莫也跟着走回桌案前坐下,眉头紧紧皱起,“当日即墨郡,殿下答应让祝勐带着北弥余孽离开,七日不追,后面再去追查时,所有踪迹都已经被刻意抹去,难以追查了,难道,北弥余孽会如此嚣张的藏在盛都吗?” 慕亦弦冷冷凝视着自己的手腕,良久,才沉声道一句,“只要他们的目的是烛心镯,自然会来找本王!” …… 宣绫靖领着素鸢与衾香从四海客居出来,便径直回了平北郡王府。 云凌老将军尚未从府衙回来,府里倒是有些空荡而冷清。 宣绫靖寻了个借口支开衾香去膳房取些糕点,一边坐在案前书写着什么,一边与素鸢说了今晚将要离开盛都之事。 刚停笔,宣绫靖将手中宣纸叠好,正与素鸢交代着什么,管家匆匆来报,“静穆王来访。” 宣绫靖微微愣了愣,想不明白静穆王前来是有何意图,只好让管家先将人带到花厅奉茶招待,自己略略整了整仪容,才匆匆赶往前院。 走至花厅门前,便见花厅上座处,静穆王慕亦临优哉游哉地品着香茗,十分惬意的姿态。 而在其下首,尉迟晔亦是在此。 她本想让素鸢在随她离开之前,前去借着向况太医取药,让况太医将那信转交尉迟晔,倒未想尉迟晔竟在此时来了平北郡王府,省了一番周折的功夫。 宣绫靖敛了敛眉眼中的思量之色,才漾着柔和的笑容,走入了花厅,“臣女参见静穆王,家父如今尚未回府,怠慢殿下了,不知殿下此来是有何要事?” 静穆王虚扶她起身,面上满是和煦的笑容,“郡主客气了,要事谈不上,只是刚好路过郡王府,听闻今日太后特许郡主回府住些时间,特来恭喜一番。” 前来恭喜她回府? 宣绫靖眉眼微闪,虽是不信,面上却是感谢地笑道,“劳烦殿下挂心了,太后仁善宽厚,定是见臣女前段时日病痛折磨,才让臣女回家中暂住,也未免家父时时挂心。倒是静穆王前段时日让幕僚送药之恩,臣女还未能亲自登门拜谢,反倒让殿下前来恭喜,实在是失礼。” 静穆王示意她一同入座下首,才又接话道,“郡主客气了。对于郡主离宫之事,本王倒是有些听闻,不知郡主可知?” “什么听闻?”宣绫靖突然明白了静穆王来的用意,幽眸暗闪,面上却故作好奇的追问。 静穆王笑了笑,放下茶盏,略带几分试探地说笑,“倒也只是宫内胡乱谣传,说是郡主离宫,乃是十五的要求。” 果然! 宣绫靖心下一声暗叹,紧接着却又嗤嗤暗笑,宫内谁敢胡乱谣传太后与暗下的商量? 想必,是太后故意让人传出风声,正是为了让静穆王与连安王知晓吧…… 她的父亲刚刚手握兵权,虽是人数不多,但终归也是一方力量,太后就迫不及待想让连安王与静穆王觉得她与关系匪浅,意图让静穆王与连安王打消暗中拉拢她父亲的念头不成? 不过就算她隐瞒,明日她与一同离开盛都之事怕也瞒不过他人耳目,而慕亦弦对此事,好似也没什么需要遮掩的意图。 想及此,宣绫靖不由轻声笑恼道,“倒是宫女们爱嚼舌根,扰了静穆王的清静。其实此事臣女也大抵有些猜测,殿下也知道,前段时间臣女心疾之症发作,危急之时乃是护送回宫救治,原是因为臣女在外曾经帮助救了桑莫,故而算作是帮桑莫大人还恩罢了……休养期间,臣女向桑莫大人讨教阵法之时,偶然提过几次思念家父,想是桑莫大人心存歉疚,才劳烦有此一举,倒是让殿下见笑了。” “原来真和十五有关,难怪太后会允了。”静穆王朗笑一声,忽的调侃起来,“少看十五会为什么女子费心,本王这才好奇心作祟,让郡主见笑了。” 宣绫靖不由略带几分羞赧地颔首,刚要再说些什么,花厅外,又有小厮匆匆来报,“连安王来访。” 倒是都来了? 宣绫靖暗自一笑,忙起身相迎,待看清紧随小厮身后的连安王,以及……文越时,她眉眼处的笑容不由暗自微微凝了半息,才又恢复如常,师兄怎么也来了…… “连安王殿下,使臣大人。”微微福了个礼,才请着二人一同入内。 看见花厅内的静穆王与尉迟晔,连安王分明愣了愣,而后,肆意一笑,“原来三哥也在此,巧了!” 静穆王看见来人,起身拱手,与文越互施一礼,才接话道,“七弟与使臣这是?”倒是帮宣绫靖问出了心中疑惑。 宣绫靖忙得招呼众人入座,才又吩咐管家重新沏茶。 “方才偶然与使臣提到郡主,刚巧郡主今日又回了府,使臣说想来拜见郡主一番,感谢昨夜引路之恩。” 宣绫靖忙道,“小事小事,不足挂齿的,何况,最终为使臣引路的也不是臣女,使臣客气了。” “昨日宴会不是言谢的场合,今日才来谢谢郡主好意,至于昨夜那位为在下引路的大人,有机会,自然也要去谢上一番。”文越随和笑语,颇有几分悠然的姿态。 宣绫靖微滞地瞧着师兄这一番与平素并无差别的从容写意,才回以一笑。 刚好管家此时沏着新茶而来,宣绫靖忙得撇开视线,回眸看向素鸢,眼睑微缩了缩,吩咐道,“素鸢,去帮管家一同为各位上茶。” 素鸢立时领会,应命从管家的托盘中端出两杯,先后奉与静穆王和尉迟晔。 借着身影的遮挡,茶杯将接间,将宣纸匆匆递与了尉迟晔。 尉迟晔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入了袖中。 第六十八章出发,佛寺祈福 不知连安王慕亦渊与阿越师兄来平北郡王府究竟是何用意,但好似顾及静穆王慕亦临在场,他们并未多说什么。 静穆王自从连安王出现后,亦是不再说些什么。 而后,众人各是饮了几杯茶水,客套了一番,便先后离去了。 宣绫靖将四人送出府门,静静看着四人分头走远,倒是有些好奇连安王与阿越师兄来此地的用意。 想必是因为静穆王意外在此,他们没能多说。 不过,连安王就算奉命与西殊使臣商谈两国互市之事,也该与主事的苏清鹤——西殊的丞相进行细节的商榷,怎会与师兄走得这般近? 连安王与西殊,上一世直到他夺权失败,好似完全没听说过他与西殊有什么暗在的关系呀? 而阿越师兄如今既然以文越这个名,而不是缀着西殊国姓的闻人越出现,想必如今师兄尚未真正掺合进西殊的政局。 师兄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难道阿越师兄真的以为她死了,所以准备借助西殊的力量,以他的办法来帮她完成复辟北弥的夙愿吗? 师兄与连安王走近,难道是想扶持连安王以颠覆东渊如今表面的平静? 可是想到昨夜师兄明明有所欺瞒的话语,还有慕亦弦少有地主动试探师兄之举…… 宣绫靖心头总有一种怪异的不安,感觉好似有什么事情正跳脱在她的意识之外,悄然发酵…… 明明只是回到了三年前,可怎么感觉,很多事情都莫名其妙地有了变化呢? 烛心镯莫名其妙的变了,慕亦弦也有些奇怪,师兄更是有种怪异…… 是她看到意料之外的烛心镯之后,神思太过敏感了么?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甚至按了按隐隐有些跳动的眉心。 或许,等到解开了千年古阵,解开了烛心镯意外出现的原因,便能让她恢复平静的心绪吧…… 宣绫靖微微合握了葱白的手指,才转身走入府内。 管家正匆匆跑来,见着她,忙道,“小姐,刚刚丫鬟在花厅收拾,在椅子下面发现了一枚玉佩,想必是刚刚那几位大人不小心遗失的,您看这——” 宣绫靖接过瞧了瞧,眸色微闪,这玉佩她认识,是尉迟晔的。 尉迟晔向来谨慎,怎么会掉了枚玉佩还未发觉呢? 想了想,宣绫靖才道,“那几位都已经走远了,又是各自分头,这玉佩就先放在我这里,哪日见到几位,再去问问。若他们来寻,你再告诉我。” 管家应了应,不做多想便离开了,宣绫靖让素鸢将玉佩寻个位置收好,才缓缓往回走去。 临近晚膳时分,云凌老将军才回了府里,宣绫靖与云凌说及要随慕亦弦离开几日后,云凌虽未制止什么,但却担忧又极其慎重地再次叮嘱她一定要谨慎行事,也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切莫再引发心疾。 宣绫靖浅笑地安抚云凌老将军担心的神思,直至浓郁的夜色彻底压了下来,管家传来有人在府门外等候的消息,宣绫靖才带着素鸢走出郡王府,上了候在府外的车马。 衾香静静看着宣绫靖带着素鸢上了一辆马车,对于撇下自己,没有丝毫疑惑,更完全没有提及太后让她伺候在旁的命令,便转身进了郡王府。 而随着宣绫靖所上的马车匆匆离去,郡王府附近飞速闪动了三道人影,而等宣绫靖的车马离开了盛都,那三道人影才调转头,分别没入了连安王府、静穆王府,以及……使臣下榻的驿馆。 连安王府。 一道人影落于繁茂的树下,连安王正姿态肆意放纵地饮酒,见着人影,挑了挑眉,“如何?” “回殿下,府的马车途径郡王府接了郡主后,离开了盛都。” “有趣有趣!听闻郡主离宫便是十五的暗中安排,看来果真不假了。”连安王似笑非笑冷哼一声,随后眉目一沉,道,“菁珞最近如何?” “正按殿下吩咐行事。” “好。”连安王痛快饮下一杯,眸色幽沉如夜,透着丝丝诡异地笑容。 而静穆王府,探子立在风亭前,微微拱了拱手,便对着亭内正对弈的二人道,“属下按北晔大人吩咐,一直藏在郡王府对面的酒楼,正好能看见郡王府门前周围的所有,不久前,月宁郡主上府的马车离开了盛都,而后,暗中出现了两波盯梢的人马,一方,向着连安王府的方向离去,而另一方,似乎是向着驿馆方向而去。” “驿馆?”静穆王不曾抬头,尉迟晔微微顿了顿执子的手。 “是。”那探子肯定道。 尉迟晔缓缓将子落下,才挥手示意他退下,而后看向静穆王,“看来月宁郡主下午所言,并不详尽属实。不过倒是可以肯定,郡主离宫回府之事,确实与有关了……至于究竟是为什么,倒还无甚紧要……如今紧要的反而是这西殊使臣了……殿下……西殊使臣,恐怕来者不善呐。” “老七和那个什么文越走得颇近,是不是应该暗中派人去西殊探探,这文越究竟是什么人?若是西殊暗中对老七相助,这盘棋,本王的胜率,就太低了……”静穆王点了点头,深有同感,西殊使臣竟然也在暗探与月宁郡主,想必不会单纯只是好奇吧。 相反于静穆王的沉抑,尉迟晔不紧不慢地笑了笑,缓缓道,“殿下勿急,且不说文越究竟是何身份,单看那清合殿晚宴,文越与苏清鹤分明有些貌合心不合……这西殊使臣里,目前做主的终究是西殊的苏相……而且,连安王若真有西殊相助,也未必不是好事,西殊远水解不了近渴,若真相助,也只会将牵制去边境离开盛都,而那时,殿下与连安王,谁强谁弱,尚难定论。而太后,更不会放任连安王交好西殊。” “如今我们……”尉迟晔顿了顿,将眼下的棋面搅了搅,“只管浑水摸鱼,静观其变。” 尉迟晔沉稳温润地笑看着静穆王,见着静穆王缓缓应和的点头,眼前不由浮现白昼在平北郡王府时,素鸢偷偷塞给他的字条。 注意连安王,适当浑水摸鱼,搅乱平静。 简短的几字,正是长公主的笔迹!也正是这几个字,他才想到,长公主怕是又要离开盛都,才会暗中传信与他。 其后,还有一串小字,则是更加严谨的安排。 而派人一去盯梢,果然如此,还额外发现了另外两条藏在暗中的鱼儿。 看来,虽是有些惊世骇俗,但那顶着阿玦容貌的少女,真的便是北弥那小小年岁便令人心神敬服的惊才绝艳风华无双的长公主。 阿玦,绝不会对局势有如此洞察先机的敏锐心思。 而驿馆,正如尉迟晔的探子所料,亦是有一道人影没入了文越的房中。 “主上,属下从府一路跟随,府的马车在郡王府接了郡主,一同离开了盛都。” 文越沉了沉眸色,低喃道,“他们又离开盛都做什么?这倒是个机会,可惜,我如今离不开盛都……” 顿了顿,文越才抬头命令道,“让人暗中跟着,看看他们去了何处,随时回禀。” 就在三方人马暗动之时,呆在郡王府的衾香也毫无遮掩行踪地入了宫。 此时,方长玥正陪着太后温声聊着些什么,见着衾香来禀,正要先行退出,太后拦了拦,示意她不必避开,才让衾香开口。 衾香恭敬道,“回太后,下午,郡主曾出府私会过,刚不久前,郡主被接走了,看郡主收拾的行礼,应该会离开一段时间。” “可知他们去了哪里?”太后尚未问,反倒是方长玥气呼呼地道。 “奴婢不知。”衾香伏首回道。 “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私会,还私自跟着殿下离开一段时间,简直不知羞耻,太后,她好歹也是您封的郡主,如此言行,岂不丢我们东渊的颜面。”方长玥使气地咒了咒,不满地道。 太后示意衾香退下,才温声安抚方长玥的不满情绪,笑道,“郡主是受邀请离去,想必是有要事,十五弟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办什么事情,岂会在意这些俗礼?你呀,要真是不高兴,不妨也出去散散心好了。” …… 而宣绫靖与慕亦弦一行,一路趁夜疾驰,连着赶了两个多时辰,临近子时才停了下来,宣绫靖默不作声地走下马车瞧了瞧,正是万佛寺。 他们刚走进,便有佛寺里的僧人以及慕亦弦的侍卫出来相迎,看起来,慕亦弦应该已经提前在这万佛寺做好了安排。 “殿下,您与郡主的住处已经安排妥当,是寺里最僻静的北园,只有一处入口,寻常不会有人闯入。郡主的祈福法事也会有得道高僧亲自入北园主持,明日辰时开始,整整三日,不会被人打扰,每日膳食,按照殿下您的吩咐,是由僧人将食材送入北园,殿下自行安排人处理。” “嗯。”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便示意僧人带路。 宣绫靖这才明白,慕亦弦一路上毫不遮掩行踪的原因,原来是借着为她病体祈福的理由么? 她应慕亦弦请求离都,又心疾猛烈发作而回,如今病体刚好,慕亦弦为她安排祈福法事倒是说得过去。 整整三日,倒是堪堪能够让他们在阵内探一探具体了。 在万佛寺稍稍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刚到辰时,用完早膳,得道高僧进了北园后,慕亦弦的亲卫便彻底将北园护了个严严实实,声称不许任何人惊扰了郡主的祈福法事。 而暗中,慕亦弦带着桑莫,素鸢护着她,他们四人乔装一番,借着万佛寺偏僻的入后山的小路,悄悄离开了万佛寺。 绕出后山,素鸢护着她紧随慕亦弦一路疾驰。 宣绫靖大致辨了辨方位,果真是万佛寺的西南方。 心下越发肯定慕亦弦所说的千年前名叫凝洄之地,定然是她上一世误入之处,也就是尉迟晔之前传回的消息,无回林。 宣绫靖眸光有些怔忪地瞧着走在前方的慕亦弦的背影,心绪这一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烛心镯,还会与此地有关吗? 宣绫靖心头忽的有些忐忑,第一次有些不确定上一世的记忆。 第六十九章困阵,千年古阵 从万佛寺离开,大约行了四五里路程,果然看到了尉迟晔查探回禀的树林。 此树林遍布视野,极其繁茂,一眼根本望不到边际,更荒无人烟,只眺望远方坡下,才依稀看见烟火人家。 不过外间树林倒完全看不出丝毫问题,只一颗颗笔直挺立的树干,地上野生着些许杂草,树林也不算繁密,完全造不成迷失方向。 桑莫取出一枚方位罗盘拿在手中后,他们一行四人才踏入了林中。 大约往前又走了两三里,树林间忽然多了几分稀薄的雾障,虽有些凉意,倒完全比不上之前即墨郡那处的寒刺。 而站在稀薄之处往内看去,入眼处,雾障越来越浓,大抵只能看清四五丈,其后就是完全浓郁的雾茫茫。 看来,这就是此林天然而成的雾障天险了,也是尉迟晔所查的附近居民口中无回林的由来。 寻找人若是迷失在内,恐怕还真难寻出一个正确的方向,更何况,还有桑莫之前所提的以八卦合心手法所布置的千年古阵。 不过外围已经有了两三里范围大的树林,寻常人也不会明知林深还更加往内走了。 “郡主,从此处,就跨入阵法范围了。”果然,刚一走近瘴气,桑莫立时出声提醒。 宣绫靖微微点了点头,与桑莫互相谨慎地对视一眼。 “罗盘?”宣绫靖不经意扫到桑莫手中的罗盘,愣了愣,罗盘指针此刻微微摇摆不定,但大抵还是指着前方。 “此阵有些古怪,罗盘指针似乎被牵引着指向中心阵法,只能靠自己分辨方向了。”桑莫点了点头。 宣绫靖明白地颔了颔首,才牵着素鸢,随着桑莫与慕亦弦的步伐一同向内走去。 慕亦弦与素鸢各自暗中警惕,而宣绫靖与桑莫则仔细着感受阵法。 这一里路,他们走得极慢,除却用尽心力辨认方位外,完全没有遇到其他障碍。 桑莫手中的罗盘仍是微微摇摆着指向前方。 “郡主,这阵与我之前探的差不多,除了越来越浓的雾障,完全没有什么外在的危险。”桑莫顿住脚步道。 此刻他们所在之处,雾障已经极其浓郁,除去能看见他们彼此,就只能堪堪看见周围的一两颗树木。 “我也不曾发现什么暗藏的问题,看来此阵——” 宣绫靖的话语突然中断,瞳眸微微一缩! 刚刚还站在她们身前不足两步距离的桑莫与慕亦弦,竟然不见了! 素鸢不由惊呼,浑身防备感陡然蒸腾,“小姐!” “别急!”宣绫靖维持着镇定地安抚了素鸢一句,才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前方。 “殿下?桑莫?”宣绫靖试着喊了喊,根本无人回应。 可见,这绝不是浓雾所造成的视觉影响!慕亦弦与桑莫已经不在她们附近。 她们一前一后一直维持着互相可见的距离,前一秒都还能互相看见的,就在她说话间,桑莫与慕亦弦只往前多跨出了一步,就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而她,竟然不曾发觉任何阵法触动的迹象! 就在前面这几步距离处,竟然藏着一处阵眼吗? 宣绫靖暗暗紧了紧心神,忙得微微握住素鸢的手以免走散,才拉着素鸢一同随着之前慕亦弦与桑莫的足迹往前跨出了步伐。 就这几步,宣绫靖分明感觉眼前的雾障陡然变得更加浓郁,隐隐有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苍茫感觉。 可这种失明感却仅仅只有一瞬,在她脚步彻底落定时,眼前,又恢复了可以看见近身几步距离可视。 宣绫靖怔怔地回味着方才那一瞬的极其浓郁的雾障感觉,只觉那一瞬间,并不是错觉。 可她与素鸢再试着往前走了走,却再没有这种一瞬因雾障极其浓郁苍茫而造成的失明感。 又是试探地唤了唤慕亦弦与桑莫,仍是毫无回应,宣绫靖才肯定,方才那处,虽然她除了那种极其短暂的失明感外并无其他发现,但那里,肯定存在她没有发现的阵眼。 不由地,宣绫靖拉着素鸢转身往回走,想要一看那里究竟有什么异状。 可循着记忆往回走了五六步,眼前的景致,却不是她印象中。 宣绫靖微微蹙了蹙眉,疑声道,“素鸢,你还记得刚刚他们消失的那处,我们左手边两步距离内,有一颗树么?” 素鸢略略回想了下,沉重地点了点头,“记得!” 就算是她们此刻返身而回,换了个方向,那树,也应该在她们右手边了啊…… 可此刻,却仍在她们的左手边大约两步距离内,有一颗树干。 宣绫靖心头顿时浮现一个念头,这里,根本不是她们之前那处! 恐怕,她们也随着慕亦弦和桑莫那般,不知不觉触动了阵法,不知被传到了何处了! 宣绫靖暗暗紧了紧心神,越发抓紧了素鸢的手,怕素鸢一个不留神,也被传到了她看不见的地方。 “素鸢,你在那树身上,刻上数字一。”宣绫靖沉声吩咐道。 待素鸢刻完,才又拉着素鸢,往前跨出了几步! 又是一瞬间苍茫近乎失明的浓郁雾障扑面而来,而紧接着,又恢复了几步可视的情况。 这一次,宣绫靖却没有再提步而走,顿足在原地,左右看了看。 此刻,正好在她的右手边,有一颗树干。等她与素鸢转过身,又刚好是在她们左手边两步距离之内。 竟然和之前那处,完全一模一样! 宣绫靖再次试探的喊了喊慕亦弦与桑莫,仍旧毫无回应。 而宣绫靖让素鸢查看了看那树干,并无素鸢刻下的痕迹。 不知是留不下痕迹,还是根本不是先前那一处,宣绫靖紧了紧思绪,还是吩咐素鸢暂且在树干上刻上了数字二。 “小姐,我们是迷失方向了么?”素鸢疑惑而沉重地问了问。 宣绫靖略带沉思地摇了摇头,却并未解释什么,吩咐一句“素鸢,你且落后我半步。”便又拉着素鸢再次往前跨出了几步! 而果然! 又是那熟悉而短暂的失明感! 宣绫靖特意维持着半提的脚步,迟迟不落脚,睁开双眸,果然是极其单纯的白茫茫! 好似天地间忽然只剩下万籁俱静的苍白,让人有一种莫名的心悸。 宣绫靖试探地抬手在眼前晃了晃,完全看不见丝毫,又凭着感觉在自己脸颊了摸了摸,才依稀感觉到丝丝凉薄的触感。 “素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宣绫靖试探的问了问,若是素鸢听话的落后她半步,应是不曾陷入这失明的感觉中。 “能。”似乎浓雾影响了声音,宣绫靖明明能感觉她仍旧握着素鸢的手,素鸢应该就在她身后,可听她的声音,却极其细微。 “你能看见周围吗?”宣绫靖又是追问道,更加集中心神去听素鸢的回答。 “能,大概只能看四五步范围。”素鸢细微的声音再次传来。 宣绫靖好似有了些想法,才终于落下那一直悬着的半步,将素鸢带着往前跨入。 果然,那失明感就在她落下后半步的一瞬间,便已彻底消失。 宣绫靖特意看了看此刻在她右手边的那棵树,并无任何素鸢刻下的痕迹。 宣绫靖转过身来,树便又刚好在她左手边两步之距。 “素鸢,你在此树上,刻下数字三。” 素鸢虽是奇怪,但却不疑有他,立时剑刃划过树干。 宣绫靖沉吟地摸了摸被素鸢刻下的剑痕,眉眼微眯,兀自低喃道,“是留不下痕迹,还是第三处相似之地呢?” 而就在宣绫靖暗自思量之时,另一边,慕亦弦与桑莫亦是停留在一颗树旁。 “殿下,这应该不是同一处了!”桑莫说着将手中的罗盘递到了慕亦弦眼前,继续道,“殿下你看,若按我们直走的方向,罗盘指针应该继续指向前方,但同样几次那一阵迷茫之后,指针却陡然转向,而且方向完全不同。” “嗯。”慕亦弦沉冷地点了点头。 …… 桑莫有罗盘辨别,宣绫靖却并无外物借助,只能继续拉着素鸢穿梭在迷雾之中。 一直到刻下了至少六十多处,一直不曾看到自己之前所刻的痕迹。 宣绫靖不由有些怀疑是不是阵法的缘故,让她们一直迷失在同一处,而且无法留下辨识方向的痕迹。 不知不觉,天色有些暗沉了下来,迷雾浓浓,也难以依靠天色辨别此刻的时辰,宣绫靖只好与素鸢吃了些早就备好的干粮,歇了歇,才又继续。 而另一边,慕亦弦与桑莫亦是吃了些干粮,继续在阵中探寻。 又一次踏出那失明感的浓郁苍白感后,桑莫陡然惊喜一呼,“殿下你看此处!” 慕亦弦循着指示,沉冷的目光落在了身旁一颗树干之上。 分明是剑刃所刻的一个数字,二十五。 “剑刃无锋细窄,应是软剑所刻。”慕亦弦沉沉盯着树干上那个歪扭的刻字。 “那应该是郡主身边那名侍女所刻,看来郡主也发现了问题所在。”桑莫虽是沉重,但却难掩研究古阵的兴奋,带着几分喜色道,“这里既然有郡主侍女刻下的痕迹,看来郡主已经来过此处,殿下,我们是在此等候,还是先自行探索?” 慕亦弦瞳眸微深地看着树干上的刻痕,顿了顿,才道,“再看看。” 桑莫点头应是,便又与慕亦弦一同跨入前方,而后,再次传送几次后,又一次从失明感中出来时,桑莫喜道,“殿下你看,这里也有郡主刻下的痕迹。” 又是一处刻字,四十八。 慕亦弦转眸盯了盯,嗓音淡然道,“不同的计数刻字,此地相同之处,比我们想象地要多。” 就在慕亦弦与桑莫接连两次都碰到了宣绫靖吩咐素鸢特意刻下的痕迹时,宣绫靖拉着素鸢终于在六七十次地陷入短暂的失明感后,看到了自己先前留下的痕迹。 三十六。 “看来,确实不是同一处了!”宣绫靖感叹地道出了与慕亦弦相同的结论。 而在天色越发暗沉之时,在她再一次拉着素鸢一同陷入短暂的失明感后,身前,终于听见了熟悉的声响。 “殿下,这里没有刻痕。” 正是桑莫的声音! 宣绫靖与素鸢跨出一步,正好与慕亦弦和桑莫撞了个满怀! 第七十章中心,阵眼合围 “郡主!”桑莫掩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 宣绫靖堪堪后退半步站定,不由感叹道,“终于碰见你们了。” 素鸢亦是露出几分喜色,虽说东渊是长公主的敌人,但在这诡异的阵法中,人多还是安全些。 “天色太暗了,殿下,我们先退到雾障薄一些的地方,休息一晚,正好我与郡主商讨合计一些对此阵的了解。” 桑莫抬头瞧了瞧黯淡但却因为雾障并不能看清的天幕,提议道。 慕亦弦淡然点了点头,他们便寻了个方向一直往外退去。 退到了雾障消失的边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好在没了雾障地遮挡,月色的清辉投下几许光亮,满天繁星亦是闪闪入眼。 生了火堆,吃了些干粮,就在宣绫靖与桑莫感叹此阵单纯得近乎诡异之时,慕亦弦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郡主发现了多少处相同之地?” 宣绫靖不由看向素鸢,后面刻数字时已经无需她在提醒,都是素鸢自行在计数。 素鸢不假思索地道,“已经刻到了七十六,加上刚刚那一处,则是七十七。” 宣绫靖更是接话道,“七十七恐怕并不是极致。” “不错。”桑莫肯定应道,而后往前走出一步,将罗盘递到火堆附近火光映照下,四人都能看清,其上的指针此刻指向的大抵是西南方。 可见与他们来时完全不在同一方向之上。 “郡主应该发现每次阵法变化时,都有一阵极其浓郁的白雾,而每次殿下与我触动阵法后,我手中罗盘的指针就会陡然变向,有时是从西南向南极小幅度的转动,有时却又能从东方直接指向西方。” “罗盘陡然变向?”宣绫靖眉眼一凝,心头忽的一跳,“我记得你曾说过,此阵所用乃是八卦合心之法?” 桑莫眸光一闪,面上骤喜,却又忍住迟疑道,“郡主你是说……” “对!”宣绫靖明白桑莫肯定是与她想到了一处,不由立即道,“罗盘被中心阵法牵引,那我们先前触动阵眼被传到各处后,罗盘指针就陡然变动,肯定也是在指向中心阵法。” “郡主说得不错!若是如此,那那些简单而重复的诡异阵眼很有可能正是中心阵法的外围一圈,而其作用,依目前来看,应该是触动阵法而相互随机传送,让人无法正常进入中心阵法范围!” 火光映照下,慕亦弦面色有些深晦莫测的冷峻,却又好似闪烁着幽寂的思量,沉声问道,“那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寻到正确而不触发阵眼的线路,直接走入中心阵法,再将其破解?” 宣绫靖点了点头,却有些不解地看向桑莫道,“桑莫公子你可有发现阵眼藏在何处?” 桑莫一顿,摇了摇头,“郡主也没发现么?” “虽有左手边那个树为标志,但那并不是阵眼所在,除了那股浓郁至极的白茫茫,完全感觉不到丝毫阵眼触动。”宣绫靖拧了拧眉。 桑莫亦是凝出几分难色,“不知阵眼在何处,要谈避开阵眼,就更难了。” 宣绫靖沉吟地垂下头来,眸光怔怔看向熠熠闪动的火光,神思却有些飘远,沉思着阵法之内。 想了良久,却仍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思不出一个头绪来。 素鸢不懂他们二人所说的这些,只能默默坐在一旁。 而慕亦弦明白一些粗浅之处,从桑莫与宣绫靖只言片语中便能明白他们所透露出的此阵之艰难,面色不由越发沉冷,瞳眸寂然,似有极浅波澜暗暗起伏,思绪间,眸光却似有若无划落在自己手腕处,又不时扫过正与桑莫商谈的宣绫靖眉眼间。 宣绫靖却正沉思着阵法之事,并未注意,一边搅了搅火堆,让火势明些,暖和些,一边感叹道,“果不愧是千年古阵,明明只是如此简单毫无危机的阵法,却偏偏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知道了作用,却又完全寻不到阵眼!奇哉妙哉!比以往古籍里文字的描述果然有趣多了。” “阵法一途正是有趣在探索的过程!这古阵着实有趣!现如今还单单只是外围八阵阵眼,就如此简单到诡异,更不知护在中心的阵法又如何奇妙莫测了!”桑莫十分欣喜地应和,甚至有一幅同好之人相见恨晚的感觉。 而后才又宽慰道,“郡主也无需着急,此次本就是先探一探,先将此阵具体情况感受记忆一番,毕竟是千年古阵,又用的早已失传的八卦合心之法,八个分阵只为隐藏一个中心阵法,入阵之法怎么会让我们如此轻易找到。等回都了,我们还可以继续研究。” “嗯,明日先弄清楚究竟有多少处隐藏触发阵眼,而后再试着寻寻能否找到阵眼所在。”宣绫靖颔了颔首,沉。 “郡主这个提议不错。”桑莫欣然应和。 而后四人才围着火堆,倚着树木凑合着入睡。 倒是慕亦弦不时睁开双眸,动静极小地往火堆中添些柴火,好似并无睡意,倚在树边时,眸光不时幽光涟漪闪烁地看向林深之处。 而另一个没有睡意地,正是宣绫靖,只是知晓慕亦弦未睡,她反倒一直假寐着不曾睁眼。 不知睁眼后该与慕亦弦说些什么,更是有一种……怯意,害怕慕亦弦会再问她一些有关烛心镯的问题…… 更怕……她会情不自禁地看着戴在慕亦弦手腕上的烛心镯。 …… 夜尽天明,火堆也渐渐熄灭。 四人堪堪整理了一番,便按着昨夜宣绫靖的提议,再次向着林深之处走去。 借着罗盘指针的方位,他们回到了昨夜离开的那一处,树干上刻着最新的计数,七十七。 “再按昨夜的试探,恐怕难以试出到底有多少处阵眼。”宣绫靖驻足于树干前,盯着那明显的七十七,沉思道,“得想个省事的办法。” 桑莫点了点头,亦是飞速思量。 而慕亦弦眸光微寂,淡淡扫过指针微颤的罗盘,突然道,“借助罗盘可行?” “可行!”经过慕亦弦这一说,宣绫靖与桑莫顿时眼眸一亮,想到了什么,异口同声应道,而后宣绫靖抿了抿唇,示意桑莫继续。 桑莫也不推辞,连忙道,“这罗盘简易,但也有八个明确方位,只要我保持罗盘底盘不动,而我们围着外围绕着走,只待看看这罗盘指针变向最邻近的另一处方位时,我们看到了几处相同的标志便可大致推算。” “唯一难处是,此林大而繁茂,直走尚还可行,绕圈走,却不知所绕弧度是否准确,若是往外绕了些,漏了几处就麻烦了。” 桑莫立时顿住,思量道,“郡主此言也确实是难处所在,树林繁茂本就是难题,此范围的雾障已经难视远处,更加难以分辨方向。” 沉思间,宣绫靖不由得想起上一世她与慕亦弦无意闯入其内时的情景,那时慕亦弦本就受伤,又被追兵追杀,他们根本来不及探寻什么,更不可能在这简单而诡异的阵眼里来回传送,只顾着一直往前跑,却莫名其妙闯入了阵内。 可见此阵入阵之法应该与各个阵眼的配合并无相关,很有可能只单个阵眼,以正确的方式避开或触动就能闯入…… 那究竟有多少处阵眼倒是无关紧要了…… 见着她的眉头忽紧忽松,桑莫不由问道,“郡主可有想到什么?” 慕亦弦与素鸢的目光不由也同时转到她的身上。 宣绫靖楞楞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敛了敛怔忪的神思,顿了顿,才接话道,“我刚刚在想,我们昨日是从同一处阵眼被传走,却差不多花了一日,才偶然重逢在一处阵眼,阵眼传送极有可能就是随意,若是如此,入阵之法恐怕不会与方位阵眼的配合踏入有关。” 桑莫神思不由也顿了顿,回想了想,接话道,“对呀!昨们最先遇到是郡主所刻的二十五,随后遇见的却是几处空白,而后再遇到的,却是四十八了!若破阵与阵眼传送顺序有关,这么随机的传送,恐怕太不合常理了。” 宣绫靖沉吟地点了点头,她可以肯定,上一世她与慕亦弦传入其内时,绝对没有那么多次周折在这诡异的阵眼里,应该就是一直往前,那就应该只碰到了一处阵眼,就入了中心阵法所在。 那关键,还是要先了解这完全没有露出痕迹的阵眼究竟是什么原理了…… …… 就在宣绫靖与慕亦弦一行思量这千古阵法之时,万佛寺的北园门前,有一想要闯入之人被侍卫冷硬拦住。 “方姑娘,殿下有明令,任何人不许打扰郡主的祈福。” 来人正是盛气凌人的方长玥,镇南侯方家小女。 方长玥不甘瞪了瞪眼,却柔了柔面色,温和笑语道,“我不会打扰郡主祈福,我就进去远远瞧上一瞧。” “殿下也有明令,除去为郡主主持祈福的高僧以及送食材的僧人,不许任何人擅入北园。” “你——”方长玥笑容顿时僵在脸上,话更是噎在喉咙,愤愤瞪着侍卫,怒道,“太后有话转告殿下,你且去向殿下通报一声!” 那侍卫微微抱了抱拳,“殿下正与郡主一同在正殿祈福,属下等没有诏令,不能闯入打断。” 见着侍卫冷硬不吃,方长玥一张娇柔的脸颊隐隐铁青,满是怒色,作势要强冲,却被侍卫强制拦在园外,丝毫不通融道,“殿下旨意!任何人不得违背!” 方长玥怒火近乎烧出眼瞳,却只能恨恨瞪了瞪侍卫,才拂袖而去! 却未曾发觉,藏在暗处,将北园门口这一番争吵收入眼底的人,见方长玥离开,那暗中之人便也不动声色地隐没。 第七十一章暗探,试探猜测 宣绫靖与慕亦弦一行仍在阵法之中探寻,此次却着重将注意力放诸于触动阵眼传送的那短短一瞬间。 那短短一瞬间,整个视野便会被苍茫浓烈的白色全全淹没,完全看不见任何景物。 但却正如昨日她让素鸢在外拉着她时那般,她虽陷入那苍茫的浓雾中时,并不会触动阵眼传送。 不知是不是素鸢在阵眼之外的缘故…… 宣绫靖沉思地将此事讲给慕亦弦与桑莫,而后与桑莫针对此事又商讨了一番。 最后,才决定如何开始展开对此阵的探寻。 仍旧是慕亦弦与桑莫一行,宣绫靖与素鸢一行,而后,便是如她昨日和素鸢那般,由一人站在那苍茫雾障的失明外围之外牵制,另一人则陷入那阵眼范围内,去细细探索一番。 虽是视觉全失,但依照她与桑莫对阵法的研究,感受阵力流转痕迹应该是不难,就算无法简单地寻到阵眼所在,或是找到正确道路,但总归应该能够感受到阵法气息才对。 可就当慕亦弦在外拉着桑莫,素鸢在外拉着宣绫靖,他们二人没入那浓郁的失明感之中后,屏息凝神,细细感受了片刻之后,却不由苦笑地叹了叹。 此阵果然不会这般简单。 想要借用上一次在即墨郡桑莫所用的追根溯源之法实在太难了。 倒不是他们无法感受到阵术源力的痕迹,而是……此阵的手法乃是八卦合心之法,无名阵眼更是很有可能如他们猜测那般遍布整个中心阵法的外圈,如此一来,阵眼之间就已经互相呼应的形成了一种痕迹,而阵眼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远,导致阵术源力几乎各处完全相同,根本无法循着强弱源力的痕迹寻到阵眼所在。 桑莫提出的追根溯源之法根本行不通,一时间,他们的探寻进度又是凝滞不前了起来。 宣绫靖与桑莫从失明感中退出,却都沉在思量之中,整理各自的思绪。 随后,宣绫靖默然地瞧了瞧神色寂然难探的慕亦弦,尤其是发觉慕亦弦的视线正落在他的手腕上时,心绪一起,飞速避开视线转向桑莫,带几分思量道,“桑莫公子,你觉得阵眼会是什么?” 桑莫皱眉地摇了摇头,“我刚刚蹲下摸了摸附近的地面,虽是看不见,但依触感来看,与此刻我们脚下所踩应该一致无二,而且地面平坦,并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不过有一点很特别,里面,好似没有树木了!” 宣绫靖被桑莫最后一句提醒了过来。 确实,上一世她与慕亦弦闯入之后,确实有一瞬间诧异怎么突然没有树木了,早先还以为是他们已经跑出了树林,又走了一段路遇见了几户人家,也只以为是哪个村落,直到后来,他们离开之时,被送出村落后,才发觉那处村落有些奇怪,不过因为答应了送手镯之人不会再回此地,更不会再以任何手段探寻此地所在,之后就不曾再往回走过。 此刻,先是被此地有阵法之事先入为主,她只想着阵法如何如何,倒是忘了,阵内分明是一方普通的小村落。 如此看来,那小村落很有可能就是中心阵法覆盖的范围,那照如此,中心阵法范围内的村落里应该不会存在阵眼阵法,那中心阵法与外围八阵所有的关键,应该都是在这极其短暂的一圈令人失明的极致浓雾中。 如此说来,此阵根本不如她们所想的那般复杂,要先破外八阵,再破中心阵,甚至,只需要破解这一圈极致浓雾的触发阵眼传送,不产生传送误导,正常走入其内,就能进入上一世她与慕亦弦闯入的那个小村落了! “郡主?郡主?”桑莫疑惑地看着忽然陷入沉思的宣绫靖,本怕打扰了她思绪,想等着她自己醒过神来,可见她一直没有清醒过来的意思,等了片刻,不由出声唤道。 宣绫靖怔忪回过神来,瞧着眼前三人都疑惑注视着她的神色,不由松了松眉眼处的紧皱,才感叹道,“我方才回想了一番,昨日与今日方才,我也在失明感下伸手往前探过一片大范围,但完全没有碰到阻拦之物,应该正如桑莫公子所言,其内,可能并没有树林了。” “或许为了布阵,全部被砍了。”慕亦弦突然沉冷道。 宣绫靖一愣,而后沉吟地点了点头,“殿下所言有理,此地树林分明是越往内越密,没道理到了整个树林中心地带,反而没有一棵。” 慕亦弦所说没错,在树林中心腾出方圆两里布成一个村落,又用稀罕的八卦合心手法布下如此大阵,只为将中心阵法范围覆盖的村落隐藏起来,这般麻烦的事情都做了,砍光方圆两里的树木这些只需花费劳力的事情,也不是做不出来。 宣绫靖尽力回想着上一世她与慕亦弦闯入此地之时的情景,想要回忆起一起在这关键的一圈失明感中她所走的痕迹,但时日已久,加之那时本就匆忙,实在回想不出当时所走。 如果只是依靠走动,而地上桑莫又说平坦的毫无阵眼,那会不会…… 宣绫靖水眸微微凝了凝,试探道,“阵眼会不会埋在地下……亦或是,雾气的流动痕迹?” 桑莫思索片刻,“……郡主这个想法倒是一条好思路,不过若真是如此,恐怕绝非一时半会能够研究出个头绪来。” 确实! 宣绫靖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挖地,在那失明感下,也看不出什么,雾气流动,只要人闯入,雾气自然会随之而动,若要研究出一个痕迹,更是无迹可寻。 “那只能先将这一层极致雾障的周围环境、地势、树木以及雾气变幻等与阵法相关的一切尽量详尽地记录下来,带回去再细细研究。” 桑莫同意地点了点头,才与慕亦弦商量了一番后继续道,“此阵内并无危险,时间有限,那我与殿下,还有郡主与素鸢姑娘就还是分开各自探索,此次主要目的不是破阵,而是先将这一圈阵眼带尽量详细的感受记忆。” “嗯。”宣绫靖应了应。 宣绫靖应声刚落下,慕亦弦又道,“本王与桑莫去别处阵眼看看,郡主就在这处阵眼细探,等在这处阵眼会合时,再看时间商量后续之事。” 而后,不等宣绫靖再说什么,便与桑莫一同跨入了阵眼带内,随即消失了踪影。 虽说阵眼传送随机,但昨日他们一日就能会合,想必也不会极其艰难,而慕亦弦所提更是细致周密,他与桑莫前去各处阵眼,也能探寻一番,究竟各处阵眼是否是完全一致。 四人分开后,便如同慕亦弦所言,桑莫与他在各个阵眼间来回触动,当然,在触动之前,会按照之前的阵眼带外牵制之法,由慕亦弦在外拉着桑莫,而桑莫单独入内查探。 而宣绫靖与素鸢亦是如此,宣绫靖虽是看不见,但却一寸一寸检查脚下地面,甚至让会武学的素鸢入内感受雾气流动的痕迹。 …… 而在此同时,盛都驿馆。 在屋内闭目养神的文越忽的睁开眼来,推开窗扇,窗前,正落着一只极其平凡的鸟雀。 文越将手探入鸟雀翅膀下,一卷小纸片便落入了手心。 巴掌大的纸片上,细小的字词间所写的,竟是万佛寺的事情。 东渊带月宁郡主在万佛寺祈福三日,闭园不见任何外人,不知是否在内,未曾发现他们踪迹。 文越将纸片投入燃着的香炉之中,食指随着思绪缓缓轻叩书案,万佛寺? 兀自低喃道,“此刻他们不至于已经如此相熟?祈福,恐怕定是幌子……慕亦弦的真正目的会是什么?” 神思凝滞间,文越俊朗的眉宇缓缓轻蹙,良久,叩着书案的食指一停,便见他从容随和的眸光微微一顿,兀自沉,“听连安王所透露,夕玦姑娘能暂时脱离太后将其困束宫中为质的意愿,是慕亦弦在暗中出力,夕玦姑娘想必是从阿靖那里学了些阵法,又是随同慕亦弦一起离都,不会是……去破阵了吧?” 文越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推测惊了一惊,越想越觉得可能,顿了顿神思,不由提笔写道,想一切办法探清月宁郡主与是否在正殿祈福,要快! 卷好小纸片,又塞入那寻常的看不出丝毫特别的鸟雀的翅膀下,才借着有其他鸟雀落在窗口歇脚时,将那鸟雀又放入了那群鸟雀之中。 那鸟雀倒是训练的极其有素,竟没有突兀的直接起飞,反而是与其他鸟雀一同起飞,落在树枝上歇了歇,又别处停停,叽叽喳喳如同寻常鸟雀一般叫唤着,最后才彻底混入鸟雀之中,而后,不惹人眼的飞出了盛都。 …… 入夜,宣绫靖与慕亦弦一行终于再次会和,宣绫靖与桑莫交流了一番对阵眼带的探索之后,便养精蓄锐地围着火堆休息,以备明日再探。 而此刻,万佛寺北园门口。 方长玥早已脱下了先前企图伪装成僧人所穿的破旧僧服,去而复返,与北园门口的侍卫争吵纠缠了足足一个时辰有余。 直到夜色笼罩下来,方长玥的侍女也劝说自家小姐先回去用晚膳歇歇,可方长玥彻底忍不住那侍卫冷硬不敬的态度,破口大骂了起来,甚至端出了自己乃是镇南侯家之人以及奉了太后口谕! 侍卫面上虽有为难之色,但却仍旧丝毫不动摇的阻拦着她! 方长玥立时恼怒至极,声言一定要告诉太后,让太后处置这一帮胆大包天的恶奴! 可就在侍卫与方长玥争吵之时! 整个正殿突然冒起火光来,火势之大,几乎能照亮半个北园! “走水了!赶紧救火!” 侍卫惊呼着,却无人发现,在火光熊熊明亮的阴影处,有一道人影正一瞬不瞬盯着紧闭的正殿大门,只等殿门打开的那一刻! 第七十二章暗动,各有手段 护园侍卫中迅速站出一人镇定有序地指挥着众人救火,守在门口与方长玥纠缠的侍卫也顾不得再阻拦,忙得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没了阻拦,方长玥这才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北园,却是急冲冲地走到那指挥的侍卫旁,急切道,“殿下在何处?他没事吧?” 随后,甚至口不择言怒得指责道,“你们怎么保护殿下安全的?!简直废物!” 就在方长玥急色追责间,紧闭了已经两日的正殿大门终于打开了。 那藏在暗处之人更加汇聚心神专注盯着殿门,双眸映衬着熠熠火光,格外灼亮。 随着殿门打开,其内快步冲出四道人影,两道较为宽大,两道较为娇小,可却因为他们身上罩着的从头至脚的披风,只能看出确实是两男两女,并不能分清披风之下究竟是何人。 紧随其后,是由侍卫冲入火中救出的主持祈福的得道高僧,只是被救出的慢了些,这高僧此刻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那藏在暗处之人眉间一蹙,将目光从昏迷的高僧身上转到了那身着披风站于最前方的一道黑影之上,眼睛眯了眯,极力想要看清。 而此刻,方长玥惊呼一声“殿下”,翻涌着担忧的关切之色,正想迎上前去,却被身旁那先前指挥救火,甚至被她指着怒骂废物的侍卫所拦住! “大胆!”方长玥怒火交错汹涌,只差出手。 可那侍卫却面色丝毫未动,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随手招了两名侍卫,不容置疑道,“护送方姑娘离开北园。” 那两名侍卫立时领命,那侍卫才快步走到那四人身前,恭敬半跪于地,对着最前方的一人朗声道,“殿下恕罪,不知因何起火,扰了郡主祈福仪式,请殿下责罚!” 方长玥被半推着退出了北园,虽是目光一直紧紧锁定着那最前面的一道黑影唤着“殿下”,但被唤之人却至始至终无动于衷,直到方长玥极不甘心的跺脚离去,那黑影才与那请罪侍卫低声交代了些什么。 那侍卫又朗声应道,“是,卑职谨遵殿下命令!” 而后,被称为殿下的黑影便指挥侍卫一半继续救火,另一半,则全力护卫没有被火势波及的偏殿! 等到那四人各自进入了偏殿休息,那名侍卫才立即有条理的吩咐道,“你们二人,去告诉万佛寺住持一声,让人在偏殿以最快的速度再布置出一处祈福仪台来,殿下有命,郡主的祈福不能中断,必须进行下去!” 听着这侍卫的朗声布置,那藏在暗中之人眸光闪烁,眉头一直紧皱着。 视线扫过偏殿那四人分别走入的两处房室,迟疑半晌地看着严密护在门外的层层侍卫,最后,视线一凝转向偏殿第三处房室,那是……安置那昏迷的得道高僧的地方。 而同时,那侍卫正指向另一名护卫吩咐道,“好好照顾高僧,你去外面小镇寻个大夫问问,看是否要开个方子为高僧调养一番!” 等那护卫领命离开,那侍卫才又指了四名护卫道,“你们四人在外保护高僧安全。” 那藏在暗处之人眸光微闪地看着明显少于另外两处房室的护卫,而后,才转身离去,却在转身时,借着火光,刚好露出了他后脖间,一道浅浅一寸长的疤痕。 一切都按着那名领头侍卫的吩咐有序进行,火势被迅速扑灭,偏殿一件空房室里,正紧锣密鼓地迅速布置着新的祈福仪台。 只是因为要重新布置,北园来往人员一时之间不免杂乱了些,但好在都是寺内僧人,加之护园侍卫全全警惕心神,没什么意外发生。 那领头的侍卫三番几次郑重嘱咐护卫三处有人房室的侍卫提高警惕,绝不能再让任何人事惊扰到殿下与郡主。 就在祈福仪台重新布置时,安置昏迷的得道高僧的门前,忽的走来一位端着汤药的僧人,面目普通,乏善可陈,嗓音温和道,“住持听说云青长老昏迷了,特让小僧端来了一碗养神回气的汤药,小僧只将汤药伺候云青长老服下,就立即离开。” 守在门前的侍卫虽少,但却严谨地将那僧人、汤药以及托盘都细细检查了一番,并无问题后,便由着一名侍卫带着,将那侍药僧人引入了屋内。 那僧人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老老实实将汤药侍奉完,就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以至于没有引起守在门外的四名侍卫的任何怀疑,可随着他离开的背影,那四名侍卫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那僧人后脖处隐隐露出的寸长疤痕。 正是先前隐在火光暗处的那人! 其后,临时的祈福仪台终于布置完毕。在侍卫谨慎地护卫下,偏殿再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住持又安排了另一名寺内长老前来主持。 等到祈福仪式继续进行时,偏殿那间祈福所用的房室便如同先前正殿一样,再不许任何人闯入,整个北园又重新封锁了起来。 …… 子时将末,盛都驿馆。 文越再次收到了鸟雀所带来的消息。 看后,文越眸色陡然深晦起来,眸光似有若无打量着手中小小的纸片上,思绪却早已飞远。 而那小小纸片中,极小的字迹,洋洋洒洒几行上书:一场大火,将祈福殿内之人逼出,四人浑身黑衣无法辨认,但侍卫称其殿下郡主。主持祈福的僧人昏迷,属下混入查探后,发现僧人口鼻无烟灰吸入,应该不是被火势熏晕。 忽的,文越咧了咧唇,唇畔勾出一丝深晦的笑容,不是火势所致,那就是人力所致了! 看来,万佛寺内的“殿下”和“月宁郡主”应该只是障眼法,慕亦弦和夕玦姑娘此刻并不在万佛寺内! “他们会在哪儿呢?”文越沉吟地自喃思索着。 ……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又一天开始了。 仍在树林中的宣绫靖与慕亦弦一行,却完全不知昨夜发生在万佛寺的插曲,继续探寻着这简单到诡异的阵法。 尤其是,那一段借着极其浓郁的雾障让人陷入短暂失明感的阵眼地带。 可却仍旧不曾找到任何阵眼存在的痕迹,更没有发现触发阵眼的方式,就不要说该如何避开触发阵眼了。 不过好在,经过这三日对阵眼地带的细致记忆与感觉,宣绫靖与桑莫闭眼便已经能回忆起这个阵法的各处详细。 又是细细感觉以及记忆这一日同一处阵眼带的各处详细后,临近下午申时,慕亦弦问了问宣绫靖与桑莫两人对此阵法的亲身感受是否足够后,就准备再瞧瞧潜回万佛寺。 毕竟,对外宣称的便是祈福三日,而今日,正好是第三天。 可等到他们沿着后山无人僻径潜回万佛寺,见着那分明被火烧过的正殿时,都微是一愣,唯独慕亦弦幽眸沉冷,甚至似有若无浮动着丝丝寒冽的杀意。 召了三日前他已经提前吩咐候在此处的侍卫,慕亦弦低沉问道,“阮寂从,发生了何事?” 这名叫阮寂从的侍卫,正是昨夜领头以及指挥各项指令的侍卫。 宣绫靖听到这名,眉眼微不可查地轻轻闪了闪,而后,又不动声色地静候一旁。 阮寂从警惕地看了一圈周围,知晓此地并不是多说的地方,只简短道,“殿下,昨夜正殿发生了火灾,殿下与郡主的卧房已经暂时分别安排在了偏殿的竹居以及兰居,请殿下与郡主先回居室内,以免人多眼杂,等祈福结束,殿内四人会分别回去这两间居室,与殿下和郡主换回来。” 慕亦弦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但浑身气势却愈发冷于外表,举手投足,威慑凛冽寒冷,黑湛幽深的瞳眸间,似乎闪烁着丝丝薄怒。 宣绫靖不着痕迹瞧了瞧阮寂从,而后又微微看了看此刻明显气势冷厉的慕亦弦,更看了一眼满眼茫然不解的桑莫。 而后,微微向着慕亦弦福了一礼,便让素鸢带着她瞧瞧潜回了阮寂从所说的兰居。 回了兰居,宣绫靖暗暗敛藏的思绪才缓缓浮于眼表。 阮寂从,这个人甚少出现在慕亦弦身边,就连上一世,宣绫靖也只听过其名,未见其人。 阮寂从,可以说是慕亦弦黑铁卫里的军师,倒不是他兵法运筹如何厉害,而是他这个人处事极其缜密而深谋远虑,常能抓住一点点细枝末节就挖出一堆藏得极深的痕迹。 而上一世,此人一直在外,一来,是在慕亦弦的黑铁卫藏兵之地锻炼兵士,二来,亦是在为慕亦弦收集整理各地情报,追踪北弥皇室的踪迹。 慕亦弦竟然将此人调了回来? 甚至还安排在这万佛寺护卫三日祈福的完全之责,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宣绫靖有些不解慕亦弦的用意。 …… 而另一边,竹居。 桑莫在左室的书案前写写画画着一些图案以及术式,俨然是在推算着那千古阵法。 而在右室,慕亦弦正坐于上首,神色沉冷地饮着茶水。 旁边陪坐的,正是之前那名侍卫,阮寂从。 此刻,阮寂从恭敬回禀道,“昨夜正殿莫名起火,好在殿下早有防范,伪装的四人都从头到脚罩在披风之下,掩人耳目,就算那暗中之人不能肯定是不是殿下与郡主,也不能否定。” 慕亦弦淡淡敛了敛俊逸威慑的眉宇,声寂如夜,幽眸更是深晦莫测,简洁问道,“可有人擅闯?” 阮寂从诡异一笑,带着丝丝讽意,更带着深深的敬服道,“殿下这招引蛇出洞,效果甚佳,此次出行,果然有人试图在暗中确定殿下与月宁郡主的行踪。” 第七十三章试探,引蛇出洞 听见阮寂从这般诡异暗讽的笑意,本在左室写写画画的桑莫不由地停住了笔墨,抬头疑声道,“发生了何事?不是意外着火吗?” “意外?”阮寂从阴沉地勾了勾唇角,眼中寒光闪烁,“这世间哪有这么多意外?” 听出是有人蓄意纵火,桑莫惊得放下笔,快步走到右室坐下,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听殿下的意思,是早有预料有人会跟踪?可寻常连安王与静穆王派人跟踪,也不见殿下理会过啊?” 阮寂从瞧了一眼慕亦弦沉冷寒冽却难探神思的面色,顿了顿,才道,“此次,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桑莫疑惑更深,正待再问,阮寂从已是看向慕亦弦,恭敬地徐徐道来,“殿下,此次正殿着火之后,属下便按原先计划,将计就计,命令侍卫将伪装的‘殿下’与‘郡主’护得严丝无缝,令得暗中之人无机可趁,只留下高僧那一处缺口,属下特命护卫外紧内松,不作任何阻拦。” 桑莫震惊地回了回神,缓缓饮下一口茶水,终于不再惊问什么,从阮寂从的回禀之中,他已经明白,此事,就算是有人蓄谋,殿下恐怕也是早有预料,甚至,早有对策! 既然不是措手不及之事,早已应对处理,桑莫倒是没有兴趣关心,如今的千古阵法对他一个阵痴而言,才是最要紧之事。 不由地,桑莫默然瞧了一眼正侃侃而言的阮寂从,而后又悄然回了左室继续研究他的阵法之事。 “据侍卫回禀,昨日火势扑灭后,确实有一名僧人借住持之名,为高僧侍药,那侍卫放行之后,也随行暗中盯着那僧人的举动,并未发觉任何不妥之处。但属下觉得并没有那般简单,便暗中跟着那僧人,那僧人十分机警,绝非寻常庙宇僧人,应是受过训练的死士。” “从高僧房室离开,那僧人没有丝毫出格举动,按部就班地在寺庙里活动,十分警惕,直到深夜,夜色极为浓郁,属下险些漏看了一只鸟雀从那僧人窗口飞出。那鸟雀极其寻常而且颜色灰暗,融在夜色里,极难发现。” “拦截了?”慕亦弦略带沉思地问出一句,瞳眸深沉慑人。 “不曾。”阮寂从深晦一笑,“殿下既有引蛇出洞之意,属下又怎会擅自打草惊蛇。” “嗯。”慕亦弦淡淡应了一声,整个竹居里除却桑莫那处沙沙的写画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良久,慕亦弦才又神色沉冷吩咐一句,“明日回都。” “是。”阮寂从恭敬应声,而后突然想到什么,才道,“殿下,月宁郡主开始祈福的第二日,镇南侯方家的小女儿也到了,声称有太后口谕要转告殿下,被侍卫一直严令拦在北园之外,殿下是否要召见一番?” 慕亦弦微微蹙了蹙剑眉,眸光却已然泛着思量之色似有若无打量着自己左腕,神思根本没有在阮寂从这一番话上停留。 见状,阮寂从敛敛神,才恭敬起身抱拳离去。 …… 而兰居,宣绫靖眼眸如雾,缭绕着丝丝沉吟思量之色。 此刻她所思索的,正是慕亦弦将阮寂从从外间悄然调回身边,又大材小用安置在这万佛寺三日的目的。 素鸢静静看着从一进屋就一直维持着半托腮思量之状的长公主,不由递上一杯清茶,缓声道,“小姐,先喝杯茶吧。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您怎么这般严肃?” 宣绫靖微敛思索之色回过神来,浅浅抿了一口茶水,瞧着素鸢不由自主担忧的模样,不由微微笑了笑,才低声道,“没什么,只是忽然感觉这次着火之事也许不单纯。” “难道是有人蓄意而为?”素鸢听懂了宣绫靖的意思,立时凝眉暗怒道,“是谁想害小姐?” 宣绫靖不由被素鸢的惊急怒色怔了怔,才安抚笑道,“素鸢,你太紧张了,如今的我……能遇到什么危险?” “如今的我”那四个字,宣绫靖嗓音压得格外低沉些。 素鸢听明白那暗示之意,才缓缓松了松心神,蹙眉道,“那是……针对?” “也许吧。”宣绫靖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但她心中却更倾向于另一个想法,只是素鸢并不知晓烛心镯的事情,也不知晓那千年古阵究竟牵连着什么,因而,她也不欲与素鸢提及。 上一次,出行即墨郡,同样是破阵,慕亦弦未作丝毫遮掩。 而这一次,尚可以说是为了遮掩烛心镯之事,而不想让旁人知晓那古阵的话,他们完全可以从出府就直接遮掩行踪,只让人以为他们各自闭门不出,以慕亦弦的手段,这点小事完全可以办到。 可慕亦弦却是大摇大摆地几乎当着所有眼线的面带着她一同出了盛都,而后,不嫌麻烦地安排了所谓的三日祈福。 同样是能达成了不让人知晓千年古阵的目的,可慕亦弦这一番周折,却让人知晓了他们一起离都的事情…… 难不成,这是在引蛇出洞? 不论是连安王、静穆王还是太后,据她上一世的了解,慕亦弦从来都是置之不理,不放在眼中,断不会如此周折的安排这些。 可若不是如今盛都的这三位,那又会是谁呢? 如今的盛都,多出来的,就只有西殊使臣了吧…… 西殊使臣? 宣绫靖眉眼一跳,思绪倏忽间全全凝在这四个字上!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清合殿那晚,慕亦弦不同寻常的出手试探阿越师兄的举动? 难道,慕亦弦这一次周折的安排,所要引出洞府的人,竟然是——阿越师兄吗? 不会吧!虽然祝勐是阿越师兄的人,但据师兄所说,祝勐活动在盛都之时,师兄早已因事离开了东渊,而据九伶楼回禀,他们早已将痕迹清除干净,慕亦弦不会追踪到任何祝勐逃离的方向线索才是。 难道,在这种情况下,阮寂从竟然还能寻到线索,查到了祝勐是逃向了西殊边境? 可就算如此,阿越师兄如今只是随从西殊右相出使,顶多就算个无名小辈,慕亦弦又怎么会怀疑到他呢? 宣绫靖深深蹙了蹙眉,不由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过,对于会将师兄引出之事,宣绫靖倒是不会怀疑,因为她忽然想起即墨郡那晚,祝勐分明想从慕亦弦手中交换到什么? 祝勐听命于师兄,那那东西必然是师兄想要之物。 可上一世,慕亦弦手中从没有什么是阿越师兄想要必取之物啊…… “师兄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呢?”宣绫靖无意识地喃喃低语道,若是有机会,她倒是可以帮上一把…… 毕竟,她欠师兄的,实在太多了…… …… 等到晚膳之前,祈福仪式才终于结束。 而等到那伪装之人假装回竹居兰居休息,宣绫靖与慕亦弦等人才趁此换回了身份,可以出屋呼吸呼吸新鲜的气息。 祈福结束的消息传入了北园之外的方长玥耳中,方长玥立时愤愤然地哼了一声,才又匆忙起身向着北园走去! 这一次,北园的侍卫倒是没再阻拦,方长玥立时气势大盛,瞥了一眼门口的领命侍卫,才大摇大摆向着竹居走去。 阮寂从刚好拦住她,不冷不热道,“方姑娘,殿下此刻累了,正在休息。” “殿下陪同郡主祈福三日,定然累了,只是长玥身负太后口谕,不得不转告殿下。” 说道陪同二字,方长玥眸底飞速闪过一抹愤然之色,而后才又道,“太后吩咐之事,若明日再告知殿下,只怕一时之间难以完成,还请侍卫转告殿下一声。” 屋内正用着晚膳的慕亦弦早将屋外的对话听了个清楚,及此,不由淡淡出声道,“让她进来。” 方长玥立时喜形于色,蔑了阮寂从一眼,便大步跨入了竹居。 微福一礼,再抬头看向正用晚膳的慕亦弦时,瞳眸里满是倾慕之色,满身盛气凌人之态瞬间敛于无形,娇羞柔声道,“长玥见过殿下。” “免礼。”慕亦弦对她那番眼神温柔之态视若无睹,淡然道,“太后有何口谕?” 方长玥神色越发柔和似水,就连声音都带了几丝动人的羞怯,“太后听闻殿下为郡主安排祈福之事定在万佛寺,想让殿下为皇上顺道求一只佛像,以保平安。”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慕亦弦微微点了点头,便冷冽下了逐客令。 方长玥怔怔回过神来,才听清慕亦弦说得什么,不甘地瘪了瘪嘴,想与慕亦弦再多交流一些,却被慕亦弦忽然沉冷寒冽的目光惊得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言,匆匆退出。 用完晚膳后,兰居不久就全全熄了烛火。 三日在阵法之中耗费心神探索与铭记,每晚倚树而眠,这一刻放松下来,宣绫靖便感觉到了丝丝困意,在加上她这幅身子本来就体虚,更是倦意重重袭来。 害的桑莫隐隐迫不及待想要与她讨论一番阵法之事的兴致无奈得落了空。 慕亦弦从“败兴而归”的桑莫口中听闻宣绫靖太累已经睡下的消息后,便吩咐侍卫今晚严加守护各处,并且安排好明日回都的车架。 由于没有吩咐究竟何时启程,阮寂从不由追问了句。 然而,慕亦弦却淡淡看了一眼已经熄了灯火的兰居,而后留下一句,“郡主睡醒后。” 月宁郡主醒后? 阮寂从少有呆滞地愣了愣,殿下甚少会吩咐下如此不明确的指令,按照计划,应是明早回都……可殿下这句,若是郡主一觉睡到明晚,那岂不是明晚再走?睡到后天,难不成后天再回? 虽不知月宁郡主究竟何时能醒,阮寂从还是立即吩咐侍卫将回都的车马最快的备好…… 第七十四章回都,试探深浅 翌日,宣绫靖醒来之时,已经临近午时。 素鸢服侍着她起身着衣洗漱之时,她怔怔瞧了瞧铜镜中脸色分明有些疲倦虚弱的自己,默然叹息了一声,不知是在心疼阿玦,还是在心疼如今的自己。 素鸢听见那一声微弱的叹息,不由关切道,“小姐,您怎么了?” 宣绫靖浅浅抿了抿唇,扯出一丝淡笑,摇了摇头,才轻声叹道,“没什么,只是发现这身子,实在太虚弱了。以往在北弥……阿玦还在时,平素都是静养着,倒未曾发现她这般虚弱,如今亲自体会了,又加之一直费心费神,总感觉在透支这身子的生机,但愿……能坚持到我们回家吧。” “小姐您胡思乱想什么呢?!”素鸢惊急地制止,“您——” 宣绫靖怔忪回神,透过铜镜看到素鸢双眸里难掩惊慌的不安和担忧,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忙得将唇角勉强勾出的弧度化开,漾起几分柔和。 素鸢恐怕是想起了即墨郡那晚的生死攸关。而且,恐怕一直暗暗提着心,怕再发生即墨郡的那一次心疾猛发的事情。 敛了敛眉,宣绫靖这才回身握住素鸢有些发凉的手,唇角的笑容宛如春日盛开的桃花,芬芳醉人,轻柔的嗓音更是如同花瓣拂面而过,留下丝丝令人回味的安逸,“没什么,只是昨夜忽然梦见了阿玦,有些多愁善感了。我自然会好好的带着大家一起回去。” 素鸢惊慌担忧的面色这才渐渐好转过来,却仍是按捺不住眸底深处的隐忧之色。 起身走至已经摆好午膳的桌旁,拉着素鸢一同用膳时,宣绫靖才又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没有早些叫醒我,他们还未准备回都吗?” “……哦!是……好似是昨日太后传来口谕,让顺道帮皇上求一只玉佛回去,早晨我碰见阮侍卫时,问过何时离开,阮侍卫说还不知殿下何时能结束,小姐这几日太过辛劳,让我不必惊扰小姐休息。也正好,小姐这几日太累了,能好好休息最好不过了。”素鸢晃了晃神,才敛回神思回道。 宣绫靖了然地点了点头,才又继续用着膳,但她脑海中,却不由地回想着素鸢方才的话来。 太后传来口谕……既是口谕,那定是有人跟来了咯? 太后果然派人跟来了……这求佛像之事,只怕是借口说辞罢了,宣绫靖了然于心的笑了笑。 太后怕是比旁人更加急切地想弄清楚,她与慕亦弦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吧? 毕竟,目前太后最为依仗的人是慕亦弦,可最忌惮的人,也是慕亦弦。 不是因为慕亦弦对皇位有觊觎之心,而是她太过清楚慕亦弦的实力,一旦他有心,便可覆手翻云。 正是因为慕亦弦是个不稳定的因素,太后才更为关注慕亦弦! 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想毁掉这一份对皇位完全没有争夺之心的助力。 而且,在太后的心底,恐怕未尝没有一种妄想,企图利用什么,彻底牵制掌控住这个不稳定的因子,为己所用! 而恰恰,即墨郡那晚,慕亦弦不顾一切一路以内力护她回宫救治之事,让太后终于寻到了能够让慕亦弦动容之事。 太后不知慕亦弦其实只是为了烛心镯,自然会联想到是她的缘故,如此一来,必然会更加关注慕亦弦与她之间的关系! 而连安王与静穆王一直在暗中探寻的六年前慕亦弦倾力相助太后携稚子登位的理由,也正是为了能够牵制利用慕亦弦这一份助力。就算无法化为己用,也最好,让他能够完全置身事外。 故而,那日静穆王偶然提及似的笑侃询问她出宫之事是否与慕亦弦有关,必然,正是为此! 恐怕之后,连安王和阿越师兄紧接而来,也是为此目的,只是没想到静穆王也在此,故而不曾提及。 不知不觉,仅仅只因为慕亦弦紧张烛心镯而“大发慈悲”救了她一命的举动,竟然已经将她推到了众人焦点之处了么? 意料之中的风水沙盘,意料之外的“救命之恩”,如芒在背的危机感以及动摇慕亦弦相助太后的契机,连安王与静穆王恐怕不会在慢条斯理,悠闲自在了! 两厢促进下,东渊这一场风雨,恐怕比她原计划的更加猛烈了。 宣绫靖忽的意味不明地轻轻笑出声来,惹得素鸢一阵疑惑不解,“小姐,您笑什么?” “没事。”宣绫靖敛了敛眉眼间轻浅的笑意,眉眼水波潋滟,似感似叹道,“或许,我们很快就能回去了。” 素鸢沉在那双绮丽迷人的双眸中片刻,才回过神来,猛然一瞪,眸光熠熠如星,急切道,“真的吗?” 宣绫靖含笑地微微颔了颔首,眸光却忽然一静,而后转向门外。 素鸢察觉宣绫靖陡然地停顿,不由循着视线看向门外,这才发现,门外有人来了。 阮寂从走至门口,便拱了拱手,正色道,“卑职见过郡主。殿下已经求取了玉佛,听闻郡主已经醒来,吩咐用完午膳后,便准备启程回都。镇南侯方家的小女儿是为太后前来传口谕,车驾早已返回,只能与我们一同回都。只是车马都是来时备好的,又只有郡主与方姑娘同是女眷,只能委屈郡主挤挤,捎带方姑娘与其侍女一程了。” 宣绫靖眸色一闪,面上却无甚在意地笑了笑,轻声道,“无妨,马车本就宽敞,坐四人也并不会拥挤。” 阮寂从又是一躬身,“多谢郡主体谅。那卑职就先告退了,等会离开时,卑职再来通知郡主。” 等到阮寂从走了,宣绫靖才眉眼闪过一抹轻讽,原来,帮太后传讯的人是方长玥。 镇南侯方家,看来出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女儿啊。 只怕方长玥还心中暗喜地以为,上次殊月台赐婚不成,太后如今是故意寻着机会撮合她与慕亦弦呢? 殊不知,只是被当做一枚棋子使了使。 看来,这回都同车而行,才是太后派方长玥前来的真正目的。 …… 未时初,整个北园就已经全全准备回都,不多时,便有侍卫护送着宣绫靖前往佛寺门口的车驾处。 临近车马,宣绫靖果然看见着兴高采烈的方长玥。 此刻方长玥双眸朦胧地盯着前方慕亦弦的背影,满是痴迷之色。 倒是和上一世一样,方长玥爱慕慕亦弦,只可惜,也和上一世一样,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宣绫靖故作不知地走上前,轻轻唤了声,“方姑娘,快出发了,上马车吧。” 方长玥回过神来,不知从何起了怒火,愤愤然瞪了她一眼,而后,一语不发率先上了马车! 惹得旁的侍卫愣了愣,不知该不该出声提醒。按照身份,自该郡主先入,方长玥虽是侯爵家的女儿,就算有封号,也顶多算个乡君,比郡主不知低了多少级别。 宣绫靖暗暗笑了笑方长玥的自视甚高,而后浅笑地示意侍卫不必阻拦,在方长玥之后上了马车。 方长玥怕是自以为太后亲近宠信她至极,又仗着自己与太后的亲戚关系和爹爹的身份,横行霸道惯了,当日见着她在杨菁阙面前的盛气凌人的样子,大抵可见一斑。 随后方长玥的侍女以及素鸢也先后上了马车,她们两方分作马车左右,确实不算拥挤。 不一会,马车开始行进起来。 起先,宣绫靖这辆车马内还算安静,走了不一会,方长玥便不满足与眼神愤然相瞪的沉默,终于阴阳怪气地开口道,“郡主真是好福气,降臣之女封了郡主也就罢了,竟然还让我东渊堂堂亲自陪你祈福了三日,要是是我,肯定不会耽误殿下这么长时间,大不了自己祈福就是了。” “确实劳烦殿下了。”宣绫靖笑语嫣然地短短回了一句,却丝毫不理会方长玥话中那意味分明的指,好似完全没有听出她后半句话的意思。 方长玥一道力打在棉花里,顿时直觉一口气生生闷在了心肺处,进出不得,难受至极。 “你笑什么笑,得意么?一点谢的诚意都看不出来,殿下真是白好心了!”方长玥一口气憋红了脸,薄怒不止,连胜指责道。 宣绫靖却仍是温和地笑着,心头却对自己这故意的试探之举颇为满意。 方长玥这性子,果真是易怒!难怪上次锦香廊,方长玥被杨菁阙轻而易举地挑起了愤怒。 恐怕太后就是冲着方长玥这易怒善妒的性子,才故意派方长玥前来。 方长玥本就对慕亦弦有爱慕之心,听说慕亦弦陪她祈福三日,必定早有妒忌,如今同车而行,言语冲突下,方长玥必然大怒。 上一次锦香廊里,方长玥同样大怒,甚至若不是杨菁阙提醒,还要不顾太后本就烦心恼怒去将那桩小事闹到太后面前,可见方长玥性格冲动,并无谨慎思虑之心。 如若此刻真的冲突起来,方长玥恐怕会由着性子闹起来。而闹起来,应该就是太后的目的了吧! 她与方长玥闹了起来,必然会将慕亦弦牵涉其中,而那时,太后就能不动声色再一探慕亦弦对她的反应了。 宣绫靖不由暗自嗤笑一声,只可惜,太后的计划注定要落空,倒不是因为慕亦弦所紧张在意的只是烛心镯,而是,她不会让方长玥如太后预想一般闹起来。 试探的目的达到了,她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挑起方长玥的怒意了。 阿玦这幅身子,能休息还是休息吧,她可实在没心力陪方家这任性自以为是的小姑娘闹腾。 “方姑娘误会了,我笑是佩服姑娘对殿下的维护之心,以我的身份,确实不适合殿下亲自相陪,但殿下是知恩又体恤下属之人,想是在感谢我对他身边的那位桑莫公子的救命之恩才会如此,此行之后,便是两不相欠。”将所有的缘由都推到她对桑莫的救命之恩上,上一次她对静穆王的解释也是如此。 她话中撇清慕亦弦与她的关系,以及最后那一句两不相欠,明显安抚了方长玥的愤怒,方长玥冷哼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而后才挑了挑细眉,问道,“你对桑莫有救命之恩?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见着方长玥的注意力果真被她转移到了这件事情上,宣绫靖暗暗一笑,自然不会说那日即墨郡控心之阵的事情,只胡乱编了一些故事,慢慢讲了起来。 第七十五章传言,大风起兮 随着宣绫靖与方长玥时不时的交谈,加之偶尔倚躺休息,回程的这两个多时辰转眼间就到了。 一进入盛都城门,队伍行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道路两旁熙熙攘攘的行人交谈声就依稀传入了马车中。 百姓们谈论的话题素来纷杂,宣绫靖起先也倚靠着车身假寐休息,不曾注意。 可随着马车的前行,三番四次传入耳中“杨国公”这三个字,不由让宣绫靖心神清醒了些,集中了些注意去听。 “哎,你听说了吗?听说昨日杨国公家的女儿好像差点跟人跑了。” “你听谁说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 “这是谁嫉妒人家姑娘家世显赫,故意瞎说抹黑的吧?杨国公那是何等身份,他家女儿还愁找不到个好夫家?” “这可说不准,万一人家大家闺秀偏爱秀才郎呢?” …… “哎,我听说的是杨家姑娘爱上了一个穷酸学子呢,那杨国公哪能接受?” “胡说!什么学子,别给我们书院丢脸!” …… “你们小声点,别传到了杨府的耳朵里,派人在找你们这些胡乱嚼舌根的。” “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么?” …… 穿插在百姓生活琐碎的讨论声中,一次一次听到不同的人提到同一件事,宣绫靖脑海中大致揣测了一个想法,这些人所说的,恐怕正是杨菁阙。 而同坐在车内的方长玥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讨论声,不由眉眼一挑,满是不屑和鄙夷,甚至特意挑开侧帘瞧了瞧车外,听得更清晰了些,才立时极其蔑视地嘲讽,又夹杂几分幸灾乐祸地道,“这杨菁阙果然是个不安份的狐媚胚子,真是活该!” 宣绫靖知道,方长玥恐怕是想起了上次在锦香廊,杨菁阙挑唆学子斗殴的事情来,才如此一说。 对于方长玥的轻蔑与幸灾乐祸,她暗暗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杨菁阙发生那等丑闻,连安王之后仍旧深情求娶,上一世,她只以为是偶然,可经过上一世连安王最后所得,以及曾拿出的那一卷金帛,她却不再觉得,这只是偶然。 宣绫靖默默回想了想上次锦香廊以及清合殿前所见的杨菁阙,那女子比方长玥聪明有心机城府多了,就算再爱得不可救药,也不会完全忘了事态场合。 若说无人在背后执子掌棋,推波助澜,她是不信的……就算不是连安王,连安王也必是极其乐见其成的。 宣绫靖尚在思量,方长玥满眼的蔑视已然瞬间换成了挑衅与得意,道,“郡主,你看看,这好像是去郡王府的路吧,看来殿下准备将你送回郡王府,只我和他二人一起入宫去回禀太后呢” 宣绫靖不动声色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得意洋洋的方长玥,而后淡然温和回道一句,“我与殿下本无深交,又不像方姑娘身负太后口谕,自不该入宫去叨扰太后清静。” 方长玥显然十分满意她的回答,眉眼盈盈闪亮,愈发高人一等,“既然你救了桑莫一命,殿下这三日陪你祈福也算是替他偿还了,降臣终究是降臣,郡主最好记得自己的身份。” 宣绫靖不置可否地敛了敛眉,而后罔若无人地兀自合眸休憩。 颜面被驳,方长玥羞怒顿起,斥责道,“你什么——” 话刚出口,却被门外不知情况的侍卫突兀打断,“郡主,前方不远就快到郡王府了,殿下吩咐让您先行回府休息。” “好,我知道了。”宣绫靖懒怠地睁了睁眸子。 方长玥霎时蔑然一声冷哼,“还真把自己当成郡主了。” 宣绫靖置若罔闻,闭着眸子,静静休息,实在懒得再与方长玥辩驳。 直到侍卫的嗓音传来传来,“郡主,郡王府到了。” 素鸢愤然瞪了自视甚高的方长玥一眼,早就待不下去了,忙得敏捷跳下马车,又迅速将宣绫靖搀扶了下去。 她们一下轿,方长玥立时嚷嚷着让马车继续前行,一副嫌弃蔑视的模样。 随着车队远去,宣绫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留在朦胧夜色中的几道人影,瞬间联想到了方长玥入宫下马车时面色该如何铁青。 既是看见了那几道人影,自然不能视若无睹,宣绫靖只好走近几步,问道,“殿下不是受太后之命为皇上求了玉佛,怎么也在此下了马车,不用去宫里复命吗?” “玉佛送到便可。”慕亦弦寂然回道一句,眸光幽幽转向了郡王府的府门。 宣绫靖循着目光转身看去,正好府门内管家陪着她的爹爹走了出来。 云凌显然也注意到了府门前不远处那几人,不由走近瞧了瞧,发现了来人身份,才立时拱了拱手,正色道,“原来是殿下。” 宣绫靖也同时福了福礼,唤了一声爹爹。 云凌关切担忧地瞧了她一眼,见没什么不妥,才满是慈爱地笑了笑,而后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歉疚道,“玦儿不懂礼数,竟让殿下站在府外,还请殿下勿怪。快请入府内。” “无妨。”慕亦弦淡淡摇了摇头,而后,竟然顺着云凌邀请的举动,跨入了府中。 宣绫靖微楞地瞧了瞧慕亦弦的举动,而后,才回了回神,跟上了步伐。 此刻已经进了酉时末,寻常早已用了晚膳,而到了花厅,云凌知晓他们刚从万佛寺回盛都后,连忙吩咐管家让膳房以最快的速度再布一次晚膳安置在花厅。 慕亦弦也未推辞,由着云凌安排,宣绫靖默默坐在下首,直觉慕亦弦有些奇怪。 本以为慕亦弦是还有话要叮嘱,可一直到用完晚膳,她将他们送出了府,慕亦弦也未曾说些什么,反倒是桑莫临出府门前,叮嘱了句,“郡主若对阵法有了想法,可以按上次一样,去那四海客居。” “好。”宣绫靖应了声,目送他们三人消失在夜色中,才峨眉微蹙地转身走入了府内,向着皎卿阁而去。 回阁途中,素鸢瞧出了她的沉吟不语,不由问道,“小姐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感觉他们留在郡王府用晚膳,好像是故意的。”宣绫靖迟疑地道。 素鸢一顿,不解道,“故意的?是要做给谁看不成?” 宣绫靖心思一动,想起万佛寺那些事情来,尤其是那场她觉得不单纯的大火…… 可这些,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才是啊?慕亦弦故意留在郡王府用了晚膳才离开,又是为了什么呢? …… 而宫内,飞鸾殿。 方长玥从入宫就一直绷着一张脸,满是不满和愤然,就连晚膳都只堪堪用了一点。 而太后却先将玉佛送去了飞鸿殿,又在飞鸿殿陪着小皇帝用完了晚膳,才折身返回。 见着太后终于回了宫,方长玥终于找到了诉苦的地方,沮丧颓然地低低见了礼,毫不遮掩面上的情绪,“长玥见过太后。” 瞧着她面上分毫不掩的不悦愤然之色,太后眉眼深处微是闪了闪,才和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哀家当时特意吩咐送你去的车马提前离开,让你能同十五一起回都,怎么还这么不开心?” 方长玥亲昵地挽住太后的胳膊,又乖巧地扶着太后坐下,而后才愤愤不满地道,“是和殿下一起回来的,可是可是!殿下竟然让我和那个月宁郡主坐同一辆马车!而且殿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了马车,根本没有和我一起入宫……” 太后好似陡然醒悟过来似的叹道,“哎呀,是哀家思虑不周了!只想着你没了车马就能和十五一同回都,倒是忘了他还邀着云夕玦那丫头!” “这哪能怪太后,分明就是那个降臣之女的缘故!”方长玥忙得接话道,倒不敢真说怪太后的安排不妥。 太后眉眼含笑,一副极宠方长玥的模样,面上满是无奈与纵容,而后一边摇头一边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瞧你这脾气,这也就是一点小事,你就气急败坏的!回来的途中,没和郡主闹起来,给十五添麻烦吧?你也知道十五这次去万佛寺,就是陪云夕玦那丫头去祈福的,你若和她闹起来,小心十五连哀家的面子也不给。” 听着这话,方长玥只以为太后竟然偏向了那一介降臣之女,立时更加愤怒不甘,却没有注意到太后那一瞬有些幽沉寒冽、闪烁着精锐光芒的双眸。 嘴角耷拉地越发沮丧不甘,她咬了咬唇,哼着重重的鼻音道,“太后,您怎么偏着她说话!她不过就是救了桑莫一命,殿下代替属下感谢她罢了,就算我和她闹起来,殿下已经为桑莫还了救命之恩,也就两清了,还能为了她违背太后您的意思不成?” 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才又沮丧地道,“只可惜这一次,殿下为了郡主祈福不被惊扰,彻底封锁了北园,不让任何人进出,我虽然在万佛寺,可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殿下,更没寻得机会和殿下说说话。要不是大殿意外失了火,我连远远见上殿下一面的机会都没有!都是那个云夕玦!传太后口谕,都是等到了那女人祈福结束!” 而听见方长玥这话,太后眼瞳中精芒再次一闪,而后又全全归于平静温和,仍旧劝道,“你呀,安分点,十五那冷漠的性子,平时就没什么好脸色,谁若悖了他的意,恐怕更难全身而退。赐婚的事情,他不同意也就不能强求,你和老夫人也别急,咱们只能慢慢来,这一次,哀家能故意让你借着口谕去万佛寺与他接近,下一次自然也有机会……” “嗯。”听见太后说及婚姻之事,方长玥立时闪过几分羞赧之色,低低应了一声。 “路途劳顿,你今日就在飞鸾殿侧殿里歇下吧。哀家也乏了,傩娘,你吩咐宫女去收拾收拾。” 傩娘领命点头,随后连忙唤了个侍女将方长玥带下去歇息,才唤人准备沐浴的东西。 伺候着太后沐浴之时,傩娘才开口问道,“太后,这方长玥竟然没和郡主闹起来,岂不是白费了太后您的一番安排。” “也不尽然,虽然没探出十五对云夕玦究竟是什么态度,但长玥所说的桑莫的救命之恩,还有万佛寺大殿那场大火,派人去查查,究竟是什么情况。” “是。” 第七十六章布局,一探究竟 而与此同时,府书房。 慕亦弦坐于书案前,神色深晦不明,却能感觉丝丝寒意。 阮寂从坐于下首,面色亦是有些铁青严肃。 在书案前,半跪着一侍卫,正恭敬回禀道,“回殿下,属下在驿馆四面布下了眼线,这几日,驿馆除了连安王偶尔去过几次,并没有其他人员来往,西殊使臣也很少离开驿馆。” “可有看到什么体型偏小,颜色灰暗的鸟雀?”阮寂从声沉问道。 “这……”那侍卫思索片刻,才道,“平素白天驿馆窗口、门前树上都有些鸟儿停留,羽毛深浅颜色的都有,偶尔从窗口不小心飞进屋内也是有的,不知阮统领您说的鸟雀大致是什么样子?” 阮寂从顿了顿,“我也只在夜深时依稀扫到一眼,看得并不真切,那鸟雀很容易隐藏在夜色之中。若不是仔细着看,恐怕就连痕迹都看不到丝毫。” “夜间?”那侍卫思量着顿了顿,“阮统领说的是何时的事?” 阮寂从略略一思,“大概是前日戌时左右。” 那侍卫立时一顿,惊道,“前日子夜时分,属下似乎看到过一道不真切的黑芒,转瞬即逝的,本以为是眼花,统领这般形容,莫不是……正是那传信的鸟雀?!” 阮寂从面色一沉,立时躬身面向慕亦弦,“殿下,看来正是西殊使臣在暗查殿下踪迹!” “嗯。”慕亦弦淡淡应了一声,眸光落在案前的阴影中,幽沉不明,片刻,却忽然划落至自己左腕,纯黑的瞳眸中忽的卷起几分寒凉的杀意。 阮寂从眸色亦是沉了沉,随后转向那堂中侍卫,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待那侍卫退出书房,阮寂从才沉声道,“殿下,据您提供的消息,属下从即墨郡一路细查,两月左右才查到了在西殊边境消失无踪的蛛丝马迹。不过据那地的痕迹,留下痕迹的人数明显减少,而又有遮掩踪迹的意向,属下怀疑,当初即墨郡那百数人,应该是两拨势力,而正是在那西殊边境,其中一拨人摆脱了另一拨人的跟随。” “不错。”慕亦弦眸光寒冽地点了点头,唇角划开一抹冷弧,“确实不是同一拨势力,不过,他们的目的却都是一致,所以那时形成了短暂的合作。” “您是说目的一致?祝勐一行不是企图用北弥长公主来与您交换何物吗?难道是故意骗您的?”阮寂从一愣,疑道。 慕亦弦俊逸的面庞寒冷如冰,本就幽寂的嗓音更是渗着刺骨的杀意,不容冒犯逆鳞一般的威势慑人,“并不,他确实想夺取本王之物,但也想保护北弥余孽。” 阮寂从眉宇一沉,忽的道,“若是如此,那岂非,北弥余孽已经有了西殊暗中支持?” “这倒未必,西殊若要扶持北弥,断不会只派那数十人相助,或许,想助北弥的人,此刻在西殊并无实权。”慕亦弦沉了沉嗓音,意有所指地道。 “他们既然觊觎本王手中之物,无论明取还是暗夺……必然会再派人前来东渊接近本王。” 阮寂从沉思想了想近日殿下将他调回东渊,又在驿馆附近安排人手,更甚至在万佛寺安排那一招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戏码,不由一惊,道,“殿下,您难道怀疑那文越和祝勐是一伙的?” “不错。”慕亦弦瞳眸微微眯了眯,透出丝丝寒戾,回想起即墨郡那晚,月宁郡主昏迷前低呼出的“烛心镯”那三字,沉冷道,“月宁郡主对祝勐想要之物有所了解,看当时祝勐一瞬强压而下的惊诧,显然也并不知晓,所以,他们既然对此物感兴趣,必然会派人接近月宁郡主。” 阮寂从终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殿下您匆匆调属下回来,只让属下按照吩咐安排好万佛寺之事,属下只知道遮掩行踪是假,引蛇出洞是真,却不知这蛇是何方人物……如今看来,殿下本意便是一探这西殊使臣是否与祝勐有关联了。既然如今已经发现那西殊使臣有问题,可需要采取什么行动?” “不必,静观其变,还需利用他们找到北弥余孽的踪迹!”慕亦弦眸光寒了寒,更有凝实的杀意射出。 听及北弥余孽的踪迹,阮寂从郑重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什么,立时道,“对了,殿下您在东渊境内张贴了北弥长公主画像后,东渊各地并无什么异状,属下怀疑北弥那五年前匆匆登基继位,封其姐宣绫靖为长公主后就消失无踪的小皇帝恐怕不在东渊境内,西殊恐有不便,但南乔既然早已依附我东渊,不如也在南乔境内张贴画像?” “无用。打草惊蛇这一招取的便是北弥刚败那段时间的混乱,他们的联系网没有那般快传递消息,但如今画像张贴在东渊如此之久,北弥长公主和北弥小皇帝之间必然已经互通过消息,再贴到南乔西殊也是无用。” 阮寂从沉吟地点了点头,却思量着迟疑道,“殿下既然早有所料,当初何不直接在东渊与南乔一同张贴通缉画像呢?若是都无动静,反倒可以确定是在西殊。” “只要除掉北弥长公主,剩下的,不足为惧。本王此举也不全是为了打草惊蛇,反而是为了确定,北弥暗中的势力已经渗入了东渊。” 阮寂从一惊,“当初北弥葵天兵阵一破再无丝毫抵抗之力,十万将士更是离奇消失在边境,殿下你当时便说北弥败的蹊跷,如今看来,竟是在那五年间,北弥那长公主就已经计划了投降失踪不成?” “若真是计划了五年甚至更久,那他们藏在东渊的势力,恐怕已经根深蒂固了,更无从查起了。” 慕亦弦半隐在烛火的阴影中,幽沉道,“那两方势力中,有一方应该就是北弥余孽的。他们在盛都必然有据点,先去查一查如今盛都比较繁荣的店铺商家,哪些是在五年前突然出现……” 阮寂从犹疑地顿了顿,“殿下,这些若真要查,恐怕需要一段时间。而且,若是他们早在不止五年之前就已经涉足东渊的话,这般也根本查不出啊。” “那就去查人……五年内才出现在皇室周围的人!”慕亦弦瞳眸一寒。 阮寂从立时面露喜色,“查人倒是更有效,当初北弥先皇忽然驾崩,才临到孤女独子执掌北弥,就算他们早有势力安排在东渊,人力也不会俱全,若真对我东渊有所图谋,那么在那五年内,必然有中枢人物到达盛都主持局面,殿下,我这就开始排查。” 慕亦弦不再出声,眸光冷寂地盯着微微颤动的烛火,只余冷冽的气势隐隐待发。 阮寂从起身刚准备离开,却又忽然想起什么,眉头一蹙,迟疑不定地开口道,“殿下,南海镇颜珠素传有镇颜凝神、蓄气养元、趋病延寿的功效,而据殿下告诉卑职那日的情形来看,殿下发现祝勐以及北弥余孽一行时,是在一处极寒冰洞中,离开冰洞后北弥余孽又一直处于昏迷无意识状态……会不会祝勐千般波折取那镇颜珠只是为了保北弥余孽尸身不腐不僵,否则为何要藏身寒冰之地?毕竟,南海镇颜珠最基本的功效便是镇颜凝神……” 慕亦弦剑眉微不可查地敛了敛,似有些不信那用一个阵法便与他对峙了五年支撑着北弥残存的奇女子竟就那般死了…… 可随后,他瞳眸沉如浓夜,深不见底,他的面庞在明暗烛火下却忽然泛出寒戾至极的杀意来,“就算她死了!本王也要寻到她的尸骨,让她尸骨尽毁,死无葬身之地!” 若是宣绫靖在此,恐怕会被阮寂从这一番正确的分析所惊住,更会被慕亦弦这一番凝如水的蚀骨恨意与杀意从头到脚淹没殆尽! 慕亦弦竟是对她恨到了如此地步!她只以为慕亦弦恨不得她死,却从不知,慕亦弦竟是恨不得让她死而不得超生,若能直接毁掉她的生生世世,这一刻从这一番话中,完全可以深信不疑,慕亦弦必然会倾力去做到! 若宣绫靖在此,她才更会明白,上一世那悬崖边,慕亦弦是挣扎在如何执著了至少八年以上浓烈坚定的仇恨与对她刻入骨髓的爱之中,慕亦弦生出自欺欺人的想要封她为后,只让她做云夕玦的念想时是多么的疯狂而绝望…… 还好,她并不在…… 还好,她已经决定这一世,只与他为敌。 …… 而驿馆,文越听闻属下回禀,与月宁郡主回都后,一同在平北郡王府用膳才归的消息后,随和从容的俊朗眉宇便微微皱着。 “他们出去究竟去了何地?” “云夕玦虽不会背叛阿靖,但也未必会全信我……” “云夕玦如今和慕亦弦联系如此紧密,我若去找她,恐怕会让慕亦弦起疑……” 文越默默徘徊在不算宽敞的屋内,兀自低喃思索,良久,眉宇一直未曾松开。 直到,他转身之时视线忽的落在停在窗上的鸟雀时,才眸色陡然一暗,意识到了什么。 从容之色一瞬消失,甚至有一丝担忧,他连忙走至桌案前,从堆放的一本书中抽出了一张宣纸,上面早就写好了不知谁的生辰八字,而后便见他从怀中掏出卦钵,轻轻摇了摇,落卦。 怔怔盯着卦象看了片刻,文越忽的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半晌,才温雅地一枚一枚拾起铜钱,一边似赞似叹道,“曾颌,有监视、命危之相。看来万佛寺的事竟被反将了一军了……倒是小瞧你了,东渊!” 第七十七章担忧,忐忑不安 翌日,天色微沉,临近午时,都尚无一丝阳光,反而沉压压好似要下暴雨。 一夜浅眠思量,宣绫靖沉默坐在窗前,心神莫名沉甸甸,如同今日天色一般,总感觉慕亦弦那头似乎酝酿着什么骇人的风暴。 清合殿内力试探、阮寂从的调回,再加上万佛寺那般将计就计似的大火,略略一思他引蛇出洞的目标…… 九伶楼遮掩痕迹的本事她是知晓的,但看慕亦弦这番举动,必是已经知道了祝勐消失在西殊边境之事。 如果慕亦弦真得因为祝勐消失在西殊边境之事而起疑于西殊使臣,那必然会追根溯源而上。 即墨郡那晚,可不只有祝勐那一拨人,还有……九伶楼的一众。 既然他已经在调查祝勐那一方,恐怕也不会忽略另一方…… 味同嚼蜡地用完午膳,宣绫靖总感觉心头萦绕着一股莫名的忐忑与不安,悬在半空无处着陆。 宣绫靖看了看衾香与素鸢吩咐着侍女收拾午膳残羹,缓缓走入里间的梳妆台前。 镜台里的自己,眉心轻蹙,眸光闪烁不定。 宣绫靖抬手按了按额角,才让忐忑的心神缓缓沉淀下来! 这种不安,她只在前世策划离开东渊时才有过。 而那时,她不自觉担心是什么呢?阿弦会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真实目的?! 对! 宣绫靖一怔地定睛看向镜台中的自己,现在心绪的忐忑慌乱,一如当时的心境! 清透的眸光一分一分沉淀而下,清冷中又透着丝丝沉静,宣绫靖缓缓从梳妆台中取出一枚玉佩,执在手前,瞧了片刻。 直到素鸢走进里间,问道:“小姐,您可要准备去书房了?” 宣绫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晨起时,她就已经吩咐过午膳之后要用笔墨画画,让侍女们在皎卿阁收拾出一间书房来。 “先不去了。” 宣绫靖若有所思回了一句,缓缓转过身来,素鸢的视线正好落在她白皙的手上。 “咦,这不是那日谁遗失在府里的玉佩吗?”素鸢很熟悉这枚玉佩,那日小姐正是让她收拾的。 “不错。”宣绫靖点了点头,透过丝质帷幔往外间看了看,才缓缓递到素鸢手中,“你先随身收好。” 素鸢瞧着小姐有些郑重的神色,接过玉佩点了点头,才收在了怀中。 宣绫靖眉眼微展,起步往外走去,错身素鸢而过时,她嗓音压至气音说道一句,“这是尉迟的。” 素鸢瞳眸一睁,微闪疑色,小姐既然知晓是何人的,那日管家拿来询问时,却为何没直说。 可宣绫靖已经走到了外间,素鸢瞧了瞧仍在收拾屋子的侍女与候在门口的衾香,终不便多问。 宣绫靖踏出门外,径直朝一处走去,候在门外的衾香恭敬跟随在后。 素鸢也忙得加快几步跟上,可看着宣绫靖走的方向,素鸢心头不由又是一愣,这不是正是早晨小姐才吩咐收拾的书房的方向么?小姐先前还说不去了,怎么现在又往那边走着? 顾及衾香在场,素鸢也只好将疑惑都压在唇边,咽了下去。 刚到书房,宣绫靖还未推开门,便见另一处转角,管家正大步向着她而来。 宣绫靖不由停了步伐等候,管家近前,便立即奉上一封请柬,道,“郡主,这是前些日子杨国公府送来的帖子,当时郡主不在府上,郡王便吩咐先收下,等您回府后再交给您。” “什么帖子?”宣绫靖随口问道一句,便拿过请柬瞧了起来,蹙眉道,“杨国公的寿宴请柬,送到郡王府自然该交到爹爹手中,怎么送来给我?” 管家回道,“郡主您放心,杨国公府送了两封请柬,郡王一封,郡主一封,说是郡主如今已另有封号,该到的礼仪自然要到的。” 宣绫靖这才点了点头,将请柬交到衾香手中道,“素鸢随我从北弥而来,尚不了解杨国公喜好,衾香,寿礼之事就交由你提前备好了。” “是。”衾香恭敬接过请柬,应道。 “郡主无事,那老奴就先下去了。”见着宣绫靖已经吩咐妥当,管家行了行礼,便退了出去。 宣绫靖这才推开书房大门,里面本是一间空置的杂房,现在倒也布置的像模像样了。 一推开,还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宣绫靖走到书案前,瞧了瞧案上备着的宣纸,不由地蹙了蹙眉,“这宣纸怕是小了些。” 衾香连忙回道,“郡主,奴婢们也不太懂书画,备的纸是直接在郡王府寻管家取的。” “不怪你们。”宣绫靖浅浅笑了笑,这事倒还真怪不得这些宫女。 她早听阿玦提过,云凌老将军喜爱收藏画卷只是沿袭了澜夫人的喜好,本身对丹青墨宝没有丝毫擅长。 所以,这整个郡王府备用的宣纸怕是都是书信大小的纸张。 这书信所用的宣纸,写信尚可,绘制大型阵图以及术式推算,就实在太小了。 宣绫靖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暗暗一笑,才略带几分叹息道,“衾香,你可知晓盛都何处有卖好一些的笔墨纸砚的地方?” 衾香回道,“奴婢以前曾陪傩娘姑姑出来置办过,知晓在离王府不远处的那条街道里正好有一家书画舫。” “宫里都用那儿的纸张,想来应该是好的。”宣绫靖满意地点了点头,“书画舫,等会你带我去瞧瞧。这府里宣纸都是书信用,是得挑些作画用的。” “是。” “那你先去将请柬放回卧房,再帮我将衣柜里那件狐裘的披肩取来。”宣绫靖接着吩咐道。 “是。”衾香应了一声,随后道,“今日天阴,不知何时要下雨,郡主可要准备车马?” 宣绫靖顿了顿,而后道,“备两把伞,走走吧,且当散步了。” “是。”衾香这才恭顺退下。 素鸢终于寻得时机,微微松了一口气,走近几步,疑声道,“小姐,您要做些什么?” 宣绫靖神秘一笑,却闭口不言,大步走到书案后坐了下来,执笔、落笔,飞速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恐被调查,小心行踪,近日切勿联系外力……这是——”素鸢仅仅看了开头几个字,神色立时凝重僵住。 宣绫靖头也不抬,直到彻底停笔,将纸上未干的笔墨吹了吹,才折起来又交给素鸢。 素鸢神色凝重地接过,与玉佩一同藏在了怀中,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小姐将那玉佩交给她意欲为何。 看回想着小姐在纸上所写的那一句话,素鸢却更加不解而担忧了,完全不知小姐从何得出的结论。 将东西收好,素鸢才小声问道一句,“小姐,您要我做什么?” 瞧着素鸢紧张而慎重的神色,宣绫靖兀的轻柔一笑,道,“不必紧张,放松些,其实也没什么问题,或许只是我太过敏感而多虑了。” 可素鸢神色丝毫不变,不由担心起日后的处境来。 宣绫靖又是安抚地笑笑,才道,“没事的。等会我随衾香出府之后,你便拿着那枚玉佩,以我的名义去一趟静穆王府,只说上次静穆王、北晔、连安王和西殊使臣来府后,府里丫鬟拾到了一枚玉佩,当离开的急,没来得及处理此事,如今回来了才想起来,特意让你去各府都问问,想要物归原主……然后,将那封手书交予尉迟……” “是。”素鸢点头。 “还有……”宣绫靖忽的想起另一桩事来,不由接着道,“若有机会与尉迟单独相处,就问问,上次让他办的事情,如何了。” “嗯。” 而后,宣绫靖又附到素鸢耳边小声叮嘱了一些事宜。 不久,衾香已然拿着一件披肩回到了书房,站在门口,恭敬回禀道,“郡主,请柬已经放回了您的卧房了。” 宣绫靖瞧了一眼素鸢面色担忧的神色,知晓素鸢因为那封手书之上的事情,只得睇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才转而看向门口,道,“嗯,那就出府吧。” 宣绫靖起身走向门口,衾香忙得将披肩为她系上,二人才向着府外而去。 而看着小姐与衾香离开后,素鸢亦是出府而去。 …… 宣绫靖其实大略知晓衾香所说的那处书画舫所在,但未免不必要的麻烦,便故作不知地有着衾香引路。 随着衾香走了一两盏茶的时间,便到了那书画舫所在的街道。 只是今日出府,却再没听到任何有关杨菁阙的谣传,想必是传入了杨府耳中,已经派人压了下来。 书画舫所在的街道是东西走向,其尽头正好连着另一条南北走向的主街,而恰恰,这东西走向的尽头处,正对着九伶花奉阁的半个大门。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九伶花奉阁,正待收回视线,眸光却陡然凝住。 尉迟晔! 尉迟竟然就在刚刚走进了九伶花奉阁! 宣绫靖神色暗紧,立时不着痕迹地到处随意转了转视线,却将临街容易藏人之处都细细瞧了瞧,这东西向的街道并无暗中查探之人。 只是另一条街道,她却不便去看。 “郡主?”衾香微微唤了唤看着不知何处出神的宣绫靖,神色间仍旧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探究之色。 “便是这处吗?”宣绫靖不动声色回过神来,视线微微扫过匾额,点睛文墨轩。 “是。” 宣绫靖神色微沉地又是瞧了一眼九伶花奉阁的方向,见着随后而入的一人,眼眸陡然沉了沉,虽是普通人的装束,但那人是——阮寂从! 她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宣绫靖默默叹了口气,只在心头期待素鸢能赶上,而后踏入了文墨轩的大门。 第七十八章监视,贵客是谁? 静穆王府。 素鸢脚程比宣绫靖与衾香要快,差不多也是两盏茶功夫,便到了。 “王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素鸢还未走近,静穆王府门前的侍卫见着她徒步一人而来,立时出声喝道。 “奉月宁郡主之命,求见静穆王。”素鸢拿出腰牌,回道。 那侍卫接过腰牌看了看,态度立时大好,将腰牌双手奉回,恭敬笑道,“姑娘稍等,小的立刻去为姑娘通传。” 不多时,那侍卫便返回道,“殿下在风亭,小的带姑娘过去。” “多谢。”素鸢回了句,便跟着那侍卫而入。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风亭,静穆王正在风亭内独自品茗下棋。 侍卫退下,素鸢走近几步,行礼道,“奴婢参见静穆王殿下。” 静穆王示意她进来,而后温和笑道,“无需多礼,不知郡主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素鸢从袖中取出锦帕,打开露出其内的玉佩,奉到静穆王眼前,“这是那日殿下与北晔大人去府里闲坐时,丫鬟们拾到的玉佩,不过那晚小姐便离开了盛都,所以不曾来得及处理此事,如今回府,特让奴婢拿着玉佩问问那日取过王府的诸位殿下、大人,想要给这玉佩寻回失主。” “原来如此。”静穆王扫了一眼素鸢手中的玉佩,笑道,“让郡主费心了,不过这玉佩并不是本王之物。” 素鸢用锦帕将玉佩又盖住,才和声问道,“那不知殿下可否请北晔大人前来认认此物?” “北晔嘛……”静穆王顿了顿,“他现在不在府上,本王记得那日去郡王府的还有连安王和那个西殊的使臣文越,要不姑娘先去他们二处问问?若都不是,等北晔回来了,我在让北晔去郡王府一趟?” “这?”素鸢皱了皱眉,有些为难。 静穆王不由追问道,“怎么,姑娘有何难处不妨直说?” 素鸢顿了顿,才柔声道,“倒也不是,只是……当初郡主在欣沐轩养病时,北晔大人代殿下送来温养补品那日,奴婢好像见着那日北晔大人戴得便是这玉佩,所以才先来殿下这处问问。” “哦”静穆王了然地点了点头,而后慨然笑道,“那倒也方便,你且将玉佩交给本王,等北晔回来,本王让他认认便是,若不是他的,本王再派人将玉佩送回给郡主。” 素鸢自然不肯,若不能见到尉迟晔,小姐的手书又如何交给他?而看那手书所写之事,时间紧要,自然是越早交给尉迟晔那臭小子,让他越早有所防备才好。 忙道,“殿下恕罪,小姐说这玉佩玉质剔透,光泽流转其内,并非凡品,此物怕是经过养玉人悉心养护过,许是有养身调气之用,而养玉忌讳气息斑驳,所以吩咐奴婢用锦帕裹着,以免杂了气息,这玉自从丫鬟拾到,便由着奴婢收拾,若再经旁人之手,怕毁了此玉的灵气。” “养身调气?”静穆王细细念着这四个字,神色隐隐有些意动。 素鸢飞速瞥了一眼,便垂下头去,心头暗叹幸好小姐早有交代。 “北晔身子确实一直不大好,若真是他养身之物,确实不可马虎……那姑娘在此稍等,本王立刻派人去寻北晔回府。” “麻烦殿下了。”素鸢从善如流。 见着静穆王唤来人,又吩咐人即刻去将北晔寻回,素鸢才微微暂松了一口气。 …… 而与此同时,九伶花奉阁内。 尉迟晔走入阁内,便熟门熟路地直接上了二楼。 九伶花奉阁是盛都数一数二的歌舞坊,走近阁内,一楼正对面便是一个布置的华美精致的舞台,除了舞台,一楼整个都是待客的大厅,而在二楼,是三面的围栏,沿着围栏设置着一间间隔间雅座,正好能看见舞台。 此刻,舞台上正有一名伶人弹着一首轻悦怡人的琴曲。 尉迟晔正坐在二楼一处雅座上,眸光随意地落在一楼大厅与舞台。 紧随其后没多久的阮寂从进入大厅后,完全没有四处寻找的动静,反而迎着待客小二的招待,在大厅内寻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好似真是一名前来听曲看舞的客人。 而在阮寂从的邻桌,却有一人不知是不是不小心,起身的一瞬间,将桌上的茶杯正好扫落溅在了阮寂从脚边。 那人连连躬身赔罪,阮寂从挥了挥手,不与追究的模样,而后,那人才满含愧疚的退去。 尉迟晔的眸光从他们简短的碰撞处一划而过,而后又随和地落在了舞台上。 阮寂从仍旧丝毫不曾打量四处,只悠然地品着茶水。 就这样静听琴曲片刻之后。 “大人,您的一壶雪香茗。”小二将刚沏好的茶端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推到尉迟晔面前,脸上满是熟络的笑容。 尉迟晔端起略尝一口,才道,“今日是每月伶颜姑娘演出的日子,伶颜姑娘应该在阁内吧?” “伶颜姑娘在的,不过刚刚前一刻也有位大人要见伶颜姑娘,伶颜姑娘已经答应了要见,正在着装,大人怕是要等片刻了。” “何人?”尉迟晔顿了顿,随口问道。 众人都知,伶颜姑娘是这九伶花奉阁的头号名伶,在盛都都已广传盛名,弹得一手好琵琶,每月这日,前来拜访之人确实不在少数。 可尉迟晔却知晓,伶颜虽盛名在外,但却甚少接见旁人,因为,九伶楼楼主从未现身,而伶颜便是代行的主事之人,伶颜会同意接见之人,定不会是寻常人等。 “这……”小二为难地摸了摸头,“小的还真不知道,不过那人衣着精致华贵,应该非富即贵。” 尉迟晔瞧了一眼小二确实茫然的模样,不由道,“没事,我随口一问,你先去招待别人吧。” “那大人您慢用!” 待那小二离开,尉迟晔一边饮着茶,一边却有些出神地思量着。 虚浮的眸光仍旧不经意落在一楼的大厅与舞台上,却陡然,瞳眸一顿。 厅下那靠着廊柱的一人,眸光似乎似有似无地打量着二楼。 尉迟晔飞速地随着他的视线转头瞧了瞧,那视线所落之处,正好在舞台正上方的那一边。 而那边的围栏后因着视角的关系,并未设有隔间雅座,而是一排房屋,备给需要独间,独自听曲看舞的贵客。 那大厅中着装并不起眼的人,似乎正盯着其中一间房屋。 是在监视何人?还是随意看着? 尉迟晔微微顿了顿,在那人敏感的回转视线追向他之时,他又飞速地转开,而后故意随手地放下了一半的纱帘,只留下另一半刚好能看清舞台。 而尉迟晔所发现的那人,正是乔装打扮之后的阮寂从。 …… 而文墨轩。 宣绫靖心神不在的随意瞧着画卷,又挑着画纸,迟迟没有决定买何种。 衾香沉默地候在身后,一语不发。 正在衾香刚要出声问上一句时,她们身前不远处,忽的传来一声疑惑而柔柔的嗓音,“郡主?” 宣绫靖循声瞧去,不由回了回神,那出声唤她之人刚好从楼上下来,手中正拿着一把玉骨的折扇,十分小巧的把玩之物。 而那人因着宣绫靖到抬头,辨认清楚后,立时不动声色地将手上的物件塞入了袖口内。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将她这番举动收入眼底,而后,才笑了笑,故作不见地回了句,“杨姑娘。” 这出声唤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杨国公府的嫡女,如今盛都谣传里的中心人物,杨菁阙。 而且,杨菁阙此刻身旁并无随行的侍女,显然是孤身一人来此。 不过,瞧着杨菁阙这番柔美轻松的神色,眉眼处带着丝丝风情,丝毫没有被谣传所困扰。 “郡主。”杨菁阙走近,刚要屈身施礼,便被宣绫靖出手拦住,道,“杨姑娘无需多礼。” 杨菁阙柔和笑笑,明白宣绫靖的意思,便只颔了颔首,算作施礼。 “郡主怎么在此处?”施完礼,杨菁阙才开口道。 宣绫靖随手抖了抖手中正拿着的宣纸,笑道,“挑些作画用的宣纸,府里的都是些小尺寸的书信用纸,不大适合。” 杨菁阙立时眉眼一展,风情无限,更显几分亲近,笑声道,“菁阙对作画也算有些研究,郡主可有挑好宣纸?若没有中意的,菁阙倒是可以推荐一种。” 宣绫靖也不推辞,应道“那倒要麻烦杨姑娘了。” 见宣绫靖应承,杨菁阙便盈盈走到摆放各类画纸的案前,埋首一边瞧着,一边问道,“郡主你是要作何种画作?写意还是工笔?” 宣绫靖随着她的脚步走近,应道,“算是工笔吧。”虽然她不是画画,但阵法图重在细节处,自然不能是写意。 杨菁阙点头思了思,便拿起了一种宣纸,建议道,“这种纸作画不错,渗墨速度适宜,对墨的浓淡程度的掌握要求较松,郡主画时也就不必细究墨的浓淡程度了。” 宣绫靖倒是没有那么多挑剔,接过瞧了瞧,便点了点头,转头吩咐衾香道,“那便要这种,衾香,你去与店家说说,装上一些。” 衾香应声去柜台处与店家交涉。 等到衾香装好宣纸回来,她们一同走向文墨轩门外,杨菁阙突然问道,“对了,郡主可收到家父的生辰请柬了?本该亲自送到郡主手上的,只是前几日派送请柬时,正逢郡主在外祈福,便只能交托给郡王府的管家代为转交。” “已经收到了。”宣绫靖回道。 “那便好。” 此刻她们已经走到了文墨轩门外,杨菁阙正与宣绫靖笑说着些什么,宣绫靖也一声声随口应着,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时不时转向九伶花奉阁那处。 第七十九章文越,九曜手令 九伶花奉阁内。 因着厅下那人的举动,尉迟晔不由也时不时注意向了二楼那一排房屋。 借着纱帘的视线阻挡,他也偶尔短暂地瞧一眼那厅下之人。 而后,脑海中不由地回想起先前一楼大厅内,那短暂的茶杯碰撞事件。 他记得,那人是在他之后才来,可他进来后,却已经有目标一般地时不时看向那处,像是早已探过前路。 若真如此,那只能证明,先前那撞他的人,很有可能也是监视之人,而这番中途换人盯梢,明显是为了降低被监视之人的防备。 这种监视方法太费人力,但却能更有效率。而他们这番手段,更加能证明他们所盯梢的人,极其重要。 会是谁呢?尉迟晔不由好奇地想了想。 而在他的目光再次不经意划向那一排房屋处时,正好看到伶颜戴着薄薄的面纱,姿容优雅地从后间走出,向着那一排房屋走去。 尉迟晔下意识地转头瞧了一眼大厅内的阮寂从,却见阮寂从正装作无意地抬头瞧了一眼,而后又收回了视线。 尉迟晔却知,先前小二所说的伶颜姑娘答应要见的贵客,极有可能正是被阮寂从以这番手段监视的人。 尉迟晔心神立时一紧,怕伶颜所要见之人会是与九伶楼势力有关的人。 虽不知楼下厅中那人究竟是何人所派,但尉迟晔还是有所担心,怕因为一点点疏漏,误了长公主的大事。 不由地,尉迟晔起身走出几步,唤道,“伶颜姑娘?” 而就在尉迟晔出声唤伶颜的同时,从九伶花奉阁门外突然跑入厅内一人,飞速瞧了一眼,匆匆又跑上二楼,气喘吁吁唤道,“大人,殿下让您即刻回府。” 同时,伶颜诧异地循声看过来,嗓音如黄鹂一般清脆悦耳,疑道,“北晔大人?” 尉迟晔迟疑地蹙了蹙眉,“殿下可有说何事?” “不知,殿下只吩咐让您回府,好像是月宁郡主派人来了府上之事。”那人大喘着气,急声道。 长公主?尉迟晔暗紧心神,心知定是有事。 而此刻,伶颜正好疑着眉眼走近,施施然屈身一礼,恭敬却不显疏离,和善又不显谄媚地道,“北晔大人唤小女何事?” 尉迟晔瞧了一眼静穆王府的侍卫,又瞧了瞧伶颜,只得看向那侍卫道,“你先出去等我,我与伶颜姑娘转告几句殿下的话,便回去。” 那侍卫又叮嘱一句,“殿下让您尽快回府呢,可耽误不得。” 等尉迟晔又道了一句“不会耽误”,那侍卫才先行下楼。 这一番动静,阮寂从的视线早已转到了他们这处。 尉迟晔不经意扫了一眼楼下,视线掠过舞台划过阮寂从,而后又看向伶颜,才道,“姑娘也听见了,殿下唤我回府,只能长话短说了,还请姑娘随我一同下楼,一边说。” 伶颜迟疑地敛了敛眉眼,刚要回头瞧了一眼那排房屋方向,尉迟晔压着嗓音,迅速低沉喝道,“别看!” 伶颜眉眼一惊,陡然明白了什么,眉眼处缓缓漾上几分温和,才道,“大人请。” 尉迟晔与伶颜一楼转道下楼,借着转入楼梯那短短的离开阮寂从视线的时间,尉迟晔用极快而轻的嗓音正色道,“厅下有人监视你要见之人,那人是何身份?” 伶颜迟疑地思量片刻,才同意低声道,“手持九曜手令之人。” “什么?”尉迟晔无声惊回一句,而后匆匆掩下,慎重道,“那恐怕不能如此见了。” 九曜手令便是号令九伶楼的令符,尉迟晔手中便持着长公主给予他的一枚,才能事先在东渊代替宣绫靖主持局面。 如今竟然又莫名跳出来一枚,怎能不让尉迟晔大吃一惊! 可仔细瞧了瞧伶颜不似开玩笑的神色,尉迟晔只能暂且压下心头疑惑。 转入走向一楼大厅的这半侧楼梯,尉迟晔才敛下所有神思,笑着问道,“隔几日便是杨国公的生辰寿诞,殿下想请姑娘前往杨国公府献艺一曲,特让我来问问姑娘可能赏脸?” 伶颜愣了愣,而后歉疚回道,“恐怕要让静穆王殿下失望了,连安王殿下已经先行邀请了小女。” 阮寂从不着痕迹瞧着他们二人走下来,视线虽未从舞台上转向他们分毫,但心神却已经屏着去听。 刚好伶颜与尉迟晔从他身旁不远处经过,便听伶颜正歉疚地道,“麻烦大人转告殿下,小女答应连安王在先,下次若有机会,再为殿下亲自抚上一曲,以示歉意。” 而后尉迟晔道,“无妨,殿下也只是想为杨国公的寿宴助助兴,连安王既已邀请了姑娘,自然也达成了殿下的意愿。” 随后,尉迟晔随着侍卫离开,而伶颜回了二楼,却再没出现在那排房屋之前。 阮寂从神色微沉地盯着那排房屋,不多时,便见着一人从内打开门,走了出来,而那大开的门内,除却那走出的一人,再无其他人等。 可那走出的人,神色随和淡静,虽身处这般闹坊,却好似闲庭漫步,有一种说不出的悠闲自得,从容自在。 这人,正是宣绫靖的师兄,如今的西殊使臣,文越。 …… 文墨轩门口。 正与杨菁阙笑谈着闲话的宣绫靖自从瞧见那静穆王府匆匆而来的侍卫,才略略松了心神。 可瞧着尉迟晔随那侍卫离开不久,便又见着阿越师兄从内走出,立时眉心暗暗一紧,心头飞速闪过另一个念头。 慕亦弦就算要调查即墨郡另一方势力,调查北弥潜入东渊的势力,也不会这么快直接将目标锁定在尉迟的身上。 慕亦弦先前在万佛寺将计就计时,就是在针对西殊,此刻,阮寂从所在跟踪查探的人,不会是……阿越师兄吧?! 而阿越师兄来九伶楼……又是想要做什么?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郡主没备车马吗?那郡主是要回府还是去何处?可要菁阙送上您一程?” 宣绫靖迅速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多谢杨姑娘好意,我身子本就虚弱,太医嘱咐我要多走动走动,这才未备车马,我走回府便可,反正也没多远路途。” “郡主既要调养身子,菁阙若乘坐马车,将郡主独自留在此处,那也太不顾礼数了,那菁阙便陪同郡主走上一程吧。也算沾沾郡主身上的福气。” 宣绫靖听到最后一句,诧异地笑了笑,和声道,“杨姑娘客气了,哪有福气之说?” 杨菁阙眉眼一柔,瞳眸里满是水波涟漪,润泽柔美,“郡主刚从佛寺回来,自是身带佛气庇佑,菁阙能碰见郡主,正好沾沾郡主身上的福气,还望郡主不要见怪才是。” 听她这番言说,宣绫靖不好再推辞什么,只好应了她的请求,二人一同向着郡王府走去。 …… 静穆王府。 尉迟晔大步而来,拱手微施一礼,道,“殿下匆匆唤属下回府,不知有何要事?” 静穆王朗声笑道,“可不是本王寻你有事,是月宁郡主身边的侍女素鸢姑娘有事。” 尉迟晔这才看向素鸢,眸色温润但却又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不露丝毫熟悉的痕迹,道,“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素鸢忙得上前几步,将着之前对静穆王的解释又说了一遍,才打开手中的锦帕,问道,“这可是北晔大人之物?” 尉迟晔面上一喜,意外道,“竟是落在了郡王府,我寻了好些日子都未寻到。” 静穆王更是喜形于色,不掺丝毫虚假,欣然道,“真是北晔兄你的玉佩啊!郡主说这玉有几分灵气,怕是有养气之用,若真是北晔兄的,那郡主此番真是帮了大忙了!” “不错。”尉迟晔满含谢意地接过素鸢双手捧上的玉佩,“真是多谢郡主了,还请姑娘代我转达谢意。” “大人客气了。”素鸢微福一礼,又道,“既然已经物归原主,那奴婢便回府回禀郡主了。” 静穆王慨然一笑,尉迟晔温和道,“那我送姑娘出去吧,也算谢姑娘为我这玉佩跑这一趟。” 静穆王觉得尉迟晔此话不错,点了点头,“也对,北晔你便送送素鸢姑娘,让管家准备辆马车,送姑娘回府。” “是。”尉迟晔应了声,静穆王便先行离去。 素鸢暗自一喜,想起小姐之前交代的若有机会的事来。 素鸢随着尉迟晔的指引向外走着,趁着无人,压低声音问了句,“小姐让我问你,上次交代你的事情,可有进展了?” “昨日听闻郡主回都,我便时刻备好了,只得寻个机会交给郡主。”说着,尉迟晔飞速递给素鸢一物,素鸢动作一晃,书信便已经不着痕迹地收入了袖中。 见此,尉迟晔才又漾起几分担忧地道,“郡主这几日心疾之症可还好?” “还好,这段时间没有发作。”素鸢回道。 尉迟晔点了点头,温润的眉眼中却仍旧浮动着几丝难掩的担忧,“况太医说过,郡主的心疾不能再像上次那般猛烈发作了……再呆在东渊,思虑迟早会过度消耗……不妨劝劝郡主先行离开吧,我们誓死……也一定会帮郡主完成心愿的。” 素鸢愣了愣,眉眼里情不自禁渗出更深的担忧,“郡主她也前几天也说过怕身体承受不住的话……可根本没有要先离开的意图。” “你……”尉迟晔眸色一柔,话到唇边滞了滞,才敛了敛微乱的心绪,沉静道,“你也别太担心,多让郡主放松心神。” “嗯。”素鸢郑重地点了点头,“郡主说过,我们很快就能回去的。”而后,才跨出静穆王府的大门。 尉迟晔目送素鸢离开,才敛了敛眸底深处的忧色,噙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转身走入府门。 回到自己的卧房,他才从袖中取出和玉佩放在一起的那一张薄薄的宣纸。 当日在郡王府,素鸢借着奉茶悄悄塞给他一张纸片时,他不着痕迹故意将玉佩丢在郡王府,便是为了利于长公主有事寻他时,能有个好借口。 尉迟晔打开书信细细看完,眸色陡然沉了下去! 怎么也未料到,长公主传来的,竟然是这般危急之事!若果东渊真已经将疑心移到了他身上,那他接下去的一言一行,绝不可轻怠半分!还有况晋函那处,他也必须寻个机会去提醒一声! 第八十章偶遇,拜访连府 宣绫靖与杨菁阙正步行回平北郡王府,闲谈笑语间,天色忽然愈发暗沉下来,不多时,就飘起了丝丝雨花。 衾香忙得递给杨菁阙一把伞,又上前撑伞遮着宣绫靖,可又要顾着手中抱着的宣纸,一时间有些捉襟见肘。 雨势从雾花小雨不一会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叮叮咚咚地砸落在地响成一团。 杨菁阙连忙引着宣绫靖走到街道旁的一处屋檐下,才柔声道,“如今下着雨,而且见这雨势,怕是要越来越大了,郡主新买的宣纸若被淋湿就不划算了,还是上菁阙的马车,让我送上您一程吧。” 宣绫靖瞧了瞧天色,知晓杨菁阙说的确是事实,正要点头,突然从这街旁的屋内急匆匆走出来一前一后两人,前面一人一瞧天色,立时担忧地急声道,“哎呀,怎么下雨了,这可怎么办呀小姐,您怕是赶不回府了!这可怎么办呐,老爷怕是又要责怪小姐了!” 随后,响起另一个有些迟疑怯怯的轻柔嗓音,“这……既是因为下雨,爹爹应该不会怪罪吧。” “小姐!是您贪嘴多吃了个半个时辰呢?不然我们早就回府了……”先前担忧的声音立时叹道,嗓音中有着深深的无奈和……习以为常。 宣绫靖点头的动作不由顿住,转头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本是觉得这嗓音有些耳熟,而这一看,正好与那双四处神色不定却又自我安慰的清透眼神撞了个正着。 “夕玦姐姐……”那双清透干净的小眼眸顿时一眯,透出十足十的惊喜。 宣绫靖不由因着那真切的欣喜也溢出几分发自心底的喜悦,回道,“悠月,你怎么在这儿?” 杨菁阙正准备引着宣绫靖上马车,而耳旁突然出现的这一番对话,不由也将她的神思吸引过去,细细辨了辨那正与月宁郡主说话的人,不是认识之人,不由柔声问道,“这位妹妹是?” 连悠月这才注意到宣绫靖身边还有旁人,而看那不凡的妆容,显然不是侍女,不由下意识地微微屈了屈身,“我是……” 本就怯怯的嗓音顿时更低沉了些,见她这番如同与她初见之时如出一辙的怯懦模样,宣绫靖不由体贴笑了笑,接话道,“这位是礼部右侍郎连长天的女儿,连悠月姑娘,悠月她不常出府,性子比较内敛,杨姑娘别介意。” “原来是连姑娘,我是杨菁阙,我长你数岁,你也可以叫我菁阙姐姐。”杨菁阙笑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介意。 连悠月的侍女正喃喃念叨着天色问题,尚未发现自家小姐已经跑到了一旁,一转身发现自己身后无人时,先是惶然一惊,寻到小姐身影后才重重松了一口气,疾跑两步,匆忙道,“小姐,这可怎么办,雨势太大了,若要赶回府,怕是全身都得……” 话语毕,才发现自家小姐面前正站着服侍精致华美之人,尤其是那气度,一看便不是寻常人等,不由话语陡顿,滞了滞,才呆呆说完后面的“全身都得淋湿了……” 捏了捏自己的袖口,那侍女才喃喃道,“奴婢梓灵见过二位小姐。” “不必多礼。”宣绫靖应了一句,才转眸看向连悠月,问道,“悠月,你急着赶回府?” 连悠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绕了绕手帕,轻咬着薄唇,小声道,“爹爹只准了我一个时辰……我在这百味阁吃得久了些,就有些忘了时辰……” “噗嗤。”一声轻柔的笑声忽的传出。 连悠月面颊立时有些泛红,声音更是低如蚊蝇,“夕玦姐姐……我,我得走了……” 宣绫靖循着笑声瞧了杨菁阙一眼,见她眉眼柔和,尽是善意,才未怪责她那声笑。 见着连悠月提了提裙角,似乎正准备冲入雨中,杨菁阙不由敛了敛眉眼间善意的笑意,出声道,“连姑娘真是太可爱了……既然时间赶得紧,不妨让我送连姑娘回府吧,幸好马车一直跟随我们身后。郡主您觉得如何?” “这——”连悠月脚步顿住,回首,星眸闪烁,隐约有些意动,随后,眸光却求助似得看向宣绫靖。 见着连悠月这番神情,宣绫靖不由柔声回道,“杨姑娘提议不错,那便先送悠月回府吧,我们一同去连府拜访,正好寻个借口,让悠月免了因为贪吃被连大人责怪” “贪吃”二字,宣绫靖故意说得有些缓慢,尽是揶揄之意。 “郡主此意,甚好甚好。”杨菁阙附和地连连应声,笑语嫣然间更是促狭满溢。 连悠月面庞红地透亮,话语喃喃绕在唇畔,却怯怯地无法出口,只得几乎自语地道,“夕玦姐姐,你说什么呢” 宣绫靖与杨菁阙见着她这番小女儿家羞赧的模样,不由同时笑了起来。 而后,杨菁阙才招呼车夫走近些,以免被雨淋着。 待车夫离得近了,杨菁阙才道,“郡主,我这马车空间不大,又要送连姑娘二人回府,怕是只能辛苦郡主您的侍女先行回府,或是再此等候一会,等我们返程再带上,就是不知返程要多久,她一人但在此处太久怕不安全。” 宣绫靖尚未答,衾香立时行了一礼,恭敬体贴道,“郡主无需担心奴婢,奴婢便先行回府吧。奴婢有伞,定会护着宣纸不让淋湿。” 衾香一人在外确实不安全,加之此刻天色又暗,等会若是天黑,只怕更不安全。 宣绫靖见衾香这般回话,不由点了点头,“你孤身一人,又是女子,确实不安全,还是趁着天色尚且明亮,早些回府。也好与我爹爹说一声,我去了连府,以免我爹爹担心。” “是。奴婢会转告郡王。”衾香恭顺应了声。 杨菁阙这才道,“郡主请。”微微撩开了车帘,示意她上马车。 宣绫靖迅速踏上马车,坐到一旁,杨菁阙才紧随而上,而后是连悠月与她的侍女梓灵。 临到走时,宣绫靖忽的想起什么,缓缓掀开车帘,看向正准备目送她们离去的衾香道,“雨势大,小心风寒,纸淋湿了等明日天晴了再买便是。” 而后,不等衾香回过神来,她便吩咐车夫出发了。 衾香少有地微微愣了愣神,直到马车已经走开了几步,才陡然回过神来。 不知想了些什么,神色沉静良久,向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礼,才紧紧将宣纸抱在面前,举起伞冲入了雨雾之中。 …… 马车上,好似看出了连悠月的局促,杨菁阙不时讲着些趣事,逗得大家开心,渐渐的,沉寂的气氛才有些缓和起来。 宣绫靖静静瞧着连悠月缓缓失踪的局促不安和怯怯,又瞧了瞧杨菁阙面上的柔和纯净。 这一刻,杨菁阙的眉眼处,竟再无丝毫妩媚诱人的风情。 没想到前世那般水性的杨菁阙,竟也有如此纯粹的一面吗? 宣绫靖不由有些微怔,却又迅速略过不思,是与不是,怕是不久就能自见分晓了。 盛都如今的传言,就算只是空穴来风,那必然也有人在背后引导。 砖既然抛了……该引的玉,又怎么会迟迟不露呢? 不多时,连府便到了。 她们四人前后下了马车,连悠月引着她们入府茶室暂歇。 连长天闻讯目隐怒火而来,刚半步踏进门,便喝道,“你一个未及笄的女儿家在府外待那般久,成何体统?你——” 随后看见正坐在厅内的宣绫靖与杨菁阙,话音立时滞住,顿了顿,迅速敛尽怒意,疑问道,“悠月,这两位是?” 连悠月胆怯地站起身,紧紧地绕着手中的手帕,嗫唇半晌,才终于挤出话来,“这位是夕……哦,月宁郡主,这位是杨菁阙姑娘。” 连长天神思微敛,而后慨然笑道,“原来是郡主和杨姑娘,老夫方才不知悠月在会客,让二位见笑了。” 杨菁阙柔和一笑,忙道,“连大人关心女儿,我们怎么会取笑呢倒是因为我与郡主偶然遇见了连姑娘,便叫着连姑娘一同喝了杯茶,耽误了她回府的时辰,让连大人担心了,我们还得向连大人道一声不是才对。” 宣绫靖瞧着杨菁阙这番解释,心知她是记着她当时那句为悠月解围,不由对着杨菁阙笑了笑,算是承了她这个情。 “哪里哪里!”连长天立时笑道,“倒是小女给二位添麻烦了。你们聊,老夫让丫鬟上点茶点,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连长天便缓缓退出茶室。 连悠月偷偷抬眼瞧了瞧连长天的背影,见着她爹爹真走了,才庆幸偷喜地吐了吐舌头,重重松了口气。 瞧着她这番模样,宣绫靖与杨菁阙不由又是相视一笑。 …… 而另一边,素鸢见着了独自回府的衾香,微是一愣,“郡主呢?怎么只有你一人?” 衾香微微抖了抖身子,才道,“郡主在路上遇见了杨国公府的嫡女和连右侍郎的女儿,为了送连姑娘回府,就一同先去连府了。” 素鸢这才注意到衾香半边胳膊与后背有些湿漉,随后才注意到衾香护在胸前的宣纸,眸光微微闪了闪。 衾香顺手将伞丢在一旁,将宣纸交给她,“这是郡主选得画纸,我身上有些湿,怕打湿了画纸,去换身衣裳,麻烦你将宣纸放到书房。” “行。”素鸢诧异地瞧了瞧衾香,而后才接过画纸离开。 …… 而宫内飞鸾殿。 傩娘将太后要查的关于万佛寺的事情回禀上报了后,就见太后神色深晦良久无声。 半晌,太后才敛着凤目,若有所思地道,“若只是单纯的救命之恩,那十五这般劳师动众,就算彻底报了……万佛寺的大火,总感觉不太简单……十五究竟在做什么,云夕玦和这些事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的疑惑,傩娘无从解答,只能闭不做声。 太后也无意听傩娘的回答,自问片刻后,才眸色一深,意味深冷地道,“看来,是得寻个机会,一探究竟了。傩娘,去交代一声,这火候该加把劲了,乱局之下,火烧得旺了,总能照出一些猝不及防的阴暗角来。” “是!” 第八十一章羞怯,认识与否? 就在宣绫靖正在连府与连悠月说笑间,从九伶花奉阁离开的文越径直回了驿馆。 此刻,文越正神色似笑非笑地看着在桌案上不知摆放了多久的三枚铜钱。 良久,他才低喃了句,“徒劳而返,果真还是应了你……”一边喃着,他一边神态温和地收起了桌案上的铜钱,可瞳眸里的光泽却一点点汇敛沉淀。 出示了九曜手令,九伶楼没道理无人见他。 他去之前已经注意过身后有人跟随,故意在阁内呆了好一会,等到发现那跟随之人离开,才借着奉茶的小二进来时,微微露了露九曜手令,随后问了句,主事之人可在阁内。 那小二虽未动声色,但他知道,九伶楼内,不用任何外人,所以,小二一定会去传话。 而他,便只需等着伶颜姑娘出现便可。 出门前,他还特意算了一卦,卦象显示的便是此行会徒劳无功,他本觉得只是见个人不至于会无功而返吧,可未想,还是应了此卦。 那时,他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呼唤伶颜姑娘后,不由透过窗口瞧了瞧,却眼见着伶颜姑娘返回时,根本不曾去往他所在之处。 他才陡然意识到,那跟踪他的人并没有离开,恐怕是大费周章地换了另一人,而后,他也只好暂时放弃,什么也未做得离开。 至于跟踪他的人,无需作任何他想,必是……东渊——慕亦弦! 文越口中喃喃念着这三个字,随和温润的眸光渐渐变得坚毅,可那少有的深邃眸色中,隐隐夹着一种令人莫名心悸颤栗的沉寂与冷静。 …… 天色渐渐变暗,雨势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半点减弱的模样,稍低的地面上都隐隐积了一层水,雨点打在水面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加之本就入了冬,寒气冽冽逼人。 府。 阮寂从穿过雨幕,抖索了下身上的寒气与湿气,才走进练功房。 练功房内,慕亦弦正好收剑入鞘,薄而密的汗珠细细一层附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颇有一种晶莹剔透的质感,配上他浑身尚未敛尽的凌厉气魄,只如九天神祗,让人不敢直视。 阮寂从进屋扫了一眼便飞速微垂下头,恭敬唤道一声,“殿下。” “何事?”慕亦弦神色淡然地取过衣架上的外裘披上,笔挺的身躯,宛如他刚刚入鞘的剑刃,带着隐而待发的凛冽。 阮寂从微退一旁,让着慕亦弦先行走出,才大步跟上,回道,“他发现了。” 慕亦弦神色丝毫未变,黑色的瞳眸甚至闪过一瞬的精锐光芒,而后又如常的沉寂无波,“可以了……” “是。”阮寂从恭敬应道,面上竟没有丝毫被发现的懊恼与愧疚,反而隐隐有一种尽在意料之中的沉稳。 一直陪同慕亦弦走至书房,阮寂从才躬了躬身,正色道,“那属下先下去了。查人之事,属下会尽快理出可疑的人。” “嗯。”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便推门走入了书房。 书房内,桑莫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发现来人是殿下,微点头示意后,便又专心致志地伏首盯着书案。 书案上,堆放着凌乱的画纸,一层一层,交错叠放。 桑莫不时抽出一张,口中念念有词,又执笔画上一番,最终却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笔墨稍作休息。 慕亦弦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茶案,一口一口饮着茶水,好似丝毫不为桑莫这番颓废所动,可只有他自己知晓,他盯着自己袖口之余,是如何暗暗关注着桑莫的进展。 “不急。”慕亦弦缓缓摩挲着手腕上的烛心镯,神色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桑莫颓然地重叹一声,才走过来兀自倒了杯茶水,叹道,“果然是千古大阵,完全没有头绪,过几日去问问郡主有何头绪看看。” “嗯。”慕亦弦忽的顿住摩挲手镯的指腹,脑海里不由浮现那一双清透却又隐藏着入骨至髓的悲凉的双眸,指腹不由地缓缓划入手镯内侧,缓缓划过所刻的“凝洄”二字,停留在下侧不远处。 淡漠的嗓音,带着意味不明的沉寂,“桑莫,你全力研究此阵,神匠消息之事,全全交由阮寂从。” 桑莫未曾察觉慕亦弦这一番沉寂,只觉得此事正合他意,不由欣然笑应,“那好,反正调查的人手都是阮统领的,交由他也免了还需从我这里转手。” 待手中的茶杯里的茶水饮尽,桑莫才陡然面上一疑,想到了什么,不解道,“殿下,既然已经知晓了手镯的名字与来源,也许破开这千年古阵后,殿下想要知道的有关手镯的事情都会解决了,还找神匠作何?” “等找到神匠再说。”慕亦弦淡淡从手镯上抽出指腹,又将袖口掩下,淡然说道一句,便起身离去。 见状,桑莫闭了闭唇,心知不该多问,等目送殿下离去,又饮了一杯茶水,醒了醒神思后,才又走回了书案前,继续研究。 …… 而连府,加上连长天以及连悠月的母亲连尹氏,他们一行五人刚刚用完晚膳。 杨菁阙与宣绫靖也准备告辞回府。 连长天探身瞧了瞧屋外极大的雨势,不由皱了皱眉道,“天色暗了,这雨又下得如此大,路都看不清了,郡主与杨姑娘两个姑娘家更是不便了,不如在蔽舍歇息一晚,等明日天亮再回府吧?” 听见连长天这番提议,杨菁阙与宣绫靖尚未说话,连悠月已经掩不住期待地看向了宣绫靖。 瞧着那双亮盈盈的干净眸子,宣绫靖忽的有些不忍心看着那双纯净的眸子失望。 倒是杨菁阙有些犹豫不决,好似担心家门太严,一女儿家夜不归宿着实不好。 连长天不由宽慰道,“老夫会派两名家奴去两位府上知会一声,以免府上担心,家奴腿脚麻利,身体健壮,来回也方便,郡主和杨姑娘两个姑娘家,老夫也不放心让您二位趁夜而归啊。若真遇到什么事,老夫真不好向郡王和杨国公交代了。” 见着连长天这般盛情又担忧的模样,再瞧瞧连悠月那双已经期待的要溢出水来的润泽瞳眸,宣绫靖不由地点了点头,道,“确实,雨势太大了,那今夜就在连大人府上叨扰了。” 连长天连连应好,又转而看向尚未表态的杨菁阙,“那杨姑娘意下如何呢?” 杨菁阙神色微顿,而后才柔柔一笑道,“那我随郡主一道好了。” “那老夫立刻派人去二位府上知会。”连长天这才放心地笑出声来,“夫人,你即刻吩咐丫鬟去收拾两间客房,派几名丫鬟服侍,切不可怠慢了郡主与杨姑娘。” “是。”连尹氏温柔和睦地应了声。 连悠月一双星眸立时耀开无数光泽,熠熠灿然,灼灼盯着宣绫靖,似有无尽欢喜在眸间舞动。 连长天先行离去,悠月的母亲连尹氏也极为体贴地将空间留给她们同辈三人,自己离去安排客房与机灵的丫鬟。 不多时,便有丫鬟来回禀道,客房已经布置好了,随时可以带他们前去休息。 等到丫鬟各自带着宣绫靖与杨菁阙回房后,宣绫靖正准备沐浴休息时,一个怯怯的人影悄悄地跑进了她的房间。 “悠月?”宣绫靖诧异地看了那娇小玲珑的人影一眼,见着她藏不住期待又欲言又止的复杂模样,不由吩咐丫鬟先行下去,合上了门,才招手示意连悠月走近,问道,“怎么了?” 连悠月咬了咬唇,片刻,才嗫嗫问道,“夕玦姐姐,我听爹爹偶尔提到,说是西殊使臣里有一个叫文越的,是真的吗?” 宣绫靖回想起五音铃的事,不由点了点头,柔和道“嗯,不错。” 连悠月瞳眸瞬间绽放出熠熠光芒,却又尽力按捺着,而后带着生怕自己想错的怯懦,嚅嗫道:“姐姐……你见过他了吗?……你认识他吗?” 瞧着连悠月这番又喜又忧的模样,宣绫靖立时一愣,随后却想到,难道阿越师兄当初托连悠月以五音铃为她带信,用的也是文越这个名?那倒是能够理解她这番嚅嗫犹豫是何缘由了,恐怕是担心重名吧,所以才追问她认识与否? 瞧着连悠月干净简单的瞳眸里,那隐藏不住的欣喜、期待与隐隐的……思念,宣绫靖不由愣了愣,连悠月不会是……喜欢上师兄了吧? 想了想,宣绫靖唇角忽的逸出几分喜色,若真是如此,单纯简单的连悠月与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师兄,倒是不错 及此,宣绫靖心生几分打趣,故意避而不答道,“怎么提到这名字,悠月你这番心急呢?” 听出她的打趣,连悠月面颊不由泛出几分绯红,羞赧地垂了垂头,却恼着摇了摇她的胳膊,眨着一双祈求的眼睛怯怯央道,“夕玦姐姐,你快回答我嘛!” “认识认识!”宣绫靖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了几分,连声应道,而后,却压了压声音,提醒道,“不过,你我认识他之事,切不可外说。” 连悠月眉眼弯弯,闪烁着难掩的雀跃喜色,连连点了点头,才情不自禁喜滋滋地握住自己的手腕,依稀能看见那白皙手腕上的红绳。 五音铃,阿越师兄竟是送给了连悠月? 第八十二章受伤,师兄、阿九 她只以为师兄给连悠月五音铃只为传信,倒未想,竟送给了她。 宣绫靖抬起连悠月的胳膊瞧了瞧,打趣道,“这般珍爱,是他送与你的?” “嗯。”连悠月羞怯地低声应了声隐藏不住眼眸中的喜不自胜。 宣绫靖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那缀着铃铛的红绳,很干净,不再有墨点暗语的痕迹,看来当时连悠月离宫后,师兄便换掉了红绳。 不过师兄是怎么与连悠月认识的?在北弥时,她倒是没听师兄提起过,难道是来了东渊才认识的? “悠月,你是如何与他认识的?”不由地,宣绫靖好奇问了问。 哪知连悠月清澈的眉眼里忽的漾起几丝担忧,嗫嗫道,“当时他受了伤,我偶然遇见了他,将他偷偷带回府里了,然后他听说我要去宫里赴宴,就让我去问问姐姐那些话……第二日也不知有何事,他匆匆忙忙离开了,也不知他的伤现在可好了……” 师兄受伤了? 宣绫靖黛眉微微一蹙,连悠月所说的,应该正是她刚到盛都那段时日前后。 她本还奇怪那晚清合殿前,师兄那番解释。 毕竟以师兄的性子,断断不会将夺取南海镇颜珠以及“她”的尸身都假手于人,何况他所托付的人还是他一直都不愿接触的西殊暗卫。 若是身受重伤,不得不离开,那倒说得过去了…… 想及此,宣绫靖不由脱口问道,“他受伤了?伤了何处?” 话音刚落,她又迅速冷静下来,那晚清合殿前,师兄既能和慕亦弦拼斗内力,应该是伤势痊愈了吧。 连悠月倒未察觉她那一瞬间的担忧,只忧心忡忡道,“我见到他时,他衣襟上好多干涸的血迹,除了嘴角凝固的血迹,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伤口所在……明明没有任何伤势,但他却虚弱地让我控制不住的担心,好怕他随时都会倒下去……他离开的时候,还发着高烧,整个人都烫烫的,嗓子都快烧哑了……” 说着说着,连悠月整个眸子不由地氤氲着一层水气,俨然一副泫然欲泣地模样,“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夕玦姐姐,你见着他的时候,他……还好吗?” “他……”宣绫靖微微思索着连悠月的话,缓缓地道,“应该没什么事了吧。我瞧着他的气色还不错。” “那就好,太好了!”连悠月立时改悲为喜,喜笑颜开,双眸灿烂明耀如明珠。 宣绫靖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待她情绪稳定下来,才将她送出门外。 待连悠月高兴的离开,宣绫靖泡在浴桶内沐浴时,心神才不由沉浸下来,思索着连悠月所说的师兄的伤势。 没有任何伤痕,难道师兄是受了内伤? 可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师兄那段时间应该是毫发未损才是啊,而且师兄之前也说了,他当时也在那个竹林小阵内,可见,后续事情的不同应该是从师兄发现“她”死了之后…… 可这世间,除了慕亦弦,应该无人能让师兄受那么重的内伤吧? 按照悠月所说,师兄受伤的时间,慕亦弦不可能与师兄有交集,那师兄又是因何而伤呢? 宣绫靖微微揉着额角,让心神一分一分放松下来。 脑海中,却忽然闪过那夜在牢中,蔺翔那番疯狂的举动…… 心头,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反噬? 阿越师兄该不会像蔺翔一样,看见了“她”的尸首之后,不敢置信,企图逆天算命,而被卦象反噬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宣绫靖心头陡然一滞,拂过一丝难言的愧疚…… 师兄为了她的死,卜卦受伤,又不顾一切,放弃自由,只为有能力为她复辟北弥,完成她的“遗愿”…… 她竟然还怀疑师兄有事欺瞒她,别有用心? 她是不是应该早些告诉师兄,她就是宣绫靖? 宣绫靖心头一阵起伏不定,脑海中却又忽然响起蔺翔被反噬的那一卦之言。 ——“……已死……又生……生非生,死非死,梦醒皆散,化火为真,三年……” 若师兄也是因反噬而受伤,那师兄当时所算的又是何卦呢? 一夜浅眠,宣绫靖最终决定何时寻个机会去问问师兄当时为何受伤,再做定夺。 第二日,天色放晴,因着前一日大雨的缘由,空气十分清新舒适。 宣绫靖早早起身,在庭院内走动着散步,待杨菁阙起身,一同用过早膳后,才一同离开连府。 可临走前,连悠月正送着她们离开之时,从院内又徐徐走出二人,都是一袭绢白的长衫,颇有几分文雅书生的气息。 其中偏瘦的一人道,“杨姑娘这是要回府了?”眉眼颇有几分温和。 杨菁阙与宣绫靖不由循声回过头来,杨菁阙眉眼淡淡含笑,却只是礼仪性的谦和,“正是。” 宣绫靖本还以为这人如此熟络的模样,应该会是杨菁阙的旧识,可此刻杨菁阙这番神态,又并不熟悉。 宣绫靖眉眼稍疑地看着前来的二人,尚未出声,便又听连悠月低低唤了声,“。” 而后,另一位高一些的俊朗书生笑着颔了颔首,略略拱手施行一礼,笑道,“小生连引肃见过二位姑娘,这位是小生的同门,名唤王恒之。昨夜小生与王兄回府时,偶然遇见杨姑娘,已经拜会过,只是当时听闻郡主已经歇息,怕打扰郡主才未曾拜会,还望郡主勿怪。” 宣绫靖微微颔首回以一礼,微浅噙笑,“无妨。”原来是昨夜他们已经先行碰过面,这才打消了方才的那番奇怪之感。 又闲谈几句,她们才准备离去。 霎时,连悠月的不舍之情溢于言表,宣绫靖只好说,让她无事可以去郡王府寻她,才缓缓离开。 回到平北郡王府的皎卿阁时,素鸢与衾香正吩咐着从宫内带出的宫女们将屋内的衣衫被褥都取出晒晒。 见着她回来,素鸢与衾香都向她而来。 衾香仍旧那般不温不热,但却礼仪得当,恭敬的恰到好处,“郡主,您的画纸都已经安置在书房案上。” “好的。”宣绫靖随口应了声,才转眸看向素鸢道,“昨日如何,玉佩可物归原主了?” 宣绫靖当时在文墨轩外就已经看见了静穆王府的侍卫,自然是知道尉迟晔定是因为玉佩而被召回,不可能没有物归原主。 素鸢虽不知她亲眼所见了,但却也知长公主既然让她去将玉佩物归原主,定都在掌控之内,断断不可能询问如此简单之事,心知定是在问那后来叮嘱的事情。 不由地,因着衾香在场,素鸢微微福了福身,才回道,“已经物归原主了,静穆王和北晔大人十分感激郡主,北晔大人还亲自派人准备了辆马车送奴婢回来的。” 宣绫靖眸色飞速闪过一丝了然之色,而后淡淡笑了笑,“物归原主了便好。” 随后,看向衾香,吩咐道,“让膳房准备些糕点放到书房,我今日便呆在书房了,午膳备些清淡的,也置在书房。” “是。”衾香应是退去。 宣绫靖转身向着书房走去,素鸢立刻紧跟而上。 等到了书房,素鸢闭上了门,才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宣绫靖,低声道,“这是那臭小子转交您的。” 宣绫靖接过,展开细细看了起来。 当日,未离开盛都之前,在四海客居听慕亦弦说要离开几日之后,她便让素鸢借着奉茶递给了尉迟晔一张小纸片。 当时那张小小纸片中,所写的正是当时她心中的隐忧与怀疑。 她曾一度思量过慕亦弦那次出行也许不会简单,也曾一度想过阿越师兄对她的有所隐瞒,故而,在离开之前,她故意让尉迟晔不动用九伶楼的势力,而是借助静穆王的势力,暗中盯一盯西殊驿馆与……府。 当时只为有备无患,没想到,竟真的有所收获,而且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慕亦弦竟也暗中派人盯着西殊使臣所在的驿馆。 尉迟的信上写得十分详尽,显然是对素鸢十分放心,“千年前,无回林那处地界确实被称为过凝洄……盛都内,连安王如常出入驿馆与西殊苏相商谈互市之事,偶与文越有所接触,但离都后,暗中有留人在四面盯着西殊使臣驿馆。按照吩咐不曾动用九伶楼之人,所派之人都是殿下的人,除却发现有另一波人也在盯着驿馆外,并无其他异常发现。” 最后,尉迟还添了一句,“今日不知何人持九曜手令去往九伶楼,不知是敌是友?” 最后这一句,墨迹较之之前的明显要新上几许,而且字迹笔触隐约有些凌乱,显然是匆忙加上。 尉迟晔信中所写的今日,应该正是昨天…… 昨日,尉迟离开后不久,阿越师兄也从九伶花奉阁内走了出来,那九曜手令必然是师兄所示了。 尉迟晔的担忧,宣绫靖知晓,毕竟莫名跳出来另一枚可以指挥整个九伶楼的手令,整个东渊的布局都有可能会动摇。 知晓是师兄所示的九曜手令,她倒是不担心东渊布局会受到影响了。 因为,九伶楼的建立,本就有师兄的一份力。 九伶楼建立之初,其实只是起源于他们幼时一同救了一名女子,又见她可怜,便费尽心思让师父收了那女子为记名弟子。 那女子待她们极为真诚感谢,虽不愿提起来历,但也没有言辞敷衍他们,故而,他们也不再多问。 后来偶然间,那女子知晓了他们二人各是一国皇室之人的身份后,便提及要在各国建立一方势力,以备日后能相助他们。 起初只是想让那女子有动力活下去,他们便也提了些建议,没想到她真得很快便建立了九伶楼,而且,给自己改名为九曜,他们便都称呼她阿九。 第八十三章讨论,毫无进展 宣绫靖再次细细瞧了瞧尉迟晔信中最后那一句,去往九伶楼…… 而后,将所有书信递给素鸢,神思渐渐沉下。 素鸢接过,取下一旁的灯罩,将书信烧成灰烬后,才又走回到书案边。 见着小姐眉眼轻蹙,眸色隐约闪烁的模样,心知小姐正在思量什么问题,便只轻手轻脚地研起墨来。 宣绫靖神思不由地回到多年前,阿九兴高采烈的那一日。 那一日,阿九告诉他们,九伶楼已经悄然在各国扎根,并且递给她与师兄一人一枚鎏金小巧的手令,正色道,“这叫九伶手令,总共三枚,每一枚,都代表着楼主之令。” 师兄调侃道,“阿九你取名一点儿也不好听,还不如叫九曜手令呢,楼主叫九曜,楼主之令正好叫九曜手令或者,嗯,阿九手令,岂不更名副其实。” 阿九白了阿越师兄一眼,“那还是叫九曜手令吧,阿九手令太没气势了。阿靖你觉得呢?” 宣绫靖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那就叫九曜手令吧。” …… “郡主,糕点已经好了,午膳的事情奴婢已经转告了膳房。”衾香指挥着几名宫女端着几盘糕点入内,放置在茶案上,才回禀道。 宣绫靖略略回过神来,瞧了瞧,默不作声点了点头,而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衾香领会,立时行礼带着众位宫女退下。 宣绫靖才又继续思量九曜手令之事。 当初尉迟晔自请前来东渊代她主事时,她便将属于她的那枚九曜手令交给了他,以便他能全全掌控使用阿九布置在东渊的势力。 而阿越师兄,却从来只将那九曜手令当做一枚挂饰,甚少使用,就是上一世,他也完全不曾用过。 她前段时间让尉迟晔不动用九伶楼的势力暗盯西殊驿馆,也正是因为师兄也可以调动九伶楼的势力。 看尉迟的回信,师兄今日去九伶楼出示了九曜手令,不知是要作何? 师兄虽不知尉迟晔这个人,但却知道东渊有一个人正拿着她的那枚九曜手令在主持布局,在这种情形之下,师兄绝不会贸然用他的那枚九曜手令动摇她的绝对掌控权,以免影响了整体布局。 在这种情况之下,师兄出示九曜手令又会是为了什么呢? 宣绫靖虽有些不解,但却并未如同尉迟那般担忧。 因为她知道,师兄并不会影响她早在北弥尚未投降前就已经布置好的布局,尉迟对九伶楼力量的调动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也不会透露给东渊那几人知道分毫。 不过既然昨日有人跟踪,师兄想必并没有见到伶颜,若师兄真有要事,定会改日再访九伶楼,倒时,再去问问师兄是要作何便是。 定了计来,宣绫靖这才敛了敛心神,将视线汇聚在书案上的宣纸上。 素鸢的墨早已研好,宣绫靖闭眸静了静神,才执笔沾了沾墨,开始落笔在纸上。 这一整日,宣绫靖除却用午膳是休息了片刻,便一直奋斗在书案旁。 那三日在无回林里对那阵法的记忆她已经全全绘制在了画纸纸上,而另外堆叠的几张宣纸上,却纷杂地画着密密麻麻的术式推算。 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微微揉了揉眼角与额角,放下笔,起身向外走去。 素鸢正好迎面而来,见着她终于出来,不由喜道,“小姐,快些用晚膳吧,已经温了两次了。” “嗯。”宣绫靖神思仍旧有些滞留在阵法之上,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便提步向着皎卿阁走去。 “小姐!赶紧用膳吧。”素鸢瞧着坐下来后,却迟迟不动筷的小姐,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略略加了嗓音提醒道。 宣绫靖猛然回过神来,瞧了瞧面前的满桌珍馐,才想起来该做什么,不由笑了笑,才问道,“爹爹还未回府么?” “嗯,已经派人去盛都令府衙问过,郡王说还有一个多月便年关了,要整理整理近些年积压的案子,所以会忙些,让小姐您不用等他。” 宣绫靖点了点头,才开始用膳。 用完晚膳,素鸢却坚决制止她再去书房,“小姐,太医说了,您的身子经不住这样劳累呢!早些休息吧!” 瞧着素鸢坚决的模样,宣绫靖无奈地笑了笑,只好道,“也罢,准备沐浴吧。” 素鸢见她如此回答,立时满意地笑了笑,向着门口吩咐道,“郡主准备沐浴了,去温房将水兑上。”俨然早就已经将水烧好了。 宣绫靖楞楞地瞧了瞧素鸢这番积极的模样,触及她眸底一闪而过的忧色时,才知,素鸢怕是一直没有对她的心疾放下心来。 默默叹了一声,她也只能缓缓起身向着温房走去。 心疾,是阿玦这身子最不可控的问题,就连她也说不准何时会突然倒下,但愿能撑到将一切完成吧。 她的进程,必须要比上一世更快些! 沐浴完,她便早早歇下了,一是她如今确实需要时间,二也是,不想素鸢太过担忧。 第二日,天刚亮没多久,凛冽的寒风直往屋内灌。 宣绫靖正梳妆洗漱完毕,前院便有人来通报,“小人见过郡主,府外有人求见郡主。” 宣绫靖随口问了句,“何人?” “那人自称叫桑莫。” 桑莫来了?难道是对阵法的研究有所突破了? 宣绫靖愣了愣,才回道,“你去将人带来皎卿阁。” “是。”那人应声退下。 宣绫靖才又转头看向正在中厅指挥宫女布置早膳的衾香,道,“衾香,将早膳布去书房吧。” 衾香立刻吩咐宫女收拾,全全向着书房而去。 待素鸢将她的妆容画好,她才起身道,“素鸢,你先在此等会,等桑莫到时,再将他带到书房。” 桑莫到达书房时,宣绫靖正好在用早膳,可抬头看了看正走到书房门口的人,宣绫靖却突然顿住,忙得放下碗筷,疑声道,“怎么殿下也到了,来通报的侍卫竟未提到,实在是怠慢了!” “无妨。”慕亦弦淡淡应了声,才大步走入书房,却径直走向了书案,默然看着书案上堆放的一张张图画与术式。 桑莫无奈地笑了笑,才走近道,“殿下不让提,我才只提了我的名字。” 宣绫靖只得吩咐素鸢到门外守候,才转眸看向慕亦弦,轻声道,“这时辰尚早,殿下与桑莫大人可用过早膳了?我让丫鬟们准备一些?” 慕亦弦已经稳稳坐在了书案后,仔细地看着宣绫靖昨日所绘的东西来。 桑莫只好答道,“我们已经用过了,郡主先用吧。我先去瞧瞧郡主推算的阵法,就不打扰郡主了。” 虽说他们不介意她继续用膳,但这种情形之下,宣绫靖也不好再继续,只好吩咐走到门外小声交代素鸢唤人来将膳食撤下。 许是素鸢有所交代,进来收拾的宫女都是轻手轻脚,没有发出半点杂音。 待书房再次静了下来,素鸢守在门外,书房门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宣绫靖才抬眸看向了静坐在案前专心瞧着阵图的慕亦弦。 今日的他,仍旧穿着他素来喜爱的玄色长衫,长发如墨拢成一束,扣在发上的玉冠剔透明亮,配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完美俊容以及那一双散发着无形威慑的暮霭幽瞳,将他整个人衬托的越发凌厉无情与孤寂无尽。 将视线悄然从慕亦弦身上移开,宣绫靖才缓缓走近几步,开口道,“殿下今日前来不知所谓何事?难道是阵法有所进展了?” 慕亦弦闻声抬头,先是瞧了一眼先前摆着早膳的桌案,见着已经空了,才道,“郡主用完了?” 宣绫靖愣了愣,才意识到慕亦弦是在问她早膳的事情,不由点了点头,慕亦弦才又淡然道,“阵法尚无进展。”而后,垂下头去。 桑莫立时接话道,“我们今日前来,也是为阵法之事。那地方,不是与手镯有关嘛……阵法又毫无头绪,所以我想会不会手镯之上也有线索……这才来此,请郡主与我一同研究研究。” 桑莫正说着,慕亦弦却已经放下了宣纸,眸光难辨地盯着自己的左腕,待桑莫话音落下半晌,他才好似突然回过神来,将手镯从腕上取了下来,却仍旧眸光幽深的盯着。 宣绫靖怔怔瞧着慕亦弦盯着烛心镯的神色,面色微敛,似隐着无限深晦,眸色微晃,若忆着无尽回味…… 心头蓦然一滞,漏跳了一拍,手心无意识地握紧,直到指尖抵痛手心,才怔忪回过神来。 这一世的烛心镯,对他而言,也有如此难忘的回忆吗? “殿下?”桑莫微微出声提醒慕亦弦回神,慕亦弦才敛了敛神色,又成一片沉冷无波,将手上的烛心镯微微往前递了递。 可却无人相接,桑莫不由又看向宣绫靖,随即微楞,郡主怎么与殿下如出一辙的……出神? “郡主?”桑莫疑惑地唤了唤,慕亦弦剑眉微敛地看向宣绫靖,眸色忽明忽暗。 “哦。”宣绫靖怔怔回过神来,才发现慕亦弦已然将烛心镯递给了她,不由应声道,“好的,我且看看。”而后,双手恭敬地接过。 细细看着其上的花纹,繁复而古老,弯折而多变,确实是她无比熟悉的……烛心镯。 看完整个外壁花纹,倾斜着瞧了瞧内侧,而后她才将指腹伸入,细细地摩挲在手镯内侧,划过一片光滑,果然只有一处凝洄二字的凹凸不平。 果真没有了……他们的刻字吗? 第八十四章手镯,师兄目的 同样的这枚烛心镯,没有了他们一起刻下的云夕玦三字,只剩不知谁刻在内的地名,凝洄。 在真实的触摸到这烛心镯内壁真的没有他们上一世的刻字时,宣绫靖心头的滋味一片复杂,她难以理清这一刻翻涌在她心口的,究竟是完全的释然还是……些微的怅然。 可她却没注意到,她摩挲手镯内壁的这一举动,全全落入慕亦弦的视线之中。 “郡主在寻找什么?”慕亦弦敛尽神色,寂然无波,却忽然涌现一股难言的凛冽威势,意味难明,竟是从宣绫靖那细微的情绪中捉到了那一瞬即逝的回味、探寻。 宣绫靖陡然一惊,迅速汇敛心绪,故意漾上几分茫然,疑惑道,“不是说看看手镯上是否有阵法的线索吗?” 整个书房瞬间沉寂下来。 慕亦弦那双如子夜冷寂的幽瞳一瞬不瞬盯着她,她竭力维持着面上的无辜与茫然。 桑莫诧异地瞧着这突然莫名四目相对,气息相碰的二人。 良久,不见那二人打破这一份沉寂,桑莫才终于疑惑地道,“殿下,您怎么了?郡主,你可以发现什么?” 宣绫靖顺势转了转视线,摇了摇头,“不曾,这手镯上,只有这花纹,不像隐藏了什么线索的模样。” 说着,宣绫靖微微将手镯递回到慕亦弦眼前。 慕亦弦视线沉冷,凝聚在她的眉眼上,良久。 而宣绫靖维持着递送手镯的举动,心神敛尽,却故作诧异不解地看了看慕亦弦。 慕亦弦凝视的幽冷眸光终于一敛,才从宣绫靖手上取回了烛心镯,却迟迟没有戴回手腕,反而如同宣绫靖之前那般,用指腹摩挲着手镯内壁,停顿片刻,突兀的道,“那如果是完整的呢?” 宣绫靖微是一愣,而后才迅速反应过来他所问为何,瞳眸微微一闪,才道,“臣女不曾见过,尚不能下结论,当初那古籍上只是只言片语的记载,实在不知两枚扣合在一起,是否会有什么线索。” 桑莫无奈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阵图放回了书案,耸了耸肩,随口道,“也许这上面的花纹脉络就是线索呢,只可惜只有一枚,看不出来什么。” 宣绫靖不由暗自一愣,默然回想了一下桑莫这随口一提的可能。 两枚烛心镯上的花纹确实极其繁杂,经络纹脉微细交错,若说两枚合并在一起,真有什么线索,也未可知。 不由道,“桑莫此言也有可能,只是如今另一枚烛心镯毫无踪迹,想要从烛心镯上找线索,怕是比研究阵图更难。” 桑莫点点头,应道,“不错,那郡主对那千年古阵的研究可有什么想法?” “尚未看出什么头绪。”宣绫靖摇了摇头。 “也未必毫无踪迹。”宣绫靖与桑莫正交谈间,慕亦弦突然沉冷突兀地说到一句。 宣绫靖与桑莫同时一愣,而后,桑莫一喜,宣绫靖却微微垂下头,难言地一怔。 什么……意思?慕亦弦,他有另一枚烛心镯的踪迹了? 先前,他对烛心镯存在两枚都毫无所知,怎么会这么快就有了另一枚的线索? 还是……她对烛心镯的注意表现的太露于表面,引起了他的试探? “殿下有另一枚的踪迹了?”桑莫目露喜色忙得开口问道。 慕亦弦似有如无的视线打量在宣绫靖清透的眉眼,若有所思,顿了顿,才淡然道,“略有猜测。” 察觉到慕亦弦打量的视线,宣绫靖不着痕迹敛了敛神色,才故带几分惊喜地抬头道,“真的吗?殿下有烛心镯的踪迹?若能看到完整的烛心镯,或许真能对阵图有所帮助呢。” 慕亦弦眸色转幽,深邃难探分毫,仍旧淡淡道,“还记得祝勐吗?” 祝勐? 慕亦弦此刻提及他作何? 难道—— 宣绫靖暗自一惊,又匆匆否定脑海里莫名闪现的这个揣测,而后与桑莫同时点了点头。 桑莫面上一惊,随即脱口道,“难道他要的,竟然是——”话未表露完全,但他悄然转向慕亦弦左腕的视线,已然表露了他的猜测。 宣绫靖心头微微沉了沉,因为,她方才脑海里闪过的猜测,与桑莫如出一辙。 而慕亦弦沉寂冷冽地点头,将她微沉的心彻底压至最低,沉得难以喘息。 怎么会呢? 阿越师兄的目的,竟然也有烛心镯吗? 这一刻,她的心头涌上太多的疑惑,可因为慕亦弦似有若无的打量,她只能竭力掩下,而后,故作不解地道,“祝勐不是失踪了吗?他盗走了太后的南海镇颜珠,又如此嚣张,太后早就下令全国通缉抓捕他了,就算他身上有线索,怕是也难寻了吧。” “无妨,只要有所图,他必然会主动现身。”慕亦弦星目微寒,露出丝丝凌厉的杀意。 “也许……”慕亦弦忽的顿了顿,这一刻,他冷寂如夜的视线实实落在宣绫靖身上,良久,才深晦敛眉,寂然道,“他会先找上郡主。” “什么?”宣绫靖下意识地一问,瞬间却明白了慕亦弦的意思,心头乍然浮现一丝寒意,而后,一寸一寸透入骨髓。 慕亦弦……在设局!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这一刻,宣绫靖的思绪陡然飞速地运转起来! 慕亦弦究竟想干什么?或者说,正在做什么? 而他针对的人,是她?还是……阿越师兄?亦或是……九伶楼? 飞速联系着最近所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宣绫靖只觉越发不安。 上一世,慕亦弦除却追踪北弥余孽的踪迹,从未有过如此展露锋芒,先发制人的姿态,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一枚烛心镯吗? 可这烛心镯,在她不曾告诉他之前,他甚至连存在两枚都不知道,也许,就连这手镯的名字都完全不知。 而如今,却为了这几乎完全不知的手镯,就如同拂了逆鳞一般,强势反击吗? 宣绫靖脑海中不由地想起上一次尚在欣沐轩时,她试图触摸烛心镯时,慕亦弦条件反射般的紧张和防备…… 这一世,这烛心镯,对他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宣绫靖微微揉了揉眉心,又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才将心头险些溢出的酸胀压回心底深处。 若真如慕亦弦推测,难道另一枚烛心镯会在……阿越师兄手中不成? 在她记忆中的三年前,明明尚未有烛心镯,可如今,烛心镯至少已经出现了十几年…… 在她记忆中的三年前,云夕玦明明对五音铃丝毫不知,可如今,阿越师兄却觉得,阿玦认识此物。 这三年前,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三年前吗? 宣绫靖忽的有些怀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郡主,你在想什么?”桑莫突然的呼唤打断了宣绫靖沉陷的神思,宣绫靖蓦然惊回神来,才略含歉疚地笑了笑,“方才在想祝勐的事,有些出了神,失礼了。” “何事?”慕亦弦却顺着她的话紧接着淡然追问道。 宣绫靖暗自敛了敛心神,面上却故作疑惑地道,“若真如殿下推测,祝勐有另一枚烛心镯的线索,那未必会不知烛心镯之事,那就未必会找我才对,而且,祝勐如今被全国通缉,怕是不会轻易出现,若是能取得他所要之物,或许他还会冒险出现,但若只为一个消息,未必会冒险吧?殿下若想将我这里作为突破,将他诱出,只怕会徒劳无获吧。” 慕亦弦沉寂无波,却并未回答她的疑惑,只道,“试试便知。” 而他这四个字,却完全不是准备撞运气的语气,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尽在掌握。 而正是这一种莫名,让宣绫靖更加肯定,慕亦弦必定已在设局。 而他的目标,首当其冲,很有可能会是……阿越师兄! 话尽于此,又是谈论几句阵图之后,慕亦弦与桑莫才起身告辞。 宣绫靖将他们二人送出府门,才沉默无言地转身回了书房。 她的脑海中,却一直回想着方才慕亦弦所说的那些话,一直思索着,阿越师兄会和烛心镯有什么关联…… 而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的慕亦弦与桑莫,这一刻,却并非沉默,而是正交谈着。 桑莫诧异地道,“殿下,您不是怀疑郡主也许会和北弥余孽有联系吗?怎么还将那些事告诉了郡主?” “你无需理会这些,研究阵法就好。”慕亦弦神色敛尽,难探分毫,淡淡道。 桑莫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近段时间,阮统领忙得很呐。” 沉默片刻,桑莫眼眸闪了闪,才又突然出声提醒道,“不过郡主对阵法的研究如今也有了不少进步,那千年古阵的研究,可缺不得郡主。” “会有先后安排。”慕亦弦转眸瞧了瞧桑莫,审视停顿半息,才又寂然道。 回府后,桑莫直接回了书房,继续研究阵法,而慕亦弦则转道去了练功房。 慕亦弦挥舞着剑锋不久,阮寂从便匆匆而来,递给慕亦弦一张写着数排文字的宣纸,恭敬道,“这是暂时筛选的可疑人选。” 慕亦弦接过飞速扫了一眼,而后目若寒霜,音似冷箭,沉沉吐出一个字音。 “查!” 而从他手中划落的宣纸上,翻转飘然落地间,依稀,正看见一个“北”字。 阮寂从从地上捡起纸张,拱了拱手,才又匆匆退去。 第八十五章寿诞,杨国公府 翌日,刮着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响个不停。 宣绫靖裹了件狐裘披肩,才觉得暖和了些。 经过衾香的提醒,她才突然想起来今日正是杨国公的寿诞。 自从昨日慕亦弦来拜访过后,她便一直想着慕亦弦究竟在设什么局,竟然将眼前这桩事完全忘了。 今日杨国公府的这场宴会,西殊使臣必然也会出席。 慕亦弦昨日是故意在这场宴会之前来与她谈论那些事情的吗? 慕亦弦本就在试探怀疑阿越师兄了,又很有可能正在探查北弥是否有势力暗藏在东渊…… 昨日又故意来告诉她这些,莫不是……故意打草惊蛇,想要试试她是否与文越有所联系?慕亦弦昨晚只字未提他怀疑的人是西殊使臣,若她想当然的直接套在阿越师兄身上,甚至借机接触师兄,并且提醒他小心注意……岂不是正好落在了慕亦弦的套中? 微微敛了敛眉,她才将这思绪暂且放下,瞧了瞧正忙着挑选服饰的衾香,问道,“请柬上可有说何时正宴吗?” 衾香俯了俯首,道,“一般来说,午膳之后会有戏台安排,一直热闹到晚宴,晚宴是正宴,宾客亲眷献礼献艺都是在晚宴时,过后,应该则是一些游园灯会烟火之类的晚间活动。郡主出席的话,只要在晚宴之前都可以,不过为显尊重,早些较为妥当,未时便可。” 正问着衾香,管家又匆匆而来,说是郡王吩咐让她先行一步,等将公务杂事处理一些后,再自行前往。 送出管家后,宣绫靖才向着一边向着书房而去一边吩咐道,“未时来唤我。” 衾香应是,素鸢忙得追上几步,低声恼道,“小姐,您怎么又去书房?昨儿个都研究一整天了,您的身子真的需要休息!” 宣绫靖勾起几分柔和的笑容,浅浅安抚道,“我会注意的。” 只是,如今慕亦弦分明已在布局的模样,她怎么会静的下来。 不管慕亦弦针对的是阿越师兄,还是……北弥藏于东渊的暗中势力,对她而言,都不是能够置之不理的事情。 如果慕亦弦真得如此早就开始展露峥嵘,那她,必须加快脚步! 好在一些布局早在五年内就已经安置妥当,如今只需要顺势推动,将局势推到她想要的情境,就能如愿完成计划。 书房内,宣绫靖虽是对着书案上的阵图,可微微涣散的瞳眸却彻底泄露她游走别处的神思。 素鸢虽不知长公主究竟在思量何事,但看长公主这般少见沉重的神色,再回想起上一次她借还玉佩前往静穆王府传递给尉迟晔的消息,她心知,如今在东渊,处境不会轻松。 …… 未时时,宣绫靖便带着衾香与素鸢一同出了郡王府门。 杨国公府此刻早已热闹非凡,宣绫靖车马刚到,一递上请柬,候在府门前接待的家奴便立刻喜声高喝,“月宁郡主到!” 而他话音刚落,府门便大步而出一位衣着精致的翩翩公子,俊朗挺拔,沉稳如松。 而随着那人走近的瞬间,衾香已经飞速靠近她几分,提醒道,“这位是杨国公府的大公子,杨翎冶,好像在御史台任职左佥都御史,正四品。” 杨翎冶笑意盈盈走近,忙得道,“郡主请。” 宣绫靖柔和颔首,浅笑道,“杨大人客气了,车内是家父与我为杨国公准备贺寿的礼品,小小薄礼,请勿见怪才是,衾香快去取下来。等会你先回府,等晚些再来接我。” 杨翎冶忙道,“郡主哪里的话,能来为家父贺寿,已是最好的贺礼了。”而后,又吩咐几位家奴随着衾香去处理宣绫靖带来的贺礼。 正说着,一道倨傲轻蔑地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哟,看样子,郡主准备了不少贺礼啊,郡主才来东渊没有多久,准备的礼物怕是不合杨国公喜好,若是有需要,不妨去我镇南侯府说说啊,我府里珍藏诸多,总能让郡主挑个满意的贺礼的。” 杨翎冶与宣绫靖一同循声看去,就见方长玥一脸傲慢地而来,咂舌地瞧了瞧正搬着贺礼的家奴,满是不屑。 宣绫靖回眸瞧了自以为是的方长玥一眼,而后便完全视若无睹地又回过头,与杨翎冶笑说了几句恭贺之词,便率先进入了府内。 被方长玥这么一挑衅,杨翎冶也正担心这二人会在府门口闹腾起来,好在郡主顾全大局,他不由忙是笑着说请。 方长玥一见宣绫靖完全不搭腔,面色一僵,哼了一声,冷着脸递上了镇南侯府的礼单,便气鼓鼓冲入了府内,四处张望着,似乎想寻到宣绫靖的踪迹。 瞧着自家小姐似乎憋了不少火气,侍女茴香连忙顺气帮腔道,“小姐,这种阶下囚而已,你干嘛与她置气!就一个寄人篱下的降臣之女罢了,太后赐封郡主,也就是顾及颜面而已,她倒真把自己当成东渊的郡主了,竟然丝毫不把小姐您放在眼里!” 哪知方长玥听了,面色更加难看而不悦,回头瞪了茴香一眼,冷冷“哼”了一声,“闭嘴!”便怒气冲冲地向着一处离开。 茴香吓得连忙垂头闭嘴,可低垂而下的视线中,却似乎闪过一道诡异的冷芒。 …… 宣绫靖先方长玥一步入内,随意寻了一处僻静方向便信步而行。 却意料之外地碰到了连府兄妹二人。 连悠月不经意瞧见她,眉眼中的光芒瞬间闪亮夺目,快步跑到她身侧,亲昵地拉了拉衣袖,“夕玦姐姐。” 随后,连悠月身旁的那位儒雅温和的少年才拱手微微俯身,“小生见过郡主。” “我记得你,连…引肃…,前两日在连府门前见过。”宣绫靖回道。 “郡主好记性。”连引肃谦和一笑。 在原地随意聊了几句,想是应该和方长玥错开了,宣绫靖才招手唤来一名丫鬟,问了问杨府现在的安排。 听丫鬟说现在宾客们可随意游玩,若无趣也可到西苑听曲,那里是杨翎冶请来的戏班子,要唱一下午。 本还有些急切前往西苑的连悠月,等真正到了西苑时,却丝毫不将目光放在正唱着好戏的戏台上,反而怯生生地四处偷偷瞧着,像在寻找什么的模样。 那一双葱白细腻的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袖,她都能感觉到她那按捺不住的紧张。 宣绫靖大抵一思,便知她寻得是谁了,情不自禁地噙起几分笑意,揉了揉连悠月的头,才问道,“这戏台正式开唱怕是要等几位大人物到齐,悠月可有什么想听的曲目,现在倒能自由点戏。” 连悠月瘪了瘪嘴,道,“听戏太枯燥了,夕玦姐姐,不妨我们在这院子里四处转转吧,总比坐在那里听戏有趣。” “也好。”宣绫靖无所谓地应道,才又转眸看向连引肃,道,“连公子陪着我们怕也多有不便与不自在,若是放心悠月随着我,便去寻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打发时间吧。” 连引肃点了点头,声称麻烦郡主了,才谦和施以一礼后走入西苑随意寻了个座位听起戏来。 等到连引肃走后,连悠月越发明显地四处张望起来。 瞧着那双纯净的眼眸里,显而易见的几分期待和寻找,宣绫靖了然地笑了笑,不由回握住那只不知拽了她衣袖多久的小手,调笑道,“在找谁呢?” “没……没有呢,我,我就到处看,看看呢。”连悠月忙得垂下头去,本就紧张软糯的嗓音一霎那嚅嗫地说不出一句流畅的话来,像是个被人点出小心思的孩子。 “我瞧见了。”宣绫靖忽的轻飘飘没由来冒出一句。 连悠月立时抬起头来,双眸如星,明亮闪烁,嚅嗫的声音这一刻好似莫名多了几分勇气,脆生生期待道,“哪儿?在哪儿呢?” 可宣绫靖还未说下一句,她的嗓音又迅速柔软低沉了下来,嗫嗫道,“在也不能说话呢。” 瞧着她这般沮丧的模样,宣绫靖不由安慰道,“浅谈几句无妨的,注意些就好。” 随着她的宽慰,连悠月这才又怀着几分期待的笑容,四处寻找起来,可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不由有些急的问道,“夕玦姐姐,你在哪儿看见的呢?我怎么没瞧见?” 宣绫靖不由地轻轻揉了揉连悠月的头,无奈笑出声来,“恐怕还未到呢,等等吧,我们先去转转吧。” “哦。”连悠月立时颓了颓气,闷闷应了声,才随着宣绫靖而走。 跨出西苑,随着假山清渠随意走了些时间,临到一处隐在各处假山之后的一处休息的四角亭时,连悠月突然惊喜难抑地脱口道,“他——” 可随后想起之前宣绫靖的提醒,不由垂下头来,咬唇闭口不言,但眼神里的雀跃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宣绫靖随着她那声惊喜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旁侧的四角亭中。 四角亭内,此刻,正坐着几人,而被这突兀的声音所扰,不由中断地都循着声音看来,而等看见假山旁的那人,一霎那,神色各异。 视线相接,宣绫靖不由礼貌性地颔首噙笑,而后牵着连悠月绕出假山向着四角亭走去,素鸢与梓灵仍旧相隔三四步跟着。 第八十六章交谈,西殊苏相 走到四角亭前,将素鸢与梓灵留在亭外等候,宣绫靖才与连悠月一前一后踏入了亭内,正式地福了福礼,道,“云夕玦见过连安王、静穆王,西殊使臣大人。” 连悠月不由紧紧垂着头,随着她嗫嗫见礼。 而后,连安王和静穆王尚未出声,反倒是一声洪亮中带着沧桑的声音传出,“哦,这位便是东渊新封的月宁郡主,平北郡王的女儿?” 那日清合殿早就见过,苏清鹤不可能不认识她,此刻故意疑问身份,甚至提及她爹爹云凌平北的封号,分明是在故意嘲讽北弥投诚之事。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眉眼中的冷意,而后才淡然笑道,“小女正是,苏相大人好记性。” 连安王慕亦渊这才寻得机会说话,肆意一笑,打着圆场道,“郡主怎么也到了此地?” 这四角亭内,本就只是暂供歇息,只设有一个石桌,四个石凳。 此刻连安王慕亦渊、静穆王慕亦临、苏清鹤和文越各坐一边。 而随着她的到来,文越忙得起了身,站到了苏清鹤身旁,抬手示意道,“郡主请。” 宣绫靖摇了摇头,推辞道,“使臣您请坐,我只是闲散散步,偶然路过此地,见着诸位在此,才来见见礼,并无意打扰诸位,这就先离去了。” 连安王和静穆王都点着头,同意她的离开,宣绫靖正转身离去,苏清鹤却不这么轻易放她离去,朗声叹道,“老夫在西殊就听闻过云凌老将军的英姿威武,只可惜天妒英才,让云凌将军手臂受伤,不能提枪再上战场,云将军又只有姑娘一个后代,哎,可惜可惜……云府一门就此没落了……” 宣绫靖不得不顿住步伐,眉眼微冷,却沉了沉才又转回身来,抿唇微笑,浑身气息忽的无比柔和,如同一副静静挂在此处的山水墨画,宁和无争,却又有一种不容亵渎的巍峨又刚柔的气魄。 “苏相为家父费心了。家父虽手臂有伤,但一身本领早已刻骨入髓,入心入神,小女确是女流之辈,又素来身虚体弱,难以继家父将门之风,但家父从不是敝帚自珍之辈,小女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若遇见能让家父中意的后生,家父与我都不会介意将我云家本事倾力相传。” 苏清鹤面色沉了沉,随后冷冷一笑,反击道,“哦,那不知若是东渊之人呢,云将军也会不计前嫌倾囊相授吗?” 连安王和静穆王的脸色瞬间都有些不好,苏清鹤一口一个云凌将军,用的都是云凌在北弥的称呼,可如今北弥早已被东渊所灭,苏清鹤这话,分明就在故意挑唆。 而那一句东渊之人,更是故意将云府归为北弥,字字句句都在挑开北弥投降的耻辱。 宣绫靖勾唇轻笑,却不答反问道,“不知苏相可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苏清鹤冷哧一声,问道。 “英雄不问出处。”不待苏清鹤反驳,宣绫靖又是柔和一笑,笑语反击道,“更何况,如今脚下,俱称东渊。还有一句话,苏相想必也听过,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许,有一日,苏相也会与家父同朝为臣呢?” “放肆!”苏清鹤双目猛跳,气得愤愤然拍桌。 宣绫靖却好似完全不懂,无辜地看了看众人,而后微微屈身告罪,“小女一向体弱,常年深养府内,不经外事,所言所语,只是闺阁院门之见,让诸位见笑了,如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静穆王忙得打圆场,温润笑道,“郡主有口无心,苏相切勿往心里去。” 连安王诧异地瞧了宣绫靖一眼,而后也是笑着劝道,“苏相来,本王敬你一杯,如今你我两国正商谈互市,未来两国必然多年交好,共同繁荣昌泰。” 连安王这几句祝福之语,才让苏清鹤怒火稍稍消了分毫,瞥着宣绫靖,冷哼一声,才端起桌上的酒杯,接了连安王的敬酒。 酒杯遥空轻举,而后各自一饮而尽。 而在苏清鹤正与连安王饮酒的时刻,文越却隐约有些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宣绫靖知晓阿越师兄在诧异什么,因为师兄虽与阿玦见面不多,但性格却有所了解,显然未曾料到素来弱不禁风的云夕玦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尤其,还是站在如今亡国之臣的立场上。 见着他们二人饮尽放杯,宣绫靖才又微微行了一礼,道,“那臣女就不打扰诸位,先行告退了。” 苏清鹤又是一声冷哼,十分不待见的模样,显然还未气消。 宣绫靖也不甚在意,见着连安王与静穆王点头后,才示意连悠月随她一同离开。 连悠月虽是窃喜地想要偷看文越,但也知晓此刻场合不适,只得一直紧紧垂着头,跟着宣绫靖离开。 候在亭外的素鸢与梓灵匆忙跟上,走到一处清池边岸,她们才停下步伐歇息。 梓灵上前几步,吐了吐舌头,余惊未定般的感叹道,“真是太可怕……小姐您没被吓着吧。” “我,我没事。”连悠月小声回道,只是神思似乎仍旧停留在那四角亭中,有些游离,又有些惋惜。 宣绫靖安抚地捏了捏连悠月有些湿冷的小手,才发觉她一手心的汗,倒不知是被那亭内的唇枪舌战惊得,还是见着阿越师兄后紧张得。 素鸢眸色寒冽,显然是因为亭内苏清鹤先前那番有意挑衅和轻贱的言辞。 歇了没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郡主稍等。” 宣绫靖转回过身,便见着尉迟晔快步而来,可与他随行的,却不是静穆王,反而是……文越,阿越师兄。 连悠月也转过了身来,瞧着来人,双眸陡然闪烁起盈盈星光,又匆匆羞赧垂下。 “不知……”宣绫靖不解地刚要出声询问。 尉迟晔随意地走到了水池边,文越也跟着走来,宣绫靖与连悠月也只好也转过身来,四人俱是看向清澈的水面。 尉迟晔瞧了瞧水面中微晃的倒影,才率先开口道,“杨翎冶刚派人来传,说是太后到了,连安王与静穆王殿下还有西殊苏相已去前院接驾。未免闲杂人等太多扰了太后,文大人与我就先留了下来,本来殿下吩咐我陪文大人四处走走,但文大人提及想要为先前四角亭内苏相的言辞向郡主赔罪,又不熟悉杨国公府,我才将文大人引路至此。” “原来如此。”宣绫靖点了点头,客气地告了声谢,才转眸看向这个她明明十分熟悉,可这一世却莫名觉得有些陌生的师兄,轻笑道,“方才我言辞太过,西殊使臣勿怪才好。” “苏相一向不喜欢北弥人事,所以才言辞挑衅,是我西殊失礼在先,怎能怪郡主。”文越随和地笑了笑,宛如轻风拂面,让人感觉心神平和。 连悠月面颊越发绯红,紧紧拽着自己的手帕,低垂的眸光却有些怯怯又按捺不住地偷偷瞧着倒影在水面上的人影。 话语暂歇,四人俱是临池望着水面,一时间沉默下来。 宣绫靖静静瞧着水中的倒影,神思却突然回到了昨夜慕亦弦的身上。 再看着只看倒影都能感受到他那番自在写意,从容随和的阿越师兄,宣绫靖薄唇微微动了动,却哑然无声。 只要告诉师兄她就是宣绫靖,师兄必然不会入慕亦弦的任何套,可……师兄会信她吗?会不会以为她和慕亦弦成了一伙,为了骗取另一枚烛心镯的消息呢? 忽然间,她没了把握。 因为,她发现,她竟然看不透这一世的师兄,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如果只是想要为她完成复辟北弥的遗愿,又怎么会和烛心镯扯上关系呢? 还有一个更不敢想的原因……让她觉得莫名的心悸,因为,自从第一次和阿越师兄面对面,她就感觉到一股极冷的寒意,纵然是面对这笑如春风的师兄,她的直觉竟然在控制不住的轻颤…… 就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白绫正绕在她的脖颈,不知何时,就会在师兄那般无害近人的笑容之下陡然收紧的错觉…… 可是,那是上一世为了帮她,倾尽了一切,甚至放弃了自己执著追求了一生的自由的师兄啊,她怎么会在面对师兄时,生出这样匪夷所思、荒诞可笑的错觉呢?! 师兄对她怀有歹心? 这怎么可能?就算她现在是云夕玦,师兄也知道她素来待阿玦如同亲生姐妹,怎么也不会心生歹意才是啊! 所以,她一直不曾深想,甚至拼力遏制着自己的这一丝直觉! 可临到昨晚慕亦弦告诉她,师兄在慕亦弦手中想要的东西,竟然是烛心镯时,她那一丝拼命压制的直觉才猛然跳脱而出,让她的心神猛烈剧颤。 这一世,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像都乱了,而所有的乱绪,竟然都绕着上一世她与慕亦弦的定情信物,烛心镯。 老天,这是故意在耍她吗?让她重新回到了与慕亦弦毫无纠葛的三年前,却又将她最珍视的、与慕亦弦纠葛最深的烛心镯放在了这三年前,搅乱了所有的一切! 宣绫靖缓缓收紧了藏在袖中的拳头,竭力敛了敛忽然乱掉的心绪,才转而镇定下来! 既然都因烛心镯而乱,那么,就先将烛心镯这个谜题解开! 烛心镯的凝洄,无回林的千年古阵,她一定要解开! 第八十七章暗筹,戏台闲聊 敛尽杂乱的心绪,再定睛瞧了瞧水面的倒影,宣绫靖微微合了合眼睑,才轻声道,“北晔大人,上次让素鸢还去静穆王府的玉佩,大人可仔细查看过了?没有什么损坏吧?” 尉迟晔谦和的眸色微一深,明白了宣绫靖此话的深意,知道她是在问他可明白了那纸条的意思,忙作感激之状道,“已经看过了,完好无损,北晔还未寻个机会亲自感谢郡主呢。” 说着,尉迟晔拱了拱手,作揖一谢。 宣绫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礼,才微微侧身,想要将尉迟晔稍稍引往一旁,让悠月能与文越寻个短暂独处的机会,接着道,“那玉佩是颇有灵性之物,我倒是担心损了其内的灵性。” 尉迟晔正要随着她往旁边略走几步,忽的从身后的假山之中跑来一名杨国公府的丫鬟,道,“几位贵客,戏台贺寿要正式开始了,几位可要回西苑入座?” 几人同时循声回过头来,又同时点了点头,戏台贺寿,开始时,还是都要到齐了,中途闷了再离开倒是没什么。 那丫鬟立时侧身,恭敬道,“那几位请随奴婢这边走。” 说完,便前头带路而行。 宣绫靖与文越行走于前,连悠月与尉迟晔则微落步在后,素鸢与梓灵则更是落后几步的远远跟着。 四人一路无声,反倒是连悠月十分满足于这般静静走着,她就这样紧紧地跟在文越身后,每一步,都踏着他踩过的步子。 尉迟晔不动声色地瞧着面色微红,明明有些怯意却又不时抬头偷偷瞧一眼眼前的背影的连悠月,而后,微微落在文越背上的视线思量间有些沉了下来。 …… 而在清池对面不远处,有一间颇高的阁楼,站在楼上,便刚好可将清池附近的这一片假山楼台尽收眼底。 此刻,那阁楼处,正有一处窗户微开,对着的方向,正是清池、四角亭这一片。 而瞧着宣绫靖他们一行渐渐走远,直至消失,那微开的窗户才缓缓合上。 阁楼内,临窗处,正摆放着一副茶具,而此刻,慕亦弦正坐在茶案旁,神色淡然沉寂地饮着茶水,看不出丝毫情绪。 而在这时,阁楼外也正有丫鬟恭敬问道,“殿下,大公子让奴婢要告知您一声,西苑戏台要开始了。” 慕亦弦并未答话,阮寂从淡淡应了一声,“殿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而后,才从窗边回来,坐在另一旁,却并不饮茶,沉声道,“都走了,并没有什么深入地交谈。” “嗯。”慕亦弦好整以暇地将茶水饮尽,才淡漠起身,向着阁楼外走去。 临到阁楼下,慕亦弦才又寂然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让桑莫加快速度。” “是。”阮寂从抱拳应声,而后利落退去。 …… 西苑门前,丫鬟将宣绫靖一行引到,便退了出去。 杨国公府的整个西苑很大,除却正对戏台的几个座位,是给太后皇帝以及诸位殿下和今日的寿星以及西殊的使臣外,其他的便都是随意摆着,毕竟下午的戏曲只是给诸位宾客解闷,不比晚宴的正式,所以也就没有那么多身份排位的严格。 除了戏曲开场时,为显礼数和恭敬都要到场外,其他时刻,便也可随意。 宣绫靖略略瞧了瞧最前面一排,几乎都还空着,想是都还在别屋暂歇,等到开场才会到来。 但中间的座位基本都已经坐满了各家各户的人,而且居多都带着各家适龄的女儿,俨然也将这寿宴当成了结识皇室权贵的机会。 她的爹爹,云凌倒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正坐在前排郡王的位置上,静静饮着案上的茶水。 宣绫靖一行就近挑了个最后的座位坐下,连悠月紧坐在她身旁,而旁边依次,则是文越、尉迟。 宣绫靖刚坐下不久,便见着慕亦弦独自一人踏步而入,走到最前排一处,刚好坐在了云凌将军旁侧。 而后,二人似乎有浅浅的交谈,只可惜她离得太远,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她知晓云凌将军就算牺牲自己也不会泄露北弥消息丝毫,倒也没有什么紧张,反倒是仍旧有些不安慕亦弦暗中的动向。 片刻,宣绫靖才缓缓从慕亦弦身上收回视线,视线回落间,却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文越,才发觉阿越师兄竟然也在看着慕亦弦。 只不过,此刻的师兄,俊朗温和的面上满是悠然自在,红润的唇畔噙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完全难辨其中真意,俨然一副轻松写意、颇为享受的样子。 宣绫靖眼睑微缩,心头疑虑忽起忽伏,阿越师兄和慕亦弦……这两个人,暗中究竟各自再动什么心思? 再回收视线,却正好划过正夹在她与阿越师兄中间的连悠月,那一张绯红似霞的小脸,交错着羞赧与窃喜的满足。 不多时,太后与诸位殿下还有杨国公等人终于到了,众人同时起身见礼,太后雍容亲和地让大家不必拘礼后,戏台才正式鸣锣开唱。 整个西苑一下子热闹起来,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戏台中央,或不是低头交谈几声。 宣绫靖从身前的案几上拿了一块点心慢慢嚼着,似看非看地瞧着戏台上的动静。 连悠月这才终于寻得机会,不怕被旁人注意到,攥了攥手中早就绞得邹巴巴的锦帕,身子微微倾斜向文越几分,嗫嗫道,“公子的伤……好,好了吗?” 连悠月的声音很小,掩在戏曲声与众人交谈声中,只堪堪左右二人听到。 宣绫靖自然大略听了个清楚,但却听不太清阿越师兄的回答。 但瞧着连悠月放松开心的笑容,大抵也知师兄回的是什么。 随后,听到连悠月喜悦地道,“太好了……”宣绫靖便更能肯定师兄的回答定是好了。 又是停顿了片刻,连悠月才又带着几分担心和犹疑道,“公子的脸和头——” 可她还未说完,话就突然断了,紧接着,宣绫靖又听到她道,“哦,好……” 看来,是阿越师兄突然说了什么打断了连悠月的话,可宣绫靖不由有些好奇连悠月方才是想问些什么,难道师兄的脸部与头部也受过很重的伤,才让连悠月不放心地追问吗? 可据她所看,师兄脸上、头上也没看见什么伤痕,若真是有什么疤痕伤了师兄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可真就可惜了。 宣绫靖有些走神地笑了笑,不由想起尚在无蜺山与师父学艺时,师兄曾经的那一句戏言,“阿靖、阿九你们放心,就凭师兄这幅俊朗非凡的容貌,江湖卖艺,也定养得活我们师兄妹几人。” 宣绫靖正走神间,便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句低如蚊蝇的声音,只是这时,这嗓音隐约带着颤,似乎羞赧到了极限。 “公子上次匆匆离开,又赠送了我那好看的铃铛,我还未能回赠公子什么呢。” 宣绫靖听清这话,又见着连悠月紧紧握着带着五音铃的那只皓腕的举动,顿时明白了她问出这句话时羞涩的小心思,果不其然,随即便听见连悠月越发羞涩的嗓音,颤颤道,“这,这是……我亲手绣的……荷包,公子……若不嫌弃……能不能……收下?” 就在宣绫靖十分好奇师兄会不会收下时,耳后忽的传来一道声音,“郡主,太后请您过去一见。” 宣绫靖回身一瞧,竟是太后身边的傩娘,微微挑目瞧了瞧前排,她才点了点头,起身随着傩娘向前排走去。 连悠月被宣绫靖这忽然起身的举动吓了一大跳,险些丢掉了手中微微探出的荷包,怕被人瞧见,慌慌张张地缩回了手。 文越唇畔浮现一抹安抚的笑容,瞧了瞧连悠月,却再未提荷包之事,而后借着转向连悠月的视线,微挑的瞧向了正向前走的宣绫靖的背影。 眸光一瞬间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而后又只剩先前的温和浅笑。 而连悠月本就是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才拼命按捺着羞涩说出了口,被这一打岔,顿时泄了气,也不敢再提。 尉迟晔虽一直看着戏台,但却一直敛着心神注意着身旁人的动静,自然也注意到了文越正与连悠月交谈着什么,可连悠月本就与他隔着一人,根本听不清什么,而文越虽然就在他旁边,可隔着一张小小的摆放茶点的桌案,他也没能听清什么。 难道这西殊的使臣和连姑娘认识?连姑娘可是北弥人啊…… 尉迟晔也有些奇怪这二人的关系,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二人的神色。 但看连姑娘一直垂着头,怯生生的,而文越神色看似温和,但却对谁都是这般,只是礼节性的笑容,这二人也不像十分熟悉的样子啊。 尉迟晔不由有些疑惑地从这二人身上收回视线,而他的视线微微划过正站在太后旁侧,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宣绫靖,才又回到了戏台上。 被太后唤去的宣绫靖见礼了太后后,便被太后关切地问了问近日的身体状况,看似随意地问了问那几日出行万佛寺身体可还受得住,没再受到什么惊吓之类的,才嘱托几句注意身子后让她离开。 而坐在太后身后的方长玥自从她出现,便一直不满地瞪着她,宣绫靖不由有些诧异,除了万佛寺,她好像并没有得罪过方长玥吧,莫不是方长玥将之前慕亦弦丢下她一人入宫回禀的事归咎在了她身上? 瞥过方长玥的瞪视,宣绫靖向着太后福礼告退,又特意绕到云凌身后请了个安,才往回走。 回去的途中,路过方长玥身边,被方长玥愤愤地瞪了一眼。 宣绫靖视若无睹,回以一笑,才继续往回走去。 此刻,连悠月与文越都是一片沉默地看着戏台,没再说些什么,见着她回来,连悠月满面喜悦地拉着她坐下,十分雀跃满足。 瞧着她这番好似只仅仅坐在师兄身旁就开心满足的单纯模样,宣绫靖忽的感觉心头一直压着的沉重也稍稍轻了一些竟似乎因那纯粹而干净的笑容而感同身受。 第八十八章晚宴,各献寿礼 戏台上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一个多时辰的安排很快便过去了。 酉时三刻,戏台的节目也终于到了尾声,太后十分开心,赐赏了好几次,而杨国公更是喜笑颜开,赞赏声接连不断,节目终了,朗声笑着让杨翎冶好好赏赐这个戏班子。 而后,才请着西苑的众人移步临台园,晚宴安置的地方。 太后牵着小皇帝起身,和善笑着道,“哀家与皇帝就先回宫了,众位爱卿尽欢。哀家在此,怕是各位爱卿也放不开。皇儿也累了,该回宫歇息了。” 素来朝臣寿宴,太后派亲信送来贺礼就已经是恩宠深厚了,如今太后却带着皇帝圣驾亲临,更是荣宠浩荡。 但因着太后与皇帝的身份,若久留于此,反而正如太后笑言,众人尽皆拘束,反而喧宾夺主了。 太后此刻提及回宫,众人自然也知晓太后的用意,故而,杨国公也只是喟叹了感谢了一番太后与皇帝的隆恩,便恭敬地送着二人离去。 众人也随之恭送,待太后与小皇帝离开,杨翎冶才立即招呼着众人前往临台园。 众人达到临台园时,都对园子里的布置赞不绝口。 整个园子里,花草树木上、亭台楼阁上,游廊曲桥上,满是颜色各异的彩色灯笼,但此刻天色尚未彻底暗下,灯笼的绚丽尚未彻底展现,但只看色彩各异,也觉的缤纷多彩,喜庆欢乐。 众人都夸赞着杨翎冶和杨菁阙孝心可嘉,实在不可多得,杨国公实在是福泽深厚。 杨翎冶和杨菁阙谦虚告谢,杨国公笑得眉眼眯成了一条缝。 晚宴就正式了许多,众人位置的安排严格的按着身份高低、亲疏关系,宣绫靖也只能暂时与连悠月分开,坐到了云凌身旁。 而她的上位邻座的,正是连安王,而后是西殊使臣。 而在他们的对面,西殊使臣正对着慕亦弦,连安王正对着静穆王。 中间则留下一道宽敞的通道直入正台,正台上所坐的便是今日的寿星,杨国公。 此刻,中间的空道上,正有一名蒙面女子领着十来名舞姬翩翩起舞,轻悦的音律,曼妙的舞姿,令人赏心悦目。 场内众位宾客莫不情不自禁点头称好,交口称赞,加之杯盏交错,贺声起伏,整个临台园瞬间热闹至极。 临到舞曲终了至极,本是围着那领舞之人的数十名舞姬纷纷变幻舞步,翩跹绕到了那领舞之人身后,在最后一个节拍落下的瞬间,那十名舞姬忽的不知从哪取出了一副的画卷,哗的展开,其内,竟是字体各异的百寿绣图。 杨国公连连感叹“好好好”,而在杨国公感叹赐赏时,那最前头的蒙面女子缓缓跪在地上,揭开了面上的轻纱,柔声道,“菁阙祝父亲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杨国公刚落下的好字,顿时更加舒心朗然的笑赞出来,看着场中的杨菁阙,满眼慈爱满足。 宾客们更是对杨菁阙这幅充满孝心的百寿图赞不绝口,称叹其孝心可嘉。 舞姬缓缓退下,杨菁阙也坐回了位上,宣绫靖这才发觉她下首空着的一处,竟是杨菁阙的座位。 那与杨菁阙同坐一处的妇人,想必就是杨菁阙的生母了。 杨菁阙回位坐下,正好瞧见宣绫靖看她的视线,不由微微颔首,示以一礼,才将视线投降场中。 杨菁阙回位后,杨翎冶才缓缓起身,接着道,“儿子知道父亲对琵琶钟爱,特意寻来数百年前音於前辈亲手打造的琵琶——柳约。” 杨翎冶话音刚落,连安王紧接着站起身来,不羁地笑道,“哈哈哈!本王也听说国公钟爱琵琶之音,特意请来了如今盛都第一名伶“妙手款款,绝尘之音”的伶颜姑娘,如今杨大人寻来这名琴,本王寻来这伶颜姑娘的技艺,配合一番,当真是巧了!” 杨翎冶不由也连连称巧! 杨国公惊讶地看了看杨翎冶和连安王,客气了句“老臣这一丁点的喜好,倒殿下费心了。”最后才欣然笑了起来,只剩连连称好! 杨翎冶连忙吩咐人将琵琶献上,连安王又请着伶颜入内,便见这一名粉纱遮面的女子款款而入,怀中备着一只琵琶,身姿纤细,步步生莲。 单看她手中那只琵琶,再看正放在软凳上的那只,就算是门外汉,也瞬间能感觉那把百年古琴上的韵味与婉约。 伶颜走入场中,柔柔向着众人行了拜见之礼,连安王才道,“伶颜姑娘,那是杨大人寻来的百年古琴柳约,今日,你便用那只琵琶为国公大人祝寿一曲吧。” 伶颜虽是轻纱遮面,但面纱之上的杏眸柳眉看见那把古琴后却瞬间露出几分单纯的喜爱之色,看起来也是爱琴懂琴之人。 “是。”轻柔应了一声,伶颜才将本来准备的琵琶放在一旁,拿起软凳上的那把,又屈身微行一礼,才缓缓坐下,轻轻试了几个音后,纤长的十指便有节奏的轻动起来,只刚刚浮出几个音律,众人便感觉似有什么轻轻落在了心上。 而后,随着那葱白柔软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游走,一拢一捻一抹一挑,声脆似珠响,又清如泉涌,低婉时如真诚地附耳轻诉,高昂时又如同拍手欣贺,一声一乐,俱能动心弦,好似正被那双白皙的手指弹奏着的琵琶四弦,将众人心头的喜悦与贺寿之情全全倾泻而出。 一曲终了,众人似乎都还沉浸在那一曲琵琶,面色或是喜色大笑,或是沉浸其内。 良久,杨国公才大笑一声,“好好好!老臣多年未曾听到如此精湛的琵琶琴艺,今日有幸一闻,还得多谢连安王殿下的好意了!” “国公客气了,今日国公大寿,能搏国公欣然大笑,再好不过了,主要还是大公子孝心可鉴,寻来了这把百年古琴,本王只算得上是锦上添花罢了。”连安王忙得客气道。 杨翎冶忙得推辞客气,只赞是连安王有心,请来了伶颜姑娘,才让这百年琵琶发出了绝世之音。 又是几番互赞推辞,二人才缓缓落座。 随后静穆王以及其他宾客也随之趁兴献上了几份贺礼,吟诗作对,抚琴作曲,各尽心意。 杨国公早已笑呵呵地饮了不知多少杯救,面色红润,已经有了几分醉态。 天天渐渐暗了下来,不多时便已经彻底黑了。 而挂满整个临台园的灯笼霎时便展现了最绚烂光彩的一幕,整个园子,光彩四溢,灯火夺目,宛如绽开又定格的烟火,凝在整个空中,漂亮极了。 宾客们瞧着周围挂在各处的灯笼,顿时称赞欣赏起来。 晚宴也差不多进入到了尾声,随之,便是游湖赏灯、放灯祈福的活动,当然,也是那些带着各家女儿的大人们最期待的时候,最好是能与哪家权贵的公子或是哪位殿下来点什么偶遇、意外的时刻。 这时候,大多便是自由结伴而行,临到子夜前,才会有丫鬟安排众人或离开或休息,当然,此刻也算是寿宴结束,要离去的也自可离去。 杨国公高兴地多饮了许多,已经醉态熏熏,只剩开心大笑。 杨翎冶不由站起来,招呼着众位宾客可以在园内各处游湖赏灯,而在许多处,都有丫鬟候着,备好了船灯。 众人自然起身,都向杨国公说着祝贺的话语,才起身向各处走去。 静穆王亦是恭贺几句,而后歉疚说着府中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杨国公与杨翎冶也只好说着无妨无妨,才唤来丫鬟送静穆王先行离去。 待场内宾客走得差不多了,坐在杨菁阙身旁的那位妇人开口道,“冶儿,你去照顾宾客,你父亲就交我和阙儿来照顾就行了。”嗓音虽柔和但却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沉稳,尽显一家主母的风范。 杨翎冶点了点头,大约也听到了些平北郡王与月宁郡主说的话,不由道,“郡王这是要先回去了?” 云凌笑了笑,“不错,我刚接任了盛都令,如今又快到年关了,交接的事,整理案件的事情,都要快些弄个清楚的条目,实在不敢耽搁,有负皇上与太后的任命。” “郡王勤恳敬业,尽忠职守,实乃盛都百姓之福。”见状,杨翎冶也不好多留,只能称赞几句,“郡王有事,我也不便多留,郡主既然无事,无妨在此多歇歇,这湖灯祈福是舍妹精心安排,也确实合你们女儿家的兴趣,郡主不妨也去放个花灯试试。” 都走了也确实不妥,宣绫靖轻浅地点了点头,笑应了下来。 方才云凌也正是与她交代,让她多留些时刻,毕竟当初杨国公府递上的请柬都是他们两张,显尽了尊重,他们若都迅速走了,实在是驳了人家脸面。 杨翎冶这才笑着招呼来一名丫鬟送云凌离府,而后引着宣绫靖向湖边走去。 一路循着灯笼,绕过一片假山群,便是一片较大的湖,湖的四周树上都挂着各色灯笼,将整个湖的轮廓照了出来。 而湖面中心有一处亭台盖于水面之上,四面俱是游廊曲栏,颇有几分幽静雅致。 游廊曲栏各处也挂着明亮的灯笼,顿时便将整个湖面也堪堪照亮,静静的湖面反射着各处的灯笼与漫天繁星,整个湖面绚烂多彩的,莫不美丽。 第八十九章入夜,抛砖引玉 宣绫靖与杨翎冶随意交谈了几句,便寻了个借口摆脱了他,走向了正怯怯站在一旁,却不时向她看来的连悠月。 “你呢?怎么未陪着你?” 连悠月眉眼弯弯贼兮兮地笑着道,“我方才看见夕玦姐姐在这,就让将父亲引走了。” 宣绫靖瞧着她这番偷喜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揉了揉她小小的脑袋,揶揄道,“怎么这样怕你父亲,我看连大人也不可怕呀。” 连悠月绞了绞帕子,凑近了她几分,犹豫片刻,才小声至极地道,“我知道,父亲只是怕我们惹了祸事,才对我们严苛,也和我说过一些……说,虽然东渊接纳了我们,但实地里,我们还是北弥降臣……东渊和北弥,那两人只要一日不被抓住,我们在东渊人的心中,就永远打着北弥的标记,夕玦姐姐,你也要小心些才是呢。” 突然从单纯而又胆怯,好似不经世事的连悠月口中听到这一串话,宣绫靖不可抑止地愣住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 瞧着连悠月眼中不止是对她家人的担心,还有对她的担心,宣绫靖忽的觉得心头一暖,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嗯,小心些总没错的。” 一边说着,宣绫靖才牵着连悠月沿着湖边缓缓踱步。 连悠月似乎也因为这话题而有些悲伤,沉默地跟着宣绫靖的步子,久久未曾在语。 良久,连悠月才好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一句,“我们还能回去吗?” 宣绫靖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而后,才又缓缓而走,装作不曾听见连悠月这句自喃,只能轻柔地揉着连悠月柔软的头发,笑而不语。 又是走了几步,连悠月忽的顿住,攥住宣绫靖的衣袖,让她也不由随之停下,却迟迟不说话。 宣绫靖不由转身看向连悠月,疑声轻问道,“怎么了?” 连悠月嗫了嗫唇,却欲言又止地犹豫了良久,才抬眸看向宣绫靖,嗓音极小,却脆生生的干净,“夕玦姐姐,他前段时间和我说,都会回去的……你觉得……他说的会有可能吗?我问过爹爹,爹爹却惊急地制止我,让我万万不许再说这些话。” “他?”宣绫靖愣了愣,却见着连悠月干净的眼眸忽的浮现羞赧之色,顿时明白了她说的他是谁。 师兄和悠月说得这些吗? 师兄果然是在完成“她”的遗愿…… 宣绫靖心头滞了滞,随后却忽的回味起那晚清合殿前那一抹莫名心悸的寒意危机,久久,却无声地重重叹息了一声。 又是轻轻抚了抚连悠月的头,宣绫靖才带着几分郑重道,“你爹爹说得对,可千万别再说这些,否则,真会给你的爹爹惹上杀身之祸。” “哦。”连悠月细细瞧着她面上的郑重,只能沮丧地应了声,才垂着头,低低道,“父亲说,如今不比在北弥,万事都要万分谨慎,瞧着父亲那般小心翼翼,我……很怕会给父亲添麻烦,也只在学子府念书,坚决不涉仕途,父亲说,等过几年,北弥的印记稍稍淡些,他就会辞官归隐,带我们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宣绫靖又是顿了顿,才意味不明叹了句,“连大人是有才有能之人,辞官归隐,实在可惜了。这等为民为政的好官,自该有用武之地。” 正说话间,宣绫靖正前方的假山群中,正露着半道人影,似乎正在拉扯着。 宣绫靖眯了眯眼,仔细地辨了辨,但花灯颜色各异,映衬在人身上,难以辨认衣服原色,她只能依靠着身影辨了辨,似乎是……杨菁阙。 今日可是在杨府,谁会和她在争吵? 宣绫靖有些奇怪,正想上前细听,旁的突然莫名其妙冲出来一人,直直拦在她的面前,“郡主,真巧啊!” 听那骄纵无礼的语态,便知是何人了。 宣绫靖从远处收回视线,淡淡扫了一眼面上那人,不温不火道,“方姑娘,不知有何事?” “怎么,郡主自诩身份尊贵,连打个招呼都不愿?”方长玥蔑视地哼了一声,十分倨傲的姿态,甚至在她眼中,丝毫不带隐藏的翻涌着丝丝不悦,言辞以及神态,都表明着她正为府门不理会她的事情置气。 而方长玥傲然的视线根本不曾落到她身边的连悠月身上,宣绫靖也叹得正好,悠月本就不善与生人交流,更何况还是如此盛气使然的镇南侯方家之女。 宣绫靖略略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将连悠月挡在身后遮了个严实,而后视线从方长玥面上微错,落在其后的假山处,此刻杨菁阙整个身子都在拉扯间现在了假山之外,而那拉扯她的人隐约也露出了一只胳膊。 等到方长玥说完,她才又不着痕迹地微回视线,落在方长玥面上,仍旧不疾不徐地道,“确实巧了,相约不如巧遇,我们正要游湖,方姑娘可要一道?” “谁要和你一道!”方长玥脱口而出的不屑,瞧了一眼不远处,正有一家姑娘含羞带娇地邀请一位公子同行的情景,随即眉目上挑,傲然轻蔑道,“这些无趣的把戏,也就杨菁阙那个狐媚子想得出来。” “那方姑娘慢走。”宣绫靖也不恼,仍是柔柔淡淡道。 “你——”被她这始终平平淡淡的态度所恼,方长玥只觉好似一口气憋在心口,暗中咬了咬牙,才终于不再拐弯抹角地命令道,“本姑娘有事要问你。” “哦?方姑娘请问?”宣绫靖仍是平平淡淡道。 “哼!”方长玥似乎被她这态度彻底激怒,怒哼一声,眉眼冒火,逼近一步道,“上次怎么没和我一起入宫回禀太后,是不是你让殿下留下的?听说那晚殿下还是在你府里用的晚膳!” 宣绫靖暗暗笑了笑,这原因倒是和她之前在戏台处猜测的完全相同,而素鸢早就被方长玥那高人一等的态度激得不满,正要上前说些什么驳斥,便被宣绫靖迅速按住胳膊,示意不必计较。 待素鸢忍下愤然,宣绫靖才故带几分茫然无辜的耐心劝道,“方姑娘怕是误会了吧。方姑娘与殿下相识比我久,想必更了解殿下的性子,我甚少与殿下交谈,又怎么会胆大到让殿下不入宫回禀太后呢?至于留下用膳,只是殿下也在府门前下了,家父见到殿下站在门外,自然不敢怠慢,才邀着殿下入内。” “最好是这样!”方长玥满含怀疑地盯着她,末了,才愤愤提醒一句,“你别忘了,你已经拒绝了太后赐婚,虽然太后下令不许提那晚殊月台的事情,但郡主你可是命陨命相,可千万别影响了殿下!” 铮铮言语,咄咄逼人的模样,俨然都忘了,慕亦弦也拒绝了太后为她的赐婚! “自然,我若真有意,也不会自揭短处。”宣绫靖暗自好笑地瞧了方长玥一眼,随后视线忽的越过她,看向了假山那处。 此刻,杨菁阙似乎察觉那不是长久说话之地,正拉着一人往别处跑去,那被杨菁阙拉着的人虽被假山遮住了身形,但微微错落间,宣绫靖还是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发式。 简单一束,那显然不是女子的发式。 宣绫靖脑海中顿时浮现上一世有关杨菁阙的传闻来! 上一世,杨菁阙被发现那件事,似乎也是在一场宴会中,不过却不是杨国公府的,因为上一世的身为妃却完全不曾出席,想来应该不是什么权贵之人的宴会。 “哼!知道就好!”方长玥又是冷哼一句,才姿态傲然地大步离去。 走得远了些,紧跟其后的侍女茴香才轻轻为方长玥擦了擦面颊,一遍喋喋道,“小姐,你也真是的,怎么又和郡主起口角之争!您看她那从始至终平平淡淡的态度,好像根本没您这个人似的,要不是奴婢身份卑微,早就上去甩她一巴掌,为小姐您好好出口气了!” 方长玥立时回头凝视着夜色中身影朦胧的宣绫靖一眼,而后愤声道,“走了!” 宣绫靖瞧着方长玥走远,才又将目光转向假山那处,却已经没了任何的人影。 见着那盛气凌人的镇南侯家的姑娘终于离开,藏在宣绫靖身后的连悠月才重重喘了一口气,从身后溜了出来,嗫嗫不满道,“她也太霸道无礼了。” “她的嫂嫂是当今太后,她的爹爹又是镇南侯,自然骄傲霸道了些,不理会她就是了。” “嗯。”连悠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才又拽着宣绫靖的衣袖,拉着她沿湖走着。 宣绫靖虽随着她走,思绪却有些游离飘远,想起前几日从万佛寺回来时,在街头巷尾所听见的谣传。 在回想起先前看见的假山那处的拉扯,不由噙起一抹笑容,默叹道,看来,倒不是空穴来风了。 不过,只要回想起上一世连安王最后所得,她如今怎么看……也不觉得这一切只是巧合…… 反而像是一环接一环,抛了砖,正引着玉…… 可是,如若真是连安王在背后执子下棋,可这棋子,就未免怪了…… 宣绫靖有些想不通地摇了摇头,而后才从湖面中怔怔收回视线,心想,也许,只是她想得复杂了些,也许,真就这般巧,而刚好连安王不动声色看在眼中。 “夕玦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忽然,一声略带疑惑的清脆嗓音响在耳边,宣绫靖才回过神来,定睛瞧了瞧,才发现连悠月正捧着一盏花灯递给她,可她却愣着神,迟迟未接。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到了一处放灯处。 第九十章河灯,信命许愿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掩下眉眼间的所有思量,才从连悠月手中欣然接过花灯。 连悠月眉弯如月,熠熠明亮,又从梓灵手中取过另一盏,期待道,“夕玦姐姐,我们去放河灯吧。” 宣绫靖细细瞧着手中的花灯,神思忽的有些飘远,想起了上一世同样放河灯的情景来。 那时,明明已经离别在即,可她却要假装着全然欣喜,陪着慕亦弦一同放河灯,祈福,焚香,只为慕亦弦第二日期待已久的封后大典。 她那时还以为,只有她自己承受着爱而不能爱的苦涩挣扎,可回想起慕亦弦早在她回北弥必经之路拦她,也明白了……也许那时,阿弦内心的痛苦比她更深更入骨…… 明明两人都各怀了心思,却还都装作什么也不知的维持着虚假的一幕幕温情…… 他们的上一世,或许真得就是一段孽缘,而莫名其妙回到三年前,也许,就是上天给予她避开这段孽缘,同时救赎他们二人的机会吧…… 宣绫靖忽的微微按了按心口,压下心头微微漾起的自嘲。 素鸢看着她那一轻微的举动,惊得眉眼一跳,还以为她的心疾又发了,忙得走上前来,又慌又急道,“小姐,您怎么了?心疾又——” 瞧着素鸢宛如惊弓之鸟的慌乱为何无措,宣绫靖才知即墨郡那晚究竟给素鸢留下了如何深的后怕。 而瞧着素鸢这惊慌的模样,连悠月也不明所以地关切看了过来,忧心道,“夕玦姐姐,您没事吧?” 宣绫靖缓缓勾唇摇了摇头,才反手紧紧回握住素鸢冰凉湿冷的手,柔声安抚道:“不是心疾,素鸢你太紧张了……那次的事情,真的只是意外,别一直放在心里过不去……太医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答应过你,更答应过别人,你知道的,我从不会拿承诺当玩笑。” 素鸢紧紧锁着宣绫靖的眼眸,却丝毫没有被宣绫靖的话语所安抚,反而突然涌上一股令人震惊的坚毅,低沉道,“如若要以您的生命为代价,我宁愿您放弃所有的承诺,若因食言而有罪责,我宁可全部背负。” 宣绫靖眉眼间的柔和缓缓沉淀下来,一双黑瞳如同化在无边夜色中,烟雾朦胧,难以企及。 良久无声,素鸢却迟迟不肯移开瞳眸,眼中的坚毅光泽一寸一寸寻求这宣绫靖的认同。 连悠月与梓灵紧紧闭着呼吸,虽然听不懂这主仆二人突然说的是什么,可却也能从气氛中感觉到一丝沉重与不同寻常,甚至,连悠月还拉着梓灵悄悄走远了些。 素鸢从与宣绫靖的对视之中败下阵来,紧紧握住宣绫靖的胳膊,嗓音不可抑止地带着几丝祈求道,“小姐,您别再耗费心神了吧,况太医他说过,您真的不可以再……臭小子他可以——” 宣绫靖烟眸忽的清澈下来,不再是幽远难探,可却清透得只剩沉静。 她缓缓动了动薄唇,嗓音不再柔和,反而带着丝丝子夜的孤寂无奈与凉薄淡然,“素鸢……你应该知道的……何必……” 素鸢怔怔嗫了嗫唇,惶然地“可是……可是……”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的理由来。 她知道的,长公主所走的路,从五年前决定的那一刻,就再没有退路! 最终只能颓然担忧地道,“您的身子,真的承受不住那么长时间的……如若真的有什么差错……就算达成了目的,您的弟弟……他也会疯的……他当初答应您游历在外,是您保证过您会好好的……可谁都没有料过,会变成现在这样,会莫名摊上心疾这个随时可能……”试图以宣绫靖在意的小皇弟来动摇她的决意。 “好了。”宣绫靖轻轻拍了拍素鸢微颤的双手,敛了敛眼眸中的清冷,才柔声道,“还记得我说过吗?要不了多久的,真的。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素鸢犹疑地抬眸对视上她柔和无波的双眼,眼眸红彤彤一片。 “按如今这形式看,也许,最多四五个月。”瞧着素鸢不信的模样,宣绫靖不得不说出了一个准确的数字。 这也是她大约推测的日子。 这一世,她不会再因慕亦弦而临成功而放弃什么。那上一世花费一年才险些达成的计划,这一世,必然很快上许多! 更何况,如今这情况,早已加快了她原定的计划。 宣绫靖微微回头瞧了瞧先前看见杨菁阙的假山那处,唇角缓缓勾出一抹智珠在握的睿智笑容。 而怔怔看着长公主这一丝笑容的素鸢,终于缓缓松开手来,被她这一抹信心备至的笑容所说服。 “小姐,您一定要稳定情绪。”最后叮嘱一句,素鸢才缓缓站回宣绫靖身侧。 见着她们主仆二人似乎说完了话,连悠月迟疑地探头瞧了瞧,见着宣绫靖招手,才又怀着笑容,欣喜跑来。 别看她年幼胆小,但心思倒也体贴细致,没有问及丝毫方才之事,只举了举手中的花灯,笑着道,“夕玦姐姐,那我们去放花灯吧。” 面上绽放着干净纯粹的笑容,虽在无边夜色中,却也恍惚地让人感觉如同置身白昼温煦阳光之中。 宣绫靖心知她笑得这般灿烂也是想逗她开心,便也随着柔和笑了笑,才点点头,应声道,“好。” 而后看了看素鸢与梓灵,问道,“你们要不要一起也放一盏?” 梓灵连连摇头,“奴婢不信这些,就不去了。” 素鸢心思还沉浸在先前,也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致。 她也不强求,只让她们在湖岸边等候,才牵着连悠月踏下了浮桥。 这湖岸本高出湖面许多,但在放灯处有一道一丈宽的临水浮桥从湖岸伸向湖中,而那临水浮桥只比水面搞出了寸许,放花灯时只需微微蹲下,便能将花灯放入河中。 但此刻,她们所在的这一处浮桥上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正放着花灯,宣绫靖只好与连悠月站在浮桥端等了等,待人少了些,才向内走去,将手中的花灯缓缓放入湖中。 宣绫靖本是不信这些,可这莫名的重生,却让她有些信命了。 怔怔瞧着飘在湖面的花灯,她不由地动了动唇,无声许了一个愿望。 若上天真有灵,便让师兄得偿所愿,无拘无束游历世间,不涉皇权宫闱吧,若上天真的有灵,便拯救他们上一世的孽缘,让他们只做宿敌吧。 回头瞧了瞧正虔诚闭着双眸的连悠月,宣绫靖也不打扰,只默默等着。 待连悠月睁开满是期待的双眸,她才柔声道“这湖心有些凉,回岸边吧。” “嗯。”连悠月乖巧地点了点头,随着宣绫靖往外走了,临到了人少的湖岸边,连悠月才终于笑嘻嘻地问道,“夕玦姐姐,你许愿了吗?” 宣绫靖笑而不语地挑了挑眉梢,却不答反问道,“你倒是许了挺久,不知许了些什么愿呢?可别心愿太多,吓着上天了才是。” “哪有!”连悠月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羞涩一笑,如同蚊蝇一般语速飞快地道,“我只希望他别再受伤了,怕许愿的人太多,上天没有听清,就多重复了几遍。” 宣绫靖微微愣了愣,瞧着她那般单纯无邪的稚嫩模样,默然叹息一声,才漾起一抹柔笑,轻声道,“上天一定会听见你的诚心的。” “嗯。”连悠月重重地点了点头,才又牵起了宣绫靖的手,开心地道,“夕玦姐姐,你累不累,我们寻个地方歇一会吧。” 宣绫靖应了应,抬头辨了辨路,才道,“那边有条路,应该有休息的地方。” 拉着连悠月沿着那小路走了走,确实在尽头处看见了一处四角亭。 可看见那凉亭内的人,宣绫靖却不由顿了顿,眸色迅速一深,又恢复如常。 就在这一停顿间,凉亭中的人也注意到了她们,微是诧异一分,而后笑着道,“郡主也游湖累了?进来歇歇脚吧,刚让丫鬟沏来的热茶,郡主来得真是巧了。” 宣绫靖与连悠月微微行了一礼,让素鸢与梓灵留在亭外,才走进四角亭内。 连安王看了看怯生生的连悠月,颇有些好奇地问道,“本王有这般可怕吗?这位是?” 连悠月一惊,宣绫靖不由和声回道,“殿下勿怪,这位是连悠月。悠月她生性内向,少见生人才,加上殿下英武俊朗,气度不凡,怎会不被殿下气势所摄呢。” “哦。”连安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肆意调侃道,“那看来本王气势还是不够,郡主倒十分自如。” “殿下说笑了,臣女比悠月年长些岁数,悠月尚且年幼,臣女若也如此,岂不失仪了。”宣绫靖笑着应道。 连安王举杯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随口接着道,“说起年岁,本王还不知郡主究竟芳龄几许呢?” “臣女十六。”宣绫靖回道,阿玦比她小上一岁,她报的自然是阿玦的年龄。 连安王感叹地摇了摇头,“若非郡主那命相,也该许人家了。”竟是想起了那晚她为了拒绝太后赐婚故意提及的命陨之相。 宣绫靖闭而不答,却故作些许沮丧地垂了垂头。 连安王许是看出了她的沮丧,不由歉疚地倒了两杯茶,才招呼她们入座,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快请坐,想必你们刚从湖边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第九十一章风起,惊羞怒杀(一) 宣绫靖与连悠月俯首微微道谢,才各自端杯饮了饮。 “郡主身子恢复的如何?十五带你去祈福可有好些?”连安王一边饮茶,一边随口问道。 宣绫靖也只好答着,“好些了,太医说只有情绪不有大变动,便是无碍。” “听说万佛寺发生了火灾,没伤到郡主吧?” “不曾,殿下反应十分迅速,也做了临时的安排,并没有什么损伤。” “那就好,十五弟虽说冷漠孤僻,与我们也不太亲厚,但本领却是有目共睹的。” 连安王兀自说着,宣绫靖也只点头应合,默不作声。 连悠月就更加不敢说话,只默默端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浅浅润着唇。 “本王也听说了,郡主这心疾最忌情绪起伏,还是好好养着吧。哎,当初也是十五弟的缘故,将郡主带离盛都才险些让郡主生死一线,好在十五有些本事,才能及时将郡主一路护回宫中。日后若十五再有什么,郡主可千万别顾及身份而不好回绝,还是注意些身体。” “多谢殿下关心,臣女会注意的。”宣绫靖不知连安王突然提及即墨郡之事是有意试探还是发现了什么,只能顺着话答道。 “听说郡主之前在跟十五弟身边的那个桑莫学习阵术,不知学得如何了?如今世上懂阵法的人太少了,若郡主学会,我东渊倒是又多了一道倚仗。”连安王又是随口一问道。 宣绫靖愣了愣,大致明白了连安王究竟想要问些什么,谦虚地笑了笑,才道,“阵法一途,高深莫测,我只刚学了皮毛,堪堪算是入门。” 连安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宣绫靖忽的站起身来,向着连安王身后不远处的亭外,微微福了福礼。 见着她这番举动,连悠月也连忙放下茶杯,跟着行礼,甚至连人都没看一眼。 连安王不由回头瞧了瞧,不远处的一处假山旁,正走来一道颀长而孤冷的身影。 “十五弟。”眼睛一定,连安王才举了举手中的茶杯,随和不羁地道,“刚沏的新茶,可有兴趣品上一杯?” 慕亦弦沉寂地看了看亭中,却不知究竟看向何处,顿了顿,才大步向着亭内走来。 入了亭内,连安王姿态肆意潇洒地倒了杯茶,推到了慕亦弦面前,道,“尝尝,还不错。” 慕亦弦端杯品了品,而后淡淡道,“不错。” “十五弟你向来不喜这样的场合,我还以为你先回府了。”连安王也品着茶,随口闲聊似的道。 “正准备回去。”慕亦弦简短地回了一句。 “那正好,喝完这壶茶,一起回吧,国公府这宴也差不多结束了。郡主与连姑娘可要一道?” “臣女也确实该回府了。”宣绫靖浅浅应了声,又代连悠月应道,“悠月随我一道的。” 连安王倒也不在意连悠月的无礼,只当做小女儿的胆怯,不做理会,笑了笑,又为各人都添了杯茶,打趣地晃了晃茶壶,“这壶倒是小了些,这杯饮完,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宣绫靖回以一笑,慕亦弦淡然无波,连悠月仍旧紧紧垂着头,怯生生地只饮茶。 待到他们刚饮完,正起身准备离开时,一名侍卫突然急色匆匆闯入亭内,急喘道,“殿下出事了!” 说完,才发觉亭内人数有些不对劲,忙得闭了口,一脸惊愕懊恼不安。 连安王面色一凝,慕亦弦丝毫未见动容,淡然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袖,反倒是宣绫靖心下一顿,脑海中飞得划过了什么,面上却维持着茫然疑惑的神色。 连安王盯了盯那侍卫,又看了看亭内几人,才沉声道,“何事?!” “是……是……菁阙小姐出事了,杨国公他也……” 那侍卫话还未说完,连安王面色已是隐现担心焦急,惊的一句“什么”,再等不得细细询问侍卫,便已提步匆匆向着后院走去。 宣绫靖询问地瞧了一眼慕亦弦,见着慕亦弦也随着连安王的步伐而去,才也带着连悠月一齐跟上。 那侍卫跑着跟上连安王火急火燎的步伐,气喘吁吁道,“殿下,不是那边,这……这边!” 连安王脚步一顿,忧得迁怒道,“还不前面带路!” 那侍卫浑身一颤,连忙迅速指路。 宣绫靖脚下也随着他们的步伐而渐渐加速,一边追着,心绪想了想上一世,虽是时间不同,在同样的时局背景下,大抵也猜到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再抬眸瞧了瞧急步在前面的连安王,只能看见激怒担忧的背影,完全无法看见他的神色,也就无从分辨连安王在这场戏中,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了…… 或许是幕后执棋落子的下棋者,又或许……仅仅只是一名对戏中主角杨菁阙另有所图的看客…… 夜色浓郁,此刻他们所走之处,已经大致属于临台园的边角之地,彩灯的悬挂已经不及之前湖边宴台附近的紧凑,只零零星星几处挂着,完全无法照亮什么,只能依稀辨清方向。 在寂静又黯淡的小径中匆匆走了一段,就依稀听见了时有时无的嘈杂声、啜泣声、哀求声。 听见这一片声音,宣绫靖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不由隐在夜色中浅浅勾出一抹笑容来。 再看正急色跨入院内的连安王慕亦渊,宣绫靖眉眼眯了眯,透出了一丝期待。 既然正如她的猜测,那么,东渊大风将起了。 待得慕亦弦微微回过头来的一瞬间,她又迅速敛尽了眉眼处的神色,恢复成丝丝疑惑和犹豫,顿住了脚步。 慕亦弦也淡淡停下步伐来,虽未出声,但看着他寂然无声的纯黑瞳眸,宣绫靖却知,他在询问她为何停下。 宣绫靖如水清透的眼眸中,犹豫渐渐顶替了所有神色,淡淡道,“听这些哭声……似乎是杨国公的家事,臣女还是先行回府吧。” 慕亦弦神色不变,似在打量,却又似什么也未想,幽眸如夜,不起波澜。 “啊——!”院内,忽然传来几道尖锐又惊惧的呼声,而后好似刻意压着,却又传来更加压抑而惊悸的哭声。 而这几声突然惊恐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在这寂静的夜中,反而更让人心生一种窒息。 慕亦弦尚未回复宣绫靖,已经又有几人循声匆匆赶来,看着他们二人,犹疑地顿了顿,才纷纷行礼,却并未询问。 反倒是紧随其后又来的一人,一瞧见宣绫靖正和慕亦弦在这僻静之地,根本顾不得分辨别处是否还有其他声响,娇柔的面颊先是一怒,而后又浮现几分羞赧喜色,匆匆挤到宣绫靖身前,屈身福了福礼,柔声道,“殿下,您怎么也在此地?” 慕亦弦淡漠的视线从她身上一划而过,而后,落入了院内方向。 已经聚在院门前的四五人顿时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其内,他们本就是听到惊喊声而来,到了此地因着的缘故才停了下来,但院内惊惧的啼哭声却能够依稀听得清楚,自然知晓应该是院内出了什么事,恐怕先前的惊呼也是从院内传来。 方长玥见着慕亦弦并不理他,先是尴尬地一僵,而后才仍维持着柔和地笑容,故作亲近地问道,“殿下也是听见方才那声惊呼赶来的吗?那一起进去瞧瞧吧。” 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道,微微探出一只葱白的手,作出请的姿态。 慕亦弦淡淡敛了敛剑眉,视线从被方长玥隐约挡在身后的宣绫靖身上一划而过,幽眸微闪,似在思量宣绫靖先前所说的家事。 顿了顿,才又神色淡然,由着方长玥地邀请,提步向内走去。 见着应了她的邀请,方长玥眉色一柔,立时沾沾自喜又洋洋得意地瞪了宣绫靖一眼,才紧紧跟着慕亦弦的步伐而入。 旁的众人也仅仅跟上。 宣绫靖迟疑地站在原地顿了顿,才敛了敛眼睑,准备踏步而入。 恰在这时,又有一人闻声而来,看清只剩在院门口的她们二人时,不由顿住脚步,疑声道,“郡主,小妹,你们也听见了?” 此刻循声而来的,正是连悠月的连引肃。 她对于进不进院去瞧一瞧发生的事情并不太在意,之前的借口以及迟疑其实只是不太想让连悠月接触到这些事情,连引肃的到来,正好解了宣绫靖的迟疑。 宣绫靖立时敛了敛眉,才沉声道,“嗯,我们也是听见声音才来的。不过恐怕是杨国公的家事,连公子先带悠月回府吧,不参与这些比较好。” 连引肃倒也是聪明之人,一听她如此说,也不再多问丝毫,立时应道,“多谢郡主提醒,小生也正在寻悠月一同回府,那小生这就带悠月先走了,他日再去郡主府上拜访。” 说着,将连悠月召回到自己身边,对着她拱了拱手,才又匆匆离去。 连悠月也知事态轻缓,再没有多说什么留下的话,只回头担忧而关切地瞧了瞧宣绫靖,便随着连引肃离开了。 连引肃牵着连悠月走得远了些后,才放缓了步子,一边往府外走着,一边有些探寻地瞧着周围四处。 连悠月不由有些好奇地道,“,你在寻什么呢?爹爹已经先回去了吗?” 连引肃回过头来,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才不确定地道,“没什么,只是前不久好像看见一个熟人,不过以他的身份,应该不会出现在杨国公府,想必是夜色重,眼花看错了,走吧,我们快些回府吧,父亲早就回府了。” 说罢,才彻底收回四处寻找的视线,牵着连悠月飞速离府而去。 第九十二章风起,惊羞怒杀(二) 宣绫靖与素鸢目送连悠月一行三人消失在视线中后,才缓缓走入院内。 在这迟滞的短短时间,又有不少人循声而来,而同时也听见了院内依稀传来的哭泣声。 走入传来哭声的房室的霎那,就算是宣绫靖早已猜到了大抵发生了什么,也被屋内这惨烈的一幕微微惊了惊神思。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女子粉脂的香味已被血腥气冲淡的几不可闻。 杨国公正站在中央,手上青筋暴露的狠狠握着一把剑,面上再无丝毫先前晚宴上的餍足欣悦,反而尽是滔天的羞愤气怒,而那剑上,此刻正缓缓滴着鲜血。 一名妇人仪态微乱,神思微晃,正被杨翎冶关切扶着。 宣绫靖认出了那名妇人,正是之前晚宴中坐在杨菁阙身旁的那位,应该是这杨国公府的主家夫人。 而地上,杨菁阙衣衫凌乱,似在匆忙间披在身上,此刻,她跌坐在地,浑身颤栗,泪水哭花了精美的妆容,眉眼间满是惊惧呆滞,怔怔看着地上的鲜红刺目的血迹,再寻不到丝毫妩媚柔情。 而在杨菁阙盯着的血迹旁,正蜷躺着一名盖着一件绢白衣衫的男子,身上衣衫也是凌乱不整,里衫外衫散乱参差。他此刻瘫软在地,没有丝毫动静。 再看杨国公手中正在滴血的剑,想必应该正是之前几声惊呼响起的那时候,刚出的剑。 略略瞧了瞧那被剑杀的男子的发式,又回想了想之前在假山处偶然看见的发式,正是一模一样。 看来,这男子应该就是先前在假山时与杨菁阙有所拉扯的男子了。 可在瞧了瞧那男子一身绢白的衣衫与侧脸,宣绫靖忽的感觉有些熟悉,却又想不出这人是谁,不像是她认识的人。 接连而入的脚步声,总算让暴怒的杨国公回过神来,忙得吩咐所有丫鬟滚出屋内,关上房门。 连安王忙得站出一步,沉稳地看向他的侍卫,疾声道,“去把院门封锁,不要让人闯入。和刚刚所有出去的丫鬟警告一声,任何人不许多说一个字!” “是!”那侍卫连忙领命退出。 连安王才又柔和看向暴怒不已的杨国公,略一拱手,沉声道,“今日不过是有宵小误闯,好在丫鬟及时发现,国公切莫怒火伤身,何况歹人已被国公处置,菁阙姑娘也受了惊吓,还是先让夫人陪着菁阙姑娘回屋歇息吧。” 宣绫靖比他们进来的迟,眼见的便已经是这样一幕,到底事情是怎样,只看杨菁阙与那男子衣衫不整,大抵也可以猜到什么,就算不是捉奸在床,恐怕也相差不远矣。 只是连安王来得最快,而这男子又已经被灭了口,此刻自然由着连安王遮掩事实。 而在场的众人,也都在连安王之后赶至,所见的和宣绫靖所见不会差上什么,而且此事,连安王明显有意相护,他们自然不会如此没有眼力。 更何况就算没有连安王,就凭此事涉及杨国公,他们也不会有谁胆敢提出请个宫妇来验验,杨菁阙的清誉可还在。 回想了想先前陡然听见的几声惊叫,也是在连安王冲入内后不久,想必,这男子就是在那时被直接处置灭了口,就算是杨国公怒不可遏的动手,恐怕和连安王也脱不开干系。 宣绫靖理清了思绪,便也只垂头低眸,不看不闻。 听及连安王此刻这话,杨国公眸色一动,显然明白了连安王的用意,沉思一息,便怒然地对着跌坐在地的杨菁阙“哼”了一声,将手中仍旧滴着血的剑狠狠惯在地上,面色铁青一片,却也没有反驳连安王的提议。 杨翎冶忙得推了推手中扶着的妇人,那妇人才醒过神来,忙得扶起杨菁阙,匆匆离去。 杨菁阙腿软得有些站不住,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惨烈血腥惊呆了神志,一直低低啜泣着,一个字也不发。 待的杨菁阙离开,连安王才陡然冷冷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厉声道,“在场的诸位,还请给本王一个面子,此事虽未造成什么损失,但却也有损姑娘家的清誉,还请诸位出了这个门,就彻底忘了此事。” 众人连忙七嘴八舌地出声应和,大抵都是斥责这贼人乱闯,惊扰了杨小姐,又或是感叹幸好丫鬟发现的早,并没造成什么损伤。 一瞬间,好似都成了亲眼见着那已经身亡在地的贼人被抓现行的见证者,不再是闻声而来的围观者。 若非是随同连安王一同赶来,宣绫靖都险些要为连安王自欺欺人的演技喝彩。 默默看着一切发展似乎正应和着上一世的记忆,宣绫靖缓缓敛了敛眉眼中的思量,只作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地垂首盯足。 而慕亦弦从头至尾神色淡然,不见任何变化,也不见任何好奇与思量。 反倒是方长玥满脸幸灾乐祸和倨傲轻蔑,似再说,杨菁阙这副下场是她应得的。 听见众人应和之声,杨国公羞怒的面上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连安王连忙微微浮出一丝笑容,趁势又和声道,“国公,本王钦慕菁阙姑娘已久,正妃之位也一直为其空悬,今日就趁着国公寿诞之喜,再次一表心意了,不知本王能否迎娶菁阙姑娘?” 方长玥本还幸灾乐祸的面色瞬间凝住,而后有些鄙夷地瞧了一眼连安王,似在无声说连安王真是有眼无珠。 而听闻连安王此刻表明仍旧想要迎娶的心意,杨国公面上虽然不曾表现出大喜之色,但眼中却划过一抹急色与欣喜,再不若以前斟酌着说什么,婚姻大事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向来把阙儿宠得紧,也不忍强迫她,还需问得她的意见。 此刻,杨国公只故作思量的顿了一息,便朗声道,“阙儿能得殿下青睐,真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就当着诸位的见证,老夫应下这桩婚事了。” 连安王立时喜形于色,好似多年夙愿终于得偿,满是雀跃,喜不自胜道,“多谢国公,那本王明日入宫禀告太后后,就来府上下聘了,择日迎娶了。” “好好好。”杨国公连连感慨,终于将之前的震怒不悦全全藏下。 而屋内的众人一听见杨国公应了此事,立时开始连道恭喜,连安王也笑着道谢。 若非屋内还淡淡漂浮着的血腥气,以及那躺在冰凉的地上,浸在鲜红的血泊之中的素雅男子,恐怕还真以为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连安王道了几声谢,又道,“如今天色也不早了,诸位是要留宿还是回府,杨大公子应该都已经做好了安排,看各位大人是要去休息,还是回府呢,杨公子,切莫怠慢了诸位。” “是。诸位这边请,丫鬟们已经收拾好了客房,诸位要留宿的,我立刻吩咐丫鬟带各位去,若要回府的,我亲自送送诸位。”杨翎冶哪里不知连安王这是在赶人了,连忙顺着话应道。 在场的诸位哪个又不是心思剔透之人,国公府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正是要闭着外人处理的时刻,这时候留在杨府,岂不是自找麻烦。于是,众人连忙都道不用麻烦,回府便可。 杨翎冶自然也不会再多挽留,只虚词说了几句怠慢了,才领着众位向府门口而去。 宣绫靖也顺势与慕亦弦告了声辞,不待慕亦弦回复,便兀自行了告退礼,随着众人大部队往外走去。 方长玥不屑地瞥了一眼俱是做戏的众人,微扬着头,兀自快步离开了。 而宣绫靖则远远跟着杨翎冶那群人,神思有些微晃地捉摸着自己心头看见那男子侧脸时的那抹熟悉感。 她们本就走得慢些,不一会就落后了杨翎冶一行五六步。 素鸢这才突然靠近几步,压着声音疑惑道,“小姐,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那男子外衫穿得虽然是学子服饰,但我细细看了,他露出的里面的衣服都是粗布,不像是显赫官家之子,杨国公这样的府邸,在办宴的时候更会严格把关来往人员,怎么会让这样一个普通人偷偷溜进了府里呢?” 宣绫靖的步伐忽的停顿在原处。 素鸢的疑问,宣绫靖自然知晓,她本就觉得杨菁阙被捉奸在场这种事情,以杨菁阙的机敏聪慧,就算用情再深,也绝不会在杨国公寿宴这种大型场合“意外”发生,那么,其背后必然有旁人在暗暗推波助澜。 也许,那普通男子能够进入杨国公府的寿宴,正是暗中之人的推波助澜。 可此刻,让她突然停住步伐的并不是这些推测,而是素鸢话中的“学子”二字…… 陡然提到学子二字,宣绫靖才忽然想起那男子身上所穿的绢白长衫来。 难怪她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好像是那日在连府门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人,叫王什么的……似乎还是悠月连引肃的同门? 听那时他与杨菁阙短短的交谈,似乎并不像熟识的模样,可如果只是短短几日认识,杨菁阙不可能会与他发展到如此地步吧?难道当时他们二人是装得不熟? 她当时进屋后便仔细闻过,也让素鸢仔细嗅过,那屋里没有什么迷香残留的气味,屋内地上各处都没有香炉这类物件,完全可以排除是用香迷晕二字,故意陷害污蔑之类。 回想了想那日的一面,那男子颇为儒雅,举手之间带着浓浓的书生气息,更不像是会用如此下作手段的人…… 如果两人都没有在杨国公寿诞做下这种事情的动机,那为何这样一桩完全对杨菁阙无益的事情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了众人眼皮底下呢? 今晚这事,虽与她无关,甚至可以说,不仅对连安王有利,更对她有利,她实在不需再多细究,可莫名的,她突然感觉今晚的事情,有些复杂奇怪,而且……不合常理。 第九十三章怪异,何人掌局? 难道是连安王使得手段?那王姓男子其实是连安王故意派出引杨菁阙上勾的棋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说的通。 瞧着已经越来越远的杨翎冶众人,宣绫靖才又加快了几步,赶上了些距离,而后才唤了唤素鸢,低声道,“你等会在杨府周围等等,他们应该会处理那地上的男子,你去看看那男子还有气没有,我有些事,想弄些清楚。” “好。”素鸢低低应了声。 而等走出杨国公府,衾香早已在马车旁等候多时,宣绫靖独自进了马车,素鸢与衾香各自跟在一侧,随着马车一同离开。 而等走得远了些,素鸢才悄无声息地隐没在了夜色之中,又潜回了杨国公府附近。 素鸢悄然地潜回了杨国公府,却并未回到正门,反而隐在了颇为僻静的另一方位的侧门。 处理尸身这种事情,尤其还涉及一些不雅之事,必然不是堂而皇之地出入正门。 素鸢静静藏在侧门对面一颗颇为繁茂的树上,一瞬不瞬盯着紧闭的侧门。 大约多了半个时辰,那紧闭的侧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先是探出一个贼头贼脑的头来,左右盯了会,才彻底打开门,回身招手,压着声音道,“动作快点。” 随后,便见着两人抬着一个黑色麻袋,匆匆离府。 素鸢大抵辨了辨,那黑色麻袋正好一个人的大小,不由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步伐。 等到那三人将那黑色麻袋丢到一处荒凉的乱葬岗,匆匆离开后,素鸢等了等,又四下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无其他与她一样悄悄跟踪的人后,才迅速掠了出来。 将那麻袋解开,探了探那男子的鼻息,确实已经毫无气息,素鸢才摇了摇头,正要再将麻袋口系上,视线忽的落在了那男子胸口的衣襟处。 许是被人搬动的缘故,此刻,那男子胸口间依稀露出来了一物。 素鸢拿起来瞧了瞧,一把小巧的扇子,倒不是什么证明身份之物,便又缓缓放了回去,在放回去的过程中,她才突然又注意到那男子脖间依稀露出的红绳。拉着红绳瞧了瞧,拽出来的竟然是一枚常给孩童挂着趋吉避凶的长命锁。 素鸢拿在手中前后瞧了瞧,又看了看质地,才又将这长命锁塞回那男子的衣襟内。将麻袋恢复原样之后,便又匆匆离去。 而在素鸢离去后不足半个时辰,又有一人蹑手蹑脚地跑到了此地,拉开麻袋,因为夜色太浓,根本不知他干了些什么,只见他在那麻袋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扛起麻袋离去。 …… 平北郡王府。 马车回到府里时,衾香掀开车帘让宣绫靖下来时,迟迟不见素鸢动静,这才发现素鸢竟不知何时不见了,忙得道:“郡主,素鸢人不见了。” “没事。”宣绫靖缓缓从车上下来,一边随口回道,“先前连安王和偶然提及要一同回府,但因为一些缘故,我没能等二位殿下,便让素鸢留在杨府与二位殿下道声歉意了。” 见此,衾香便也闭口不再追问,陪着宣绫靖一同向着府内走去。 宣绫靖如今作为云凌将军的女儿云夕玦,本准备先去问候问候自己父亲再回房休息,但偶遇管家听说郡王已经安寝了,便也没再打扰,又转道回了皎卿阁。 “郡主,奴婢去接您前,就已经让厨房温着水,郡主可要沐浴后再休息?”刚到皎卿阁的苑门,衾香便又道,虽然事情做得十分妥帖,嗓音却如常的不卑不亢,没有丝毫邀功的谄媚。 宣绫靖便也没有什么夸赞,只点了点头,转道向着温房走去,一边道,“这一整天的,也确实有些累了,你去卧房取套干净的里衣来温房,对了,如果素鸢回来了,让她直接来见我。” 衾香恭声应是。 等到宣绫靖整个泡在了温热的浴桶中后,衾香才缓缓退出温房去卧房取她所要的里衣。 衾香挑好一套干净的里衣双手捧着从卧房出来时,刚好与急步回来的素鸢撞了个正着,好在素鸢躲得快,两人没有实实在在撞在一起。 衾香略略跌退几步才稳住步伐,见着是素鸢,便也没说什么,只将里衣交到素鸢手中,道,“郡主正在温房沐浴,让你回来后便去见她,这是郡主要的里衣,正好你一道带去。” “好的。”素鸢微楞,心知长公主是在等着她的回禀,便立即点了点头,从衾香手中接过便向着温房而去。 素鸢进入温房时,看着宣绫靖分明已经睡着的模样,清冷的双眸瞬间满是心疼和担忧。 不由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浴桶边,探了探水温,发现并未凉,才略略放了放心,又轻轻地将干净的里衣放到一旁,将一旁正热着的水壶提了过来,动静极轻地往浴桶中不时加些热水,以保持浴桶内的水不会太凉。 宣绫靖泡在浴桶中,只觉得无比的轻松,而一放松下来,竟不知何时直接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正瞧着素鸢一瓢一瓢往外舀着桶里的水,又往里加着一瓢一瓢的冒着热气的水,不由地微微怔了怔,晃了晃神,才又回过神来。 揉了揉眉心,宣绫靖才从浴桶中起身,擦干了身上的水渍,一边穿着干净的里衣,一边问道,“你回来多久了啊?” 素鸢一边帮忙擦着微湿的头发,一边道,“半个时辰。” “那男子怎么样了?可有发现什么吗?”宣绫靖扣好外衫,又拢了拢狐裘,一边向卧房走去,一边又道。 素鸢压了压声音,才回道,“气息全无了。”顿了顿,才又道,“他怀中有一把玉为扇骨的折扇,脖子上最奇怪,挂着一把孩童才会戴的长命锁。” “玉骨的折扇?”宣绫靖脚步顿了顿,才又继续前行,片刻后才有些迟疑地道,“有多大?不会是……手掌心大小吧?” 素鸢面上一诧,不由脱口道,“小姐怎么知道?” “真是手掌大小?”宣绫靖敛了敛懒散的眉眼,忽的拂过一丝精光,又是追问一遍道。 “嗯,我拿出来看了看,确实只有手掌大小,小巧的很,应该只是用来赏玩之物。”素鸢重重点了点头,“他穿的学子府,应该是一名书生,把玩这种风雅之物,也不算奇怪吧,小姐您怎么这般关心这个?” 宣绫靖忽然有些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之前我去文墨轩购纸时,偶然在杨菁阙手中看到过一把小巧的折扇罢了。” 素鸢惊讶地睁了睁眸子,“之前那些谣传不会是真的吧?那今晚那被杨国公杀了的那名书生,不会是……” “也许吧。”宣绫靖敛了敛面上的笑容,却只丢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短短对话间,她们已经走回了卧房,衾香正候在门口,她们不由地结束了话题。 宣绫靖走入房内,才道,“衾香,你先回去休息吧,今晚由素鸢守夜陪我。” 待衾香退下,素鸢将房门闭上,伺候着宣绫靖躺到了床上,宣绫靖才又突然道,“你之前说,他脖子上还带着一枚长命锁?” “嗯。”素鸢掖了掖被角,全全妥帖后,才又道,“那长命锁十分奇怪,看那男子的衣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甚至应该十分清贫,可他脖子上的长命锁却是纯黄金打造,十分精巧贵重,锁头上刻着一个王字,而且那锁的表面十分光滑,那个王字也被磨得有些平了,看来他应该十分珍爱那枚长命锁。” 宣绫靖静静平躺在床榻上,神思却飞速转动着,低语喃喃道,“如果珍爱长命锁,那应该是有所牵挂才是,怎么会为了连安王赴死呢?可如果那王姓男子不是连安王的人……今晚这事,就真得是怪了……” “小姐您说什么?”素鸢并未听清她兀自的低喃,不由问道。 宣绫靖敛了敛眼睑,缓缓闭上,神思缓缓沉下,片刻之后,才又忽的睁开,扭头看向素鸢道,“素鸢,怕是要麻烦你再出去一趟了。” “小姐您吩咐便是。”素鸢凝了凝神,忙得道。 宣绫靖招了招手,示意素鸢走近些,才又道,“你再去一趟那男子被丢弃的地方,不用管其他,只看看,他还在不在那里。” 素鸢面上立时浮出一抹疑问,但却并未多问,只默默掩下,而后点了点头,悄悄打开门离去。 素鸢的动作很快,大约不到半个时辰,便又悄悄回来了。 宣绫靖正假寐等候着,素鸢一入房门,她便睁开了双眸,无声询问着结果。 素鸢疑惑地摇了摇头,道,“不见了。我左右查看了,不像是被野兽吃了,应该是被人移走了,谁会去偷一个没用的尸体?” 宣绫靖眉梢微微沉了沉,心头那一直萦绕的奇怪之感终于落到了实处。 正如素鸢所问,谁会无聊到去偷一个无用的尸体呢? 夜晚正是财狼虎豹出没的时刻,如果有人另有所图的话,必然会提前将那男子的尸身救走,以免落入野兽之口,让素鸢去看看,也正是想要验证心头那一抹奇怪的猜测。 既然被人运走,那就只能证明,那并非是无用之物。 宣绫靖忽的勾唇笑了笑,默默叹道一声,有趣有趣! 上一世,她只听说了杨菁阙爱上了一名穷酸学子,被众人发现苟合,那学子被杨国公怒然剑杀,之后,便再没有什么风波,杨菁阙与连安王也趁机定下了亲事,再有风波起时,便是杨菁阙与西殊使臣私奔之事了。 可如今看来,这一世,这场风波不会这么容易停息了。 到底是谁在背后下棋呢? 连安王?还是另有其人? 宣绫靖忽的有些好奇接下来东渊即将展开的一场好戏了。也许,正是因为她之前那一手风水沙盘,如芒在背的危机,才引发了这一场与上一世不同的捉奸戏码吧。 第九十四章顺道,再访连府(一) 翌日,宣绫靖用完早膳之后,便径直到了书房。 虽说近日有事发生,但凝洄树林那千年阵法之事,才是她最在意的事情。 那阵法攸关的已经不是慕亦弦所要探寻烛心镯的根源问题,而是,她想要解开这一世莫名其妙的变化。 烛心镯为什么提前出现了?上一世明明对烛心镯毫无所知的阿越师兄为什么也和烛心镯有了关联?还有她那荒谬的错觉……师兄对阿玦居心叵测…… 可等到她将书案上的画纸查看了一遍又一遍时,才终于沉下了双眸,陡然抬头问道,“昨日,谁进过我的书房?” 衾香忙得垂首答道,“郡主吩咐过不让奴婢们随意进出,除了打扫的丫鬟,昨日并没有人进过。” 素鸢瞧出了宣绫靖眉眼里的沉色,不由上前一步,关切问道,“小姐,怎么了?” 宣绫靖将手中的画纸全全放在案上,才沉声道,“少了一张。” “什么?”素鸢一惊。 衾香也不由一愣,而后忙得应道,“奴婢这叫将昨日负责打扫的丫鬟叫来问问。”说着,便要往外走去。 宣绫靖微沉的眉梢却忽然的松开,沉吟片刻,随口道,“算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也许是丫鬟打扫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怕被责怪就偷偷丢了。” 衾香闻声顿住步伐,迟疑地看了看宣绫靖,见着她确实并未追责之意,才又俯了俯身,道,“那奴婢去为郡主沏壶热茶来。” “嗯。”宣绫靖点了点头,衾香便立即退去。 见着衾香离开,素鸢才又拧着眉,迟疑地问道,“小姐,真的没事吗?” 宣绫靖安抚地笑了笑,眸底却隐隐有些思量之色,“没什么的,就是一些我推算的术式,寻常人就是捡去了也未必看得懂,只是……那上面有一个小角落,是我之前想要试试看能不能通过绘制同等效果的阵法寻找阵眼时,曾自己编制过一个阵法的雏形图,不过只是雏形,也没什么大问题,我还记得一些,再绘一遍就是了。” 素鸢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静静回到一旁,默默研墨起来。 一边喝着衾香沏来的热茶,一边默默研究这阵法,一上午的时光就在这墨香盈盈的书房间缓缓流走。 临到快用午膳时分,衾香才轻轻出声问了问,“郡主,快要用午膳了,是布在书房还是?” 宣绫靖抬了抬头,这才察觉竟然快到中午了,略略思了思,才道,“就布在庭院里吧,对了,你让管家为我备一匹车马,午膳之后,我要出府一趟。”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衾香屈了屈身,便领命退去。 素鸢停了手中研墨的举动,“小姐,您要出府?” “嗯,去一趟连府。”宣绫靖缓缓放下毛笔,将画纸收好,才起身往外走去。 素鸢听闻,想起了那怯生生但却对长公主格外亲近,甚至时常惹得长公主发笑的连家小姐,不由眉眼一笑,好奇地道,“是要去看连姑娘吗?” “顺道吧。”宣绫靖点头应了应,便闭口不再多说,向着庭院走去。 见着她似乎不想多说的模样,素鸢虽有些疑惑为何是顺道,但也没再多问。 等到宣绫靖走到庭院时,午膳正好已经布在庭院里的石桌上。 和煦的阳光,徐徐的轻风,飘香的佳肴,倒也舒适悠闲。 一边用着午膳,宣绫靖突然想起来地道,“对了,素鸢,你去库房选几件小巧些的机关物件,等会一同送去给悠月解解闷。” 素鸢点了点头,便离去了,等到回来时,手中正捧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用完午膳后,宣绫靖便带着素鸢一同去往了连府。 连悠月听闻她到访时,按捺不住喜色的竟然跟着本是进去通报的侍卫一同冲了出来,连侍女都没能带上,笑盈盈地道,“夕玦姐姐,你怎么来了” “在府里闲的无事,便来瞧瞧你。”宣绫靖柔声回道,一边向府里走去。 “我也在府里无聊呢,可爹爹说我今天不许出府。”连悠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满是委屈的哀怨模样。 宣绫靖好笑地弯了弯眉眼,又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才又轻声道,“这不就是怕你无聊,才来看看你。我给你带了些有趣的玩意,倒是可以给你解解闷。” “什么有趣的东西?”连悠月星眸一闪,满是期待。 宣绫靖这才让素鸢将手中的盒子呈上,打开递到连悠月眼前,拿起一只小小的木蝴蝶,解释道,“一些机关巧物,你看。” 说着,宣绫靖扣动了那木蝴蝶腹部的机关,那蝴蝶便忽忽地振翅起来。 连悠月惊喜地哇了一声,从宣绫靖手中接过那蝴蝶,看了个遍。 宣绫靖又拿起盒子里其他的物件,手把手教着她怎么扣动机关。 看着一件一件木头做的死物突然都向活物一般动了起来,连悠月干净的眼中满是喜色,爱不释手,惊叹不停。 走到府内一处风亭歇息,宣绫靖才将素鸢手中的盒子一起放到连悠月面前,道,柔声道,“该如何控制都教与你了,你在府里时也可以解解闷了。” “嗯。”连悠月欣然地将盒子手下,而后才喜滋滋地道,“谢谢夕玦姐姐。” 略略饮了几口茶,宣绫靖才故作随意地问道,“你平日在府中就一人吗?你不陪你解解闷?” “平日都要去书院读书,没有多少时间陪我逗趣,平素若有空,倒也会带瞒着爹爹偷偷我去百味楼吃些好吃的”连悠月突然舔了舔薄唇,眉眼间满是窃喜之色。 随后,却又浮上几分忧色和疑色,道,“不过今日倒有些奇怪,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早上去书院没多久就回来了,午膳也没用,一直一个人呆在书房里,也不让人进去打扰,不知道是不是在书院发生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瞧了瞧连悠月眉眼间少有的忧愁,宣绫靖不由轻轻抚了抚她微蹙的眉心,道,“要不我去瞧瞧你,看看是不是书院有什么难题,或许我能帮上什么忙呢?” 连悠月犹豫地顿了顿,才终是放心不下自己地道,“那我带夕玦姐姐去看看。”说着,便立即起身拉着宣绫靖往一处走去,竟是连桌上之前还爱不释手的机关物件都忘了拿。 素鸢刚要提醒,宣绫靖却不动声色地回过头摇了摇,素鸢这才闭了声,也跟上她们二人的步伐。 随着连悠月绕过回廊来到书房时,果然看到了白昼就完全紧闭的房门。宣绫靖将素鸢留在门外后,才推门与连悠月一同走入了书房内。 连引肃听见开门声,神色满是烦闷地抬起头来,却在看见入内的人时,不由愣了愣,才堪堪收敛神色,走上前拱了拱手,道,“小生见过郡主。”嗓音明显确实有些难掩的低沉。 宣绫靖微微颔首回以一礼,才由着连引肃的邀请走到茶案边坐下。 连引肃为她沏了杯茶后,才又出声问道,“郡主怎么来府上了?” 宣绫靖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视线才缓缓划过连悠月,而后又对上连引肃,轻声道,“今日顺道路过便来瞧瞧悠月,不过听见悠月说连公子今日心情不大好,悠月担心你是在书院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我这才冒昧前来问问是否能够帮上些什么。” 说着,宣绫靖却不待连引肃回答,便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眸看向连悠月道,“悠月,那些机关小物件你方才好像忘在风亭了吧。若是弄丢了可就没东西解闷了呢……我让素鸢陪你回去一趟,先去将那些收回屋里放好,你们再过来吧。” 连悠月被她这一提醒,顿时也想起来那被她遗忘的盒子,立时紧张地一惊,叹道一声“对啊!那夕玦姐姐,你和先在这里等我哦,我很快就回来”便提了提裙摆,飞速往回跑去。 素鸢自然也听见了宣绫靖的声音,便也跟着连悠月往回去。 看着连悠月跑出书房的背影,连引肃才稍稍正了正色,疑声道,“郡主支开悠月,不知可是有什么要问的?”俨然看出了宣绫靖的用意。 宣绫靖也无被拆穿的尴尬,浅浅引着茶,才出声道,“还是请连公子先说说今日书院发生了何事吧,也许等公子说完,我想问的问题也就无需再问了。” 连引肃顿了顿,狐疑地盯着浅浅含笑的宣绫靖瞧了许久,才敛了敛疑色,缓缓开口道,“今日早晨我去书院时,发现我的一个同门,莫名死了,而且是一剑刺穿胸口,绝非自杀,倒不知是何人会与他有仇,哎……” “可是那与杨姑娘都在府上时,门口遇见的那位姓王的学子?”宣绫靖面色并无惊讶之色,仍是徐徐问道。 连引肃更是诧异地看了一眼宣绫靖,随后想到什么,瞳眸一闪,忙得开口道,“正是!不知郡主怎么会知道?难道昨夜在杨——” 宣绫靖忽的做出一个噤声的举动,连引肃的追问声戛然而止,宣绫靖才敛了敛眉,开口道,“连公子怎么会有如此猜测?” 第九十五章顺道,再访连府(二) 杨国公府昨日的事情虽然有不少人见到了,但有连安王求娶之事,连安王府和杨国公府联姻势在必行,没有谁会胡乱嚼舌根。 而且,书院发生人命的事情明显还未传出来,更不会有人将书院的人命与杨国公府昨晚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连引肃怎么会突然就直接联想到了这些? 连引肃迟疑地顿了顿,才开口道,“昨日是郡主提醒小生与悠月先行离开是非之地,那小生便也不隐瞒了……昨晚在杨国公府时,小生似乎就看见过恒之兄,只是当时夜色太重,那身影又是一晃而过,加上以恒之兄的身份应该不会出现在那里,所以小生也就没再多想。” 宣绫靖听闻连引肃的猜想,顿了顿,才也叹息道,“昨日偶然见到他的侧脸,觉得有些熟悉,后来想起来似乎正是前几日在连府见过,这才来问问……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他……” 叹了叹之后,宣绫靖才又宽慰道,“许是你并不了解他呢,他既能出现在杨国公府,想必也有什么适合的身份才是。” 连引肃摇了摇头,肯定地道,“我曾去过他府上,十分清贫的一间茅屋,家中也只有老母亲,听恒之兄曾提过,他的学费都是他母亲帮别人洗衣服辛苦赚来,他也说要好好学有所成,日后好好孝顺他母亲的,可没想到,就这么没了……”说到最后,连引肃不由有些哀叹沮丧起来,看来与这王恒之也确实有几分真切的相交之情。 宣绫靖沉默地停了片刻,等到连引肃情绪稍稍好了些,才又宽慰道,“事已至此,连公子还是切勿过度伤神……” 停顿片刻,依稀已经听见屋外的脚步声时,宣绫靖才又突然出声道,“或许连公子与那男子有不浅的同门相交之情,但此事恐怕并不简单,那男子的身份也许也并非你说了解的那般……” 听见她突然有些低沉慎重的声音,连引肃疑惑地抬眸看向了她。 她却并无停顿,反是有些加快语速地沉声道,“所以,就算连公子再担心他留下的母亲,也切勿出面与此事扯上关系。” “郡主此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恒之兄的死有什么问题吗?”连引肃面色一沉,突然追问道。 宣绫靖缓缓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正好,连悠月与素鸢一同到了书房门前。 宣绫靖对着连悠月温柔地笑了笑,却并未在回头看向连引肃,只是浅浅道,“只是有些不好的猜测……所以才提醒提醒罢了,也许是我多心了,连公子也无需太过在意,只需静静等上四五日,若并没有什么事情衍伸而出,连公子便可按自己心意而为。” 连悠月疑惑地看了一眼正自说自话似的夕玦姐姐,又瞧了瞧面色有些沉重的,不由歪了歪头,疑声道,“夕玦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宣绫靖往书房门口走着,走到连悠月面前时,不由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没什么呢,你不是说你不开心嘛,我帮你劝了劝你。” 连悠月立时眉眼一弯,也不疑有他,笑盈盈地挽住宣绫靖的胳膊,道,“夕玦姐姐,我刚让梓灵去准备了一些好吃的糕点,我们一起去吃吧。” 宣绫靖笑了笑,“我可不像你这么偷嘴了……我还有些事情,怕是要先离开了。等有空再来陪你一起偷嘴。” 连悠月立时有些失望地耷拉着脑袋,但却也十分知事懂礼,并未央求,只道,“那夕玦姐姐下次有空再来呢。” “好。”宣绫靖笑着应道,而后,唤了唤素鸢,便准备离开。 而在她们离开之时,连引肃突然出声道,“郡主。” 宣绫靖闻声回头,便见连引肃正色地拱了拱手,认真道,“多谢郡主。”竟是看出了宣绫靖今日应是专程前来提醒他不要涉足此事的用意。 宣绫靖不言不语地微微颔首回以一笑,便与素鸢快步而去。 出府再次坐上了马车,素鸢才突然出声道,“小姐怎么呢?从您坐上了马车,神色就一直有些沉呢。” 宣绫靖忽然勾唇笑了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没什么,在想一些事情,觉得十分有趣。” “怎么了?”素鸢挑了挑眉,调侃道,“连姑娘的这般有趣不成?” 宣绫靖不由无奈地耷了耷眉,“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小姐如今也已经十七八了,寻常女儿家早该寻个人家了,这又怎么了嘛”素鸢偷喜地抿了抿唇,笑道。 “那你还比我年长呢,不是更该找个好人家了?”宣绫靖好笑地柔了柔眉眼,打趣道,“也真该给你找个好人家了,你看尉迟怎么样,温文尔雅又风趣,你们又相熟多年,我看倒是不错。” 素鸢面色微红,而后想到什么似的,眸色忽然沉了沉,才又神色平静道,“小姐,你胡说什么呢我和那臭小子都是有别的事情的人,怎么会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呢。” “那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之后呢?你总不会准备一个人孤此一生吧。”宣绫靖也不点破什么,接着话问道。 素鸢没料到她会如此问,不由地愣住了,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淡淡道,“日后的事情,便等日后再说吧。” 见素鸢不愿提及这些事情的模样,宣绫靖也知她虽然如今不再张口闭口都是报仇之事,但满门被灭的事情,却始终横亘在她心头。 宣绫靖往后靠了靠,闭眸假寐休息,也不再多提,只道一句,“到了再唤我。” 素鸢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出声。 不多时,马车再次停了下来,素鸢这才出声唤醒休息的宣绫靖。 宣绫靖挑帘瞧了瞧,看清那牌匾上四海客居四个字,才起身下车向内走去。 如同上一次一样,向小二报了无心居的名字后,便被引到了没有被题名的幽静雅间,只是上一次她将素鸢与衾香一同留在了外间,这一次,倒是直接带着素鸢进去了。 雅间内,如同上一次一样,正坐着慕亦弦与桑莫。 桑莫瞧见她的到来,面上一喜,连忙道,“郡主到了啊,快请坐。” 她们走进门后,素鸢便将门又轻轻合上,自觉地停在了门前。 而宣绫靖则走进几步,微微行了行礼,才随着桑莫的邀请入坐。 慕亦弦并未多说什么,只抬眸点了点桌案上的数张画纸,示意她看后,便又沉寂地兀自引着茶,随手为她倒了一杯,推到了她的面前。 宣绫靖微是一愣,而后才颔首回以一礼谢意。 桑莫倒没那么多礼节,见着她落座,便从桌上的数张画纸中抽出来一张,铺在了最上面,连忙道,“郡主你看看这张。” 等到她的视线落在那张画纸上,桑莫便立即道,“这张是我绘制的第二张阵图,郡主可还记得那被素鸢刻了七十七的那颗树?” 宣绫靖细细瞧着他绘得这张阵图,沉吟地点了点头。这张图,她也循着记忆绘过,与桑莫所绘的这张大抵相同,并无太大差别。 至于那一圈极短暂的令人近乎失明的阵眼带的情景,她却只能依靠当时触摸的感觉来推测描绘,而看桑莫这张图上的阵眼带,和她也是采取的同样的办法,并没有如同七十七那刻树附近的细致描绘,只粗浅的绘了自己的推测。 随着她的点头,桑莫突然又从那堆画纸中挑挑选选,而后又抽出了一张。 宣绫靖瞧了瞧那张纸上的墨迹,不由顿了顿,这张画纸的笔墨,她十分熟悉,因为,这正是她早晨发现的书房内丢失的那一张! 怎么在桑莫手中? 许是瞧出了她的惊讶,桑莫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讪讪笑了笑道,“郡主勿怪,那偶然瞧见了郡主画的推测阵图的雏形,一时兴奋,就带了回来。” 见着他这番模样,宣绫靖也不好责怪什么,反正也并非什么要紧的物件,便摇了摇头,揶揄道,“无妨,我早晨发现不见了一张,险些以为是那个手脚笨拙的丫鬟不小心都坏了偷偷丢了呢,还好当时没有追究。” 见她如此揶揄,桑莫立时窘迫地摸了摸后脑,尴尬地笑了笑,只连连叹道,“哈哈哈,郡主勿怪就好,勿怪就好。” 宣绫靖不由也轻笑起来,视线却不经意划过正坐在一旁的慕亦弦,而慕亦弦此刻,眸色寂然无波,似乎正隐隐落在她的眉眼上,右手仍旧无意识地摩挲着左腕。 她不由一顿,而后匆匆敛了敛笑容,视线才又落回画纸上,正了正面色,“桑莫公子可有发现什么?” 提到阵法,桑莫瞬间就不见了所有尴尬之色,满眼跃跃欲试的兴奋,朗声道,“我昨日只来得及粗略地按着郡主的这个雏形推衍了一番,倒觉得郡主这个想法也许十分有希望!那个阵眼带的情况十分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加上又极度白茫茫,让人无法观察阵内情况,郡主这么以效果反推的方法也许正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宣绫靖点了点头,“我也正是如此想的,阵内的情况只能凭借猜测,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造成那种效果,我如今这个雏形只是针对的那种极致的眼盲错觉,但对于阵眼的触发传送,还完全没有想法。” “无妨,一步一步来,总能解开的!”桑莫倒毫无沮丧之色,满是兴奋。 这一下午,他们便在这四海客居呆了整整一下午,临到傍晚,宣绫靖才告辞回府。 第九十六章乱局,黄雀在后(一) 傍晚时分,宣绫靖正准备用晚膳时,听衾香来报道,“郡主,郡王回府了。” 她从四海客居回府后,便叮嘱了衾香一句,让她等郡王回来后前来告诉她一声。 此刻衾香来报,她不由道了一声正好。 自从从宫内欣沐轩出来回府暂住,她还不曾好好陪阿玦的父亲用过一次晚膳。 不由地,宣绫靖放下刚刚拿起的碗筷,道,“将这些先撤下吧,摆到正厅去,我与父亲今晚一同用膳。” 言罢,便起身往外走去。 宣绫靖赶到正厅之时,云凌正也吩咐着管家准备晚膳,宣绫靖不由上前福了一礼,才恭顺地道,“爹爹。” “玦儿啊,你怎么这时候来了,可用过晚膳了?”云凌慈爱地瞧了她一眼,连忙扶着她坐下,才道。 宣绫靖柔柔笑了笑,“刚准备用呢,听闻爹爹回府了,就让丫鬟们将晚膳重新摆来正厅,与爹爹一同呢。女儿从回府就还不曾好好陪爹爹用过晚膳。” “好好好。”云凌宠爱一笑,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才又关切道,“这些日子,爹爹在府衙整理案件,也确实没能好好陪着你,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宣绫靖浅浅一笑。 等到丫鬟们将正厅的晚膳摆好,宣绫靖才扶着云凌一同入座,夹了些菜放到云凌碗中,才道,“爹爹近日怕是忙的累了,多吃些。” 云凌满是感慨地点头含笑,宣绫靖也只回着乖巧的笑容。 等到用完晚膳,宣绫靖才发觉云凌面上颇有些疲惫的样子,不由道,“近日很忙吗?爹爹怎么满是疲惫,可要多多注意休息呀。” 云凌抬手揉了揉额角,才宽慰地慈笑道,“累倒没有,只是今日发生了一桩事情,处理的波折了些,才有些倦了,休息一晚便没事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 宣绫靖不由愣了愣,试探地出声道,“爹爹说得何事?可是莘念书院?” 云凌诧异地回过头来,“玦儿你从何听说的?”随后想起什么,哦了一声,才又缓缓道,“你昨晚回府的迟,可是知道了那件事?” 宣绫靖略略点了点头后,云凌才又叹了一声,也不知是在感叹什么,“哎,真是可惜了……书院的人前来报案后,本来是准备查一查的,哪知刚要调查,连安王和杨国公府不久就派人来与我大抵说了一下昨晚的事情,这也不好查了……那学子理亏在先,如今又已经事成定局,我也只能让人将他的尸首送回他家里,让他能入土为安了。” “这事女儿昨晚确实知晓了。涉及杨姑娘的清誉,也难免杨国公和连安王会压下来。昨晚连安王还顺势求娶了杨菁阙,杨国公也答应了,估计过不了几日,就会去杨府下聘了。”宣绫靖浅浅地点了点头,才又道。 “原来如此,难怪连安王也派人来了。”云凌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而后起身往外走去。 宣绫靖盈盈跟上,准备送云凌老将军回房后再回皎卿阁。 哪知云凌脚下步子却突然顿了顿,摇了摇头,才又提步而走,叹道,“不过还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宣绫靖随口追问道。 云凌摇了摇头,拧着眉头,“也许是我多想了。” “可是发生了何事?”宣绫靖担心地道。 听出了女儿的担心,云凌不由宽慰地侧头笑了笑,才又道,“也没什么,只是今日送那学子回家的时候,他家的那老母亲哭得极其伤心,可等我大致将事情说与她听后,她却突然狠狠瞪了我们一眼,那眼神极度悲戚而仇恨,让人不寒而栗,我总感觉,她不会就这么息事。” “这事与爹爹您又没什么关系,就算她要寻仇,也该去找杨国公呀,再说了,她一个妇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又如何能动摇杨府?也许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心头极度的悲愤罢了,爹爹何必多想呢。”宣绫靖连忙宽慰道。 可她虽在柔和宽慰着云凌,自己心头却稍稍紧了紧,这件事,大概预料到了正如她所料想那般,不会就这么结束,只是她没想到,会把云凌老将军也莫名牵扯了进去。 也是她没想到,那悄悄偷走王恒之尸体的人,会别无他用,仅仅只让他走了一遍正常的报案渠道。 而恰恰是这无比正常的渠道,将正任职着盛都令的她的父亲,云凌老将军牵扯到了其中。 这件事,恐怕绝不会只是偶然的巧合。 云凌却摇了摇头,“我只大略说了他儿子犯得事,倒并未仔细提及女方的背景,更不曾告诉她和杨国公、连安王有关。他们本就想压下此事,我怎会如此随意提及呢。” 宣绫靖只好说这些话宽慰着,一路柔和笑着将云凌送回了房。 可等她回身出来时,姣好的眉眼却沉抑地如同浓夜,黑不见底。 如果只是连安王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件事就应该在杨国公怒杀奸夫后被彻底镇压下来,可如今,却莫名其妙地走入了正常的审案背景,反而将云凌也拉下了一滩尚不知深浅的泥水中。 还有谁在暗中当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呢? 宣绫靖沉了沉眉梢,神思飞转。 等到走到皎卿阁时,她却又突然勾出一侧唇角,露出一抹略带讽刺的笑容。 她又何必如此着急呢?既然有人在布局,那么棋面很快就会呈现在众人眼前了吧。 正如她白昼劝告连引肃的话,只需静静等候几日便可知晓。 轻声吩咐素鸢准备沐浴用物,宣绫靖才彻底放下了神思,静候棋面大开的那一刻。 …… 而与此同时,连安王府。 树下,仍是幽幽的四盏烛火,可石桌上却再无一坛酒壶。 连安王面色阴郁地坐在石凳上,眸光阴鸷寒冷。 “你们怎么办事的?!”连安王忽的一拍石桌,冷然怒道。 “殿下恕罪!菁珞小姐说那人只是一个贫穷的小子,不会有什么问题。”暗鹰半跪于地,道。 “不会有问题?”连安王冷笑一声,“菁珞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就不去查个清楚?” “时间紧迫,属下已经查过,那户人家自十几年前就一直住在那里,那妇人也就靠给别人洗衣服赚几个钱养活一家,并没有什么其他背景。” 连安王又是冷冷一笑,怒道,“没有背景?你觉得现在这情况,像是没有背景么?没有背景谁会明知那人得罪了本王和杨国公,还敢暗中企图将这件事挑到明面?” 那跪在地上的人顿时噤声不语。 连安王刷的站起身来,沉沉走到那人面前,阴沉的声音,犹如寒冬厉风,“本王给你一晚时间,赶紧去查清楚,那个男人究竟还有什么身份,查不清楚,你就不要再出现了。” “是!属下即刻去查!”那人狠狠一震,忙得俯首应道。 “赶紧滚!”连安王不耐烦地一脚踹开那跪在面前挡着路的人,向着外面走去。 那人迅速爬起来,行了一礼,便飞速闪身离去。 …… 而宫中,飞鸾殿。 傩娘匆匆从殿外而入,而太后正倚坐在榻边,在她的腿上,正躺着当今的小皇帝,眉眼合着,似乎睡得正香。 瞧着傩娘进来,太后忙得做了一个噤声的举动,才又满目慈爱宠溺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入眠的小皇帝。 似乎想起傩娘的存在后,太后才又突然抬起头来,无声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傩娘微微俯身,附到太后耳边,才轻声道,“已经开始了。” 太后唇角忽然缓缓漾开一抹诡谲的笑容,凤目中凌厉的锋芒一闪而过,而后点了点头,才又敛尽一切锐利,只剩温柔,静静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孩儿。 傩娘便也不再言语,静静退至一旁。 过了好一会,躺在太后腿上的小皇帝才缓缓醒了过来,眨了眨惺忪的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才迷糊地道,“母后,朕怎么在这里。” “皇儿你用完膳后就睡着了,母后怕搬动将你吵醒了,便没让人将你送回飞鸿殿。” “哦。”小皇帝爬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才渐渐回过神来,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惊了一声,“呀都这么晚了,那朕先回宫了,就不打扰母后就寝了,母后你也早点休息呢。” “好,母后马上就休息。”太后慈爱地看着小皇帝,应了声,才唤来清荷落霜送小皇帝回宫。 等到小皇帝走后,太后面上的笑容慈爱瞬间消失殆尽,凤目威凛,满是嗤笑沉抑。 起身走到一旁软榻躺下,傩娘忙得上前揉肩。 待舒适了些,太后才终于懒怠地撑起头来,意外不明地道,“哀家就知道,沙盘那件事后,他们不会安分。老七以为他的局天衣无缝,确不知,哀家早就知道了……若不是他们挑中的那个人是王家的那个孩子,哀家也不会让他如愿。” 傩娘俯了俯首,只赞道,“太后英明。” 太后却慵懒一笑,凤目中氤氲着浓浓的讽刺,道,“不止老七,王家、杨府,还有其他的,他们都以为一些事情瞒得是天衣无缝,无人知晓。殊不知,只是没到合适的时机,哀家懒得作声罢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哀家自然会让这些事情的揭开都处在对哀家有用的情况下!六年前如此,现在,也会如此,今后,更会如此!” 傩娘眸色微沉,附和地点了点头,随着沉色说道,“太后远见卓识,他们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太后又是意味不明地笑了几声,才起身走向床榻道,“早些休息吧,明日起,倒是又有好戏瞧了。” “是。”傩娘应了声,等到太后躺倒了床上,她帮着掖好了被角,才一根根熄灭了烛火。 第九十七章乱局,黄雀在后(二) 翌日,天色阴沉,大风呼啸不断,透着刺骨的寒意。 而更让人心生寒意的,却是今早突然传开的一件大事。 而且这事,此刻,正在盛都令府衙闹着。 刑部左侍郎王驽一身威仪朝服,愤怒不已地站在公堂之中,在他的身旁,正哭哭啼啼地站着一名与他颇为不搭的妇人。 那妇人一身泛白的粗布打着补丁的衣服,显然是已经洗过无数遍,头上也只是用襟布缠着发,极其朴素穷苦。 云凌认出了那妇人,正是昨日他送尸回府的那学子的老母亲。 “我儿被人诬陷杀害,你作为盛都令,为何不查,草草了事!” 王驽目含怒火,不知是因为云凌是北弥降臣的缘故,王驽丝毫不放在眼中,还是此刻怒得已经失了理智,竟是丝毫不顾云凌还有一个平北郡王的头衔,只将他当做了小小的盛都令,直声质问道。 “你儿?”云凌疑惑地站起身来,倒也没有恼怒,反是耐心问道,“不知王大人说得是何人?” “哼!”王驽睨了云凌一眼,更加怒火中烧,“就是昨日书院报案,被你胡乱判的罪当应得的学子,王恒之!” “什么?他是王大人的儿子?”云凌更是疑惑不解,“本官虽刚到北弥不久,但也只听说王大人家中只有一对女儿,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一名儿子?” “那是——”王驽突然迟疑地顿了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连忙撇开话题,怒道,“本官说是那就是,难怪本官还会随便认领儿子不成。” “可这确实是事出有因。”云凌有些为难地看了那哭泣的妇人一眼,而后才看向怒火滔天的王驽,沉声道。 “什么原因!你细细说与本官听听。”王驽根本听不出云凌此刻的迟疑之色,只想弄个清楚。 “这——”云凌迟疑地瞧了瞧府衙周围的衙役等人,斟酌了片刻,才道,“此事恐怕说来话长,王大人不妨入内,本官再与王大人详说。” “什么事情不能在这府衙光明正大的说!”王驽此刻却只有怒火,根本听不出云凌话中的劝说之意。 “府衙门前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只怕影响不太好。”云凌体谅他的丧子之痛,仍是耐心的劝道。 此刻,府衙门口聚集的群众越来越多,也都注意到了堂中此刻的闹剧,都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讨论着。 王驽回头看了一眼聚集的百姓,怒不可遏,呵斥道,“都看什么看,赶紧滚!” 瞧着王驽分明已经失去理智的模样,云凌也不便再劝,只得赶紧吩咐衙役们将百姓们请离,又关上了府衙大门。 随后,才又吩咐众多衙役退下,等到整个厅堂只剩下他们三人时,云凌才终于请着王驽暂且坐下,而后徐徐道来。 “王大人,这件事,恐怕也是您的儿子理亏啊……前几日杨国公寿宴之事,想必王大人也离开的早,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可大概也应该听过什么风言吧?” 王驽不明所以,只是早晨从身旁妇人那里听说自己的儿子被人诬陷闯女子闺阁意图图谋不轨,被人当场发现处置了……又听那妇人悲戚委屈地说着自己儿子向来行为规矩,从不敢越雷池分毫,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情,定是被人污蔑,才怒火一烧,来不及回府换下朝服,直冲这盛都令府衙而来。 而就在盛都令府衙闹着之时,连安王府,连安王慕亦渊也终于收到了消息。 此刻,连安王正铁青着脸,顺手拿起手边的茶杯就狠狠砸向了跪在地上的侍卫。 “废物!” 那侍卫立时跪伏于地,“殿下息怒。” “息怒?”连安王怒急反笑了起来,可眼瞳中却尽是冰冷的寒意,“本王让你们好好办事,你们选谁不好,偏偏挑一个和老三有关系的人!”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属下等也没料到会有这些秘辛,请殿下责罚!”那侍卫紧贴着地面,丝毫不敢起身。 “没料到?”连安王正要发火,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柔柔的嗓音,“殿下息怒,都是菁珞冒失了。” 随后,便见着一道芊芊柔软的身影从门口而入,轻纱覆面,却难掩那一双朦胧的水眸里那勾人的妩媚。 菁珞盈盈跪在那侍卫的旁边,嗓音柔软,更带着无尽惹着怜惜的委屈,“是菁珞不好,当时学子节学子斗殴时,正是那王恒之站出来制止,菁珞想着要事出有因,这才挑了那王恒之,也让侍卫去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更没有想到会涉及刑部左侍郎王大人一家二十年前的秘辛。” 连安王瞧着菁珞这般委屈歉疚的模样,也不好再大肆发怒,只能闷声喝斥了那侍卫先滚出去,才走近菁珞几步,将人拦腰扶了起来,才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菁珞沉了沉声,“殿下你放心,菁珞都安排好了才会出来。” 隔着面纱,亲了亲被眼泪浸湿的面颊,连安王才柔了柔眼中冰冷的怒火,沉声道,“这件事,本来应该到杨国公杀了那男子就结束了的,可因为那学子突然多出来的身份,这件事,恐怕麻烦了太多!这件事,不止牵涉到了王驽那个老家伙,还牵涉到了老三!甚至,因为正常的报案,又将平北郡王也牵扯了进来!” 连安王陡然寒了寒脸,眸中冷芒乍然闪现,“这件事若说是纯偶然,也未免太巧了!这事情的背后若说没有旁人在煽风点火,本王根本不信!” 菁珞从连安王的搂抱中扬起头来,蹙着眉,疑声道,“殿下您是说有人借着我们的布局,又布下了另一个局?还把我们都套在了局中?” “不错。”连安王冷哼一声,眼眸眯了眯,“十五对这些事向来不感兴趣,应该不会是十五的手段。老三若事先知道,早就暗中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根本没必要现在就与我矛盾激化,呵呵,这一箭三雕,看来,只有太后了!” “太后?”菁珞口中念着这两个字,先前还朦胧似水的柔眸瞬间充斥着冷冽的寒冰,随后沉声问道,“那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没办法了,先看看老三的反应再说。”连安王沉了沉眸,缓缓说道,随后,柔和地摸了摸菁珞的眉眼,才又道,“你当初既然选择要事出有因,那细节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菁珞又是柔柔点了点头,连安王才终于露出一分笑意,轻声道,“那就先等着看吧。行了,你先回去吧。跟在你身边有暗鹰,有事让他们办,你千万小心,记住,正事要紧” “是。”菁珞眸光一沉,柔柔福了福礼,才缓缓离去。 …… 而另一边,盛都令府衙,云凌也已经明着暗着,将大致的事情以及涉及的各方势力都向王驽说了一遍。 其实早在云凌问及他是否听过杨国公府寿诞那晚的风言时,王驽心里就起了不好的猜测。 而听云凌这么一说,正好应了他心头的猜测! 王驽面色一时间犹疑起来。 可他身旁的妇人却完全不信,哭号着嚷嚷,“你们胡说,就是要污蔑我的恒儿,我的恒儿打小就老实陈恳,自从入学,行为规矩更是按照夫子所教,一言一行,温儒有礼,更是孝顺体贴,有什么话也都会和我说,我从来没听他提过哪家的女儿如何如何,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杨国公府的女儿又怎么了,她有权有势就可以草菅人命,污蔑甚至杀了我那可怜的儿子吗?你们把那杨府的女儿叫出来,我要问个清楚,我的恒之把她怎么了?!” 这妇人的胡搅蛮缠,云凌实在不好应对,只能闭口不言,询问地看向王驽。 王驽仍是愤怒,但却不似那妇人不知其中关系。 连安王已经求娶杨国公的嫡女,不日就会下聘然后迎娶了,这件事,如果真如云凌所言,那就根本不便去查了。 难道谁敢明着去查,连安王准王妃在杨国公寿诞那一晚是否被人侮辱过吗? 这不仅是不顾杨国公的颜面,更是不顾连安王、皇室的颜面了! 思绪落定,王驽将所有的怒火都压在了眸底,冷着脸,与云凌道了一声告辞,就拽着那妇人匆匆离去了。 出了盛都令府衙,那妇人仍是不甘的闹着,哭泣着。 王驽沉声劝道,“你先别急,恒儿是我的独子,我也不会置之不理,这件事有些复杂,你先回府等着,晚上我再去找你细说。” “恒儿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二十年前你委屈了我们母子,我什么话而也没说,更从来没和恒儿提过,可恒儿如今却死于非命,你可不能不为他讨个公道啊!”那妇人哀泣地拽着王驽的衣袖,绝望而祈求地道。 “好好,我知道。你先回家去。”王驽耐心地劝道,待将那妇人送回家,王驽才眸色一沉,转道向着静穆王府走去。 静穆王与北晔在书房接见王驽,听王驽将大致事情叙述一遍后,静穆王面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这王驽的正室夫人是当年萧家二房小女儿萧连锦,而静穆王的母妃则是萧家大房的长女萧若云。因为萧家在他母妃那一辈的只有女儿,所以萧家算是退出了朝堂,而与静穆王同辈的,年岁还不算长,也有两三人在朝中任职,但也都还没到至关重要的职位。 虽然静穆王的母家萧家已经是半退朝堂的局面,但因为萧老的存在,却仍旧有着不少重要官员的支持。因为,萧老可算是国老,而如今的朝堂,三分之一都算是萧老的门生。 听王驽说那王恒之是他的儿子,静穆王也不由愣了愣,“锦姨的性子本王也是知晓的,锦姨不是只为你生了两个女儿吗?你这么多年连个妾都没有,哪里来的儿子?” 第九十八章乱局,黄雀在后(三) “这——”王驽尴尬地神色闪烁,思量片刻,也知道这件事根本无法再遮掩下去了,才终于缓缓道来,“当年没有和连锦成婚前,我在乡下就已经娶过妻室,后来怕连锦做出什么事来,就偷偷在乡下做出她们已经意外死了的假象,又瞒着通过别人的手,将她们母子二人安排在了盛都郊外。” “这么多年,只有二十年前将他们接来盛都安置时,我去见过他们一面,之后我就再无和他们往来,也是怕连锦会知道了此事……” 说着说着,王驽颓然沮丧的叹道,“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当初就算被连锦知道,我也该给他们母子一个安全之所啊……而不是这样不管不问,致使发生了这种事情。” 听着王驽的后悔,静穆王也知这王驽是个真情之人,这么多年,虽说当年他有意攀附萧家,但对锦姨也是真情实意。 如今,倚靠着萧家,他也走到了刑部左侍郎的地位,虽说还未坐上刑部尚书一职,但也差之不远了。如今的刑部尚书已经病重多年,刑部的事情基本已经都是王驽一手操办了。 静穆王沉了沉声,打断了王驽的后悔,“王大人,如今不是悔不当初的时候。” 王驽敛了敛面上的悲痛,才道,“殿下说的对,这么多年我虽然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但我那原配夫人也不是撒谎之人,她说我那恒儿行为规矩,言行有礼,断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你是觉得……杨国公和连安王故意拿杨菁阙的清誉污蔑你儿子?”尉迟晔直接说出了王驽迟疑不决的后话。 王驽抬头看了看面上温和的尉迟晔,而后颓然地点了点头。 “可这样,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尉迟晔随即奇怪的蹙了蹙眉,看向了静穆王。 静穆王也随之思量起来,“昨日老七已经禀告了太后,要求娶杨菁阙了,太后也没反驳,不日,老七就会下聘迎娶了。若说这是好处,也只是老七独自得了好处……老七已经求娶杨菁阙多次了,杨菁阙都是婉拒了,而杨国公也是随之任之,可见之前杨国公和老七并没有完全站在了一起,而且,杨国公素来最在乎颜面,更不可能拿这种丢脸的事情来促成杨菁阙和老七的婚事……” “殿下说的不错。”尉迟晔同意地点了点头,“美色当前,王大人的儿子能不能把持的住并不能保证,如果真的只是那两人情到浓处,那就是连安王正好捡了一个便宜,这种情况也未必不可能……如果是连安王有意促成,那也断断没有必要还闹出之后的这些事情来……” 听闻尉迟晔这话,王驽怒色一闪,随即一想,这儿子他也多年没见过,到底什么样,他也无法担保,只能按捺着怒火,皱了皱眉,道,“可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死无对证了,杨国公更不会让下官光明正大的去查。而且杨菁阙马上就是连安王妃了,这事再查,恐怕就会扫了皇室颜面,就算真有什么问题,这事也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太后根本不会容忍下官查下去。殿下您看,这事怎么办才好?下官就那么一个独子,难道就这么白白死了不成?” 静穆王静静看着王驽,久久不发话,尉迟晔顿了顿,才道,“这事……确实难办……就算真的是有人栽赃,可当时是被人当场捉奸,而且,你儿子和杨菁阙都是衣衫不整的……这样吧,既然你儿子和杨菁阙出了这档子事,那这二人也不会是才刚刚认识,你派人私下调查看看你儿子最近有没有和什么姑娘认识……如果这两人早就认识,那恐怕就算有人在背后助推,你儿子和杨菁阙也是你情我愿的……” 听闻尉迟晔如此提议,静穆王又迟迟不出声发话,王驽也知这件事确实也只能暂时如此,只好点了点头,才声称告退。 等到王驽离开,静穆王才转眸看向尉迟晔,沉声道,“北晔兄,你觉得这事,会只是巧合吗?” “不会。”尉迟晔却不若王驽还在时的迟疑,果断回道。 “怎么说?”静穆王沉了沉眉,面无表情。 尉迟晔挑了挑眉,才道,“殿下觉得,杨菁阙是个怎样的女子?” “很聪明,心思也剔透。”静穆王答道。 “这就对了。”尉迟晔温和地笑了笑,眉眼中满是深意,“就算只是寻常女子,也没有谁会在不适合的场合与自己心爱的人迫不及待做那些事情……更何况,杨菁阙并不是寻常女子,杨国公寿诞更是极不寻常的场合。但凡有点头脑的人,也不会再这种时候,冒险做这些事情。” “那北晔兄你的意思是……”静穆王迟疑地顿了顿,才又道,“是老七暗中下得手?之前就传出谣言,杨菁阙又被杨国公当场发现这样的丑事,那老七再次求娶,杨国公只怕就迫不及待同意了。” “殿下你可记得,王驽刚刚说他儿子的尸体是在书院被人发现,而后报了案……” 静穆王点了点头,尉迟晔才又继续道,“按常理而言,杨国公羞愤怒杀了那学子,定然会直接扔到荒郊野外,让野兽啃噬就罢了,遮掩这一切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把尸体丢到书院,让人发现呢?” “意图挑起本王和老七的矛盾?”静穆王瞬间明白了尉迟晔话中的深意,眸色微寒,俨然想到了什么,而后却又迟疑地道,“会不会是王大人的儿子侥幸没死,残着一口气跑到了书院才绝了最后一口气。” “殿下这个疑惑倒是简单验证,只需让仵作验一验死亡时间便可。这事,倒也可以交给王大人去办。” 静穆王沉吟地点了点头。 尉迟晔又是沉思片刻,才接着道,“如果并非殿下的猜测,那么这件事就复杂了。如果连安王事先完全不知的话,那连安王也确实是捡了便宜,至少成功求娶到了杨菁阙,和杨国公一派站到了同一阵线。但这件事背后必然另有别人在布局,如果连安王事先知晓的话,恐怕也只布置了前局,而后局关于王驽儿子的事情,必定是被那人反将了一军……连安王现在恐怕也正烦着呢。” 静穆王深有同感地颔了颔首,随后才寒了寒眸,道,“太后的手笔?” “恐怕还是那次风水沙盘的影响,太后也怕二位殿下不甘蛰伏,才意图让二位殿下互生矛盾,自顾不暇。如果真是这样,那恐怕这只是一个警告或是开端,接下来,怕是不会有太平的日子了。”尉迟晔正色道。 静穆王忽的噙起一抹讽刺地笑容,“自从六年前,这东渊何时太平过?母妃和祖父应该也快回来了,这个年,至少还能是安稳过去的。” 尉迟晔点了点头,才又道,“那连安王那边,殿下准备怎么应对?王驽毕竟失了儿子……” “先看看是不是太后藏在背后吧,看看她想如何出题再说。”静穆王沉色顿了顿,才道,“至于王驽,先让他去查查他儿子和杨菁阙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是你情我愿,那也没什么必要继续追查下去。他儿子玷污别人清誉在先,难不成阻了老七的婚事,让杨菁阙嫁给一个死人不成?” 尉迟晔无奈地笑了笑,才不再言语。 …… 就在各处都是一片乱局之时,宣绫靖呆在皎卿阁的书房中,也终于收到了消息。 正是从盛都令府衙回来的管家来告诉的她。 果然如她所料,这件前,还有后续发展。 倒是没料到,这件事牵扯的会有静穆王,不过在仔细想想牵涉的各方,她倒也明白了这应该在意料之中。 她早就让素鸢前去查探过,自然确定王恒之绝不可能会是自己跑去了书院才气绝身亡。 知晓了那王恒之的背景之后,她反而大致有了明晰的猜测。 说到底,恐怕还是要归咎于她前段时间的风水沙盘事件。 太后与其被连安王和静穆王合谋针对,倒不如事先让连安王和静穆王闹起矛盾来。 而且这件事,不管连安王是已知还是未知,恐怕都只能认栽! 连安王若是不知,那所有事情有可能都是太后布得局,以对连安王有利的情况,致使连安王掉以轻心……而若是连安王已知,那太后恐怕就一直是故作不知的乐见其成,因为,太后只需要在杨国公他们处理尸体的时候,悄悄来个转移,就如同如今的情况一样,让那学子的尸体暴露在书院,从而报案引起各方注意,便能达成预期的目的。 无需多费力气,就能让连安王自食其果。 而且,只是因为接到报案而处理这件事情的她的父亲,云凌老将军,则很有可能会在这件事情中,将连安王和静穆王双方都得罪个彻底,从而在未来局势中,不会去相助任何一方。 有趣有趣! 宣绫靖忽然放下手中的毛笔,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素鸢瞧着突然笑起来的长公主,不由疑惑地停住研墨,问道,“小姐,您笑什么呢?” 宣绫靖敛了敛笑容,才随意回道,“弘淑太后,也算是一代奇女子。只可惜……格局限制了自己,而且作孽太多,上天也不会相助。” 素鸢听得莫名其妙,不由诧异道,“小姐,您在说什么?” “没什么。”宣绫靖摇了摇头,自然不会与素鸢说,按着她的记忆,东渊这小皇帝怕也要出事了……太后虽有谋略,但终究会败在太局限于帝位的名正言顺上。 这也是为何,她会几次与素鸢说,她们或许能很快回去。 上一世,没有她的风水沙盘,三方夺嫡的端倪都是在那小皇帝出事之后,白热化更是花费了好一段时间。 可这一世,因为她的风水沙盘,三方夺嫡现在都已经隐现了锋芒,一旦小皇弟出事,恐怕即刻就会白热化起来! 再加上她的趁乱布局,这一世,不会再临门放弃了。 素鸢见状,也不好再问,只能关切地看了看宣绫靖的面色,见她面色尚好,才略略宽心。 第九十九章暂歇,毫无干系 接下来的几日,宣绫靖便静静呆在书房中度过。 当然,对于杨菁阙那件事情的后续进展,也大致从云凌老将军口中探知。 听说,王恒之的老母亲仍旧十分悲伤,王恒之的尸体已经在她家里停灵了好几日,不知下葬了与否。 而王驽似乎仍旧不甘心,询问了云凌老将军一些情况后,就在各处调查着什么。 而出乎静穆王和连安王的意料之外,太后似乎对这件事毫无知情,只同意了连安王的求娶,以小皇帝的名义下了圣旨赐婚,然后就再没过问过这些事情,召见连安王时,也只是过问与西殊使臣商谈的互市情况进展。 本以为就算太后不会明面过问此事,至少也会引起舆论风波,让各派官员大抵都暗暗知晓了此事,并且一观他们二人对这件事的动向,可事实上,这件事并没有扩散开去,反而就停止在王驽知晓了此事,然后扼住了事态。 也就是,知晓杨国公府那晚事情的人,都还只以为那男子就是如同之前民间谣传的穷酸学子,根本没有将在书院发现的那名学子尸身联系在一起。 这让连安王和静穆王都十分奇怪。 可正是一番毫无动静,反而让连安王和静穆王开始怀疑起自己起先的判断来。 这几日,王驽调查的事情大致也有些眉目。 据王驽前来回禀的情况,他的儿子手中有一把折扇,是盛都一家墨宝店的,那把折扇的扇骨全是玉质,所以还算名贵,所以那老板也还记得购买之人,据那老板的描述,应该正是杨菁阙。 而他更是调查出了一处偏僻的宅院,据那里的院主说,那宅院一个多月前便租给了一对男女,不过那对男女倒是奇怪,很少会住在这里,只有隔三差五地才会到这里来一次。 而听那院主的回忆,那对男女正好符合他儿子和杨菁阙的样貌。 将这些消息回禀给静穆王的时候,王驽整个人神色颓败沮丧,毫无神采,双瞳悲戚失神。 听闻王驽回禀的这些消息,静穆王也不知说什么好。 这摆明,王驽的儿子真的和杨菁阙有染。至于争论谁勾引的谁,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王驽也心知事已至此,只能垂着头,离开了静穆王府。 可目送王驽离开,静穆王的神色却缓缓沉了下来。 难道只是巧合? 难道真得与太后毫无干系? 可那尸体怎么会堂而皇之地出现了莘念书院呢?难道还能长翅膀飞天不成? 静穆王不解地向尉迟晔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尉迟晔也有些奇怪,如果真是太后在背后引导事态,那怎么,也该将事情引向静穆王和连安王开始争闹起来的局面才对啊。 沉思片刻,尉迟晔才指出关键之处道,“殿下,派人去查查那尸体时如何出现在莘念书院的吧。若真不是太后而不是普通人所为,那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静穆王点了点头,连忙唤来一人,迅速吩咐下去。 而另一边,连安王处,亦是察觉到了同样的问题,也吩咐了暗鹰立即去调查个清楚。 对于这件事情突然的偃旗息鼓,宣绫靖知晓时,也觉得有几分诡异。 首要之处,亦是与那几人想到了同一处,那就是,那尸身是如何从乱葬岗到了书院的。 不过她也料想到了静穆王和连安王会派人去查,她自然不会再让素鸢去添乱,反而让人知晓了她也在暗中关注此事。 随后,等到偶然从自己爹爹云凌口中再次听到感叹此事时,已经又是两天之后。 那偷偷将王恒之尸体送到书院的人,竟然是王恒之的老母亲。 据那老母亲说,当时,是她的邻居朱老头回来的时候恰好从乱葬岗经过,碰见了他儿子的尸体,当时夜色重,也不敢确定,就迅速跑回来了,也只随口和她提了一提,而那晚,她一直感觉心绪不宁,便跑去看了看,竟然真的是她儿子。 她知道这事直接通报官府也不会有个什么结果,才故意想要把事态弄大,才将她儿子又运到了天子学府的莘念书院,想要引起官府的重视。哪知,官府又将她儿子的尸体送了回来,却告诉她儿子是罪有应得。她更加不甘心,才终于跑去找了王驽王大人,这才将王驽以往的秘辛给折腾了出来。 好在王驽的秘辛也只限于告诉了静穆王,这件事还没传到萧连锦的耳中,否则恐怕又是一场风波。 这事情一弄清楚,反而让知根知底的人不知该如何说才好了。 连安王和静穆王同时查得这个消息,又找人向那老母亲的邻居朱老头验证过,竟然毫无问题,竟然真的,就是这般的巧合。 似乎,这一场险些让他们二人都怀疑此事是太后居心不良的事情,竟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母亲不甘心自己儿子莫名其妙死了而折腾出的一场闹剧。 事情就这般息了下来。 听自己爹爹提及,说是连安王瞒着杨国公,也向王驽王大人致了歉,至于王驽能否就这么不计较这件事,倒是不得而知了。 而在这几日闹腾的过程中,连安王与杨菁阙定亲的消息也终于传开了。 贵重无匹的聘礼已经下到了杨国公府,也择好了日子,下月初十就迎娶了。 听说事情就这么落下了帷幕,宣绫靖本还是有些不信的,毕竟这件事的不合常理之处,确实太多了。 可他们调查的事情已经明明白白了,她自然不会跳出来去指指点点什么。只要她的爹爹没有被牵扯在其中就好。 可她心中,还是存有一层深深的担忧,那就是,如果这一切,并不如表象这般,而是太后的乐见其成,可却并没有引起静穆王和连安王的争端,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局,并没有结束。 可她却没有料到,她的这一层敏感的担忧却恰恰正应了太后的布局! 飞鸾殿。 太后冷笑地听着傩娘的回禀,最后嘲讽的轻嗤了一声,“就让他们先稍微安心一下吧。” 傩娘俯首应声,而后才提醒道,“太后,朱老头那里,连安王和静穆王的人都已经去询问过了,事情已经按着太后您的计划再走了,朱老头是否要处理掉?” “不必。”太后似乎并不欲与傩娘深度提及这人,只道,“这人哀家自有安排。” “是。”傩娘立时闭口,不再多问。 顿了顿,傩娘才又提醒道,“太后,还有四五日,萧太妃和萧国老就要回都了,奴婢已经吩咐了御膳房提前准备着,您看晚宴定在何时?” “他们代替我东渊出访南乔,劳苦功高,确实需要一场接风洗尘的晚宴,就定在他们回都的当晚吧。”太后敛了敛眉,也不知思量了什么,眉梢微微冷了冷,才又笑着道。 “是。”傩娘简短应了是,便默默后退至一旁,不再言语。 …… 这一日,阳光和煦舒适,宣绫靖吩咐侍女将午膳摆在庭院,正准备用膳时,管家突然来报道,说是连府的公子和小姐前来拜访。 连悠月来访,她倒是不觉得奇怪,反倒是连引肃来了,倒是让她有些意料之外了。 忙得让管家将人带至花厅招待,她整了整妆容,才提步前往。 花厅中,连悠月正好奇的四处看着,而连引肃正端正地坐着。 宣绫靖走进之时,连引肃忙得起身拱手见礼,连悠月也只好眉眼含笑的微微屈身行了一礼。 宣绫靖吩咐丫鬟和管家都先下去后,连悠月才不再遮遮掩掩地径直跑到她面前来,小嘴不停地说着些趣事,以及对她上次送去的那些机关物件的喜爱。 宣绫靖也由着她说,不时笑着回应,待她说得渴了,才示意素鸢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热茶。 待的连悠月饮水时,宣绫靖才终于寻得空隙看向了连引肃,突兀问了句,“连公子可听闻了近日的消息?” “我去恒之兄府上看过了,他母亲也大抵和我说了一些,最后说是恒之兄确实和……有些关系,他母亲也只能哀叹认了。” “我都不曾发现恒之兄竟然和……若能早些知道,那晚在杨府,我也能确认是他,也许能阻止这一切……” 听着连引肃的感叹,宣绫靖也只能道,“这事,怪不得你。只能怪他,命中有此一难吧。” 话说到此,连引肃也不再言语,只道,“今日是悠月想来府上,我才陪着一同,也是想与郡主再说一声感谢。这几日虽然没有明显闹出什么风波,但情势的紧张,却在静穆王和连安王之间翻涌,若我提前去了恒之兄府上,只怕恒之兄母亲的行为会莫名牵扯到我身上,若他们怀疑与我有关系,恐怕就会直接怀疑我等降臣的用意了。一旦惹上这些是非,恐怕言辞难以撇清。” 宣绫靖不由地笑了笑,才道,“既然连公子想明白了,那自该知晓我提醒连公子的举措,其实也不过是变相的自保而已,何需言谢呢?同是降臣,自然休戚相关。我也不想让我父亲也惹上这些莫名的怀疑是非。我父亲当初是率领众臣投诚,一旦北弥降臣有了什么问题,首当其冲的,便会是我的父亲。” “话虽如此,但郡主也确实帮了我,这谢自然还是要到的。”连引肃拱了拱手,却固执地道。 见此,宣绫靖也不再多言,只让素鸢斟茶,请连引肃饮茶。 待连引肃一杯饮尽,才又起身道,“小生下午还要去书院,悠月就暂时留在郡主府上,待我傍晚下学,再来接悠月,就先告辞了。” 宣绫靖吩咐素鸢将人送出府,才自己牵着满是喜色兴奋的连悠月向着皎卿阁走去。 第一百章点透,无心之语 带着连悠月回到皎卿阁时,连悠月瞧着门匾上那颇有些奇怪的名字时,不由抬手指了指,问道,“夕玦姐姐,你的院怎么叫这名儿?感觉不怎么通顺呀,可有什么寓意吗?” 宣绫靖了?要不要再上膳房准备些,这本来备的只是我中午的量,怕是不够。” 连悠月摇了摇头,略略脸红地道,“其实我是用过午膳后才来的。” 宣绫靖瞧着她这般窘迫却又可爱的模样,不由轻悦笑了起来,待的连悠月脸颊越发绯红时,才终于止住了笑声,轻声道,“那好吧,我让膳房准备些小点心好了。” 又是情不自禁地揉了揉连悠月的额头,宣绫靖才看向不远处正候着的衾香道,“衾香,撤下吧,再让膳房准备些小点心,送到书房……” 衾香正要领命,宣绫靖却又突然唤了声等等,顿了顿,又瞧了瞧连悠月,怕连悠月在书房呆着无趣,才又忙得改口道,“就送到庭院这里吧。” 连悠月年岁虽小,但心思却颇为玲珑,听着她陡然改口,不由体贴地道,“夕玦姐姐下午是有什么事情要在书房吗?我没事的,我就在书房看看书,等着来接我就可以的。” 瞧着她这般乖巧的模样,宣绫靖突然想起来自己此刻应该尚在南乔游历的弟弟,年纪也是这样小小,可却体贴懂事的让人心疼,不由纵容地笑了起来,轻柔地道,“没事,今日太阳这样好,自该多晒晒。” “嗯。那我陪着夕玦姐姐。”连悠月甜甜地点了点头,拉着她的衣袖,极为亲昵的模样。 待侍女们将庭院桌上的膳食全全撤下后,宣绫靖才又牵着连悠月,走至石凳处坐下,待的衾香将小点心一盘盘端上,宣绫靖才又扭头吩咐素鸢道,“素鸢,你去将书房案上的那些画纸都拿来这处,再找两本有趣些的书来。” 素鸢领命离开后,宣绫靖才又看向衾香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没事不要到庭院这边来打扰我们。” “是。”衾香与众人一同应是,便缓缓退了下去。 等到素鸢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此处,宣绫靖这才挑了其中一本递给连悠月道,“这本杂记,颇为有趣,记载着一些民俗趣事,你看看。” 连悠月好奇的接过,便翻看了起来。 宣绫靖怕她无聊,倒也没有开始研究阵图,只不时瞧着连悠月的神色,见她渐渐沉入了书中,才放缓了动静,从层层画纸中挑出了一张,静静研究起来。 阳光轻柔地照耀着,舒适而暖和,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连悠月才突然出声笑道,“太有趣了!夕玦姐姐——” 抬手正兴致勃勃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发觉她所喊的人正垂首蹙眉,似乎正思考着什么。 连悠月立时噤了声,悄悄合上了书页,拿了一块糕点咬在口中后,才又轻轻地起身走到了宣绫靖身侧,歪着头,瞧着洁白的画纸上,密密麻麻的墨痕。 “这是什么呀?”看了良久,却完全看不任何名堂,连悠月不由好奇地出声道。 其实早在连悠月说有趣的时候,宣绫靖便已经听到了,只是那时她正沉浸在阵图的推衍之中,便没有打断,想试试能否借着那一股感觉找到突破口。 可继续沉浸推衍了良久,却仍是堵在阵眼触发的问题上,再听见连悠月这一声感慨,她也心知一时半会寻不到突破口了,才回过神来,侧头瞧了瞧正娇眉深蹙的连悠月。 “正是阵法图。悠月你可曾听说过?” “我知道。”连悠月顿时欣喜地应道,而后却突然沉了沉情绪,有些惋惜地道,“我听爹爹说过,长公主就是精通阵法的人,听说,当初先皇驾崩,北弥在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还能够和东渊对峙五年,都是长公主的功劳呢,只可惜,东渊太强大了,长公主也护不住我们了……” 这还是宣绫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不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小声地提醒道,“现在,正四下搜寻……公主他们的行踪呢,你在外面,可千万不要提及这个称呼。” 瞧着她认真提醒的神色,连悠月乖巧地点了点头,才道,“嗯,我知道的,夕玦姐姐你放心呢。” 又是摸了摸连悠月的额,宣绫靖才又将视线转回最上面的一张宣纸上。 连悠月也敛了敛情绪,才又好奇地道,“夕玦姐姐,你也在学习阵法吗?” “嗯。”宣绫靖只浅浅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连悠月却突然伸出一只手,越过她点在宣纸上一处,眨着眼,疑惑地道,“这两个圆圈里都有阵法吗?” “嗯。”宣绫靖瞧了瞧,连悠月所指的正是她绘制的八卦合心手法的外阵的其中一处以及中心的核心阵法范围。 “可为什么还要两根线连着这两个圈呢?” 随着连悠月好奇的移动手指,宣绫靖也看了过去,连悠月此刻所说的两根线,正是她尚不知该如何绘制的阵眼带,那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她也只好暂且用两根线表示这两个阵法之间有所联系。 “我也正在研究这其中是什么关系呢,才暂时随便画了两根线连着。” “哦。”连悠月了然地点了点头,倒也不再问了,又坐回原处,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见连悠月正专心的吃着,似乎不准备再打扰她的样子,宣绫靖便也笑了笑,又继续看起阵图来。 然而,突然,连悠月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手拿着一个圆圆的糕点,盯着半晌,喃喃道,“糕点是圆的,阵法也是圆的吗?真有趣。” 正自喃着,连悠月好玩地将两手的糕点竖着放在桌上滚动了起来,又是好奇地自言自语道,“嘻嘻,阵法既然是圆的,会不会也想糕点一样能滚动呢” “什么?”宣绫靖突兀地抬起头来,怔怔盯着连悠月。 连悠月被吓了一跳,手中拿着的糕点失了控制,缓缓地从桌沿滚到了地上,连悠月立时可惜地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糕点。 宣绫靖却无心去看那糕点,略带几分急切地追问一句,“悠月,你刚刚说的什么?” “啊?”连悠月不解地挠了挠头,才迟疑地道,“我说……阵法是圆的话,会不会也像糕点一样滚动起来呀……” 瞧着宣绫靖有几分紧张急促的模样,连悠月一时拿不定她究竟是什么态度,还以为自己说的什么话,冒犯了阵法的神圣,忙得道歉道,“我,我就是胡乱说着玩呢,对,对不起呀……夕玦姐姐,你可别当真呢。” “没事没事!”宣绫靖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方才的神色定是吓到了连悠月,才连忙笑着宽慰道,待连悠月神色放松些,她才又立即垂头看向了面上的画纸。 但这一刻,她所看的,却不仅仅只是停留在这一张画纸上,反而匆忙的翻看着其他的。 抽出来一张,对照着什么瞧了瞧,又闭眸默默推衍了什么,而后,又抽出另外一张,又对照着看了看,又闭眸推算着什么,直到将几张阵法图全全对照了一遍,她才终于抬头露出几丝含带兴奋的笑意,“终于有眉目了!” 素鸢忙得凑近几步,试探的道,“上次那树林的阵法?” “不错。”宣绫靖回头重重点了点头,才又道,“不过只是刚刚寻到一个突破口,具体还要推算之后,才知是否正确,恐怕还要些时日。” 连悠月虽然听不懂她们二人在说什么,但她看得出来,这一刻,夕玦姐姐很高兴,便也没有出声打扰,只默默吃着手中的糕点。 等到宣绫靖与素鸢说完话,她才乖巧地递上一个糕点道,“夕玦姐姐,你休息会吧,呐,你也吃一个,挺好吃的。” 宣绫靖十分愉悦地摇了摇头,道,“等会我让膳房给你备些,让你带回府去。” 连悠月立时眉眼弯弯,尽是馋意,“谢谢夕玦姐姐。” …… 第一百零一章阵眼,惯性误区 接下来的一日,宣绫靖便完全沉浸在连悠月无意点出的思绪中。 素鸢担心不已,更是不懂,明明是东渊的事情,长公主与东渊明明是敌人,为何会对他的事情如此费心费神? 只要面上过得去不就行了么? 素鸢不懂,也只能担心宣绫靖的心疾而一直出声提醒她该休息了。 宣绫靖这一刻,却完全沉浸在终于能将烛心镯的问题的期待中,根本顾不得身体。 整整一日,她完完全全呆在书房里对着那几张阵图。 临到傍晚,光线彻底暗了下来,她才终于结束了这一整日的研究。 而由着这一思绪研究下去,她竟然发现,与她按照记忆所绘的那三日的阵图极其吻合。 虽然尚未研究彻底,那这个思路却已经给了她极大的期待。 第二日清晨,刚刚用过早膳,宣绫靖便吩咐素鸢准备车马,径直去往了四海客居。 同样是报了无心居,那小二将她带了上去,沏了壶热茶后,便再无出现。 而此刻,无心居里除了她与素鸢,并没有其他人,慕亦弦与桑莫根本不再此处。 但思及上一次桑莫与她说过的,有事可以来四海客居,她相信,她到了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会通过某种途径传给慕亦弦与桑莫,而很快,他们便会到来。 果然,她只堪堪等了不到一个时辰,无心居外间便传来的脚步声。 而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刚好停在无心居门外。 宣绫靖心知是他们到了,便也默默站了起身,待那门打开,她便顺势福了福礼。 慕亦弦淡然扫了她一眼,而后便大步跨入屋内,桑莫紧跟其后,待他们二人都走入,素鸢才又迅速合上了大门。 宣绫靖缓缓为他们二人各自倒了一杯热茶,待慕亦弦先行落座后,她与桑莫才随后坐下。 待一坐定,桑莫便按捺不住期待地道,“郡主可是有了什么新发现?我按着郡主上次的阵图雏形推衍补充后,大致发现了一些问题。那几乎失明的白雾倒可以达到,但阵眼带的触发,却还是存在问题。” 宣绫靖点了点头,她对那雏形阵法的研究结果与桑莫完全一致,“我所得的结论与桑莫公子差不多,用效果去反推阵法,这方法恐怕是行不通了。” “嗯。”桑莫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才又道,“我也正想寻个时间与郡主说,那阵法是千年之前的,而阵法一道,传承至今,很多典籍都已经遗失了,如果以如今现存的阵法知识去反推千年前的阵法,恐怕很多都是无解的。我们当时太兴奋,所以才忘却了这个事实。” 桑莫说的确实不错,宣绫靖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后,桑莫才又回过神来,想起来今日可是郡主先来约见的他们,忙得又转回了话题,问道,“那郡主今日这般早就到了此地,可是有了什么新想法?” 宣绫靖默默转头瞧了一眼慕亦弦,却未想,正和慕亦弦寂然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慕亦弦黑瞳如夜,寂静无波,但却又似无尽无形的漩涡,直让人深陷其中。 宣绫靖愣了愣,才又迅速收敛心神,撇开视线。 定了定心,她才漾起一抹笑容道,“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够那怪异的阵眼触发带的问题。” “郡主快请说?”桑莫一喜,迫不及待道。 而慕亦弦听闻那阵法似乎有解了,面上虽毫无动容,但那沉寂无波的眼瞳中却缓缓漾开一抹涟漪。 “昨日连府的小女儿来我府上拜访,才给了我灵感。”宣绫靖先报出了想法的来源,才又徐徐道来,“殿下和桑莫公子应该知晓一些机关玩物吧?” 慕亦弦与桑莫不知她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只得默默点了点头。 慕亦弦面上虽仍是不见急色,但桑莫却早已按捺不住,急道,“郡主你可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吧。” 宣绫靖柔和笑了笑,又反问道一句,“那阵眼带如此奇怪,又毫无触发点,或许,真的不需要阵眼呢?” 随后,不待桑莫再忍不住催促,她又接着道,“我想,也许我们走入了思维惯性的误区,寻常阵法若想出阵,都是要避免触发阵眼,而陷入阵中则是因为触动了阵眼。可这是千年之前的阵法,或许,根本就不该以寻常阵法来看。” 桑莫眼睛一亮,一点就通,立即道,“郡主你是说——这千年古阵,触发阵眼才是阵法的途径?” “不错!”宣绫靖点了点头,“正如机关物件,能够动起来,其实都是依靠了机括的咬合,如果将那八卦合心手法所布置的外阵与内阵比作需要咬合的机关,那阵眼就是促使机括咬合的作用,一旦我们触发了阵眼,就会让内外阵咬合起来,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内阵。” 听完宣绫靖所言,桑莫满是赞同地点着头,可突然,他的兴奋又息了下来,道,“可还是需要找到阵眼啊?我们根本没有摸到一点阵眼的痕迹啊。” 宣绫靖摇了摇头,才将手中的画纸一点点打开,几张对照着,道,“你看这几处,有没有觉得和你所绘的有什么不同?” “这——”桑莫蹙了蹙眉,盯着看了看,又回忆了一番自己的,突然叫了一声,兴奋却又犹疑地道,“这——这是笔误还是……” 宣绫靖知道他看出了问题,不由笑着道,“恐怕……不是笔误,只是误差太小,这棵树的位置变动的太小,以致于我们当时都没有注意到。而且,我已经按着时日推衍验算过我所绘的这几幅,这内外阵,恐怕都是旋转的!” “真的?”听闻她已经验证过,桑莫再也压不住眼中的兴奋,忙得将画纸往自己面前拉了拉,迅速地查看了一番宣绫靖写在纸上的术式,看完,才兴奋地狠狠拍了拍桌子,乐道,“我们竟然把这千年古阵了!” 拍完,桌子以及桌上的杯子都随之震了震,桑莫这才回过神来,讪讪看着正寂然坐在一旁的慕亦弦,嗫嗫道,“额,殿下恕罪,属下太兴奋了……” 慕亦弦淡然扫了一眼桑莫兴奋不已地模样,眸光寂静地转而看向了面色沉静只含着浅浅笑容的宣绫靖。 脑海中,忽然再次浮现初见时,那一抹极尽的悲戚冰凉。 虽然这一刻,她的面上噙着浅浅笑容,眉眼清透透着丝丝柔和,可慕亦弦莫名的发觉,他竟然仍旧能感觉到那一抹悲戚,寒凉透骨。 眸光不为人知地颤了颤,漾开一抹浅淡若无的波澜,慕亦弦淡淡地蹙了蹙剑眉,忽的,淡漠开口提醒道,“这是……月宁郡主的。” “额——”桑莫兴奋的笑容瞬间尴尬地凝在脸上,随后,却又全全被惊诧所代替,他认识殿下这么久,从来没听过殿下说这样的话! 惊疑地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面色柔和浅浅的郡主,阵法的兴奋也被殿下那一句诚实的让人尴尬的话语熄了个彻底,桑莫突然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只能讪讪地摸了摸头,坐来,默默喝着面前已经微凉的茶。 宣绫靖也被慕亦弦这突然的话惊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慕亦弦会突然说出这么……“有趣”的话来。 瞧着桑莫只剩尴尬喝茶的模样,宣绫靖只好敛了敛眉眼,笑着缓解尴尬道,“不过这还只是推测了那三日,如果要彻底验证,以及推算出那阵法彻底咬合的时间,恐怕,还需要再去一次那阵,也无需很久,只需要按着上一次的方位,寻到上次素鸢所刻的七十七那颗,记录一下如今那棵树的准确位置便可。” 桑莫忙得放下茶杯,终于寻到话接口,连忙道,“郡主这话不错,既然这样,那就由我再去看一趟吧,殿下与郡主的动静,怕是会让旁人也注意到。” 桑莫的提议,宣绫靖没有什么异议,便点了点头,而后,二人一同看向了慕亦弦。 慕亦弦沉默地停顿片刻,才也点了点头。 至此,宣绫靖今日出来的目的便也完成了,正要起身告辞,慕亦弦却突然道,“午时快要过了,郡主来往奔波,又为本王了此阵,用完午膳再回府吧。” 宣绫靖楞楞瞧了一眼不似开玩笑的慕亦弦,而后,却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素鸢,她在此用膳倒没什么,只是此时用午膳本就已经有些晚了,素鸢怕是也饿了。 慕亦弦神色虽淡然不动,但却好像明白了宣绫靖这一刻的迟疑,随后又道,“在外无需拘礼,郡主的侍女一起吧。” 话说至此,宣绫靖也不好再拒绝,只好屈身应了,又道了声谢。 桑莫好似还惦记着之前慕亦弦那一句给他的尴尬,接着她的谢语便道,“郡主无需客气,郡主帮了殿下这么大的忙,一顿午膳而已,还未尽殿下想要表达的谢意呢。” 言辞间,似乎正在调侃慕亦弦用一顿午膳回报郡主,实在是小气了些。 宣绫靖笑而不语地颔了颔首,倒也不惊讶桑莫与慕亦弦的相处模式,桑莫与慕亦弦本就应该说是江湖朋友,而不是朝堂中的主从。 随后,桑莫又看向仍旧站在门口的素鸢,道,“这就是一顿江湖便饭,素鸢姑娘快来坐下。” 慕亦弦并未出言反驳,桑莫更是直接地站了起来,将素鸢拽了过来,按着坐下后,才笑着道,“我先去吩咐小二准备些菜点,很快,殿下的谢意就会到了。” 桑莫的很快果然十分迅速,大抵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桑莫回来的同时,小二已经端着热腾腾的菜肴一同而至。 于是,一顿午膳,竟然就这么毫无身份尊卑的,如同江湖百姓一般的,同桌而食的度过了。 回了府,素鸢尚还有些惊诧,那般对北弥皇室狠戾无情赶尽杀绝的东渊,竟然也会如此毫无在意的与她同桌而食。 宣绫靖对于她的疑惑惊讶很是明白,却无法解释什么。她无法告诉素鸢,慕亦弦其实就是这样的人,与世无争,淡漠处世,毫无执念,当然,除了誓要诛杀她和她的小皇弟。 第一百零二章意外,尉迟来访(一) 入夜,寂静无风,很是平和。 宣绫靖盖着一条柔软的锦被,躺在庭院里的藤椅中,微微轻晃着。 白昼时,已经将对阵法所有的研究进展都告诉了慕亦弦与桑莫,想必很快,桑莫就会悄悄前往凝洄树林一趟。 至少也要等到桑莫从凝洄树林回都,他们才会继续研究阵法。 接下来的几日,她也可以稍稍清闲些,好好养养神了,这几日,素鸢的担忧,她不是不曾看在眼里,可一日不弄清楚烛心镯的问题,她一日,都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也许,需要放下的从来不是烛心镯吧…… 宣绫靖有些无谓地笑了笑,却也不再深究自己内心究竟执意的是什么了。 这一世,就让他们都过得单纯些吧。 宣绫靖平和的仰头看着夜幕中的繁星点点,明日,看来是个好天气呢。 轻轻感叹一番,她才合上双眸,在藤椅的轻晃中缓缓放松了神思。 第二日,果真是个极好的天气,温度正好的阳光懒洋洋打在身上,有一股舒适而温暖的气息。 宣绫靖坐在一旁,静静看着素鸢与衾香忙着将屋里的被子取出来晒,竟莫名感觉有一股惬意自在。 等到衾香与素鸢忙完,她才将他们二人唤来,懒怠地随口道,“近日可有什么事情吗?” 衾香道,“还有几日,萧太妃与萧国老应该要从南乔回朝了,宫里应该会准备一场接风宴,郡主应该也在受邀之列。” “哦?”宣绫靖挑了挑眉,这人她上一世只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她与萧国老从出访南乔回朝的那一次。而后,萧太妃便整日呆在萧府,深居简出,礼佛度日,常侍萧国老(萧太妃的父亲)身侧尽孝。 虽是知道这人,宣绫靖还是故作茫然不解地继续问道,“太妃?” 太妃这个封号应该是给予皇帝父亲的妃子的。可如今小皇帝的生父谁人不知,乃是镇南侯方家已经病逝的世子方长风,怎么可能会有太妃呢? 衾香听闻她疑惑的念着“太妃”二字,也以为她是有些迷糊了这萧太妃的身份,忙得解释道,“这萧太妃其实是静穆王殿下的母妃,按着辈分说,应该尊上一声太皇太妃才是,不过,当初先皇病逝,皇上继任帝位后,太后便遣散了后宫先皇没有子嗣的嫔妃,而剩下的便只剩下萧太妃了。太后本是要封她为太皇太妃的,但萧太妃却拒绝了任何封赏,请求回府常伴青灯。所有现在就只用太妃来以示对先皇的尊重了。” “原来如此。”其实衾香所说的这些,宣绫靖大抵都是知道的,但此刻,衾香说完,她还是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才又继续道,“那萧国老呢?” 衾香又道,“萧国老正是萧太妃的父亲,也是静穆王殿下的祖父。当初先皇在世时,萧国老在外,是替先皇执掌学子府以及科考之人,在内,又是诸位殿下的老夫子,颇得先皇倚重,所以萧国老年迈归隐时,先皇被赐封了他国老的誉称。” 宣绫靖又是点了点头,却又暗暗笑了笑。 萧国老执掌学子府以及科考,那些年新晋的官员都可以算是萧国老的门生,而这些人,这些年怕也在朝中到了砥柱之流,形成了一股不弱的朝堂势力。而这,就是静穆王在朝中的依仗势力了。 这些人,最少也占了整个朝廷的三分之一,而剩下的,则是连安王与太后的支持方了。 三足鼎立? 宣绫靖好笑地挑了挑眉,好似也说的过去。 整个朝廷,好像完全没有慕亦弦的什么事情,也难怪就连静穆王和连安王都说他孤寂无争。 若不是十五万黑铁卫掌控在他手中,只怕这东渊的整个朝廷根本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是以,无论是太后、连安王还是静穆王,虽是忌惮慕亦弦手中的兵力,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慕亦弦会镇压一切,走上帝位。 宣绫靖忽然又回想起上一世,慕亦弦执着她的手,云淡风轻般的拿下这东渊帝王之位时的情景。 “我为帝,无人再敢伤你分毫。” 宣绫靖忽然有些回味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看着,阳光从指缝间透过落在眼睛上,她不由躲闪地眨了眨。 这一世,怕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一幕了吧。 有些复杂地勾了勾唇角,宣绫靖才又放下手来,默默闭上了有些酸胀的双眸。 休息了片刻,她才又睁开双眸,衾香与素鸢仍旧候在一旁。 “对了衾香,听说连安王与杨菁阙的婚期定在下月初十?那也只剩不到半个月了,你可知道连安王或是杨菁阙有何偏爱之物?你去挑些合适的礼品,到时候提醒我一声。” “是。”衾香应了声。 宣绫靖才又继续闭眸休息。 刚要在懒洋洋的阳光中昏昏欲睡之时,管家忽然来报道,“郡主,府外有人求见。” “何人?”宣绫靖闭着眸,懒怠地问道。 “是静穆王的幕僚,北晔公子。” 他来做什么?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才道,“将人请去花厅奉茶,我即刻就到。” 管家退去后,宣绫靖才缓缓挪步前往。 到了花厅,尉迟晔正温和优雅地饮着茶,神色悠闲自在,可在那副自在之下,她有一瞬感觉尉迟晔气息似乎有些急,再探,却又无踪可寻,似乎错觉。 蹙了蹙眉,她开口道,“有何事吗?” 待旁人全被屏退,尉迟晔才收了面上的轻松之色,谨慎道,“郡主之前不是提醒过我小心谨慎的那件事吗?近察觉真的有人在调查我……不仅是我,我去宫里太医院取药时,也感觉有些不对劲,况太医身边似乎也有人在暗中调查……是不是……被察觉了?” 宣绫靖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只是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可能让他起了疑,但并没有准确的消息,现在,恐怕只是在全面筛查五年内新入盛都的人……不必着急,盛都来往人员本来就多,调查五年内的人犹如大海捞针……不过,他身边有一个极善发现细枝末节的人,所以切莫自乱阵脚,留下痕迹。” “嗯。”尉迟晔这才略略宽心地点了点头,随后才又道,“这五年,计划的布置在各处暗中差不多都已经完成了,只等最后的一步了。若是已经被……怀疑了,为了安全起见,您不妨先……” “不可。”尉迟晔话还未说完,宣绫靖便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立时出声打断道,“那件事,你们谁知道该如何形成最后一步?” “您可以告诉我啊,由我来完成。”尉迟晔沉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条件限制更多,只能由我来亲自促成,尉迟,你不必再劝我,我知道,你和素鸢一样,都是担心我这幅身体会撑不下去,这话我已经告诉过素鸢,不妨今日也和你说一次,相信我……顶多四五个月,大事可成,回程可期。” “真的?”尉迟晔眉眼一亮,从未有过如此认真地问道。 “不错。”宣绫靖含笑地点了点,清透的眉眼间尽是智珠在握。 瞧了瞧素鸢,见着素鸢也点了点头,尉迟晔这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而后才又感叹道,“若能这么快,那郡主您的身体倒时也能好好调养了。我也不负父亲和先帝所托了。” “这些年……确实辛苦你了。”宣绫靖听他突然提及五年前的事情,瞧了瞧尉迟因咳疾折磨,这些年明显憔悴了许多的模样,不由感叹道。 “长公主言重了!”尉迟晔眸底沉色转瞬即逝,而后突然正色地回了她一句,却不是再唤她郡主。 宣绫靖因他的称呼神色稍愣,不曾注意到尉迟晔眸间刚刚闪过的沉色,但她知尉迟晔突然用这个称呼,明显是在表示他的认真,也在提醒她,这是他作为北弥臣子的责任,便也不再多说,只温和地回以一笑。 片刻,尉迟晔面色才稍稍随和,却又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方才,伶颜姑娘为上次拒绝静穆王殿下邀请之事前来致歉,在府上为殿下抚琴了一曲,借着送她离开的机会,我问过他一些关于上次九曜手令的事情……” “伶颜怎么说?”虽然知道手持九曜手令的人是阿越师兄,但她也有些不解师兄怎么会联系九伶楼。 尉迟晔眼眸沉了沉,泛起一分疑惑,道,“伶颜说,那人行动也十分谨慎,那次未能见到之后,那人又寻了另外的途径与她见过了,而那人只让他们给楼主传一句话。” “什么话?”宣绫靖蹙了蹙眉。 尉迟晔摇了摇头,“我与他都是执九曜手令,并不能探查详细的内容。我担心他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不会的,这事你可以放心。”宣绫靖肯定地点了点头。 师兄的目的也是为了帮她复辟北弥,不可能会从中作梗。 对于她的肯定,尉迟晔愣了愣,才陡然回过味来,道,“郡主你和那人……认识?” “算是吧。”宣绫靖有些迟疑地应了应,想起阿越师兄对她而生的那一股寒意,她有些涩意地抿了抿唇,才又道,“不管如何……他的目的和我们不会相悖的。” 听见她突然又有些迟疑的声音,尉迟晔顿时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待看她的神色有些游离不属的模样,便也没有立刻出声。 第一百零三章意外,尉迟来访(二) 宣绫靖眸光有些涣散漂浮,明显是在思量事情。 而此刻,在她脑海中翻涌,正是尉迟晔之前所说的一句话。 师兄让九伶楼给楼主,也就是他们的小师妹阿九传话。 师兄不可能不知道,五年前还在北弥之时,她将小皇弟送入民间游历时,就已经嘱托了阿九暗中保护小皇弟。 师兄在这个并没有什么必要的时候联系阿九,会是为了什么呢? 师兄的举动,她觉得莫名的看不懂,但师兄也不像是会做无谓的事情的人啊。 等到宣绫靖稍稍回过神来,尉迟晔才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宣绫靖问道,可暗暗却有些蹙了蹙眉,看尉迟暗中的神色,似乎颇有几分急促,不像是偶尔寻了个机会借机向她转达如今情形,反倒有一种接下去他会十分不便,才特意前来急着交代清楚一些事情的错觉,难道慕亦弦暗中对他的盯梢已经如此严密了吗? “伶颜告诉我,这几日,府的举动有些奇怪。” “何有奇怪之处?” 尉迟晔顿了顿,似在整理伶颜与他交代的话,片刻后,才道,“伶颜说,因为怕被府的人察觉,她并没有调动太多人,也没有太追根究底。只发现这段时间,似乎有不少侍卫离开了府,不知是不是派他们去执行什么任务。她已经传消息过去,让楼主那边注意些,怕是那边露了踪迹。” 宣绫靖的神思立刻从尉迟的神色转到了此事之上,慕亦弦竟然有所动静? 不过慕亦弦竟然没有亲自前往的话,应该不会是小皇弟那边出了问题。 难道,是派人去了无回林那里暗中守护,以防有他人发现了那里? 沉吟地顿了顿,她才应道,“嗯,我知道了。” 尉迟晔见她知晓了此事,便也不再多言。 宣绫靖见他不再说话,心知他要说的事情应该都已经说完了,才敛了敛思绪,问道,“你今日前来,应该也是借了静穆王殿下的名义吧,闲话说完,也该说说正事了。” 尉迟晔点了点头,他既然知道有人暗中盯着他,自然不会贸然来访。 “郡主所言不错,殿下今日收到了家书,应该还有两三日,萧太妃与萧国老的车驾就会入都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吗?”宣绫靖不解地看向了尉迟晔。 素鸢亦是不解地看向尉迟,问道,“这是何意?” 尉迟晔无奈地耸了耸肩,眸色有些沉,“倒时宫中必然会有一场接风宴,殿下想让我来问问郡主,可会抚琴?早些年,萧太妃曾陪先皇到过北弥,对北弥的勾琴颇有几分喜爱。” “殿下是想让我在晚宴上为萧太妃献艺一曲?”宣绫靖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正是如此。” 宣绫靖突然轻笑出声来,“太后与怕是都不喜北弥的琴曲,静穆王这不是有意为难我么?”话说的虽是为难,可她面上却噙着丝丝笑意,看不出什么为难之处,反而颇有几分深远的意味。 尉迟晔见她明白此间含义,眸中沉色才渐渐消散,而后缓缓道,“这自然就要看郡主的选择了。” 宣绫靖自然知晓尉迟晔这话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只道,“我知道了,那你先回去禀告殿下吧。” 素鸢疑惑地看了一眼宣绫靖,又瞧了瞧好似懂了的尉迟晔,不由问道,“郡主,您这是答应了还是未答应啊?” 听见素鸢这声,尉迟晔眸光浅浅润泽地从素鸢微蹙的眉心划过,情不自禁地笑了声,这一刻,尉迟晔身上那让宣绫靖一直有种急促感的错觉才彻底消散于无形,好似绽开,清风徐来。 素鸢立时冷着脸,循声看向了他,斥道,“臭小子,你笑什么呢!” “没有没有。”尉迟晔连忙摆手摇头,胡乱解释道,“嗯,我只是发现郡主太过聪慧,为其高兴。” 素鸢哪里听不出尉迟晔分明是在寻借口,瞥了瞥眉,不由哼道,“小姐的聪明早就人尽皆知,你寻借口也不用点心!还想像小时候那样骗我不成?” “是是是。”尉迟晔立时笑得愈发温和,“下次我一定用心想个你看不出来的借口。” 素鸢发觉这话题,越说越不对味,不由怒着瞪了瞪他,终于不再搭话。 尉迟晔极为无辜而陈恳地耸了耸肩,这才站起身来,说着告辞。 宣绫靖随着缓缓站起身来,瞧了瞧正怒瞪的素鸢,唇角不由也渗出几分由心的笑容,才道,“素鸢,你去送送尉迟。” “哦。”素鸢冷着面,才随着尉迟晔一同往外走去。 看着他们两人离开,宣绫靖才缓缓向着皎卿阁走去。 一边走着,她唇角噙着的浅笑渐渐扩散开去,夹杂着一抹淡淡的讽意,一边自言自语似地叹道,“答应与否,又有何关系呢?不过是让我知道一些事情罢了。”竟是在回答素鸢之前的问题。 等到素鸢去而复返时,宣绫靖已经又躺回了皎卿阁庭院的藤椅中休息。 瞧着她闭眸假寐的模样,素鸢也没出声打扰,静静候在了一旁。 等到衾香看了看时辰,小声告诉她,她先去准备一些茶点后,素鸢才终于出声,附到宣绫靖耳边轻轻唤道,“小姐,您睡着了吗?” 宣绫靖没有睁眼,但却轻轻动了动薄唇,道,“没有。” 素鸢这才蹲下身来,维持着附在宣绫靖耳边的举动,继续道,“我刚送臭小子出去的时候,臭小子说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宣绫靖仍旧不曾睁开双眸,沐浴在阳光下的面庞颇有几分闲适。 “他说……西殊那个使臣文越……似乎去过那几个地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本觉得应该是无意中凑巧了,但想了想,还是告诉您一声,您来判断是否会有问题,毕竟那几处地方表面上还看不出来什么问题,也许是他太过紧张了。” 素鸢的话音刚落,宣绫靖的双眸乍然睁开。 眸中清透无波,似一潭清泉,其上却又笼罩着深深的雾气,难以见底。 她从没有和阿越师兄说过她的具体计划,阿越师兄怎么会去了那几处呢? 正如尉迟所言,那几处的表面应该完全看不出端倪,阿越师兄也不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去…… 那么,又归根到了最初的问题,阿越师兄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去了那几处呢? 宣绫靖姣好的眉眼微微轻蹙起来,却越发看不透阿越师兄前来西殊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了。 帮她复辟北弥定然会是他的用意之一…… 可其他的呢?阿越师兄那些奇怪而莫名的举动,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宣绫靖缓缓从藤椅中坐起身来,正思考着这事的脑海中,却在这恍然一瞬间,忽然划过另一道激灵,她不由地呆愣坐在藤椅上,久久未动。 不会吧? 压了压心头这瞬间浮现的思绪,宣绫靖忙的将心头的起伏匆匆压下,才静下心神,仔细地将前几日时,慕亦弦来府上时所说的话全全回想了一遍。 ——“也未必毫无踪迹。” ——“无妨,只要有所图,他必然会主动现身。” ——“也许……他会先找上郡主。” 当时,她便已经有所怀疑,慕亦弦怕是在暗中设局,这几日,杨菁阙的事情波澜起伏,再加上对凝洄树林那处阵法的研究,竟让她将这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 如果慕亦弦真得已经在暗中布局了,那首要对象,极有可能正是阿越师兄! 宣绫靖怔怔定了定睛,眉头却不可抑止地缓缓皱了起来。 如果阿越师兄真的对烛心镯有所图,如果慕亦弦这几日府中的奇怪举动,正是在暗中布局,如果,慕亦弦真的拿烛心镯的消息作局…… 宣绫靖心头有一种冥冥的感觉,她感觉,就算师兄素来机智敏慧,也定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微微合握了握双拳,宣绫靖才终于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却不知心头这一刻氤氲的复杂该如何倾吐而出。 素鸢担忧而不解地看着突然沉默下去的长公主,直觉有一股不对劲的气息,可这股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她却捉摸不出,说不上来。 “素鸢,让管家备一辆车马,我要出府一趟。”良久,宣绫靖才突然出声道。 素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啊,好的,我立刻去告诉管家。” 宣绫靖却未理会素鸢这一刻的心不在焉,只沉默地微微仰了仰面,让温柔的阳光轻柔地镀在整个面颊上,可这一刻,她却再也感觉不到之前的那股闲适悠然。 素鸢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她们已经坐上了马车。 宣绫靖吩咐了一声目的地后,车夫便迅速驾起了马来。 素鸢听见她说的目的地,却惊疑地蹙了蹙眉,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看着她眉头微锁,神色微沉的模样,却最终没有出声。 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车夫说了一声到了后,素鸢便迅速先下了车马,将车帘挑了起来。 宣绫靖坐在马车中,挑眉瞧了瞧眼前府邸上的牌匾,敕金的府四个大字,只觉恍如隔世。 府的一楼一阁,一水一榭,这一刻,全然跳入她的记忆之中,将她尘封在心底的记忆一分一分唤了出来。 “小姐?”素鸢低低轻唤提醒了几声,她才终于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遮掩地轻浅笑了笑,宣绫靖才又恢复了那一副清透无双的神色,缓缓走下了马车来。 吩咐了素鸢去与守在门外的侍卫禀告一声,见着那侍卫快速入内通报后,宣绫靖想定了她此时来此的目的,才彻底静下心神来,只剩平静。 第一百零四章探寻,进程有误 去府内禀报的侍卫很快便出来了,随他一同而来的,还有上一次在万佛寺偶然见过一次的阮寂从。 阮寂从沉稳走至府门,抱拳行了一礼,才道,“郡主请,殿下此刻正在练功房,属下尚未着人去打扰殿下,只能烦请郡主现在大厅稍待,属下再去禀报殿下一声。” 宣绫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而后,便随着阮寂从的带领走入了府。 就在宣绫靖与素鸢走入府后,对面的一处小巷口,两道人影正愤然盯着府入口。 “小姐,您看!刚刚我们去拜访,那侍卫还说殿下正在练功,吩咐任何人不许打扰呢,结果现在扭头又接见了那北弥的降臣,肯定是这女人用了下作的手段,才骗得待她如此不同旁人!简直就是无耻!” 茴香愤愤不平地拽住方长玥的衣袖,怒指着府,满腔愤怒,好似正为自家小姐极度不平! 方长玥紧紧握着拳,目光似燃烧着烈火,瞪着府门口早已消失的身影半晌,才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回府!” 猛的甩开茴香拽着她的衣袖,便铁青着面颊离去! 茴香惊得跌了跌,匆忙赶上,却在方长玥不注意处,都出一抹得逞的笑容。 …… 而府中,宣绫靖随着一路走着,记忆中的印象一路越来越鲜活而明晰地跳跃出来,这一处花亭,那一处假山,整个府的每一寸痕迹,她都能寻到熟悉的味道。 甚至,她都能清清楚楚的算出,从这里走至阮寂从所要带她去的大厅究竟需要多久。 “郡主请在大厅稍后,属下这就去练功房禀报殿下。”阮寂从请着她入座后,便招手唤来了几名丫鬟再次伺候奉茶,才转身离去。 宣绫靖静静坐在大厅的椅上,眸光却情不自禁地看着这大厅的各处布局。 似乎还是上一世那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了然而又晃神地笑了笑,她才收回眸光,一边饮茶一边静静候着。 大抵刚好一盏茶功夫,大厅的门外便传来了几人的脚步声。 宣绫靖不由起身静候,便见慕亦弦与阮寂从先后而入。 此刻,慕亦弦正着着一身简单的劲装,紧贴束在身上,显然是为了练功舞剑的方便,他冷峻无双的面庞上似乎还残余着没有擦尽的零星汗珠,迎着明媚的阳光,透着一层晶莹而剔透的光泽,颇有几分神圣不可轻亵的威仪。 宣绫靖微微屈身福了福礼。 慕亦弦淡然挥了挥手,示意她坐下,而后自己便大步而入,坐在了上位。 待丫鬟们再次斟满一杯热茶后,他又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很迅速,整个大厅便只剩下了他们四人。 “郡主有何事?”慕亦弦淡淡端起茶杯,一边饮着,一边问道。 宣绫靖敛了敛眉,却故作迟疑地瞧了一眼阮寂从。 虽然她知道阮寂从定然也知道凝洄树林那里的事情,但实际中,她并不该知晓,所以,才故作作此迟疑之色。 慕亦弦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阮寂从,而后道,“郡主无需有所顾忌,直言便是。” 宣绫靖这才点了点头,继续道,“不知桑莫公子可离开了?” “嗯,昨日夜间将他送离了盛都。”慕亦弦也不避讳,直言道。 宣绫靖这才又故意露出几分为难道,“臣女今日本是想来借桑莫公子绘制的阵图,再对照我所绘制的看看,没想到桑莫公子已经离开了……不知,他绘制的阵图可还留在府中?” “在书房。”慕亦弦放下茶盏,淡淡道,“那日,郡主不是已经和他对照看过,还有什么问题吗?” 宣绫靖顿了顿,才道,“那日桑莫公子并未带阵图,我们只是按着记忆的大致看了看,但若要具体推算时间,则必要精确些,臣女本是想借着桑莫公子去查看最新的情况时,先行将时间的术式推算出来,等到桑莫公子回来,直接将最新情况套入核算一遍正误即可,这样也能节约一些时间。” 慕亦弦这才淡淡地点了点头,道,“那本王带郡主去书房看看,他的东西都留在书房没有带走。” “麻烦殿下了。”宣绫靖欣然道谢,而后起身跟着慕亦弦往书房走去。 走出大厅的那一刻,错身而过间,宣绫靖发觉阮寂从似乎正在打量她,视线微微相对,宣绫靖微微颔首示礼,阮寂从倒也不避不闪,也微微俯首回了一礼。 到了书房,走到了书案前,慕亦弦才又神色淡然,指着案上的层层堆叠的画纸道,“这就是他画的一些阵图了,郡主看需要哪几张。” 说完,慕亦弦却并没有坐到一旁等候,反是寂然地停留在原处,淡淡地看着她的举动。 宣绫靖心头微微一紧,怕慕亦弦看出什么端倪,便也没有拖延许久,只大略地将书案上的画纸迅速翻看了一遍,每一张停留的时间都不足三息,根本不是细看的时间,反倒是只是匆忙辨认是不是她需要的那一张。 而后,她终于挑出了三张,叠了起来祝福素鸢好好收着,而后才又像慕亦弦施了一礼,道,“既然已经拿到了这几张,那臣女就先行回府了。” “嗯。”慕亦弦见着她挑完画纸,才将淡漠的视线从书案上收回,而后道,“等桑莫回府,我再联系郡主。” “好的。”宣绫靖浅浅应了一声。 “阮寂从,送郡主离开。”慕亦弦又淡淡吩咐了一句,才先行大步离去。 宣绫靖随之走出书房,瞧了瞧慕亦弦离开的背影,辨了辨方向,便知慕亦弦怕是又去了练功房了。 “郡主请随属下这边走。”阮寂从沉稳的声音紧接着从身侧响起。 宣绫靖连忙敛了敛心神,微微颔首,才跟着他而走。 知晓阮寂从并非一般侍卫,一路上,宣绫靖一直小心着自己的神色与举动,以免阮寂从从什么细枝末节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情。 等到坐上了府外候着的马车,宣绫靖才终于露出了一丝沉重的忧色。 那丝忧色显而易见,就连素鸢都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等到马车行进起来,素鸢才压着声音小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 宣绫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才叹息般地道,“怕是真的要出事了。” “什么?”素鸢心神一惊,担忧不已地一连串问道道,“怎么了?要发生什么呢?小姐您不会有事吧?” 瞧着素鸢的急色担忧,宣绫靖这才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却满是复杂的意味,“不是我……” “那就好。”素鸢这才放心地缓了一口气,随后仍旧残留几分忧色追问道,“那是谁?不会影响到小姐您的事情吧?” 宣绫靖眸色微微闪了闪,有些拿捏不定地道,“不知道。” 素鸢眉心一皱,甚少会听见长公主说这样神色不定的话,不由仔细瞧了瞧宣绫靖的面色,漾着几分担忧,怀疑地道,“小姐,您没事吧?” 宣绫靖细细对上素鸢担忧的眸子,从那双眸子中,她能清晰看见自己这一刻复杂的眉眼。 不由地敛了敛眉眼,定了定心神,她才终于勾出一分安抚地笑容,笑道,“别担心了,没事的。” “那小姐您说的什么出事了?”素鸢仍是不放心地追问一句。 宣绫靖这才示意素鸢将刚才收着的阵图画纸拿了出来,打开了来,却又好似没在看什么,只是定定拿在手中,沉色道,“我大略看了看这段时间,桑莫对阵图的研究。他的推衍进展、画纸上的术式等等,我感觉,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 宣绫靖又将画纸叠好递给了素鸢,才又道,“按照桑莫的进度以及痴迷程度,不应该只有这一点点进展。我本来还奇怪,按照桑莫对阵法的熟练程度,就算这是千年古阵,也不该什么头绪都没有得出,反而几乎都是按着我的思绪来进展的。如此看来……桑莫这段时间,恐怕根本没有将心神放在这阵图上多少时间……” 素鸢听得不明所以,但想起这段时间长公主为那阵法劳心劳神的模样,不由有些不平地道,“什么啊?这是他们的事情,竟然都让小姐您来费神吗?怎么能这样,小姐您的病根本就不能这样费神!他们太无耻了!” 宣绫靖对素鸢的不满回以一笑,而后却有些思量之色地继续道,“按照桑莫那阵痴的模样,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他不能会对这样一个千年古阵暂时置之不理……” “他会有什么事情?”素鸢随口抱怨了一句,显然还在为他们居然只让宣绫靖一个人费神而愤愤不平。 是啊,他究竟会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将千年古阵暂时放置一旁?或者说,是慕亦弦究竟有什么事情! 宣绫靖的思绪已经沉淀下来,怕素鸢担心,便没有再与素鸢细说。 正是之前在府中那一瞬间的思绪担忧,才让她临时起意,借着寻找阵图之说,一探桑莫对阵图研究的进展,从而……验证心头之前的猜测,探一探慕亦弦正在暗中布局针对师兄的可能性,而桑莫这与时间不符的研究进展,正好应证了她心头那不好的猜测。 方才在书房时,慕亦弦盯着她的举动,难不成,也是怕她有所察觉? 宣绫靖微微蹙了蹙眉,薄唇紧紧抿了抿,慕亦弦对阵法一途并不了解,恐怕还不知,她并不需要详细看桑莫写了些什么,只大略扫扫,便知道桑莫写得那些,是否会是这段时间应该达到的进展。 桑莫的研究进展明显与时间不符,再加上慕亦弦方才的举动,不难让她猜测,桑莫近日必然另有他事。 尉迟晔传来的有关这几日府的动静之事仍响在侧,宣绫靖眸色微微闪了闪,满是思量沉吟之色。 难道,府这几日有侍卫离开的事情,并不是去守护凝洄树林不让他人发现,而是……去办什么事情了? 宣绫靖忽然觉得这个想法的可能性极大,不由沉了沉心神,越发细致地去思索这件事以及其他事情之间的关联。 如果桑莫最近所在忙的事情,正和慕亦弦暗中在布的局密不可分呢? 那…… 宣绫靖心神突然一震,想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可能。 能让桑莫将有关烛心镯之千年古阵暂且放在一边的,极有可能正是有关另一枚烛心镯的事情。 而另一枚烛心镯……按着慕亦弦的猜测……是和阿越师兄有关…… 难道—— 桑莫所忙的事情,正是要对付师兄的布局?加更一章,祝大家五一快乐 第一百零五章无名,偷偷拜祭 一路马车笃笃前行,行得平平稳稳,没有半点颠簸,素鸢坐在马车里,都有些舒适的昏昏欲睡。 可与她不同的,却是宣绫靖不时闪烁起伏的眸光。 宣绫靖的思绪仍旧徘徊在桑莫与阿越师兄的身上,虽然如今没有发现半分桑莫有暗中在执行什么任务的举动,可她近乎直觉的有一种危机…… 是否……该去提醒阿越师兄一声呢? 桑莫已经离开了一天了,万一,慕亦弦的布局就在今晚呢? 不,应该不会。 宣绫靖眉眼微闪,又迅速否定了心头这丝担忧。 若真和烛心镯有关,依慕亦弦对那千年古阵,以及当初她下意识想要触摸烛心镯而被他紧张制住的举动来看,慕亦弦不可能只派桑莫一人前往。 宣绫靖心头思绪胡乱翻涌,闹个不停,半晌,她才微微一握拳,轻微的指甲刺痛掌心,让她的思绪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不,她不能自乱阵脚,也许,这就是慕亦弦的故布疑阵呢? 慕亦弦本来就已经在通过调查五年内进入东渊的人来筛查北弥暗藏的势力了,未必对她没有疑虑。 之前慕亦弦故意与她说的那些话……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也可知当初即墨郡祝勐那件事,并没有随着祝勐的失踪而过去…… 还是先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吧,也许,只是她太过紧张罢了。 宣绫靖松了松微紧的眉眼,唇际僵硬凝滞的弧度也渐渐软了下来,露出一丝柔和,也将心头一直悬着的想让马车掉头前往西殊驿馆的念头缓缓压下。 往后躺了躺,倚靠在马车车身上,闭眸休息了片刻,她才又出声问道,“素鸢,先前尉迟是说还有两三日,萧太妃和萧国老就要回都了吧?” “嗯。”素鸢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而后才忽然想起什么,惊道,“小姐,那静穆王请你弹曲之事可怎么办?你不是说太后和会不喜么?那您究竟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一边是静穆王、一边是太后的,这不是为难小姐您吗?” 宣绫靖微眯着眸子,其内似有轻薄烟雾缭绕,难探究竟,唇角更是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嗓音却莫名地带着几分寒凉,轻轻道,“其实,这并不是为难……而是……提醒。” “提醒?”素鸢不解地皱了皱眉。 “对啊。”宣绫靖唇角的弧度忽然变得有些轻讽,宛若叹息般地道,“连安王借势联合了杨国公,也许,还有那一纸金帛,静穆王娘家萧国老正好回都,各方势力就位,就只等着时机合适的一把大火了……所以,静穆王也许是在提醒我们,该选一方站位了……” 说到那一纸金帛时,宣绫靖的声音明显有一丝凝顿的迟疑,素鸢随之奇怪地皱了皱眉,而等到宣绫靖话音落下,素鸢才陡然一惊,随即又大喜不已,将那一丝凝顿忘在了脑后。 “您是说……他们要——” 宣绫靖飞速做了个噤声的举动,才又笑了笑,叹道,“不会这般快,现在尚且师出无名。” 素鸢立时有些失望地垂了垂头,才又问道,“那要等到何时?” 宣绫靖眸光忽的一闪,划过一抹悲悯与无奈,而后,浅浅叹息道,“也许是……来年初春吧。” 来年初春,正是太后满身罪孽报应在她儿子身上,东渊小皇帝高烧以致失智的时候,那时,太后没有了依仗的稚子,必是各方势力跳出反击的最佳时机。 素鸢明显也听出了宣绫靖话中的复杂情绪,不由奇怪道,“怎么了?小姐您似乎有些不高兴?” 宣绫靖抿唇回过神,而后浅浅笑了笑,才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可惜……稚子无罪,时局之罪啊。” “您是说……东渊的……小皇帝?”素鸢眸光闪了闪,明白了宣绫靖话中所指的究竟是谁。 “也许,这就是生在皇家应付出的代价吧……”宣绫靖却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合了合眼睑,无声叹了一息。 素鸢见状,也只能默然叹了一口气,随后才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道,“那小姐您倒是是弹呢还是不弹呢?如果静穆王真是如此用意,但太后他们肯定也知道您的选择了……这,恐怕不太好吧。” “连你都知道不好,我岂会自己往火坑中跳呢?”宣绫靖忽然打趣地看向素鸢,而后提醒道,“勾琴,可不是你以为的寻常技艺,此琴技一脉单传,我怎么可能会呢?我倒是知道勾琴的模样,以前在宫里见到过画……” 素鸢惊地愣了愣,喃喃道,“是这样吗?我还以为和古筝、琵琶一样,是广为流传的琴技呢。” 顿了顿,素鸢眸中不满之色一闪,道,“那臭小子还来问您做什么?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宣绫靖无奈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了,每次一提到他,你的情绪总是陡变啊,还记恨小时候他老逗你的事情呢……” “哪有……是他说个话老是藏着掖着的。”素鸢眸光微微一闪,而后略带愤愤然道。 宣绫靖也不反驳,只是浅浅笑着,道“他只是转告我……静穆王的用意而已……你当时也在花厅,你看我当时根本没有回答他是否答应,他不也知道如何回禀了么?” 素鸢愤愤几声,倒也没再反驳。 快到府门前时,宣绫靖挑开车帘瞧了瞧,已经依稀见了些许夜色,刚要放下车帘,却刚好看见云凌老将军从回府的车马上下来,让车夫将马车驾走后,却并未进府,反而向着别处走去。 宣绫靖不由有些奇怪地蹙了蹙眉,吩咐车夫就地停下了车,又附到素鸢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才走回了府里。 而素鸢,却是身形一转,竟是向着之前云凌老将军消失的方向而去。 宣绫靖回府后,吩咐了一句将晚膳送去书房后,人便钻进了书房里。 倒不是她真要研究从府带回来的桑莫所绘的阵图,只是觉得心神有些累,想要独自静静。 可独自坐在书案前,她的思绪却翻涌起伏个不停,根本静不下来。 尉迟传来的消息一则一则回响在耳边,而最多的,便是与师兄有关的。 师兄去到那几处,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师兄传信给守卫在小皇弟身边的阿九师妹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倒是不担心师兄会告诉小皇弟她已死的消息,毕竟现在的时机如此敏感。 那么,师兄到来东渊,除却为了帮她完成复辟北弥的“遗愿”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目的呢?比如,烛心镯…… 可师兄莫名其妙的对烛心镯有所求,又是为了什么呢? 宣绫靖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眉心,突然有些看不透这一世的师兄。 静了静心神,她才将有关文越的事情暂且抛在脑后,将思绪强行拉扯到了如今东渊的局势之上。 杨菁阙与学子的丑事,连安王趁机求娶了杨菁阙,总算将杨国公府的势力彻底绑在了一条船上。 而马上,静穆王的母家,萧国老与萧太妃也要回都。 连安王和静穆王的锋芒之态,已成定局,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一直按兵不动的太后到底藏着什么招数了…… 她一定要将东渊这潭水搅得更乱,让太后无法左右局面,至少也要维持到来年初春…… 届时,一切恐怕就不由太后掌控了。 宣绫靖素来沉静清透的水眸,忽的漾出几分深邃寒光,却又如同夜星璀璨,更闪烁着十足的睿智机敏,仅仅伫立在那,却有一股不容直视的绝世气度。 素鸢推门而入时,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峥嵘惊世模样的长公主,不由呆愣顿足门口十数息,才怔怔回过神来,飞速合上了书房的门。 “小姐。”低低唤了声,待宣绫靖回神后,她才又快步附到宣绫靖耳边,低语道,“郡王……他好像是去祭拜谁了……” 宣绫靖眉心微微一蹙,随口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月二十九。”素鸢答道。 宣绫靖首先想到了阿玦的娘,澜夫人,而后又排除掉,今日并不是澜夫人的忌日,随后,又回忆思索了一些其他的人,可她所联想到的人,却并没有一人和十月二十九有关…… 顿了顿,宣绫靖才又带着几分思量与疑虑地再次问道,“你确定?” “我确定呀,今天确实是十月二十九。”素鸢不解地摸了摸头,道。 宣绫靖立时无奈地松了松微蹙地眉头,才又道,“我是问……你确定郡王他是去祭拜了吗?” “哦哦。”素鸢这才反应过来,而后郑重点了点头,道,“我确定,那里立着一块简陋的无名木碑。” “也许,是在祭奠以往一起征战的士兵吧。”宣绫靖晃了晃神,有些低沉地默默叹息道。 见状,素鸢一时也随之有些伤怀,想起了当年为了救自己,一路护送自己逃亡的,不由紧闭了薄唇,冰冷的眼中微微泛起几丝红润。 气息低沉良久,宣绫靖才敛了敛眉眼中的伤感,抿了抿唇,宽慰道,“好了,先不说这些了。” 待素鸢伤痛的神色缓了些,宣绫靖才正了正神色,又问道,“你暗中跟随的时候,可有发现其他的眼线?” 素鸢顿了顿,才有些犹豫地道,“应该……没有吧,我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应该……?”宣绫靖咀嚼着素鸢话中的迟疑,眸底不由拂过一丝担心,“云凌老将军此举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怕是有些麻烦。” 沉吟地顿了顿,宣绫靖才忽然抬眸看向素鸢道,“这样,今晚夜半,你悄悄出府去一趟九伶楼,让他们派几个人暗中护着云凌老将军。” “是。”素鸢神色微紧,果断应道。 …… 第一百零六章莫名,宫门闹剧一 第二日清晨,宫里的请帖便递到了平北郡王府以及其他各家各府。 宣绫靖从衾香手中接过瞧了瞧,正是明日宫宴之事,宫宴的时辰是从午时开始,看来,明日上午,萧太妃和萧国老应该就能到了。 宣绫靖关心地问了问衾香准备的礼品,衾香也都一一列举答了,准备的倒也妥帖,宣绫靖便也没再吩咐添些什么,等到衾香退下去后,她才又附到素鸢耳边小声叮嘱了一句。 素鸢眸色微顿了顿,才了然地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这一日,什么风声也没有传出,各家各府也是平静的异常,好似都在为明日宫宴之事筹备着。 尤其是宣绫靖暗中关注的府,除却阮寂从清晨而出,黄昏而归外,一整日完全没有什么动静。 西殊驿馆除却连安王时常走动外,也丝毫没有别的动静。 这一番平静,虽然让宣绫靖微微放下了一丝的担忧,却也更加心事重重,不知慕亦弦暗中酝酿着的,究竟是怎样汹涌的风暴。 云凌老将军回府时,与她偶然提及,太后通知了百官,明日早朝之后,辰时就要前往城门,一同迎候萧太妃与萧国老回朝,宣绫靖才得知了明日萧太妃与萧国老回都的准确时间。 …… 翌日,天公作美,风和日丽,十分舒爽的天气。 云凌老将军一大早就已经离了府,而宣绫靖亦是早早醒了过来。 倒不是她对萧太妃与萧国老回都的事情有多重视,而是她竟然莫名的有些心乱,毫无根据由来的感觉今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以至于怎么也无法继续安心入睡。 随意用了些早膳后,宣绫靖又到书房静坐了几个时辰,才觉心头的那一股莫名的慌意稍稍平复了一些。 临到巳时,衾香便已经吩咐丫鬟们将准备好的午膳以及糕点端到了书房,说是要准备整理入宫的妆容了,所以让她先用些午膳。 等到衾香将她的妆容彻底整理好,铜镜中映照出一幅幽远又沉静的温婉气韵女子时,已经午时二刻了。 宣绫靖倒是对妆容没有什么挑剔,衾香将她打扮好后,她没有任何挑拣,叮嘱衾香与素鸢检查了一番准备的礼品后,直接吩咐了启程。 只是没想到的是,临在宫门处,她的车轿竟然会和方长玥的轿子撞到了一处。 方长玥满腔怒火地从轿中冲了下来,掀开宣绫靖的轿帘,趾高气扬,破口指责道,“云夕玦你什么意思?故意撞我的轿子,是有意想让我摔倒不成?” 宣绫靖正疑惑着轿子怎么猛烈颠簸了一下,方长玥这先发制人的怒火,就已然烧到了她身上。 无视了方长玥兴师问罪的怒样,宣绫靖平静地转眸瞧了瞧正拦这方长玥举动的素鸢与衾香,无声问着什么情况。 而此刻,守宫门的侍卫早都全部垂着头,知道这些事不该多问多看,更不能多说! 衾香走近半步,不卑不亢地解释道,“郡主,宫门处本就比外面要狭窄些,所以一时不小心,两张轿子就撞到了。” 衾香的这番解释,息事宁人,明显是不想与方长玥多有纠缠。 宣绫靖倒也确实不想和方长玥计较,一来,实在不想费这些心力,二来,宫门处也不是合适的场合。 她正准备顺着衾香的解释安抚方长玥几句,让个道让方长玥先入便罢了,却没想方长玥根本没等她开口,竟怒眸一转,直冲衾香,甩手就是一个脆响响的巴掌,而不屑至极地轻蔑道,“闭嘴!区区一个奴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衾香捂着脸,神色仍是不喜不怒的淡然,却垂头闭了口不再多说。 宣绫靖眉眼陡然冷了冷,却不怒反笑地唇角轻勾,姿态优雅地从马车内缓缓走了下来,拦在方长玥面前,神色柔和无锋,眉眼清透无波,却有一股说不清的气势,让方长玥怯怯后退了一步。 见状,宣绫靖唇角的笑容微微划开一分柔度,瞥眸看向素鸢,轻道,“究竟怎么回事?” 素鸢不屑地瞥了一眼仅仅被长公主气势所迫,就已经神色露怯的方长玥,道,“小姐,我们本来先进了宫门,但是不等我们的轿子完全进来,方姑娘的轿子却跟着挤了进来,这才撞在了一起。” 宣绫靖又看向方长玥,仍是温温和和笑着,“是这样吗?方姑娘?” 宣绫靖柔和的笑容,好似悄然绽放的鲜花,让方长玥一阵恍惚,竟再寻不到半分方才她会心生胆怯的缘由。 瞬间,方长玥那一丝怯意就被完全抛之脑后,只剩满腔怒火越烧越烈,咬牙切齿,更暗含一丝不甘和嫉恨,傲慢至极道,“记住了,这里是东渊!你们什么身份,不知道给本姑娘让道吗?还有你这个贱婢,胡言乱语,简直不懂规矩!奴婢无礼,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蛮夷鄙人!” 说着,作势就要对着素鸢也甩上一巴掌。 宣绫靖眸色一寒,如深秋萧瑟,抬手扣在方长玥的腕上,温和的嗓音霎那凉得透骨,冷冷提醒道,“方姑娘,再闹可就仪态尽失了。今日是什么场合,方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话虽如此说着,她的眸色暗自闪了闪,这方长玥,何时与她有这么大的嫌隙了?就算当初万佛寺回都,慕亦弦没有陪她入宫回禀太后,这事也完全怪不到她身上啊,而且那时候,方长玥虽然对她不满,但却没有到这般非要争个输赢成败的程度啊。 但看眼下,方长玥这幅恨不得把她嚼碎的模样,这可不是零星半点不满所能达到的。 方长玥怒火中烧,根本没有多少理智听进去她的话,另一只手狠狠覆上来,重重掰在宣绫靖制住她的腕上,口中更是狠戾凶道,“你给我放手,你敢对我动手,信不信我让太后撤了你的郡主头衔!” 宣绫靖作势甩开她的手,方长玥一时没有收住力,跌向一旁径直撞到了宫墙上,痛呼一声,更加怒意冲天,咧着嘴吼道,“你竟然还敢推我!我要让长嫂杀了你!你不过就是北弥的降臣而已,别忘了,这里是东渊,别以为自己真是什么郡主!我告诉你,你连一介奴婢都不如,你们就是寄人篱下的阶下囚而已!阶下囚!” 宣绫靖双眸越发清透,眸光淡淡的,不见任何喜怒,勾勾唇,略有一丝讽意,“多谢方姑娘告知了,那就等我的头衔被撤的那一日,方姑娘再来恭贺吧。不过,我有一句话告诉方姑娘,阶下囚这个词,不仅是我,恐怕太后也不喜听见。我北弥虽是降臣,但也绝不是苟且偷生,任人辱骂之辈。” “不是苟且偷生之辈?”方长玥轻蔑地冷哧一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依我看,你们北弥就属自欺欺人最厉害……你们的皇帝、长公主,你敢说他们现在不正像条狗一样躲着藏着,还不是苟且偷生之辈,笑话!” “你——”素鸢怒斥一声,双眸冷如冰凌,汹涌着猎猎的杀意,作势要上前教训出言不逊的方长玥。 宣绫靖半侧一步,迅速将素鸢拦住,侧眼看了一眼宫门外隐隐聚来的各家车轿。 就在宣绫靖阻止素鸢的这一瞬间,宫门之外,被这两辆车马相撞而堵住宫门这一侧入口的其他入宫之人,都不由停了下来。 好在此刻积聚的人并不多,也就两三辆,没一个比方长玥有权有势,便也只能默不作声候在外面,不敢插手此间之事。 而同时,连安王慕亦渊正陪同西殊使臣苏清鹤与文越一同踏步而来,亦是被堵在了这宫门之外。 连安王正与西殊使臣解释了什么,正要寻个人来问问是什么情况,就听见方长玥这尖锐而嘶吼的怒声从前方传来。 苏清鹤眯眼一笑,乐见其成,连安王面色却陡然难看了几分,而文越似未曾听见,仍旧温雅随和,但却在不为人知的眸底深处,重重划过一抹寒栗杀机。 宣绫靖尚不知外间之事,听闻方长玥如此侮辱之言,拦住素鸢之后,便径直上前一步,一掌,重重掴在了方长玥正嚣张无比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一时间让此间所有人都呆愣地没了反应。 方长玥的侍女没想到云夕玦竟然敢动手,提前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就连方长玥都傻愣愣地捂着脸半晌,才痛呼一声回过神来。 她身旁的侍女这才随之回过神来,冲到方长玥面前,惊呼不已,“小姐,您没事吧?” “滚开!”方长玥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直觉侍女这一刻的担忧关切,亦是在无声嘲笑,立时迁怒地一把推开正掰着她的手要看她被打的脸颊伤势如何的侍女。 那侍女应声倒地,呲牙吸气。 方长玥目如火烧,赤红一片,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气得浑身发抖,一边不敢置信地咬着“你敢打我!”这四个字,一边挥手冲了上来,作势要讨回这一巴掌! 素鸢正护前半步,作势要拦,另一只手却先一步稳稳在半空制住,而后,一声雄浑威仪的男音紧接而出,“够了!” “连安王殿下。”宣绫靖从容屈身福了一礼,丝毫没有与人相争的狼狈。 反观方长玥,发髻微散,面目狰狞,仪态尽失,高举的手因为猝不及防被连安王扣在半空,脚下不由一跌,险些摔倒。 见着制住她的人,她神色先是一愣,而后,越发气得冒火,恨恨道,“殿下,您也要偏帮这阶下囚吗?” “闭嘴!”连安王眉峰一蹙,不见了寻常的不羁,竟满是威仪。 方长玥心神一震,不由地哑了声,但面色上却仍是愤恨如火地瞪着宣绫靖,只差扑咬而上。 第一百零七章莫名,宫门闹剧(二) 方长玥满心不甘不愿地暂时安静了下来,连安王这才视线一点素鸢,冷肃威仪道,“你说,发生了何事?” 素鸢连忙将方才对宣绫靖的解释又说了一遍。 连安王冷哼一声甩开方长玥一直挣扎的手,方长玥惯性地跌了一步,刚好将先前被宣绫靖掴的半边脸,撞在了正候在她身后的侍女的肩骨上。 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方长玥痛得呲牙咧嘴,更是气得满脸通红,双目灌血,衬得那被掴了半边脸更加红似火烧,她向来受宠,骄纵任性,何时受过这样的对待! 一霎那,方长玥近乎失了理智,竟是完全不顾连安王的身份,就要上前冲上去。 那侍女死死拽住她的胳膊,才拼命制止了她不管不顾的疯狂,“小姐!小姐!” 连安王根本不看如此失态的方长玥一眼,反而看了一眼好整以暇的宣绫靖,而后又回目看了看宫门外间。 待方长玥燃烧的理智在侍女的死命制止和呼声中清醒了些,连安王才冷冷哼了一声,沉眸警告道,“使臣面前失了国体,就是太后在此,也不会护你!你再多闹一声,本王就是直接派人将你送回府去,本王相信,太后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拍手称赞!” 方长玥这才眸色一颤,终于意识到了此地场合的不妥,恨恨剜了宣绫靖一眼,又发泄似的狠狠甩开搀扶着她的侍女,憋着满腔怒气拂袖而去,徒步飞奔,连马车都丢在了门口,她的侍女连忙呼唤着跟上。 而此时,西殊的使臣苏清鹤与文越正徐徐走来。 几个人打了照面,便各自颔首见了礼,倒是苏清鹤盯着宣绫靖的眼神颇为不善,对宣绫靖的施礼视而不见,或许仍在为上一次杨国公府之事不悦。 连安王连忙吩咐侍卫将堵在宫门入口的两辆马车都赶退了出来,才示意其他等在宫门外的车马先入。 等到宫门口的马车都入了宫门,连安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着苏清鹤与文越抱了抱拳,道,“小女儿家的口角争闹,让使臣见笑了。” 文越倒是随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而苏清鹤却是瞥向宣绫靖,不屑地哼了一声。 这苏清鹤与月宁郡主几次三番言辞针对,连安王都看在眼里,虽不知是看不起投降之举还是真与平北郡王曾有什么嫌隙,但此刻,确实不是妥善之地,不由地,连安王好意地道,“使臣入我东渊多时,一直商谈互市国事,还没能仔细欣赏一番我东渊皇宫,今日,本王正好陪二位使臣一同走走……郡主久未回欣沐轩,怕是还有些事要回宫吩咐,本王也就不多留郡主了,等会宴上再见了。” 宣绫靖自然知晓连安王的好意,立时顺着话道,“多谢殿恤,那臣女就先行一步了。” 再次坐上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又一次毫无预兆地猛地停了下来。 宣绫靖掀开车帘一瞧,又是方长玥那一张面色狰狞的脸,还有微微泛红肿胀的一半脸颊。 “方姑娘还有何事?”宣绫靖平静地扫了一眼眸色赤红的方长玥,目光流连在那红肿的半侧面颊上。 方长玥瞬间更觉那半边脸灼烧生痛,不由地又狠狠剜了宣绫靖一眼,手指直戳宣绫靖,咬牙警告道,“贱人,别以为有连安王殿下帮你,这事就过去了!我告诉你,这一巴掌,我迟早讨回来!” “那就敬候佳音了。”宣绫靖神色淡淡地应了声,便要放下车帘,方长玥一把拦住,宣绫靖却忽然覆在她拦住车帘的手上,一边暗暗用劲往下拽着,一边冷冽提醒道,“只是还有一句话提醒方姑娘,有些事,不是你一个常年困守闺阁不懂时局之人能左右的,任性、无礼,还是要在容忍范围之内,过犹不及小心得不偿失。人心啊最是难测,有权有势的人,终究不是你自己。” 说完,宣绫靖一把拽下方长玥拦住车帘的手,狠狠甩开,而后淡淡对外吩咐道,“先去欣沐轩。” 方长玥一只手紧紧捂着发烧的脸颊,一手随着宣绫靖的拉拽从半空划落,却完全没有把宣绫靖的警告听入心中,只觉这是在挑衅,不由愈发愤恨恼怒,一双赤目紧紧瞪着宣绫靖越来越远的马车,最终,咬牙恨道,“去飞鸾殿。” 等到了欣沐轩歇息,吩咐衾香不用伺候先去好好敷一下脸上的红肿后,素鸢才终于寻得机会问道,“小姐,您和方长玥说那么多做什么?您说得再多,依我看,她那自以为是的模样,也听不进去,反而会觉得小姐您是在有意蔑视挑衅她吧。” 宣绫靖微合着眼睑,仰面躺在竹下的藤椅中,一边轻晃着一边随意地道,“我只是觉得……她的行为有些奇怪,她虽然傲慢无礼,但也不至于随意就来了脾气,而这段时间,我和她更完全没有任何冲突,她为何突然会针对我发难呢?” 素鸢不屑地哼了一声,“她那自以为是的样子,还能有什么理由。”随后,略带几分兴奋地道,“倒是小姐那一巴掌,打得真是痛快!就算是给衾香讨回来了!” 宣绫靖睁眸微微扫了一眼素鸢,而后无奈地笑了笑,“你倒是痛快了,我这手还疼着呢……” 恰在宣绫靖这话落下时,衾香恭敬来道,“郡主,杨菁阙姑娘来访。” 杨菁阙? 宣绫靖愣了愣,虽说杨国公府那件事被杨国公和连安王一起压下来了,没有传入民间,但在整个官员朝臣之间,却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再加上连安王与杨菁阙的婚期已定,更是无人敢再提此事。 这事才过了没多久,杨国公竟然允许杨菁阙来参加这样盛大的宫宴了吗? “请她进来吧。”宣绫靖看了一眼衾香挨打的半边脸,见她确实已经处理过了,才吩咐道。 衾香退去,她又吩咐素鸢去沏一壶清茶来,才起身走到四角风亭处静候。 杨菁阙随着衾香而来时,映照在阳光下,面色近乎透明的惨淡苍白。 走近瞧了瞧,才发觉她面上扑着厚厚的粉,怕是想要遮住面色的憔悴。 忙得邀请杨菁阙坐下,待素鸢沏来茶,为她倒上了一杯,看她的面色因着茶的热气而有几分红润后,宣绫靖才开口问道,“杨姑娘今日前来是?” 杨菁阙有些虚弱而勉强地笑了笑,正要说话,宣绫靖蹙了蹙眉,又道,“杨姑娘身子怎么这样虚弱?素鸢,去屋内取件披肩来给杨姑娘披上。” 素鸢正要转身去取,杨菁阙柔声开口道,“不用麻烦了,菁阙只是昏睡了些许时日,身子有些虚弱,将养几日便也恢复了。” 而后,不待宣绫靖再开口,杨菁阙便是又道,“菁阙是刚刚听闻方长玥先前在宫门与郡主闹了一场,这才前来看看郡主。” “这消息倒是传得快。”宣绫靖眉目微微一挑,而后意味不明地赞了一句。 杨菁阙立时沁出一丝浅浅地笑意,无奈道,“这哪是消息传得快,只方长玥一路愤愤然捂脸跑到了飞鸾殿,这么大张旗鼓的,就是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道了。” “哦?”宣绫靖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她这是去找太后告状了?今日恐怕不是个好时机,太后怕是没空理会她使性子。” 杨菁阙这才露出一丝愧意,道,“就算今日太后不会理会她,按照方长玥的性子,日后怕也会想尽办法讨回来……恐怕还是我连累了郡主。” “此话怎么说?”宣绫靖诧异地顿了顿。 “方长玥身边那侍女,名唤茴香,是个极不安分的丫头,也是被我从府里赶出去的。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跑到了方长玥身边,还成了方长玥跟前的红人。方长玥以前与我作对,居多都是这丫头在她跟前挑唆使坏……方长玥本就傲慢任性,再有人在跟前挑拨煽风,就更加肆意妄为了。若不是我当初轻饶了茴香,只将她赶出了府,也由不得她跑到方长玥跟前,让郡主今日也遭了一场罪。” 宣绫靖这才恍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不过这又怎么能怪杨姑娘呢?反正这一巴掌我已经打出去了,不管是太后要问责还是方长玥记恨在心,我也只静静恭候了。” 杨菁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寻常我与方长玥虽然多有争端,但却很少会真的动手,郡主此次动了手……哎,郡主身子本来就虚,还是小心些。” “嗯,多谢杨姑娘特意来告知一声。”宣绫靖这才柔和笑了笑。 杨菁阙这才缓缓站起身来,道,“前朝,接见萧国老与太妃怕是也要结束了,我们也该准备去落梅园了,郡主现在可要出发?” 宣绫靖也是随之起身,点了点头,“那便一道吧。”正好,她也瞧瞧,杨菁阙此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从杨国公府赶出去的侍女,挑拨新主报复旧主倒还说得过去,挑拨她与方长玥,这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了吧。 杨菁阙此行,确实是来告诉她方长玥与她大闹一场恐怕是受人挑唆,可这明里暗里的意思,却分明是意有所指,绝非那侍女单纯所为。 杨菁阙的这话,正好也应证了她之前的推测,看来,真的有人费心挑起她与方长玥的争端了。 会是谁呢? 太后难道还不死心,想要将她与慕亦弦的关系深浅探个彻底? 又或是……连安王或是静穆王,想要探到慕亦弦的弱点,用来牵制太后呢? 第一百零八章哀求,醉翁之意 吩咐了衾香将准备的礼品先送到萧太妃暂住的宫内,宣绫靖便带着素鸢与杨菁阙一同而行。 杨菁阙对宫里的路倒也熟悉,没有唤个宫女,便引着她一路前行。 走了没多久,杨菁阙便闲聊似的率先开口道,“之前发生的事情,怕是郡主也有所耳闻了,我也不遮着掩着了……从那之后,我便昏迷了不少时日,这几日才刚刚醒了过来,就听说已经与连安王定下了亲事……” 不知杨菁阙究竟想说什么,宣绫靖一边走着,一边也只静静听着。 “郡主来东渊也有好几个月了,想必也应该听说过我的一些传闻,我拒绝过连安王殿下的求娶多次了,这次若不是我爹爹趁着我昏迷时,应下了亲事,我断断不愿答应。” 宣绫靖总算听出了杨菁阙的一点意图,不由隐晦地道,“可……那人……已经没了……连安王求娶杨姑娘多次,也可见痴心一片了,倒也算个良人,杨姑娘又何苦……” 杨菁阙眉眼一颤,怔忪地浮出一丝悲戚,而后却又倔强地抿了抿唇,仅剩几分苦涩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就那样眼睁睁地在我面前……可就算如此,我也不愿委曲求全,嫁与连安王……”随后,更是浮出一丝恨意,道,“当晚,若不是连安王劝我父亲当断则断,我父亲也不会……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说着,杨菁阙左右瞧了四下无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宣绫靖面前,恳切道,“郡主,求求你,求你帮帮我?” “我能如何帮你?我虽顶着一个郡主的头衔,可我是什么处境,旁人不懂,杨姑娘机敏细腻,不会不知吧?”宣绫靖不着痕迹打量着杨菁阙眉眼间的神色,一片情真意切,她想要寻到一丝上一世那传言中水性的踪迹,可却遍寻无踪。 难道,上一世,杨菁阙也是逃婚了,又恰巧赶在西殊使臣离开的时候,所以才会被传出跟着西殊使臣私奔了的谣言? 杨菁阙面露几分难色,犹豫地片刻,才又道,“在整个东渊,能左右事情的,除了太后,便是,如此强势,如果……如果……郡主能请殿下过问此事……未必不能……” 宣绫靖忽然懂了杨菁阙的意图,眸底幽色一闪而过,随后,却又划过一抹奇怪,面上却是无奈而为难地蹙了蹙,叹息道,“杨姑娘,我虽对殿下身边的桑莫公子有救命之恩,但我之前心疾发作时,殿下护送我回宫救治,再加上万佛寺那三日祈福,这恩也就彻底还尽了……我终究是北弥降臣,而更在四下搜寻北弥余孽的踪迹,我还有何凭仗能帮你求殿下出手相助呢?” “郡主!”听见她的拒绝,杨菁阙疾呼一声,瞬间泪眼朦胧,急喘着呼吸,声音切切道,“郡主,求求您了,现在只有您才能帮我了!殿下素来冷漠,寻常连人都不搭理,却能与郡主你交谈几句,现在,除了太后与几位殿下,也就只有您能在面前说上话了,求求您了,帮帮我,我真的不想嫁给连安王!求求您了!” 杨菁阙哀切的低泣,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满是绝望的悲戚和不甘的最后一丝希冀,直教人心生恻隐。 可对着这样一幅惹人怜惜的哀泣,宣绫靖心头却沉静得不见半点涟漪,甚至,她有些感慨地想要发笑……总算是寻到了一丝与上一世传言符合的地方了。 内心虽是毫无波动,宣绫靖面上却总不能完全表露而出,只能故作为难地紧紧抿着唇畔无声。 杨菁阙抬着眼,祈求而希冀地一瞬不瞬盯着宣绫靖,只盼宣绫靖能说出一句答应的话来,递给她一根救命的稻草。 可宣绫靖的久久无话,让杨菁阙的希冀一分分凉透下去,那一双宛如瞬间死寂而呆滞的眸子,恍惚间,真切得让宣绫靖有些迟疑自己的判断。 可下一刻,当杨菁阙再一次抬起恳求的眸子,孤注一掷般地紧紧拽住她的衣角时,她先前那一瞬间的迟疑便被她彻底打消在了念头里。 “郡主,现在真的真的只有您能帮我了!!我父亲一直将我锁在府里,根本没有机会出逃,不然我也不会只剩最后这一条路来请求郡主让阻止这一场婚事……就是我今日入宫,都是苦苦哀求的父亲,父亲还派人在出宫处守着,不给我丝毫逃跑的机会,郡主,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求求您了!您就帮帮我吧!” 杨菁阙这宛如溺水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绝望,究竟是真的走投无路,还是……想要看到另外一条路…… 随着杨菁阙紧紧拽着的力道,宣绫靖不由地蹲下身来,不由有些感慨……这一池静水,到底是迫不及待跳出了不少鱼儿了么…… 只是不知,眼前这条鱼,究竟是在谁的网中呢? 杨菁阙的目的,她大抵是知晓了,可杨菁阙究竟是在为谁办事,她却还心有存疑。 平视着杨菁阙泛红而绝望的眸子,宣绫靖转眸看了一眼素鸢,而后与素鸢一同,将杨菁阙从地上强行扶了起来。 但杨菁阙站定,她才松开手,愧疚叹道,“杨姑娘,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我与虽有几次照面,可从未说上话。若要说熟悉,整个府中,我能聊上几句的恐怕只能说是桑莫公子,毕竟那段时日曾经向他请教过阵法之事……要不这样吧,今晚若有机会见到桑莫公子,我寻个机会让他帮你向说说?” 杨菁阙明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迟疑地道,“可是……桑莫他能说动殿下吗?” 素鸢扶着杨菁阙,瞧着她这样绝望悲戚的模样,不由心生了几分不忍,拿起巾帕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宣绫靖瞧了一眼素鸢的不忍,而后再看向杨菁阙时,眸底深处随即划过一抹嗤色,敢对她动心思,这杨菁阙倒也有几分演技,可是,她杨菁阙是凭什么觉得她肯定能说动慕亦弦? 心底虽是冷淡嗤笑,宣绫靖面上却仍是一片无奈愧疚之色,“也只能试试了……” 顿了顿,见杨菁阙仍是忐忑迟疑之状,宣绫靖暗自一笑,忽然眸色微亮,提议道,“要不,今晚出宫时,你藏在我的轿中,我偷偷将你带出去,这样便可躲开杨国公派来的人了。” 杨菁阙更是一愣,似没料到宣绫靖竟会提出如此大胆的提议,怔了怔,才颓然沮丧道,“不行的。郡主你不知道,一旦我爹爹派来的人没有接到我,就会立刻封锁城门,就算我逃出了宫门,也逃不出城,恐怕到最后,还会连累到郡主。” 宣绫靖心底默默叹了一声果然,越发肯定了杨菁阙这一番哀求之意,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既然杨菁阙以不愿连累她而拒绝了她的这番“好意”,她自然也只能感慨接受了。 随后,宣绫靖才叹息一声,思了思,无奈道,“是我冲动莽撞了,倒是忘了……以杨国公的势力,再加上连安王,怕是还没逃出城门就被发现了……” 杨菁阙满眼苦涩,却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否则,我又怎会明知会有所为难郡主,却不得不厚着脸来求您呢……” “也只能看看桑莫能否说动了……” 又是安抚了杨菁阙一段时间,待得杨菁阙的情绪恢复了些,宣绫靖才又用眼神示意素鸢为她稍稍擦了擦面上的泪痕,以免路上的宫女瞧出些什么。 而后又转道回欣沐轩为她重新补了补妆容,彻底遮了痕迹后,才又再次向着落梅园而去。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落梅园的入口。 入口是一道弯曲幽静的碎石小径,延伸到林深尽头,而小径两旁,则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梅林。不过此时虽然有了几分冬意,这满园的梅花却还没开,可能是这东渊的气候偏暖的缘故,寻常若是在北弥,这时节怕是连初雪都已经降下了。 杨菁阙的情绪虽平复了些,但也没有赏景的心思,一路上沉沉闷闷的,只偶尔开口为宣绫靖介绍着落梅园幽径两旁梅树往年的风姿。 到了林尽后的一处楼阁时,杨菁阙才与她分开,按着各自身份,先去拜见一番正在楼阁里的人。 趁着杨菁阙与她们分散时,素鸢才寻得机会附到她耳边,不解地道,“小姐,您怎么还答应她那样的事……小姐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为了东渊的人去求!” “我什么时候答应她了?”宣绫靖噙着笑,却忽然耐人寻味地反问了一句。 瞧着宣绫靖面上那一丝颇有些深晦的笑容,素鸢不由愣了愣,才断断续续道,“您……不是……答应她……帮她告诉桑莫……然后让桑莫去告诉吗?就算是转了几道弯……可说到底……还是您在求他们呀……” 说到最后,瞧着宣绫靖唇角越发深邃的笑意,明明她听到的就是如此,可她的嗓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不确定……甚至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意? “你以为东渊是个只会武力的匹夫吗?”宣绫靖却仍是不答的反问一句。 “啊?”素鸢疑惑地皱了皱眉,完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宣绫靖瞧着素鸢疑惑不解的模样,唇角的笑容柔和下来,敛去了所有的深晦,笑道,“放心吧。” “啊?”素鸢又是一声摸不着头脑的疑惑,却不待再发问,宣绫靖已经向着楼阁里走去。 第一百零九章密道,暗室囚徒(一) 落梅园,位处后宫,此刻在园内之人,基本都是各家各府的家眷。 前朝朝议之事落了幕,那就散朝等晚宴再聚,大抵是安排的静穆王慕亦临为主,陪着萧国老,各处熟悉熟悉。 而后宫,则是各家夫人与太后迎着萧太妃,热闹热闹,一直要陪到晚宴开始,也是各府各家的小辈们在萧太妃面前见见礼,尽尽孝心。 位高权重的官员夫人都在楼阁里陪着萧太妃说说笑笑、闲话家常,而小辈们则是拜见之后,便随意在这梅园里闲逛的打发时光。 杨菁阙出来后,宣绫靖才向内走去。 萧太妃一身素装,发饰也仅仅只简单地束着,好似已经习惯了多年的青灯古佛,与周遭围坐的妆容华贵精美的各家夫人完全不同。 面上虽施了粉黛,却也能显而易见看到岁月的痕迹,但岁月却并没有夺去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了独有的沉稳雍容气韵,仅仅如此素装,便有一股难以忽视的显贵自华的气度,围坐在一群贵妇之中,更单单仅凭眉眼,便能一见身份高下。 而太后与小皇帝并坐一榻,正与萧太妃聊着。 宣绫靖走上前,温婉沉静屈身福礼,道,“臣女云夕玦,拜见皇上、太后、萧太妃。” 萧太妃温和地扫了她一眼,辨了辨,疑道,“这是……” 太后笑着回道,“这就是新封的月宁郡主了,哀家瞧着她的性子,颇觉得几分亲近。太妃您瞧瞧。” 萧太妃又细细打量了宣绫靖一眼,才道,“确实是个恬静的性子,与你年轻时,倒有几分相近。” 萧太妃本就比太后长一辈,此刻这般长辈言辞的话语,太后自然不会反驳,反是欣悦地笑着,经她这一提醒,想起了年少的一些趣事。 宣绫靖自然垂首回礼,不作辩驳。 等到萧太妃与太后从回忆年少的话题中结束,她才寻到机会准备告退,可还未等她开口,萧太妃忽然温和地道,“我们这些长辈们在这屋里坐着倒是没事,皇上怕是无趣地乏了,这落梅园满园的梅花也还没开,园子里那些小辈怕也无趣,本宫记得……这园子的西侧有一片假山群吧,不妨让她们陪着皇上去那儿捉迷藏玩会吧……等晚宴开始了,再让宫女去唤她们。” “好啊!”太后犹疑着没有立刻应声,小皇帝已经从太后身旁站了起来,欣然道。 见此,太后也只好笑着道,“太妃说的是,那便让她们去玩玩吧。傩娘你去园子里与她们说说,带去西侧那边玩会,你陪着皇上,千万注意安全。” “是。”傩娘应答一声,皇上便欣然说了声告退就跑出了楼阁。 宣绫靖便也顺势道了一声告退。 宣绫靖出来时,傩娘正与园子里的各家贵女们说着捉迷藏之事,虽说的是自愿,但话里又说的是太妃与太后提议,加之陪小皇帝玩耍,各家贵女自然不敢说不参与。 随着傩娘绕过梅林,到了西侧时,果然有一大片假山群,也没什么危险的水渠亭楼,倒确实十分适合捉迷藏。 傩娘与各位贵女交代了一声规则,怕各家贵女们不用心坏了皇上的兴致,又订了最先被找到的三人有惩罚,而寻人之人若能找到所有人,则有彩头,待小皇帝随手指了一人来寻后,其他诸人都全全散入了假山各处。 宣绫靖与杨菁阙打了个照面,而后便分散寻找躲藏之所。 宣绫靖往假山中央绕了一会,以免与她人藏在同一处,等到大抵有些深的地方后,她刚好看到一座假山中空,旁边又有另一座假山将入口刚好遮住,若非再侧面刚好的角度,还真不会注意到这一入口。 便唤了素鸢,藏进了这中空的假山中。 等了没有多久,便听到了脚步声,以及压低地交流声,“小姐,你说她们都藏哪儿了,怎么一个也没找见。” “嘘!你小声些,谁会站在外面让你直接找到呀,你这动静,你还没发现别人,别人听到声音早就跑了。” 而后,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了。 听到没了声响,素鸢才小声赞道一句,“小姐,您找的这地方真不错,又隐秘,头顶还能晒到太阳。” 宣绫靖笑了笑,没有作声。 素鸢则有些无聊地在这不算宽敞的假山腹中四处打量着,而后咂了咂舌,叹道,“这地方,要是挖条密道,完全没人会注意到啊。”说着,手上还试探地在山壁上有模有样地轻轻叩着。 宣绫靖瞧着她轻叩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这落梅园几乎位处整个皇宫的最角落,距离各个宫殿的距离都不算近,若真有密道的需要,也不会挖在这么偏僻无用之处吧。 可瞧着素鸢轻叩山壁的动静片刻,宣绫靖却忽然顿住了眸光,低喝道,“等等!” “怎么了?声音没有异样呀?”素鸢不解地又原地叩了一声,才压低着声音问道。 “不是声音……”宣绫靖低声回了一句,在示意素鸢与她换个位置,转到了素鸢所站的那边。 素鸢不明所以地瞧着她的举动,倒还记得她们此刻仍在捉迷藏中,尽量没再出声。 宣绫靖却奇怪地抬手触摸在素鸢方才轻叩的位置,素鸢这才发现,在那里,有一块极小的突出石块,陷在本就凹凸不平的山壁缝隙中,若不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但那石块虽是极小,但却又没有丝毫人为的迹象,反而像是山壁自然天成。 而随着宣绫靖接下来的触摸痕迹,素鸢惊讶的发现,这内壁上,那突出的小石块竟然不止一处,大抵有七处,而连起来,竟是北斗七星的模样。 “小姐,这山壁倒是奇特啊!”素鸢忍不住惊讶的低呼了一声。 宣绫靖却回头仅做了一个噤声地举动,便又将心神沉在了眼前的小石块上。 素鸢闭唇噤声,却紧盯着宣绫靖有些奇怪的举动。照她看来,这些小石块与山壁浑然一体,明显就是偶然形成,可看长公主这般思量的神色,却明显是有问题的…… 待趁着宣绫靖回身看向了她背后那片山壁时,素鸢才压着声音,问道,“小姐,这山壁有什么问题吗?” 宣绫靖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唇角却勾出了一抹兴味地笑容,又示意素鸢与她换了个位置,才又继续抬手触摸在这一边的山壁。 素鸢盯着她唇角的笑容愣了愣,才回过神来,长公主刚才那一抹笑容,似乎是……遇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事情吧? 正疑惑地想要一问,却见宣绫靖触摸的这一边山壁,竟然也有同样的形成北斗七星痕迹的石块。 良久,才听到宣绫靖叹道一声,“这机关倒是别致!” 素鸢正惊地吸了一口气,却听外面又传来几道声音。 “真是倒霉……竟然被第三个找到了……” “还好我是第四个……不用有惩罚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惩罚呢……” 显然是捉迷藏中被找到的人再聊着天,从她们的藏身之处经过了。 素鸢立时闭了口,待声音再一次消失,她才终于将惊讶叹出了口,“小姐,你不会是说,这里真有密道吧!” “这一次,没准真让你说对了。”宣绫靖唇角微勾,沁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这要怎么开?”素鸢立时有些跃跃欲试道。 宣绫靖又做了个噤声地举动,才微眯着双眸,抬头看了看天,随后,又垂下头思量了片刻。 再然后,便低声说了很简单的几个字,“左玉衡、右天权。” “这么简单吗?”素鸢有些惊讶地道,本来看长公主发现的那些小石块,与山壁浑然一体的,她还以为这机关也会十分复杂,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简单。 宣绫靖俨然明白了她的疑惑,不由笑了笑,道,“确实如此简单。这处地方本就已经足够隐蔽了,这机关又隐蔽的如小巧,更藏在山壁沟壑之中,更关键是的,竟与山体浑然一体,看不出任何人为之处,已经足够稳妥了,何必还在打开方法上布置的太过复杂。毕竟,这些密道藏在宫里,恐怕不会是设计机关的人自己独用。” “哦。”素鸢这才点了点头,摸索着左侧的山壁,按到了最小的一颗石子上,也正是宣绫靖所说的在北斗七星中名为玉衡的那颗。 见着素鸢这般,宣绫靖便也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按在了右侧最大的一颗石子上,正是天权。 这左右两侧北斗七星,虽然都是极小的石子,但明显,石子也有大小不同,似乎是按着这些星辰的亮度而分,可在北斗七星中,明明是天权最暗,玉衡最亮,可在左侧,玉衡却是最小的一颗,右侧,天权又是最大的一颗。 她们刚一按下,在她们先前入口的正对面的那一块山壁果然毫无声响地缓缓往旁边移了一人的宽度,露出了另一条入口。 素鸢询问地与宣绫靖对视一眼,而后,才率先往内走去,宣绫靖随后跟上。 等他们都走入了内,那假山露出的入口又悄无声息的合上了。 素鸢微是一惊,宣绫靖却发觉在入口之后的山壁上同样有两处北斗七星的石子,不过这背后的机关,倒是明显了许多,想来是并无遮掩的意图。 一进入暗道,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宣绫靖不禁抖索了一下,才示意素鸢不用紧张,先走入暗道里瞧瞧。 第一百一十章密道,暗室囚徒(二) 暗道刚够一人高,黑压压的,不见一丝光亮,依稀还有几声不知名的声响在空旷的暗道中回响。 素鸢从怀中取出火折子,依稀照了照路,才护着宣绫靖往前走去。 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们忽然听见似乎有什么动静从远处传来,声音似有若无的,并不真切。 素鸢询问地看了一眼宣绫靖,待宣绫靖点了点头,她才循着声响,继续往前走去。 大抵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声音已经极其清晰了起来,素鸢辨了辨,才压着声音,有些疑惑地道,“小姐,您听见了吗?好像是铁链的声响。” 宣绫靖仔细听了听,也听见了素鸢所说的铁链拉扯撞击的声音,不由轻轻嗯了一声。 再走了二三十步,绕过了一个弯后,眼前大抵四五步远处,出现了一丝不算明亮的火光。 见状,素鸢迅速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神色也变得警惕了许多,隐隐将她护在身后的姿态。 宣绫靖轻轻拍了拍素鸢,示意她不必草木皆兵,而后放轻了动静,靠近了几步,贴着入口处的墙壁,向内看了看。 入眼所见,那是一间不算宽敞的暗室,暗室的一壁上挂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忽明忽暗地微微晃动着,好像不知何时就会熄灭的模样,而在油灯的下方,蜷缩着一道人影,那人影的手上脚上正锁着粗重的铁链,牢牢定在墙上。 先前她们听见的锁链撞击声响,应该就是因着这人细微的动静而传出。 是谁? 宣绫靖蹙了蹙眉,素鸢却忽然不知踩到了什么,弄出了一声细微的声响。 声音虽是细微,可在这幽静的暗道中,却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暗室里的人也被惊醒过来,猛的循着声音一抬头,却带着几分惊恐而哀求的嗓音道,“谁?谁在那?!” 这声音,莫名地有些耳熟。 宣绫靖不由地极力去看,可那人头发凌乱,有些挡住了面颊,再加上本就昏暗的烛火,根本难以辨认。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抓我?”那暗室里被囚的人久久没有听到回应,不由更加大声的怒吼着以掩饰内心的无助和恐慌。 宣绫靖抬头看了看那微弱的烛火,以及火光明暗的交界处,示意素鸢先在外等着,而后她自己独自踏入了暗室,刚好站在了明暗交界的暗处中。 那被囚的约看清有个人走了进来,跌跌撞撞地向着她冲来,却因冲得太猛,因着手上脚上的锁链束缚,猛地跌倒在地。 在她爬起来时,宣绫靖这才看清她的整张脸…… 随后,瞳眸陡然一睁! 难怪她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杨菁阙!她眼前这人,竟然是杨菁阙!可她身上所穿的服饰却和先前所见时完全不同,衣衫脏乱不堪,没有了丝毫大家闺秀的贤淑尊贵。 那被囚的女子跌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失去理智地再次向着她冲来,又再次被拉扯地跌倒在地,再爬起来,又摔倒! 最后,竟然就趴在地上,近乎崩溃而绝望地嘶喊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抓我!你们到底是要钱还是要什么?你们说啊!你们说啊!” 细细瞧着她崩溃恐慌的容颜,宣绫靖忽的顿了顿,不对,她不是杨菁阙。 随后,却又眸光一凝。 不对,应该是……究竟谁才是杨菁阙…… 沉默无声地瞧着那而嘶哑地喊着的女子,宣绫靖脑海中飞速将近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 而后心中一定,她故意哑着嗓子,低沉道,“杨姑娘,您刚刚不是还在帮杨国公操办寿宴嘛?怎么又会在这里?” “我在操办寿宴?已经到了我爹爹的寿辰了么?”那嘶吼而的女子忽然停住了动静,呆滞地低喃着什么,趴在地上呆了好一会,才终于寻回了些许理智,“你不是抓我的人!” 紧接着,她仰起头,昏沉暗淡的双眸瞬间迸发出极度的希冀,慌乱而急切地求道,“你见到的那个人是假冒的!我才是真正的杨菁阙,你赶快把我救出去!我一定会让我爹爹重重赏你的!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你快救我出去!” 宣绫靖仍是哑着嗓子,却带着丝丝安抚之意,道,“杨姑娘,你先别着急,这锁链怕是需要专门的钥匙才能,你先耐心等我几日,我先去告诉国公一声,再看看能否寻到钥匙。” “好好好!只要你把我救出去,我一定会让我爹爹重重谢你!”杨菁阙立时欣喜若狂地道。 宣绫靖也佯装出几分急切喜色,道,“那我先谢谢杨姑娘了!您可一定不要忘记您的承诺呢!我这就去告诉杨国公。” 说着,宣绫靖起身便快步往外冲着,俨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走了几步才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顿住,甚至返身回了原处。 还不待她说话,杨菁阙倒是先急了,“你回来干什么,赶紧去啊!我一定不会忘记的,我一定会重重谢你的,只要你赶紧的把我救出去!” 宣绫靖这才故作谨慎地提醒道,“我马上就去,杨姑娘您耐心等我。我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如果抓你的人回来了,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提到有人来过,否则他们万一把你转移了地方,就麻烦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注意了!你快点啊!赶紧去让我爹爹来救我!”杨菁阙满口应答,将眼前这人当成了最后一丝救命之光。 随后,宣绫靖才终于起身离开,一直沉默地往外走着,素鸢也只能沉默不语地跟上,举着火折子,尽力照亮前方的路。 身后的嘶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彻底听不见。 一路沉默地回到密室入口,按着之前的方法打开了机关,又回到了假山腹中。 宣绫靖回想起方才萧太妃提议让她们来此捉迷藏时,太后那一瞬间的犹豫,不由眉色一凝,心生不妥,忙得道,“换个地方,走。” 素鸢不明所以,却能看出宣绫靖眉眼中这一刻的沉重,不由分说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宣绫靖紧跟其后而出。 刚要绕出,素鸢神色一紧,拉着她就近闪入了另一座假山之后。 紧接着,就听见两道交谈声隐约传来,辨其方向,大概就在他们对面距离两三处假山处。 “朕都说了这里太明显了,你非说这里好,害得朕这么快就被找到了!” “都是奴婢的错,皇上您息怒。” “在这里呆了半天了,这些破石头也看腻了,你陪朕一起出去,让她们前三个被找到给朕表演些节目解解闷。” “是。”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远,宣绫靖眉心都隐隐一跳,早晨醒来时那一股莫名的心乱感再次袭上心头。 听刚才皇上与傩娘交谈的意思,他们从头到尾应该都在这附近停留。 也许是傩娘故意引导皇上停留在此,其实是为了暗中查探是否有人发现这一处暗道呢? 如果真是她料想的这样,此刻傩娘陪着皇上离开了,那就证明她方才肯定已经看见了她与素鸢从那里走了出来。 囚禁杨菁阙的人,是太后吗? 宣绫靖眉头紧紧蹙着,素鸢也不敢打扰,只能默默陪着。 而后,突然一声欣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又找到一个!” “小姐你真厉害!找到所有的人,您就可以得到奖赏了呢!就剩最后三个了。” 素鸢这才发现她们刚才只顾着躲正面的人,反倒忘了这里是假山群,到处都是通路,背后并不是隐蔽之地。 宣绫靖也被这一声音惊回神思来,迅速敛尽思绪,柔和回身笑了笑,互见了一礼,便带着素鸢往外走去。 而那寻人的一主一仆则又继续向着别处寻去。 宣绫靖一边往外走着,思绪一边又沉了下去。 如果太后囚禁了杨菁阙,那现在在外面的那个杨菁阙又是谁?是太后的人? 不,应该不是。 宣绫靖摇了摇头,迅速否定了自己的这一个猜测。 方才在暗室里,她故意提及杨国公寿宴之事,就是想要一探杨菁阙被抓,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而很显然,那被囚的杨菁阙根本不知寿宴之事,必然是在寿宴之前,那么,那晚杨菁阙被捉奸之事,就定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戏码。 现在的杨菁阙是假的,却演出了被捉奸在场的丑闻,从而让摇摆不定的杨国公彻底和连安王站到了同一条船上。 如果是太后,杨菁阙本就一直拒绝连安王的求娶,太后只需在适当的时机暗中动动手脚挑拨杨菁阙与连安王的关系,就可坐见其成,完全没有必要绕这么一大圈,来给自己添麻烦。 那么,那晚捉奸丑闻,甚至之前的民间谣传,应该都是连安王的计划。 宣绫靖眉梢微挑,透出丝丝讽意。 当初她本就觉得奇怪,杨菁阙就算在水性,也不至于失去理性在她爹爹的寿宴上行那档子事,还曾疑心过是不是连安王派的王恒之有意杨菁阙,而后来王恒之的身份曝光,这一层可能便不存在了,那当初的疑虑则又回到了原点,杨菁阙的行为实在太为古怪,而如今,却顺理成章了! 因为,那杨菁阙从始至终都是假的,而假的杨菁阙,是连安王的人。所以她的行为不利于“自己”,却利于连安王。 可太后囚着真的杨菁阙,又是想要做什么呢? 宣绫靖敛眉想了想,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 素鸢左右探了探,发现无人后,才附到宣绫靖耳边,压着声音道,“小姐,您真要救……她吗?” 宣绫靖略带深意地瞥了素鸢一眼,而后却摇了摇头,可她的摇头,却并非在回答素鸢的问题,而是在考虑如今的处境。 素鸢眸光闪烁,满是迷惑之色,瞧着宣绫靖一路而来明显有些沉抑深思的神色,却也知道这件事怕是麻烦了,立刻满是自责地道,“小姐,都怪我!”若不是她好奇,她们恐怕也不会闯到那个地方。 宣绫靖瞧着素鸢眉眼中的自责,哪里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不由敛了敛心神,轻笑安抚道,“如果真有麻烦,从我们走进那里的那一刻,就已经麻烦缠身了。”更何况,知道了这件事,虽然处境麻烦了些,但也绝对比完全不知,要好上许多。 而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该如何假装没有发现密道,而是,她必须尽快理清,太后囚禁真的杨菁阙到底有何目的? 对她的布局,可会有影响,若有,那么究竟是利还是弊…… 必须先弄清楚太后的目的,才能再看是否要救杨菁阙,她先前在暗室里答应杨菁阙的话,以及最后的叮嘱,都是未免太后会通过试探杨菁阙之口,直接验证出她是否进去暗道发现了秘密。 素鸢自然明白了宣绫靖话里的意思,眉眼中的自责缓缓沉了下去,继而换成了坚定之色,不管如何,她一定会护住长公主的安全! 第一百一十一章密道,暗室囚徒(三) 安抚了素鸢的自责后,宣绫靖又再次沉入了思绪之中。 既然现在的杨菁阙是连安王的人,那么,先前杨菁阙那番言有所指的拜访以及别有居心的哀求之事,应该是在提醒她,太后在暗中挑唆方长玥为难她,以及连安王也想探知她与慕亦弦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或者,准确的说,太后借方长玥来为难她,杨菁阙借拒婚之事哀求她……其目的,都是一致。 六年前,慕亦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让就连太后在内的人都为之忌惮。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能牵制住慕亦弦,那对即将再次掀起的夺嫡之争,必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让宣绫靖有些想不通的是……太后既然在六年前就已经能够让慕亦弦倾力助她一次,难道竟然没有把握让他助她第二次? 即将走出假山群时,宣绫靖才迅速敛尽了面上的思量之色,噙着一丝温和的笑容,向着人群而去。 此刻的人群中央,正有一名女子翩翩起舞着,想必是率先被找出的人被皇上所要求的惩罚。 宣绫靖定睛瞧了瞧,杨菁阙正站在那人群之中,与暗室里的狼狈不堪的那位完全不同,一模一样的容颜,一模一样的嗓音,难怪能顶替这么长时间不露丝毫马脚。 哦不,至少,太后和连安王是装得毫不知情。 杨菁阙此刻正好面向她这处,此刻也瞧见了她正走出来,视线微微对上,杨菁阙不由又暗暗递给她一个祈求的眼色。 可此刻,瞧着她的人却不仅仅只有杨菁阙……还有那位似乎正全神贯注陪着皇上欣赏舞蹈的奴婢,太后的贴身宫女,傩娘。 傩娘暗中打量她的视线虽然收得极快,但却还是被素鸢敏锐的察觉到了。 素鸢薄唇微微动了动,告诉了她此事。 宣绫靖眸色微是闪了闪,而后却神色如常,不见丝毫异样,浅浅对着杨菁阙回礼一笑,而后随意寻了个位置,也走入了人群之中。 一曲舞蹈正好落幕,小皇帝又嚷嚷着,“下一位是谁,快接上” 随后,便有另一名贵女沮丧地站了出来,而后吩咐自己的侍女抵上一把竹笛,轻轻吹奏了起来。 随着节目一个个表演,傩娘虽是陪着小皇帝说说笑笑,视线却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宣绫靖的面上,尤其,是当杨菁阙绕过了众人,走到了她身旁后。 宣绫靖只能故作不知地继续与杨菁阙闲聊着,更是将傩娘的打探视线完全视而不见。 …… 再说方长玥,自从宫门憋了满肚子怒气,就一路捂着脸冲入飞鸾殿。 可太后早就在前朝接见了回都的萧国老,紧接着又直接转道了落梅园,与各府命妇陪同萧太妃,根本没有回到飞鸾殿片刻。 飞鸾殿的宫女自然知道太后向来宠爱方长玥,见着方长玥红肿着脸,也不敢不理,连忙唤来太医帮她处理。 方长玥这才意识到仪态问题,也不敢直接跑去落梅园丢人现眼了,一直嚷嚷着让太医赶紧给她治理。 宣绫靖那一巴掌打得也确实毫无留手,太医费尽了办法,才终于让红肿消了一些,而后又让人施了粉妆遮了遮,才只轻微还留了些痕迹。 但好在不细看,并不明显,方长玥这才向着落梅园而去。 方长玥到的时候,太后等人正陪着萧太妃在园子里闲逛着。她到还算有些眼力,瞧着这满园竟然没有与她同辈的人,忙得就近唤了名宫女问了情况,才知都陪着皇上去西侧假山群捉迷藏了。 “小姐,您要不也去假山那处转转,太后现在正忙着呢,怕也没空理您呐。”茴香瞧了瞧正灼灼视线盯着太后那处的方长玥,怕自家小姐不顾场合地直接冲撞了进去,忙得提议道。 方长玥不甘地哼了一声,而后满是怨气,“不去!我就在这等着。” 这一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本就烦闷急躁,再加上茴香有意无意地挑拨,方长玥硬是把这一个时辰的闷气全全归咎在了宣绫靖的身上,越发气得拿身旁的廊柱撒气! 太后与萧太妃一行正走回楼阁处时,太后才看见了站在廊柱旁的她。 “长玥啊,你怎么在这儿站着,没去捉迷藏啊?” 方长玥堪堪掩了掩面上的烦闷,才扬起笑脸,盈盈拜了一礼,“长玥见过太后,见过萧太妃。祖母年岁长了,行动多有不便,特意嘱咐长玥代她向您问安呢。” “牢方老夫人挂心了。”萧太妃满目温和抬手扶了扶,“几年不见,长玥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可许了什么人家没有?” 方长玥立时羞赧地垂了垂首,低喃道,“还未呢。” “哟,这脸是怎么了?”随着她垂首地举动,萧太妃眼尖地看出了她脸上那一丝不自然的红色,关切道。 方长玥脸色微是一僵,而后才嗫嗫道,“方才走得急,不小心撞了一下。”可随着她解释的那一瞬间,她的眸底却飞速划过一抹恨怒交加。 萧太妃似未曾注意到,仍是温和笑道,“那下次可得小心些,这女儿家的脸啊,可得好好护着呢。” 太后的视线凝在方长玥面上片刻,却未作声什么,只顺着话道,“太妃,进去歇歇吧,哀家让宫女们去把西侧那些孩子们唤一唤,晚宴也该差不多了。顺便呐,也派人去支会老三他们一声,让他们也准备请着国老入席呢。” 方长玥接到了太后那一眼神的示意,忙得敛了敛情绪,才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太后身后,跟着一同走入了阁内。 …… 宫女们去唤西侧捉迷藏的一群人时,最先被找到的三名贵女的节目是刚刚落了幕,可惜,那寻人的姑娘就只差了最后一位还未找到,听说太后已经唤她们回去时,面上一阵可惜。 傩娘吩咐了几名宫女去假山群里喊一喊最后还未找出的贵女后,便瞧了瞧面前一众贵女,道,“各位小姐先回去吧。” 宣绫靖也正准备走时,傩娘紧接着道,“郡主,杨姑娘先留步。” 宣绫靖心头微微紧了紧,大抵明白傩娘怕是还要试探一番,她是否发现了暗道。 素鸢心底也是暗自一紧,微微紧了紧拳。 紧接着,便听傩娘道,“还请郡主与杨姑娘陪同皇上先一同回去,奴婢在这等上一会,这最后一位李世旋小姐,与萧太妃也算有些亲缘,若在此出了什么岔子,怕就不好了。” 傩娘这话说得十分妥帖,宣绫靖也杨菁阙同时点了点头,便先随着小皇帝一起回去了。 可她却知道,傩娘这极为妥善的话,恐怕也只是借口说辞,甚至,她觉得,傩娘也许会立刻去暗道内检查一番。 好在她临走时叮嘱了那被囚的杨菁阙一声,那杨菁阙求救心如此强烈,只过了这么短暂的时间,她必然是存着极强的耐心等候,绝对不会说漏什么。至于如果等候时间过长,消耗了所有的耐心,她就不敢保证杨菁阙会不会说漏了。 所以太后究竟存了什么打算,她一定会尽快弄清楚。 而一等他们离开,傩娘果然四处打量着,绕开了这大声唤着李世旋的宫女们,迅速地闪入了一处假山内,而这处假山,正是宣绫靖与素鸢发现密道的那座! 很快,傩娘便从密道里又出来了,此地的宫女的呼喊声已经消失的无踪,想是已经寻到了李世旋,傩娘便也不再停留,一路加快着步伐飞速往回赶去。 而路上,宣绫靖与杨菁阙陪着皇上回阁里,也是一路无话,有着小皇帝在此,杨菁阙就是想说些什么,也不好开口了。 倒是快要到了时,小皇帝闲得无趣,终于开口道,“我记得你,你是上次给我送了好多机关鸟的女子。听母后说,封了你一个什么郡主,那你是不是算是朕的姐姐了?” “啊?”宣绫靖微是愣了一愣,显然没料到这小皇帝会突然问出这话。 不过,如果真如这小皇帝所说,那她岂不是比慕亦弦低了一辈了…… 宣绫靖有些怔然自己这一刻思绪的飘远,立刻敛了敛思绪,才道,“皇上身份尊贵,臣女怎么可以算是皇上的姐姐呢,郡主之封只是太后赏的一个头衔,不做辈分之数的。” 杨菁阙也顺着她的话,帮着她推了几句,小皇帝倒也不计较什么,到底还是个孩子,只是随口一说。 宣绫靖却忽然有些想自己的小皇弟来,小皇弟比这东渊的皇帝年长几岁,但在她心中,却仍是五年前,那固执而倔强地拼命抱着她不愿独自离开危险之地的孩子。 弘璟,等着姐姐,很快,我们就能团聚在北弥。 敛了敛情绪,宣绫靖与杨菁阙才将小皇帝送入阁内,不免与方长玥打了个照面。 方长玥本是静静站在太后身后,一见着宣绫靖,顿时感觉半边脸滚烫的烧骨,霎那就是双目含火,愤恨无比,若非还顾及着场合,只怕是立刻就上来将那一巴掌讨回去了! 宣绫靖淡淡瞧了她一眼,便视若无睹地将视线落回到太后身上,回禀道,“太后,傩娘姑姑在假山处等着宫女们将捉迷藏还未被找到的李姑娘,就先让臣女与杨姑娘陪皇上回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拥着小皇帝坐入了榻中,才满目慈爱地笑道,“皇儿,玩得开心吗?” “嗯,开心,朕还罚她们最先被找到的表演了节目!”小皇帝高兴地笑着。 太后正与小皇帝聊着,萧太妃不时也问上几句,宣绫靖与杨菁阙便默默告了退。 退到门口时,正好与晚回的傩娘碰了个照面,傩娘微微颔首行了一礼,便大步走入了阁内。 随后,就见傩娘附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宣绫靖正转身时,依稀看见太后的视线有一瞬间凝在她的身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挑衅,心机风波(一) 宣绫靖故作不知地走至一旁,静静等着晚宴的开场。 不多时,便有宫女径直走入阁内请示,那宫女,也正是太后身边伺候之人,落霜。 随后,皇上、太后与萧太妃便先起身陆续离开了,但众人也都知晓,这三位并不会直接前往清合殿,应该还会回宫换一身正式些的妆容。 满园的命妇贵女们恭送着皇上、太后、太妃的离去,而后才陆陆续续向着晚宴的清合殿而去。 宣绫靖也正要动身时,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唤住,傩娘陪同着方长玥正从阁内走出,而出声唤她的人,正是太后的亲信姑姑傩娘。 不知傩娘究竟是为了何事,是否会和暗道那事有关,宣绫靖眉眼暗自一闪,而后却如常温和笑着回身,素鸢心神也微是一紧,垂了头静静站在宣绫靖身后。 傩娘满目谦顺地笑着,示意地瞧了瞧满眼不情不愿的方长玥,而后道,“太后听说了宫门口的事情,这件事,是方姑娘口无遮拦,言语冲撞了,特意让奴婢领着方姑娘来与郡主道个歉。” 方长玥愤愤地咬着唇,目光如火,却又不得不憋着,脸色着实是变幻多端,傩娘话音落后,她却久久无言,没说出一个道歉的字音来。 宣绫靖倒是无所谓方长玥道歉不道歉,不过太后既然过问了,又是偏向在她这边,那该圆的场面话自然还是该圆,方长玥不接茬,那她就接下了。 于是,宣绫靖也不管不顾方长玥那咒怨不甘的眼神,只柔和笑语道,“方姑娘年少任性、心直口快,我自然不会真计较什么,宫门发生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 “那就好那就好。”傩娘也知道方长玥恐怕说不出半个道歉的字了,太后交代的形式到了,便也罢了,也就不再多言,连忙顺着话语笑盈盈道。 又闲聊了几句后,傩娘便带着方长玥先告辞回宫去为太后置办妆容了。 至此,宣绫靖才动身向着清合殿而去。 自从傩娘回阁内与太后说了什么,太后似有若无地盯了她一眼时,她就知晓,宫内的这一晚,怕是要小心翼翼地度过了。 但到底,她也心存了侥幸,毕竟她相信,那被囚的真的杨菁阙不至于蠢到会把自己唯一的生机给灭了,太后无法确定她是否真的发现了暗道,应该不至于会做出什么。 可走了没多久,素鸢就附到她耳边提醒了一句,“小姐,有人暗中跟着我们。” 既然素鸢如此说,而她又毫无察觉,想必,应该也是懂武力之人了。 看来,那被囚的杨菁阙之事,应该极其重要,否则,太后不至于如此重视才对!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神渐沉,太后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 而与此同时,飞鸾殿。 傩娘正吩咐着宫女们为太后换上正装,一边回禀道,“太后,奴婢已经领着方姑娘去给郡主道过歉了。” 太后慵懒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那性子,哀家让她去道歉,她怕是更加愤恨了吧。” 傩娘笑而不语地点了点头,挥手打发了其他宫女出去,才扶着太后坐到了妆台前,一边为太后绘妆,一边道,“可不是嘛。一回飞鸾殿偏殿,奴婢一走,她就气得砸门了。” 太后眸色微深地闪了闪,随手点了根簪子,而后意味不明地道,“她这气憋久了,总是要寻个机会撒的。哀家交代你的事情,可别忘记了。” 傩娘为太后挽着发,一边应道,“奴婢已经都交代过了,太后您放心,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应该?”太后凤目一冷,瞥了瞥傩娘,“哀家要的是,万无一失!” “是!奴婢呆会再去叮嘱她们一遍,一定不会有什么差漏!”傩娘立刻震了震,连忙垂首应道。 而偏殿,正气得砸门的方长玥,险些将屋内的花瓶饰物也砸了个粉碎,好在茴香拼命拦住,“小姐,您快些住手!这是在飞鸾殿呢!是太后让你去道的歉,您现在这么使气,岂不是不给太后脸面嘛!” “这口气,我怎么咽得下去!”方长玥恨恨地锤了锤桌子,桌上的茶杯被震得一颤。 茴香细细瞧了瞧方长玥面上难掩的怒火,眼中阴沉之色飞速一闪,而后阴险地笑道,“小姐,奴婢有个主意,肯定能让她脸都丢尽,说不定,还会落个什么罪名呢!” “快说!”方长玥目光一赤,略带一分快意地急道。 茴香立时附到方长玥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见方长玥立时目光一狠,满是痛快,“好!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办好了,赏赐少不了你的!” “是!”茴香点头哈腰,而后,飞速跑了出去。 出殿时,与正往殿内走的傩娘撞了个正着,傩娘皱着眉念了念,“小心些,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茴香忙得告罪。 傩娘这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叮嘱道,“办事仔细谨慎着些,小心冲撞到了太后!” “是是是!”茴香连连应声,而后待傩娘走入了殿内,她才又匆忙离去,而傩娘瞧了一眼她急色匆匆的背影,而后有所意动地往方长玥所在的偏殿方向瞧了瞧。 …… 而宣绫靖这边,由着宫女安排好了座位之后,她才低声吩咐了素鸢一句,素鸢点了点头,立刻离开了清合殿。 不多时,她的爹爹云凌也已经到了,正坐在她的上首。 云凌瞧了瞧她身后,有些诧异的问道,“素鸢呢?怎么没跟着你?” 宣绫靖乖顺地笑了笑,“我刚刚让她回宫里去取件东西了。”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的?”云凌揶揄地调侃了句。 “送给萧太妃的东西咯,之前静穆王来请我为萧太妃演奏一曲勾琴,爹爹也知道,女儿哪里学过这些……可直接悖了静穆王的颜面也不好,所以咯,女儿为萧太妃准备了一件礼物。” “那为父倒能猜到了,难怪前几日,素鸢从府外请了不少木匠。”云凌慈爱地笑了笑。 宣绫靖便也笑而不语,点头应了应。 随后,三品以上的大臣也陆陆续续到了,而后是连安王陪同的西殊使臣,静穆王陪同着萧国老,今日,尉迟倒是没有随同静穆王而来。最后,则是慕亦弦带着桑莫。 宣绫靖特意瞧了一眼连悠月的父亲连长天处,是独自前来。按理说,今日,连悠月也该在受邀之列,不知怎么会没来。 而杨菁阙双瞳无神,毫无喜色甚至有些胆怯不安地坐在杨国公身旁,唯有眸子看向她时,才多出几分期待的祈求,眼神示意着她慕亦弦的方位,似在提醒她千万不要忘记。 宣绫靖微微颔首示意,便也再没其他举动。 而临到晚宴开始前,太后才携着皇上与萧太妃从内间走到了殿上,此时,这三位也已经换了一副妆容,皇上、太后各显身份威仪,而萧太妃虽仍是简单的素雅衣袍,但发饰却换了简单的盘发,扣着象征身份的发冠,更尽其雍容显贵内蕴。 众人一同起身拜见,而后晚宴才正式开始。 这场晚宴,不同于那晚接见异国使臣,就随意了许多,宫中歌姬排演的歌舞节目尽了后,宣绫靖有些奇怪,按着素鸢的速度,这时也应该回来了,可此刻,却不见素鸢的踪影,隐约有些担心,怕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尤其担心怕是太后不放心暗道之事,不便直接审问她才带走了素鸢。 不由地,宣绫靖不着痕迹地瞧了瞧太后,可太后此刻正神采欣悦地欣赏着殿中的节目,不时又与太妃、国老交谈着,完全看不出什么。 宣绫靖也只好暂且按捺下心头的担忧,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的膳食,一边看着殿内的歌舞。 云凌不由关切问了句,“怎么了?是素鸢还未回来?” “嗯。”宣绫靖点了点头。 云凌又是安抚了几句,让她不要着急。 而对面,站在慕亦弦身后的桑莫却目光不时有些热切地看向她,想来应该是这几日去凝洄树林那里探寻有所收获。 反倒是慕亦弦神色淡漠,明明身处如此热闹的氛围,却完全不为丝毫动容,宛若独处在一室之内,浑身都无形散发着一种寂然。 而与慕亦弦相反的,则是她的师兄,闻人越,此刻的西殊使臣,文越。 同样身处如此热闹之中,却无形散发着一种从容不迫、随遇而安的自在闲适,好似在欣赏着绝世佳乐,周身觥筹交错都已如无物。 紧接着,便是各家贵女为萧国老和萧太妃准备的节目。 又是一场群芳争艳、眼花缭乱,萧太妃不时点头称赞几句、太后也赏赐了不少物件。 方长玥一场歌舞落幕后,更是得到了太后的无尽赞扬和萧太妃的喜欢。 接过赏赐之物后,方长玥喜盈盈回到了位上,她身后的侍女茴香眸光阴冷地往宣绫靖这边瞧了一眼,而后附在方长玥耳边嘀咕了几句。 当即,方长玥阴沉一笑,而后,站起身来,眉眼愤然扫了宣绫靖一眼,又恭敬看向了殿台之上,笑语道,“现下,应该就剩郡主尚未表达心意了吧,我听说,郡主为太妃精心准备了节目,也该让我们开开眼了吧。”随后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挑衅和等着出丑的幸灾乐祸。 一时间,整个清合殿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宣绫靖身上。 宣绫靖不由缓缓站起身来,眸光却迟疑地往殿门口探了探,方长玥眸底快意之色一闪而逝,而后大怒斥道,“萧太妃与萧国老南巡回朝,乃是普天同贺的喜事,各家各府无不竭尽心力以表祝贺,郡主这般,莫非竟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不屑于庆贺我东渊的喜事吗?“最后那东渊二字,明显音量咬重! 第一百一十三章挑衅,心机风波(二) 方长玥如此明显的意有所指,任谁都听得出!是在暗指她仍旧惦记着北弥,记恨着北弥被东渊所破,根本从没有真正想过要融入东渊,更没有想过要庆贺东渊之喜! 可此刻她派回去取礼物的素鸢迟迟不见归来,而方长玥这番意料之中的得意神态,更是让宣绫靖确信,素鸢必是遇到了事情。 一时思考着,她倒没来及反驳方长玥的得意,满殿的东渊群臣都有些议论纷纷了起来。 方长玥只以为宣绫靖被她斥得哑口无言、无可辩驳,再加上群臣们的交头接耳,她眉眼中更是痛快闪烁,正待得寸进尺越发贬低,静穆王却忽然站起身来,向着殿上拱了拱手。 方长玥脸色一僵,直觉不好,随即,果听静穆王温和道,“母妃,儿臣知晓您对勾琴颇有喜爱,此前,曾去询问过郡主能否为你奏上一曲,当时,郡主便已经十分愧疚的说,能为母妃演奏,是她的荣幸,只是她生来体弱多病,无法耗心费神,所以实在没有心力去学这些。” 方长玥眼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云凌当即也站了起来,满是歉疚地行了行礼道,“确实,还请太妃恕罪,臣这女儿自小体虚心疾,臣也只愿她能好好活着,便从未让她学过那些耗费心神的技艺,这实在是臣调教不当,还请太妃切勿责怪小女。” 听闻云凌这一番愧疚又满是疼惜女儿自幼病痛缠身的心酸,满殿本来议论纷纷的群臣也不由眉目和善,噤了声,大抵是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酸。 一见如此,方长玥眼中满是不甘愤然,怒瞪着宣绫靖。 宣绫靖这才回过神来,知晓静穆王是在为她解围,浅浅回过一个感谢的眸光,而后对方长玥视若无睹,径直看向了殿台之上。 屈身陈恳而恭敬地行了一礼,才道,“当日,静穆王殿下确实想请臣女为太妃演奏一曲勾琴,只可惜,臣女确实自幼只顾养病,无心学习这些,当日回绝了殿下后,便一直心存愧疚,更被静穆王殿下对太妃的孝心所感,所以,特意请木匠以紫檀木为琴身,狐音丝为琴弦,制作了一把勾琴,准备今日献给太妃,臣女已经派侍女回欣沐轩去取了。” 太后与萧太妃尚未回应,反倒是方长玥,像是被她的话提醒了什么,眼中嗤笑之色骤亮,无比嘲讽了扫了她一眼,而后,高声驳斥道,“派侍女去取了?郡主这谎话说得也太假了些吧?!若真是早有准备,晚宴进行到此时此刻,就算是从府外去取,也该取来了吧!莫不是郡主刚刚被我提醒了,才偷偷吩咐侍女去随意取件物件意图应付过关不成?” 方长玥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而后像是为萧太妃鸣不平一般,愤愤然道,“郡主,你若是未准备礼物,与其临时应付,还不如坦然直言罢了,今日是个普天大喜的日子,想必太妃也不会真与你计较什么,但你现在有意欺骗蒙混,未免太失礼数了吧!” 瞧着方长玥眉眼之中的怨毒愤恨,分明还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快意,宣绫靖不由顿了顿,素鸢这么久还未取来勾琴,难道是这方长玥暗中使了什么手段? 想到此,宣绫靖反倒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太后因为暗道之事暗动手脚,那她倒不必为素鸢的安危担心了。 她虽是暗松了一口气,可整个清合殿的气氛却随着方长玥的斥责之声而隐隐凝滞了几分,一时间,就连太后与萧太妃的面色都隐隐有些不悦,更遑论是本就不苟言笑的萧国老了! 而素鸢此刻未回本就是事实,她根本无从辩驳,也不知方长玥究竟暗中使了什么绊子,素鸢是否还能顺利取回,宣绫靖只好准备先行告罪一声。 而等她睨了一眼神色得意倨傲又怒火肆意燃烧的方长玥,正待走出请罪之时,坐在对面的文越,她的师兄,却忽然仪态温雅地站了起来,更是从容而温和地笑道,“在下也为萧太妃与萧国老准备了一场节目,以作我西殊庆贺之礼,不妨,就让在下在前,为郡主准备的礼物做个铺垫吧,还望郡主勿怪下官抢了先才是。” 随着文越此话,宣绫靖站在他们对面,正好瞧见苏清鹤一瞬诧异询问文越的神色。 宣绫靖此刻已然站了起来,再默默坐下,也未免太过尴尬,心知文越怕是临时起意为她解围,又故意将话题引到她这处,她忙是谦虚回道,“怕是使臣大人的节目珠玉在前,我的礼物反倒相形见绌了。” 他们这一番对话,缓缓将被方长玥的斥责之声而弄僵的气氛又缓和了回来,太后面色也霎那缓和不少,毕竟这是太后主持的晚宴,若真出了什么问题,尤其还是她宠爱的方长玥闹出的问题,只怕太后的颜面也不好过。 太后不由和善笑了笑,打趣道,“你们倒是当着众人谦虚客套起来了,使臣能为我朝的国老与太妃准备贺礼,实在是有心了!” 萧太妃也紧接着谢了句,文越这才走到了殿中央,从腰间取下一口埙,道,“下官献丑了。”而后,才款款吹奏了起来。 方长玥似乎还要辩驳什么,却忽然被太后不怒自威的扫了一眼,立时吓住,随即,她愤然不甘地咬了咬牙,将所有的怒气生生憋回了胸腔中。 可生生憋回的怒火却在她的眉眼中越燃越烈,瞪着宣绫靖的眼神,宛若九幽烈焰,誓要将她灼烧殆尽。 宣绫靖心头一寒,清透的眉眼中霎那多了几分冷意。 她的话已经说了出去,若素鸢无法及时取回,那就真会应了方长玥的目的,她公然在如此场合欺骗萧太妃与萧国老,且不说会受到什么责罚,静穆王一派会如何作想? 而她现在的时间,就只剩下眼前文越正有意为她解围的这一首埙曲。 可这首曲也渐渐进入了尾声,素鸢的踪迹仍旧丝毫没有出现。 宣绫靖暗暗握了握拳,隐隐又有些担心素鸢出了什么意外,眸光不由寒冽如冰地扫了方长玥一眼,方长玥却已经只剩狠狠憋着满心怒火,愤然咒怨地盯着她! 宣绫靖的沉稳冷静,让方长玥怒火斥心之余,终于有些犹疑地沉了沉眸色,扭回头,压着嗓子道,“你确定那东西已经毁了吧?!” “是!”茴香毫不犹豫地回道,“奴婢亲眼所见。” 方长玥这才压下犹疑,只余痛快与期待!再挑目看向宣绫靖,眉目见全是不屑与倨傲!无声在说,胆敢欺负她,绝不会有好下场! 文越有意拖延的时间终究还是走到了尾声,甚至,他演奏完毕后,还有意与萧太妃与太后说了一些恭贺的话语,又借机交流了片刻,尽力拖着时间。 可惜,殿门口隐约可见的暮色之中,却仍旧没有半分素鸢的踪影! 而等文越一返回座位坐下,方长玥便立刻又抓紧机会跳了出来,先是故作疑惑地往殿门外探了探,才惋惜地道,“看来,郡主等得人还未到啊,该不会根本就没有这所谓地回去取礼物的侍女吧!” 太后冷冷睨了方长玥一眼,分明是在警告她赶紧闭嘴! 可方长玥目中的怒火如同憋到了极致一般,已经彻底反扑地熊熊燃烧了起来! 她竟然完全顾不得太后的警告,连连怒斥道,“看来,郡主是真的没有准备啊!没有准备请个罪也就罢了!有意欺骗,丝毫不把萧太妃与萧国老放在眼中,该当何罪?!你现在可是我东渊的郡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东渊,今日却分明不将萧国老与萧太妃回都之事放在心上,还意图欺骗,你到底存得什么心思?!” 方长玥的话,直指她故意欺瞒,甚至再次故意挑明她现在的身份,乃是“东渊”的郡主,那语气分明是在暗示她真正的身份,北弥降臣! 一霎那,宣绫靖都有些想要为方长玥鼓掌,没想到这刁蛮任性,倨傲无礼的方长玥,竟然也能说出如此有条理又暗含杀机的话语来! 但是,这所有暗藏的杀机全全针对她而来,她不得不按捺住意图“拍手称赞”的嘲讽。 一时间,整个清合殿内,其他的众位大臣也脸色不善了起来,悉悉索索的交谈声,满是责怪。 再加上镇南侯方槐的有意帮腔,隐约间,整个大殿内都是对方长玥话中的“欺骗”二字的引申而出的其他意味的讨论! “玥儿说的无不道理啊!这……国老与太妃回宫之事早就人尽皆知了,甚至今日上午,城门口都有不少百姓夹道欢迎。偏偏郡主未备节目,若借说心疾,倒也无可厚非,怎么偏要说备了礼物,又迟迟取不来?” “侯爷所言极是!难道云将军之女还惦记着自己是北弥子民,不愿向我东渊皇室跪礼道歉,才有意欺骗不成?!”附和镇南侯之言的一名官员径直省了她郡主的头衔,又隐隐加重的“云将军之女”五字,暗下之意不言而喻! 云凌都隐隐青了脸色。 “难道北弥投诚之意根本不实?身在东渊,心仍念北弥?” “难怪派重兵找了这么久,根本找到北弥余孽半点踪迹!这么多心念旧主之人,怎么可能会放任旧主安危于不顾。” …… “那之前太后仁慈大度,还将一万北弥俘军赐还了郡王,岂不是……” “北弥降臣岂可掌我东渊兵力!” …… 声讨声越发严重,越发不可收!而危机所指,却毫不留情从宣绫靖身上扩大到了所有北弥降臣,信任与安全,危如累卵! 第一百一十四章挑衅,心机风波(三) 霎那,就连慕亦弦本还孤寂无谓的气势都瞬间冷了下来,寒意陡增! 一时间,除了尚在悉索讨论的东渊朝臣,在殿内的云凌以及连长天这两位北弥的降臣面色都难看到了极点,可在这难看的面色之下,却更隐藏着刻骨入心的担忧! 方长玥却不在乎是不是已经将危机扩大到了整个北弥降臣,只觉得能让宣绫靖受灾落难,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而瞧着霎那便被“千夫所指”,质疑满堂的宣绫靖,她满眼燃烧的怒火终于彻底释放了出来,猎猎蒸腾,更闪烁着无比的快意,让她的唇角都扯起了肆意而张扬的笑容! 宣绫靖淡然地扫了一眼方长玥面上的快意,眼睑微不可查地敛了敛。 此时此刻,方长玥所痛快的,所傲慢的,统统都是针对她,是的,只是针对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半分将其他北弥人也一同牵涉下水的得意。 只能说明,这突如其来的扩大到针对整个北弥降臣的质疑与斥责,根本不是方长玥的目的,那么,如今这副局面,必是在某个人的掌控之中! 局中局。 借着方长玥的报仇之举,悄无声息地,稍稍推了一把,就达到了她想要的局面! 而声讨至此,这个人,不做他想。 宣绫靖抬眸,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殿台之上似乎正为方长玥不顾场合肆意搅局而不悦的太后。 整个声讨质疑之声归根结底,就是两个问题。 第一,北弥投降之意是否是真? 第二,若非真心投降,身为北弥降臣的云凌,在盛都如此临近皇城之地握兵力,绝对不妥! 那么,很简单,如果想要压下所有质疑之声,最好的办法,便是云凌自愿交出兵力。 这便是,太后的目的所在么?! 宣绫靖暗自眸光冷了冷,她当初设计谣言舆论,以各地百姓的质疑之声,让太后不得不以大度之心,将士兵交由了云凌部分,取信天下。 而现在,太后便用群臣质疑,企图以同样的压力,让云凌自愿请辞,上交兵权,取信于东渊。 云凌显然也明白了此刻这一场群臣诛讨的真正用意所在,与宣绫靖对视了一眼,无声正在商量要上交兵权。 宣绫靖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却并未立刻回应,极力思考着是否有其他办法。 而此刻,慕亦弦淡漠孤冷的眸光缓缓从自己的左腕上移到了满面沉静的难以看出情绪的宣绫靖身上。 这一刻,他纯黑的眼瞳中,闪烁着深不见底地探究之色。站在他身后的桑莫,眉目间的热切也渐渐被惊疑之色所替代。 本就对宣绫靖有所不满的苏清鹤乐见其成的笑着,而文越,神色仍是温和而无波,好似仍旧欣赏着曼妙优美的舞曲,看不出丝毫有被殿内氛围所影响。 而宣绫靖清透的双眸中,却氤氲着镇定之下波澜不惊的淡漠。 这事态,绝不能再任由众人声讨,否则不仅是她,恐怕所有北弥降臣都会遭受无妄之灾! 可眼下,却实实在在,真的只有太后目的所在的那一个办法! 上交兵力以示诚意……而后,她再恭恭敬敬、服服气气地为今晚之事向萧国老与萧太妃告罪致歉。 因为局势至此,满殿群臣所要的,就是一个态度,北弥降臣彻底屈服在东渊之下的态度! 微微寒了寒眸光,她也不得不承认太后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不得不认了! 而连安王和静穆王似乎也意识到了目前局面的深意,眸光微微深邃地瞧了一眼殿上的稳坐其上的太后。 而宣绫靖一边往殿央走,一边急速在内心打着腹稿,而等她盈盈恭顺跪在殿央时,所有的说辞都已经准备妥当。 可就在她准备开口之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清脆,却隐约又带着几分虚弱的嗓音,“臣女连悠月,拜见皇上、太后、太妃,拜见诸位殿下、大人。” 宣绫靖回头瞧了瞧,眸光紧接着暗自一诧。 这一刻的惊讶,并非是连悠月的姗姗来迟,而是,跟随在连悠月身后的素鸢,以及,素鸢手中正双手奉着的勾琴。 那勾琴,也是紫檀木身,狐音丝弦,但却已经有一股岁月的韵味含在其中,绝非是她新制的那一把。 而此刻,素鸢紧随着连悠月缓缓走至殿央,在她身侧身后跪了下来。 而后,素鸢俯首行了一礼,才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太后,太妃,这便是郡主吩咐奴婢去取的勾琴,当初,静穆王殿下诚意邀请郡主为太妃弹奏一曲之时,郡主一直记挂在心,本因拒绝之事一直心有愧疚,先前入殿时,偶然听连大人提及连悠月小姐会弹奏勾琴,当即临时吩咐奴婢赶出宫去将连悠月小姐请来,以全静穆王殿下一片孝心。 “都怪奴婢脚程太慢,险些耽误了郡主的吩咐,还请太后与太妃不要怪罪郡主,都是奴婢的错!” 被素鸢点名提到的连长天微微诧了一诧,今日入殿之前,他根本没和云夕玦碰过面,更遑论还有过言辞交谈了,不过想到此刻素鸢是有意为云夕玦,为整个北弥降臣解围,他又立马掩下了面上的诧异之色。 方长玥本还肆意快哉的目光瞬间僵硬在素鸢双手平举的勾琴之上,而后,愤然狠戾地瞪了茴香一眼,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毁了吗?!” 茴香一惊,连连摇头,好似慌张不已地扫了一眼殿内,而后又定睛在素鸢手中的勾琴上,辨了辨,才惊慌附到方长玥耳边小声道,“这不是我毁的那把。” “废物!”方长玥怒火灼目,根本听不进茴香的辩解,可眼下她更无法在拿宣绫靖撒气,只能全全使在了茴香身上。 方长玥不曾注意到被她质问时茴香那一瞬慌乱的视线,文越却注意到了。 仔细辨了辨茴香有意停留,却又惊慌躲避之处,文越视线缓缓落在了此刻正敛着凤目,盯着殿央三人的太后身上。 他悠闲自在的眸光微微闪过一道深邃,而后却平和无波了下来。 而随着素鸢请罪之音落下,宣绫靖才极为迅速地接着道,“此事不怪素鸢,都怪臣女临时起意,才吩咐素鸢匆忙赶出宫去请连姑娘来弹奏勾琴,若是臣女直接将勾琴献上,也不会引出这么多岔子了。还请太后不要怪罪素鸢。” “不不,都是奴婢的错,请太后千万不要怪罪小姐!小姐只是为拒绝静穆王殿下一事心有愧疚,又想全殿下对太妃的一片孝心,才让奴婢去请的连姑娘,如果奴婢能够动作快一些,也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素鸢忙得抢着到。 连悠月却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又慌张地勉力压住,缓了缓,连忙怯生生地道,“是悠月不在府上,耽误了时间,都怪悠月不争气,在这时候生了病……” 她那因胆怯而柔糯的嗓音,在加上因病而起的虚弱和沙哑,她这一句自责,瞬间让人满心不忍。 而萧太妃瞧着殿央里三人争抢着请罪之事,又瞧了瞧此刻格外惹人心疼的连悠月,不由柔了柔眉眼,温和道,“你会弹奏勾琴?” 连悠月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萧太妃是在与她说话,顿时慌乱地又俯首行了一礼,才接话道,“是……是。” “勾琴不同于如今盛为流传的其他琴技,就如同养玉的技艺一样,听闻都是一脉相传,早些年,本宫陪同先皇出游时,偶然在北弥边境之地听过一次,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本以为此生难再闻了,没想到今日在我东渊皇宫,竟然还能见到勾琴的传人。”萧太妃极为开心地站起身来,又缓缓从殿上走至殿央。 扶起连悠月仔细地瞧了瞧,眉眼中竟满是纯粹的喜爱之色。 连悠月怯生生地缩着头,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无措地瞧了一眼如此近距离的萧太妃,嗫嗫无主地道,“太……太妃……” 瞧着萧太妃对勾琴技艺如此赞不绝口,静穆王不由也站了出来,感激地看向跪在殿央的宣绫靖,道,“郡主真是有心了,如此说来,真要寻个归咎之人,倒该是本王了,若不是本王去询问郡主有关勾琴之事,郡主也不会因为心存愧疚,又临时吩咐婢女去请会弹奏勾琴的连姑娘,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惹得群臣误会,险些遭此大罪。” “殿下言重了,是臣女考虑不周,耽误了时间。”宣绫靖心知静穆王是在为她解释,忙得接话道。 而见到萧太妃如此喜爱的姿态,再加上静穆王又站出来为宣绫靖解围,方长玥愤愤然瞪着只差一步就该被逼得跪地求饶的宣绫靖! 而后,想起所有事情功败垂成的原因,不由又转过头狠戾冷冽地瞪了茴香一眼!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方长玥才又极其不甘地看向了殿央。 而这一番峰回路转,殿内本还声讨北弥诚意的诸位朝臣都不由闭了口,唯剩质疑声讨之声最大的那几位引导推动官员,迟疑地瞧了一眼镇南侯与太后,才终于也噤了声。 静穆王与宣绫靖正在对话之间,连安王突然带了几分醉态的随意和不羁也站了起来,嚷嚷着笑道,“既然是误会一场,就不要扰了今日的喜气!今日是国老和太妃回朝的庆贺之日,何必纠结这些小事情,既然琴和人都到了,那便奏上一曲来听听吧!让本王也听听,让太妃如此难忘的琴技,到底是个如何天上有地下无的神音!” 第一百一十五章暗助,一波又起(一) 没有人能分清太后的面色究竟是如何变幻的,就如同那一双不知深浅的凤目,喜怒于面,却不一定由心。 除却有意借着方长玥的挑衅将局面帮腔到针对北弥降臣的诚意质疑的朝臣,更无人知晓这一场看似因小女儿的打闹而无意扩大的局势,其实根本就在太后的意料之中。 宣绫靖跪在殿央,东渊的气候虽然比北弥要暖和不少,但如今怎么说也已经是入了冬,地板的寒气刺骨得凉。 而太后却好似无意将她置在一旁,神色难辨地听着素鸢的请罪,听着她的辩解,又瞧着萧太妃下殿扶起连悠月,而后,更是无声瞧着她与静穆王的对话以及最后连安王的圆场,似乎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殿央的峰回路转上。 等到连安王打圆场的话音落下,太后好似才终于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站起身来,笑着道,“老七说得不错!不管过程如何,到底,郡主的心意还是尽到了,也成全了静穆王的一片孝心……既然勾琴与传承了琴技的人都到了,那就继续吧!至于究竟是谁的罪责,依哀家看,都是因为老三的一片孝心,既然出自好意,那就不必追责了吧。太妃,您看如何?” 萧太妃本欣喜地一直打量着胆怯怕生的连悠月,连悠月也一直手足无措慌乱不已,这时被太后问及,萧太妃才终于松开她,缓缓往回走去,道,“依太后之言。” 连悠月重重松了一口气,才终于寻得机会,偷偷而关切地瞧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宣绫靖与素鸢。 待萧太妃坐下,太后这才终于注意到了殿央还跪着的二人,宽厚而体贴地道,“好了,地上凉,郡主身子本就不大好,赶紧起来吧。” 说着,睨了素鸢一眼,“还不赶紧将郡主扶回座!” 素鸢连忙应是,连悠月亦是连忙接过素鸢怀中的勾琴,关切瞧着被素鸢扶起的宣绫靖。 宣绫靖抬头便能看清连悠月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中此刻闪烁着的怯意与忧色,以及被藏在面色之下的虚弱与疲倦。 安抚而关切地对着连悠月浮出一抹感激的笑容,宣绫靖才由着素鸢的搀扶回到了位上坐下。 一时间,整个殿央内,就只剩连悠月,显得有些瘦小,眸光闪烁而无措。 倒是萧太妃和蔼至极地安慰道一句,“不用紧张。” 连悠月循声颤了颤眸子,又有些胆怯地看了眼宣绫靖,宣绫靖立时回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这才让她定了几分神。 而后,连悠月才终于将勾琴架在了整个左手臂间,而在她将琴架好的一瞬间,本还怯怯懦懦的气息瞬间消失无踪,她整个人宛若脱胎换骨了一般,灵动之气隐隐流转,有一种稚嫩但却光芒溢目的风采,双眸仍旧清澈,但却恍然间有如同碎金一般的日光涟漪起伏在眼波之中。 而等她右手的琴弓一碰触到琴弦,悦耳的音符便如同流水一般轻泻而出,可以听出连悠月此刻演奏的是一首柔和的曲子,让人轻而易举便能融入情景之中,含蓄又典雅、细腻而集中、甘醇又华美,似无形之中,便有一种神秘而缥缈细致的灵韵飞舞在乐声之中,如若不看殿央之中正演奏的连悠月,险些让人以为这是哪一位绝佳好嗓子的歌姬吟唱而出,真切、灵动。 难怪会得太妃如此称赞! 琴音落下的一瞬间,满殿所有朝臣心头都感叹着这样一句话。 宣绫靖也有些惊奇而欣赏地瞧着殿央里神采灵动、优雅自信的连悠月,若非看见这一幕,她怎么也想不到以往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怯生生的连悠月,竟然也有如此神采内敛却又无形自华的一面。 琴音落幕,连悠月放下勾琴的一瞬间,那所有萦绕在她身边的灵韵,所有的光芒都好似昙花一现般的瞬间暗淡了下去,她瞳眸中光彩熠熠的波澜也瞬间熄了动静,只剩下平平静静的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丝丝轻颤的胆怯。 “臣……臣女的演奏……结束了。”可良久没有等到任何人出声让她退下,她不由咬了咬唇,怯生生地道。 她的嗓音虽然小,但此刻所有人都仍沉浸在她所演奏的琴曲之下,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故而她的嗓音也得以落入了殿台之上的众人耳中! 而最先传出的,竟然是小皇帝的称赞,“好听!你这是什么曲子?” “是……幽泉曲。” 而后,太后才紧接着回过神来,“确实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好好好!当得重赏。太妃、国老,您们看看,赏些什么好?” “这是老七对若云(萧太妃本名萧若云)的一片孝心,老夫就不掺合了。”萧国老不苟言笑的回绝道。 而萧太妃满眼都是纯粹的欣喜之色,连带看着怯生生的连悠月,都满是喜爱,太后一问,萧太妃还真认真地思考了起来,良久,才眉眼一亮道,“本宫听说连安王初十迎娶正妃啊……不如好事成双,让临儿也趁此一道,再纳个侧妃吧?临儿你觉得如何?” 萧太妃话一开口,宣绫靖就心口一跳,感觉不好,而听萧太妃说完,连悠月瞬间就慌了脸色,惨白惨白的,竟是面无血色。 而萧太妃说完,也根本没有询问连悠月的意思,径直看向静穆王慕亦临,满眼和蔼笑意。 静穆王应声,恭顺般的将连悠月颤抖不已的秀手握在手中,带着连悠月一同跪下,恭敬请求道,“在下对悠月一见钟情,我二人情谊深重,还请太妃成全,请皇上、太后成全!” “放肆!”萧太妃没有接话,反倒是太后率先怒斥一句。 这简短的二字,威仪猎猎,让本还窃喜在文越的这番说辞里的连悠月瞬间惊醒过来,意识到文越此举究竟冒着什么风险,不由面色又苍白下去,怯缩着想从文越手中抽回手,更嗫嗫小声鼓着勇气道,“你快回去……”只是声音因着害怕,带着一种颤抖的泣音。 第一百一十六章暗助,一波又起(二) 明明害怕地隐隐发颤,这一刻,却鼓着从未有过的勇气,固执而急切地催着他离开。 文越看着那娇小而脆弱的连悠月,有一瞬,眸光闪过一丝迷茫。 连悠月却丝毫顾不得注意他此刻的神色,只担忧而慌急地催着他赶紧独善其身,不要管她。 文越抿了抿唇,握着连悠月的手却忽然微微收紧,面色沉稳,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竟丝毫不为太后那一声怒斥所动。 他轻微动了动薄唇,低沉中带着安抚的嗓音堪堪游走在他与连悠月二人之间,“别怕,既是我将你牵扯进来,定会保你周全。” 连悠月惶急无措的神色微微愣了愣,虽是不懂他所说的“牵扯”之意,但却也明白了他的坚定之色,不由越发着急起来,生怕文越会因为冲撞萧太妃而获罪。 就在宣绫靖因着阿越师兄站出的举动微微松了一口气之时,她明显地听见站在她身后的素鸢亦是重重舒了一口气,她本只以为素鸢是在为悠月担心,可听见素鸢后面紧接地一句暗叹,她才陡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因为,素鸢默叹道,“他们果然认识啊。” 认识便是认识,可加了这“果然”二字,意味就大不相同了! 带着“果然”二字,说明素鸢应该是早有猜测悠月与师兄会认识,可素鸢怎么会突然有此猜测呢? 不由地,宣绫靖压了压嗓音,回头示意素鸢俯了俯身,她才低至气音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素鸢顾及现下的场合,只简短地回道一句,“连小姐府上有勾琴以及连小姐会弹奏勾琴之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这话中的他,指的自然是文越。 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何时,影响了她原定的献琴计划,但事情进行到如此地步,她大抵也明白了悠月会及时赶来为她解围,应该是阿越师兄暗中提醒了素鸢。所以素鸢才会觉得阿越师兄应该会和连悠月是认识的。 宣绫靖暗暗点了点头,这才又将视线集中到此刻一触即发的殿央与殿台之上。 而此刻,太后凤目横立,威仪冽冽如冰,冷冷盯着殿央的二人,气势犹如实质,压向殿央二人,“使臣可知你刚说了什么?!” 太后既然先发了话,那萧太妃自然不再说些什么了,只是静静看着殿下的连悠月,眉眼间的喜爱之色也冲淡了些。 太后这番威势猎猎的阵仗,连悠月瞬间面色发白如纸,浑身颤抖不已,额上沁着一粒一粒汗珠,不知是身体本就虚弱所致的,还是惊吓所致。 文越却忽然轻柔地捏了捏连悠月满是冷汗而颤抖的手,低语一句,“你别说话”,而后,才眉峰微微一敛,似乎漫天星辰坠入了那双瞳眸之中,无形之下,竟然有一种凛视天下的气度与风范,贵气自成。 而他,更是扶着连悠月,缓缓从殿央站了起来。 太后见他不仅不回答她的质问,反而竟然自行站了起来,凤目中怒火骤然燃起,怒拍桌案,也站起身来,却是看向苏清鹤,扬声质问道,“苏丞相,你们西殊一介小小使臣,竟然丝毫不将我东渊放在眼中?!” 苏清鹤也不知这突然变幻的局势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本还怔在文越突然站出的情况之下,而太后这突然的质问,他立刻醒过神来,连忙解释道,“太后息怒,息怒!这文越在西殊时一心专研学术,甚少接触女儿家,哪里会懂什么儿女情长,想必是初识这姑娘,一时分辨不清是熟络的好感还是儿女间的情意,这才口不择言!” 说着,苏清鹤狠狠警告地瞪了一眼仍旧紧紧握着连悠月秀手的文越,而后压着怒气,低喝道,“还不赶紧回来!” 文越却仍是神色不变,甚至噙着一丝温和的笑容,沉稳看了一眼太后,而后扬声道,“我西殊愿与东渊永结秦晋之好,难道,东渊与我西殊互市的诚意就只是如此尔尔吗?” 文越突然语气如此自信而沉稳的问话,让满殿的朝臣以及太后都忽然愣了一愣!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使臣,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可就在满殿朝臣都愣住的同时,慕亦弦却忽然剑眉暗敛,一双幽瞳乍然笼罩住漫天迷雾,寒意冽冽,深不见底。 甚少会在如此场合说话的慕亦弦,竟然忽然浑然冷冽寂然地站起身来,双目如剑,内敛无尽锋芒。 他的声音本就淡漠凉薄,这一刻,更如同千年寒潭里冰封多年的寒泉,每一个字音,都透着无尽的冷意。 他身形颀长如松,轮廓俊美如雕,面色冷峻如同漠视九天的神祗,却有一股明显的孤傲冷寂的气势直冲殿央的文越而去! 他说,“西殊大皇子好胆量。” 就在慕亦弦气势直冲文越而去的那一霎那,本还温和的文越周身气势不由也随之一变,虽然仍有一股温和的意味,但却明显多了几分凌厉的锋芒。 文越缓缓踏前一步,将本就虚弱不已的连悠月往后护了护,而后,他唇角一勾,竟有一种清风自袖来,落花拂眉过的从容淡静。 琥珀般的双眸如同湖面,微微轻漾间包容万物,清癯淡疏间又隐现不容触犯的锋芒峥嵘。 他回,“东渊好眼力。” 听闻慕亦弦那点名身份的一句话时,坐在殿上的太后以及萧太妃眉眼都是微微一缩,而后又不着痕迹地淡去。 宣绫靖本还关切连悠月的视线瞬间落在这气势相对的二人身上! 这两句听似打招呼的话语,落在她耳中,却直觉一股寒意。 慕亦弦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调查出了阿越师兄的身份,他本就怀疑阿越师兄对烛心镯所有企图,那句好胆量,就绝非是简单的招呼之语了! 而阿越师兄明显也是听出了慕亦弦话中的深意,更何况,暗地里,他们可谓是已经交手了两次,万佛寺以及九伶楼……而两次,都是他落了下风! 因而,阿越师兄回的这句好眼力,恐怕也并非是在称赞慕亦弦看出了他的身份,而是在称赞慕亦弦认出了他的意图。 宣绫靖素手不由紧了紧,指甲刺入肌肤带来一阵痛楚,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心头猛跳个不停。 慕亦弦从不做无用之事,如今,却当面将话挑明至此,让阿越师兄知晓他已经怀疑到了他,究竟,存得什么心思? 宣绫靖心神不定的思量间,满殿的群臣也渐渐从文越那句狂言以及这两句莫名的对话中回过了神来。 而最先震惊地,竟然不是东渊朝臣,而是此次出使东渊的主事之人,西殊丞相苏清鹤。 他双眸大睁,眉目闪烁,盯着那仅仅站在殿央就如同俯视众人的文越,不敢置信道,“你……你是……大皇子?那常年在外养病的……大皇子,闻人越?” “不错。”闻人越勾唇轻应,而后,扶着更加呆滞震惊的连悠月站稳,却发觉连悠月浑身滚烫滚烫,这才想起先前连悠月之言,说她今日病了。 而连悠月双眸迷离而眷念地瞧着他,唇角忽然弯出一抹笑意,纯粹而干净,更是带着更加单纯的欣喜,叹道,“太好了,这样的身份,你应该不会因我而有危险了。” 说完,就好似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放松了一般,双眸含着欣然的笑意,无力地合上,而整个人也无力地向着一旁倒去。 宣绫靖惊得连忙站起身来,而闻人越却一把迅速地将连悠月拦腰搂住。 伸手探了探她的额,烫得灼手! 闻人越这才一露急忧之色,看向殿台上仍旧不曾出声的太后,疾声道,“太后,不日,本皇子会请父皇送来婚书以及聘礼,希望两国能建立秦晋之好。悠月此刻发着高烧,本皇子就先带她去看看大夫了,先行告退。” 说着,便将已经陷入昏迷,但却好似放下了什么忧心事而余着几分笑意的连悠月拦腰抱起,而后,大步向着殿外的夜色而去。 苏清鹤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向着太后道歉,为大皇子先行离去的举动做了些解释。 太后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一般,瞧了瞧消失在夜色中的闻人越,而后仪态雍容地笑了笑,道,“既是事出有因,哀家又怎会无故怪罪。” “多谢太后体恤,本使忧心皇子,便也先行告退了。” 太后又宽厚仁善地道,“傩娘,你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跟苏相一道去瞧瞧,也免得大皇子太过忧心。” 苏清鹤又是谢过一句,才匆匆离去。傩娘也立刻领命而去。 而后,慕亦弦竟也淡淡说了句有事,便领着桑莫先行离去了。 一时间,殿内接二连三离去了这么多人,整个殿内都只剩了出殿的动静,没了别的声响。 宣绫靖看着一前一后离去的阿越师兄和慕亦弦,脑海中仍旧回想着他们二人之言那意味森冷不明的对话。 直到慕亦弦离去片刻,太后才朗声道,“庆贺的焰火已经备好了,就在清合渠对岸,诸位移步清合渠准备赏焰火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焰火,再起争端(一) 太后转了话题,自然是因着突然冒出的西殊大皇子的身份,以及已经上升到两国邦交的联姻之事,一时间,整个大殿内再无一人提及方才萧太妃提及的婚事。 先前趁势说着恭喜的朝臣们,也都瞬间敛了喜色闭了嘴,只附和着太后提及的赏焰火之事。 静穆王倒是瞧着殿外已经不见人影的暮色,眸间波澜微闪。 等到众臣开始陆陆续续离开清合殿,前往清合渠准备赏焰火时,静穆王才搀扶着萧国老,缓缓走到了萧太妃身边,孝顺地问候了几句。 太后正嘱咐着清荷将小皇帝带回飞鸿殿休息,静穆王一行便是先离开了清合殿内。 无外人在场,静穆王才终于开口直言道,“母妃,您怎么突然提到儿臣的婚事?” 萧太妃温和而慈祥地笑着,满是母亲对儿子的关切,“这几年,你就迎娶了母妃离都前为你定下的正妃与侧妃两人,不该再多娶几个?” 静穆王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后,却见萧太妃并不执著于这个问题,仍是慈爱祥和地笑着,看不出丝毫森冷之色,可她出口的话语,却让人直感一股透骨的寒刺之意,“母妃这一回宫,就看了一场好戏,她既然利用我们回都之事安排这场好戏,我怎能不趁机收点利息?” 静穆王神色一怔,陡然明白过来,“母妃,您是说……” “临儿,几年前,她命我与你祖父出访南乔,削减你的势力时,母妃就嘱咐过你,万不可小瞧那个女人!”萧太妃温和慈爱的眸中乍然闪过一道寒光,“今晚,那女人分明有意逼云凌交出兵权,既然她无意拉拢北弥那群人,而那郡主又应了你的邀请,费尽心思为母妃演奏勾琴,何不,趁机把这帮北弥降臣更加紧密地拉到与我们同一阵地?” “那女人有意将那云夕玦困在宫内为质,还不是被十五那孩子逼得放弃,虽然不知道六年前,她是如何说动了十五帮她,但由此可见,那女人根本无法全力掌控十五,你不是说,云夕玦和十五关系不浅吗?依母妃看,今日那个叫连悠月的孩子和那云夕玦关系也不浅,如果你能纳她为妃,或许就直接把北弥那群降臣都拉拢了过来了。” 静穆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眸光忽然转而深晦,融在夜色中的嗓音更是带着几分凉意,“母妃,既然郡主在大殿内表明了费尽心思为我全了孝心,那无论是在太后、还是老七那处,都会觉得郡主或许与我关系匪浅,定不会再信他们……而郡王和郡主也不会不懂,如果真到了那时候,他们也不会不知道站在哪里才最合适。” 萧太妃赞同地笑了笑,满是欣慰叹道,“母妃是没料到,那连悠月竟然会和西殊皇子私相授受,母妃打的这主意,怕是成不了了……不过,你这计划倒也不错,疑心呐,在这宫中,有时候比罪证确凿还要可怕。” “几年未见,临儿成长了不少啊,当真让母妃欣慰。”最后,萧太妃才审视地瞧了瞧静穆王,赞道。 静穆王难得憨厚地笑了笑,才道,“都是北晔兄悉心为我筹谋,我才学会了不少。” “哦,是五年前那个被你救的人?”萧太妃想了想,凝眉道。 “对,就是北晔。” 萧太妃这才又敛目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改天带来让母妃瞧瞧。” “好。” 临到他们母子聊完,萧国老才肃然说到一句,“临儿,这段时日,你到萧府来住。” “是。”静穆王眉眼一亮,萧国老回都,所有的门生子弟必然都会前来拜访,静穆王心知祖父是要为他引见那些门生了。 …… 而此刻,宣绫靖与云凌正临栏站在一处僻静少人处。 宣绫靖面色微有些沉,一双清透的眸子在夜色中却透着精锐的光泽,“素鸢,今晚究竟发生了何事?” 素鸢这才终于有机会将事情详尽地道出。 “小姐,我回到欣沐轩取琴之时,那琴弦已经全部断裂了,琴身也被拦腰砸断了,根本没有修补的可能。而当我回到清合殿,正准备入殿向小姐禀报时,正巧撞见了出来透气的西殊使臣……哦,是西殊大皇子。是他告诉我说,连府也有一把勾琴,若我能去借来,正好可以补上。 顿了顿,似在斟酌言辞,素鸢才又接着道,“当时,他告诉我说,既然有人有意针对小姐,那必然会在宴上拿勾琴之事大做文章,我临开宴才出宫借琴,只要一查宫门出入就可以知晓,所以,就算我能从连府借来勾琴,也可能会被说成是小姐您临时起意,其实根本不曾真正将萧太妃和萧国老回都之事放在心上。” 素鸢此刻所言,正好是方长玥之前斥责说辞,可见阿越师兄的推断并未出错。 她仔细想了想,宴会之中,阿越师兄确实曾经出过殿。 这才点了点头,示意素鸢继续说。 素鸢这才又接着道,“我觉得他考虑的有道理,正着急该如何妥善,他才又告诉我说,连姑娘其实会演奏勾琴,让我不妨将连姑娘一同请来,这样才能堵住所有质疑之声。哦,我后来入殿向太后太妃解释的那番说辞,正是他教我的。” 见素鸢说完,宣绫靖才敛了敛眉,直戳关键之处问道,“师……他怎么会知晓勾琴断裂的事?依你的性子,应该不至于会主动告诉他这事。” 素鸢点了点头,肯定了宣绫靖的猜测,才又道,“确实不是我告诉的他,我当时也奇怪他怎会知晓,所以也追问了句,他说,他之前路过欣沐轩,正巧看到了方长玥身边的侍女在欣沐轩门口鬼鬼祟祟地,就偷偷跟进去看了看,正好看见了被毁的勾琴。” 听完素鸢的解释,宣绫靖眉头微微蹙了蹙,久久无声。 反倒是云凌有些余悸地感叹道,“还好有他帮忙,不然今晚这关,真难安然度过了。” 听着云凌的感叹,宣绫靖眉眼深处幽色一闪,却并未出声反驳什么,反而是看向了素鸢,吩咐道,“素鸢,你回欣沐轩一趟,去问问衾香,你回去取琴之前那段时间,宫女们都去干什么了?怎么都不在宫内?” 如果宫内有人,万万不可能如同素鸢方才转述的阿越师兄的话。 阿越师兄无声无息潜入欣沐轩倒还说得过去,可方长玥身边那侍女茴香绝不可能,而她既然能够来去自如,犹入无人之境,那就只能说明,欣沐轩那时候就是无人之境。 不知道为何,她竟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怀疑…… 她竟然怀疑……阿越师兄告诉素鸢解决办法的动机……不纯…… 阿越师兄提议素鸢的办法,确实是当时眼下最为妥当的解决之法,可偏偏,也正是阿越师兄提议的妥当之法,生生违背了她最初的本意。 因为,她本就不愿应静穆王之请,当众为萧太妃演奏勾琴,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并不会这门琴技,更是因为……一旦她演奏了,在连安王和太后的心中,就会种下一颗名为疑心的种子。 可以说,一旦真到了夺嫡之时……他们很有可能会落到毫无选择的地步,会极其被动地被推到静穆王的阵营之下。 也许,是她仍旧惦记着前一次清合殿那晚,阿越师兄隐而不露的,却全全是针对她而来的森冷寒意……才多心了吧! 神思晃了晃,她才缓缓压下心头这一抹不安与怀疑,而后出声将尚未走远的素鸢唤住。 又将云凌留在原处,自己往素鸢那处走了走,待素鸢返身而回,她才略带沉色地低声问道,“那暗中跟着我们的人,还在吗?”从落梅园离开时,素鸢曾谨慎的提过暗中有人盯着她们。 她本是想确定一番太后对暗道那事的态度,却没想素鸢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道,“自从我离宫请来连姑娘,到了清合殿后,那人就消失了。” 听完,宣绫靖眉眼微闪疑惑,却没再问什么,吩咐素鸢先回欣沐轩去将那个问题弄个清楚。 素鸢离开后,她才返身向着云凌那处走去,可神色间却满是沉吟之色,依稀还闪烁着疑惑。 太后既然派人盯着她,分明就是在意那暗室之事,可怎么又突然半途而废地不派人盯着她了呢? 难道,是确定了她没有发现那密道?可按着太后的性子,不该会如此轻易放下疑心才对。 快要走近云凌时,她才又迅速敛尽了眉眼间的思量,改为一抹轻松的笑容,陪着云凌一同继续往前而去。 素鸢的动作很快,她回来时,焰火都还没开始燃放,应该还在准备中。 素鸢微喘了口气,才回禀道,“小姐,我问过衾香了,她说那时候,傩娘姑姑派人前来将附近的宫女太监都召去了焰火台帮忙,说是焰火台的人手不够。” 听闻此事,宣绫靖越发肯定今晚之事,和太后绝对脱不开干系! 想及杨菁阙之前有意提醒的话语,她甚至怀疑,方长玥会突然如此针对她,都是太后暗中动得手脚,就算不是她亲自出面,也必然吩咐了人去办此事……比如,杨菁阙提及的,方长玥身边的侍女,茴香。 宣绫靖回想了想之前,素鸢抱着完好无损地勾琴入殿后,茴香被方长玥质问时,神色慌乱间,似乎确实瞧过太后一眼。 第一百一十八章焰火,再起争端(二) 心神仍是忐忑不安,宣绫靖的视线不知不觉地移到了侧旁的看台上。 看台正对着焰火台,是最好的观赏位置。 此刻,太后、静穆王一行以及连安王都陆续到了看台上,而等太后身后跟着的落霜向焰火台跑去没多久,焰火便正是开始燃放了起来。 看台上的一众都笑语闲聊的赏着焰火,而宣绫靖盯着太后瞧了瞧,仍旧瞧不出太后究竟藏没藏什么心思。 各色火花在浓黑的夜幕中炸开,缤纷绚丽,将整个天空都一瞬照亮。 可纵然眼中是如此惹人称赞,眼花缭乱的绚丽精致,她却毫无半分欣赏的闲情雅致。 方才清合殿里的危机虽然落下了帷幕,可今晚的是非,却还有更难撇清的一处,那就是之前在落梅园,她与素鸢误入的,囚着真正的杨菁阙的暗道。 本来,素鸢之前说有人暗中盯着她们,她还稍有安心,至少知道对方暗中存着什么心思,她也好随机应对,可刚刚,素鸢提及那暗中盯着她们的人早已被撤走,她才突然觉得这件事,恐怕不会轻易揭过了。 如果是太后,绝不会轻易放弃怀疑,而那暗中盯着她们的人被撤走,绝不会是认为她没有发现暗道,恐怕,已经布好了什么陷阱,等她跳进去了…… 蓦然,瞧着漫天多彩的焰火,宣绫靖忽的感觉,今晚,她与素鸢,恐怕并不能顺利出宫了。 回眸瞧了瞧身旁的云凌老将军,宣绫靖眉眼微微闪了闪,而后漾着几分笑意道,“爹爹,明日您还有公务要忙,不妨先回府吧。” 云凌老将军也确有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意思,听她提及,顿时赞同道,“玦儿,那我们先行回府吧。这宫里,谁知道还有什么风波。” 宣绫靖却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寻了个理由说服着,“晚宴是朝臣们为萧国老接风,现在的焰火就是各府命妇贵女们陪萧太妃了,女儿若是先走了,怕是又让他们寻到机会声讨了。爹爹您就先回府吧,您只要不在,他们也不会再有先前殿中那样的声讨了。” 云凌关切而不放心地瞧着她,满眼都是心疼之色,却也知她说的在理,又见着她面上的执意,最终才微叹一口气地点了点头,向着看台那处走去。 宣绫靖远远瞧着,云凌与太后那一行说了些什么,而后太后便点了点头,丝毫没有阻拦云凌的告退。 见着云凌转道从别处离开,仍旧不放心地回头瞧了瞧她的模样,宣绫靖只能扬着满面柔和而安抚地笑容,示意他不必忧心。 而待云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宣绫靖才敛了敛眉目,收回视线,却正好,撞见太后正从她这处收回视线。 太后,果然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宣绫靖越发不动声色起来,只作欣赏焰火状,就静静站在游廊中央。 素鸢察觉到她异样的沉寂,不由略微几分忧色与疑惑地道,“小姐,您怎么了?” 宣绫靖仰头瞧着天上不时绽开的绚丽,而后,悄然叹道一句,“或许,我们今晚离不了宫了。” 素鸢神色一沉,立刻联想到了缘由,沉声道,“因为那件事?” 宣绫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可盯着的人……不是已经撤走了吗?”素鸢不解地皱着眉。 宣绫靖这才缓缓回过头来,轻柔嗓音揉在无边夜色中,带了几丝冬季的寒冽,“既然有把握将我们困在宫内,那又何必再多费人力盯着我们……” 听完她的话,素鸢面色陡然透出几分警惕,可随后,却又犹豫地道,“小姐,会不会是您想的太多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下午到现在的时间,我们接触了那么多人,太后怎么保证我们不会已经告诉了旁人?” “你不是说过了吗?” “什么?”宣绫靖这没头没脑地一句反问,素鸢满心担忧,越发着急起来,“小姐,您快直说吧。” 宣绫靖安抚地勾了勾唇,才道,“我们到了清合殿后,我在殿内,就一直有人盯着,而你也说了,那暗中跟着的人,是一路跟着你,直到你再次回了清合殿。可以说,我们一直处在太后的眼线之下,那她还担心什么呢?至少,在你发觉有人盯着你时,你有想过要把暗道之事告诉谁吗?更多的,应该是想装作不知,打消太后的疑虑吧。” 素鸢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发觉有人盯着,她确实想的是不露痕迹,打消太后的疑心。 “可殊不知,太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弄清楚我们究竟有没有发现暗道……而是,做了最坏的情况,把我们当做发现了暗道来处理了这件事。”宣绫靖抿了抿唇,眸间透出几分慎重。 起初,她也没料到太后会如此打算,直到素鸢说那暗中盯着她们的人消失了,她才察觉到不对劲,想到了太后的打算。 不过,虽是明白了太后的打算,她也没有太大的担忧。 现在,至少在慕亦弦还没解开凝洄那里的千年古阵前,太后应该动不了她。 宣绫靖忽然有些酸涩而自嘲地笑了笑…… 这一世,本准备彻底与慕亦弦为敌,没想到,这一次,竟仍旧依仗着他。 “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听出了其中的危险,素鸢不由急道。 “静观其变吧。”相反于素鸢的焦急,宣绫靖却蓦然叹了一声,将心口方才翻涌而起的涩意渐渐压回至心底,不欲与素鸢解释不必太过担心的理由。 焰火尾声时,宣绫靖便也随着大流都向看台处走去,可顺着游廊走到一半,却意料之外的再次碰见了方长玥。 方长玥瞧见她也有一瞬的诧异,看来并非有意来堵她,而她身旁陪同着另一名女子,笼着一件浅紫的绒裘披风,气质淡静。 那女子温婉大方,亭亭如莲,向她屈身福了一礼。 宣绫靖不由也微微颔首回以一礼,便准备绕开,继续前行。 哪料方长玥眼中诧异退去之后,被便倨傲与不屑所代替,眼神斜睨着她,满是愤恨寒意,“郡主可真是好运气啊!” 宣绫靖心知方长玥是想起了清合殿里的事情,恐怕仍旧只以为她自己的计划险些成功,根本没有意料到是太后在背后推动,而此刻,她眼中的不甘之色频频闪烁,显然仍旧惦记着清合殿的事情。 宣绫靖不欲理会她,实在是想留些心力应对太后暗藏未知的手段,却不想,方长玥目眦欲裂,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恨不得把她骨头生生捏碎,咬牙一字一字道,“总有一日,我会让太后将你的封号废掉,到时,我看你还怎么傲!” 瞧着这番完全将她当做人生死敌的方长玥,宣绫靖忽然心生几分可怜……怕是她从头到尾,都没认清过她自己究竟生活在怎样虚假的环境中……她以为太后宠她至极,所以盛气凌人,却从没想过,她仅仅只是太后手中的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吧…… 就连她现在如此的愤怒,也不过是在别人的别有用心挑拨之下而起。 顿了顿,宣绫靖微微抿了抿唇,嗓音轻而缓,难得诚恳甚至带着几分劝告地道,“其实,我十分奇怪,我与方姑娘可谓毫无交集,也没有什么矛盾,方姑娘何至于非要与我纠缠不休?难道……是听信了什么人的挑拨?” 她的话,已经点得如此透了,如果方长玥还听不明白,那在这东渊皇宫中,她也只能彻彻底底地当个棋子了。 而方长玥被她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呆愣住,好似正在思索她说的话语。 而那一直静静站在一旁并不随意插话,也并不出声制止她们争吵的女子,听见她这番话语,颇有些诧异地瞧了她一眼,似没料到这般情况下,她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甚至带着循循善诱的语气。 而瞧见方长玥真因着她的话而略有思量之时,茴香眸中幽冷暗色乍现浮现,只见她敛眉一沉,立时出声愤愤呵斥道,“郡主,你还想用这种态度耍弄我家小姐到什么时候?” 方长玥的思索瞬间被茴香这声铮铮愤怒的质问打断! 茴香的用词,“耍弄”,正好击在了方长玥的软肋之上!方长玥向来眼高于顶,自以为是,怎么能忍受被人戏耍的屈辱。 方长玥眉眼间的思索瞬间褪了个彻底,滔天怒火霎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瞧着方长玥从思量中毫无所获的清醒过来,宣绫靖默然叹息了一声,也不欲再点醒她什么。 就连那温婉大方,一直不贸然插足她们之间的女子都有些惋惜地皱了皱眉。 而茴香见着方长玥醒过神来,更是喋喋不休一股脑斥道,“处处淡静无争,处处心平气和,装着无辜又诚恳,说到底,其实根本就没有把我家小姐放在眼中!三番四次用这种自命清高的虚伪态度耍弄我家小姐,你将我家小姐当猴儿耍吗?!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再让你糊弄我家小姐一分一毫!” “耍弄?”宣绫靖有些玩味地咀嚼着茴香口中分明刻意吐出的这个词,愈发肯定了这茴香背后必然有人指使。 而方长玥满目怒火汹涌,抓着她的手骤然收紧,细长的指甲险些嵌入她的肉中! 微痛地皱了皱眉,她也暗暗用了用力,想要挣脱方长玥的禁锢,却未想,这方长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的出奇,她竟然没有挣脱开。 而茴香似乎为自家小姐憋了很久,终于寻到机会吐露出心头的不平,越发言辞厉厉地斥责着,“如果不是你,那次怎么会抛下小姐,让小姐一个人入宫回禀太后?!如果不是你,怎么可能会拒绝了接见小姐,扭头又接见了你?肯定就是你这幅虚伪而无辜的样子,骗过了殿下!你这幅虚伪的样子,看着就让人恶心!” 第一百一十九章困局,无名昏睡(一) 说到底,竟然源头都是在慕亦弦身上吗? 宣绫靖倏地愣了愣,实在是没料到会单单只因为慕亦弦…… 毕竟慕亦弦那冷漠孤僻的性子,寻常人根本难以近身,他更不会是对人留情之人,上一世,虽然也有过方长玥对慕亦弦有好感的事情,但因着她与慕亦弦都没拒绝太后的赐婚,方长玥的事情很快就消了声息,难道,这一世因为她有意避开了和慕亦弦的联系,才出了这等偏差? 亦或是,方长玥对慕亦弦其实并无情意,只是她自己都未辨清究竟是崇拜感还是向来养尊处优的优越感以及胜负欲……就被太后在背后挑唆利用了个彻底? 相对于一瞬在脑海中闪过的两种猜测,宣绫靖更偏向于后一种,毕竟两世相处了,她很了解慕亦弦的性子,方长玥恐怕连话都没能和他说过几句,又哪有时间去种下情根? 而随着茴香顾不得尊卑只为为自家小姐讨一个说法的愤愤斥责之态,方长玥柳眉倒竖,怒火在双瞳中肆虐翻腾,抓住她的手越发狠狠地收紧,细长的指甲抵在她的胳膊上已经於出了一道道血痕,加上河渠面上,寒风越加冰冷,更带着重重的湿气,肆无忌惮地灌入袖口。 阿玦因着心疾的折磨,身体自幼便很虚弱,这僵持的短短时间里,她那被方长玥抓住的胳膊已经冰凉的隐隐作痛! 姣好的峨眉渐渐拧成了一团,素鸢终于察觉了她神色的不对,视线立刻找到了源头所在,方长玥那只狠狠用力的手上! 忧色与愤怒夹杂闪烁,素鸢也再不顾会否因为她冒犯方长玥的事情给小姐带去麻烦,立刻手上巧劲暗使,扣在了方长玥的手腕之上! 瞬间,就听见方长玥痛呼一声,双目却瞬间红得滴血,理智全失,带着一种疯狂拼命之态,反手狠狠向着素鸢的手背抓去! 细长的指甲瞬间刺入素鸢的手背,划出了两三到红红的血痕! 素鸢痛得皱了皱眉,却忍着痛将宣绫靖稳稳护在身后后,才力道一加,反手将狠狠抓在她手背的方长玥甩开。 方长玥惯性往旁一跌,脚下一崴,整个身子向着游廊的栏杆处歪去! 茴香一惊,伸手去抓,素鸢也意识到力道过了,也要去拦。 电光火石间,方长玥失了重心,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想要拉住什么,而离她最近的,正是那温婉大方的女子,可纵然拉住了那女子,素鸢甩开她的力道实在太大,不仅没能稳住跌势,反而将着那女子一同拉拽着坠入了冰冷透骨的水中。 紧接着,便是扑腾扑腾在水中的乱声。 茴香霎时惊恐慌乱地大喊起来,“来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 闻声而来的侍卫飞速跳入水中,将在水面中扑腾挣扎的二人从水里救了上来。 可这冬日的水,自然不比夏日,虽是只入水了短短十几息,方长玥以及另一名女子已经是浑身发颤,面色煞白一片,渐渐人事不知。 茴香焦急而惊忧地将身上的披风脱下紧紧覆在方长玥身上,可在她低头呼唤方长玥醒醒的时候,她的唇角分明划过一抹得逞的诡笑。 宣绫靖视线凝视在茴香那有过转瞬即逝的诡笑的唇角上,心头陡然一沉,料想到了什么。 素鸢瞧着那无辜被牵连的女子,也连忙扯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紧紧裹在那女子身上。 随着茴香惊恐慌急的大呼,焰火过后还没散去的零散宾客都全全向着这处聚来,而连安王已经告退离去,静穆王又送着萧国老回府,最后从看台而来的,就只有太后与萧太妃二人。 人群中立刻让开一条道,太后走入冷冷瞧了瞧一眼地面的狼藉以及那两人湿淋淋的狼狈惨状,面色沉抑至极。 看见太后一众主事人到来,茴香立刻扑到宣绫靖面前,疯魔般地双手紧紧合扣住她的手,拉拽着嘶吼地道,“太后,就是她,就是她指使丫鬟把小姐和李姑娘推下了水!太后,您一定要为小姐和李姑娘主持公道啊!” 太后沉沉瞥了呼天抢地般的茴香一眼,却并没有先立刻追问缘由,反是凤目紧敛,沉稳而有序的迅速吩咐道,“将长玥和世旋就近安置到清合殿内殿,落霜,你即刻去太医院请几位太医过来。” 待落霜以及周围的宫女领命而为,太后这才又睨了此刻挤在游廊的众人,终于带着几分不悦的口吻道,“晚宴到此结束,诸位该散了!” 诸人纷纷告退离开,不多时,前一刻还拥挤异常的游廊,瞬间就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几人,站在游廊渠面上,顿觉寒风湿冷透骨。 太后敛了敛眉眼中的不悦威严,才转眸看向身后的萧太妃,勉强着几分和声道,“路途劳顿,又闹了整整一下午,此刻夜也深了,太妃怕是也累了,不妨先回宫歇息吧。” 萧太妃却紧紧皱着眉,慈祥和蔼的面上更似有无限担忧,“这本宫怎么还安得下心休息,本宫还在先去清合殿看看旋儿要不要紧吧。” 宣绫靖这才想起被方长玥无辜拉入水中的那温婉大方的女子究竟是谁,应该正是之前在假山群时,傩娘曾提到的那位李世旋,与萧太妃算是有些亲缘关系的人。 见萧太妃如此忧色,太后也不便再劝,点了点头,视线才终于淡淡地落在了宣绫靖的身上,眸色微沉,但神色却莫测难辨,只淡淡威严地命令道,“郡主先留一会儿,让哀家和萧太妃也好弄个清楚,刚刚发生了何事。” “是。”宣绫靖知道此刻不是解释与争辩的时候,只柔柔应了一声,便一同向着清合殿走去。 …… 两名太医为方长玥和李世旋看着诊,二人都已经喂下了一碗驱寒的药汤,又等了一个时辰,寻常也该醒了。 可方长玥和李世旋仍旧一动不动躺在软榻上。 太后不放心地让太医又瞧了瞧,一位太医把了把李世旋的脉象,先回禀道,“脉象确实是风寒脉象,许是二位小姐比寻常人体虚些,才还未醒来。” 萧太妃立时缓和了些面上,走上榻前,去瞧了瞧还在昏迷之中的李世旋。 而另一位为方长玥诊脉的太医,却轻微“咦”了一声,又搭上脉搏,仔细琢磨了许久。 而不动声色瞧着太医隐约难色的模样,宣绫靖心头的那股不安渐渐放大,越发觉得……方长玥会和她再次闹起来,恐怕并不是偶然! 就算方长玥自己都以为她们会在游廊上撞见是偶然巧合,宣绫靖也可以肯定,这一次,绝不是巧合! 不仅仅只是因为茴香那一丝得逞的诡笑,还有此刻,明明只是落水受寒,可为方长玥诊脉的太医迟迟无法断诊的病情…… 而这一切,宣绫靖大抵已经料想到了太后的意图,将她困在宫中,不给丝毫会将暗道消息传出的机会。 而等那太医去向太后请罪回禀时,宣绫靖暗暗叹道了一句,果不其然! 那太医满是为难与迟疑之色,眉头拧成了川字,“回太后,方小姐的昏迷好像并不是因为落水受寒。” “那是什么原因?”太后敛目,满是阴沉之色。 “这……”那太医期期艾艾地顿了顿,才跪地请罪道,“请太后恕罪,老臣方才仔细辨了辨方小姐的脉象,才发现一丝不对劲,方小姐的脉象确实和虚寒之状极像,所以先前老臣和孔太医才未能发觉。但具体是什么原因,老臣还未看出,也许……会是什么药物所致……”最后,那太医才迟疑地说出了一个推测。 太后面上骤然一惊,紧接着便是震怒,“你是说,有人胆敢在宫中下毒?!” 茴香大慌地扑到方长玥榻边,唤了几声毫无反应后,便愤恨地瞪向了宣绫靖,不顾场合地痛斥哭诉道,“就是你害的小姐!你个狠毒的女人!小姐不就是与你起了一点口角,你动手掌掴小姐不过,竟然还偷偷下毒毒害小姐!你太恶毒了!!太后,太后,您一定要救救小姐啊,救救小姐!!一定不能放过这恶毒的女人!!” 太后面色沉冷,盯着狼狈哭诉的茴香,久久不发一语。 而正面色稍霁的萧太妃听闻此话,也迅速从李世旋所躺的榻边刷地站了起来,睨了哭诉悲愤的茴香一眼,不怒自威道,“闭嘴!”茴香哭诉的脸瞬间僵住。 随后,萧太妃迅速指了指正回话的太医,紧张道,“你再来看看旋儿。” 那太医闻言立刻又为李世旋搭了搭脉,紧接着,便是如出一辙地皱眉,告罪! 那本已经诊断出李世旋只是感染风寒的太医惊地如同那位太医一样,仔仔细细地再次把了把脉,神色也渐渐沉了下来,亦是如出一辙地请罪。 素鸢听见太医的禀告声,立时忧色不已看向了宣绫靖,生怕他们会把这中毒之罪硬生生推到长公主身上! 可她入眼所见,长公主神色淡然恬静,双眸沉静润泽,明明是静默站在殿内一侧,竟有一种闲立幽林,沐浴皎皎清辉的怡然与闲雅。 而瞧着长公主这幅沉稳淡静,宠辱不惊的气韵,她本还忐忑的担忧也渐渐平缓了下来。 太后和萧太妃的面色瞬间阴云密布,双目沉水,似有雷霆酝酿乍响,怒火凝实,瞬间压抑了整个内殿的气息。 所有人浑身紧绷,呼吸声都压到了极致。 第一百二十章困局,无名昏睡(二) 而先诊出脉象不对劲的那位太医顶着怒火,叩了一首,才又沉声道,“回禀太后、太妃,二位小姐也许并不是中毒,脉象虽与风寒脉象有异,但也不像有中毒的反应,臣等无能,目前只能看出昏睡不醒,但况太医医术高深,也许能诊出一些病因来。” 太后压着怒气斥了一句,“废物!”而后才沉目瞥向落霜,“况太医怎么没来?”她吩咐落霜去请太医,本就是要请况晋函。 落霜立刻回道,“奴婢去太医院时,况太医并不在,当时时间紧急,奴婢没细问。” “还不赶紧去找!”太后怒气瞬间迸发。 落霜惊地浑身猛烈一颤,顾不得施礼,惶恐慌张地跌跑出了清合殿。 气息沉寂压抑间,太后阴沉的视线终于落到了站在殿内多时的宣绫靖身上!“郡主,你来说说,刚刚到底发生了何事?长玥和世旋怎么会无缘无故落了水?” 太后眼瞳微眯,神色瞬间看不透彻,却能感觉一股凝如实质的威压气势。 宣绫靖自从入殿,便知道会有这质问的一幕,她一直敛着心神气韵,此刻太后的气势陡然压迫而至,她倒没受到什么影响。 心中了然了太后的目的,便知此刻就算她说得再无辜,就算她说是方长玥先动得手,也不会让她有机会从这一场泥潭中毫发无损的离去。 故而,她也不欲刻意强调什么,只平平如实地道,“臣女在游廊上偶遇了方姑娘与李姑娘,与方姑娘争了几句,臣女挣脱方姑娘抓着臣女的手时,力道没控制好,方姑娘这才跌向了水面,连带着把李姑娘也带到了水中。” “只是不小心落水吗?”萧太妃皱眉追问了句,完全没理会她话中所言的,是方长玥抓着她的手,而她只是为了挣脱钳制。 宣绫靖瞧了一眼面露担忧之色的萧太妃,而后又凝目看向了太后,沉静而恳切地道,“确实是臣女挣脱时,力道太过,才致使方姑娘落水,还连带牵涉了李姑娘。但昏迷不醒之事,臣女确实毫不知情。” “你胡说!”她的话音刚落,茴香就状似疯狂地一边哭泣,一边嘶吼反驳,“你明明就是故意将小姐推下水的,你就是记恨晚宴上小姐说的那些话!就是你害的小姐,你休想狡辩!太后,您千万不要听她狡辩!太后,您一定要严惩她,为小姐出气啊!” 茴香跪爬着扑到太后脚下,哀声痛斥着,“太后,小姐最孝顺的就是您了,您一定要为小姐讨一个公道啊!小姐晚宴结束都还好好的,还和李小姐一同看完了焰火,怎么一碰见郡主,跌下个水,就昏迷不醒了呢?肯定是她,暗中动了什么手脚,才会让小姐昏睡不醒的!小姐那时间根本没有接触过其他人,只有她!肯定就是她害的啊!太后!!” 自从隐约看见茴香那一丝得逞的诡笑,她就肯定茴香和太后脱不开干系,此刻再瞧着她这番愤愤不平,哀声痛斥的模样,宣绫靖只是默不作声,静静瞧着她与太后惺惺作戏。 而太后亦是神色阴沉地凝着她,久不表态,不知是在等况太医来确诊都再定夺还是什么。 宣绫靖看不出太后究竟是何意图。 茴香似乎也有些捉摸不定太后的态度了,视线低垂的一瞬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闪过一道急促的思量,而后,她才定睛一寒,再抬头,又是一副哀愤不已。 而随着她无助而悲痛地四下寻了寻,下一刻便匆忙跪爬到萧太妃脚下,哭诉指责道,“太妃,太妃,您一定不能放过这个恶毒的女人啊!李小姐根本不是被小姐无意拽下水的,而是她!是她故意将李小姐一齐推下的水!” 分明的诬赖之词!明显是想让萧太妃与她同仇敌忾。 素鸢一急,反驳怒道,“你敢污蔑郡主!” 宣绫靖扭头制止了素鸢的冲动,素鸢面上一僵,不甘不愿地闭了口,神色里满是为她不忿和对茴香的愤怒! 而如茴香所愿,闻言后,萧太妃面上的忧色瞬间被怒色所代替,瞥了宣绫靖一眼,而后睨向地上仪态尽失的茴香,喝道,“你说什么?说清楚!” 茴香得逞的快意悄然在眼底闪过,面上越加愤然痛斥,“是她,当时小姐偶然和李姑娘提到您正与太后说着要给静穆王殿下和李府的小姐赐婚,正说笑猜测着会不会正是李姑娘呢……她肯定是为李姑娘抢了连悠月的姻缘才故意的!” 急着要将萧太妃拉到和她同一阵线之下,她竟然寻了个这样一个毫无说服力的借口,实在不像之前那般至少有根有据。 宣绫靖微微诧了诧,眼见太后神色一瞬一沉不悦,却并不同于之前的阴沉,大抵明白了这茴香究竟是怎么回事。 恐怕之前那些说辞是有高人提前教过,而刚刚太后久不表态,茴香拿捏不准,便自以为要让萧太妃也对她不满,从而让她难以翻身,擅自做主之下,竟是用了如此愚蠢的猜测! “胡言乱语!”萧太妃瞬间听出了茴香的意图,立时不悦地踢开了茴香,睥睨道,“本宫在看台和太后随口一提,你们倒是嚼起舌根了!” “太妃,奴婢说的是真的,您一定要相信奴婢啊!都是这个女人害的李姑娘和小姐,肯定是她!” “够了!本宫还不至于被你一个小小的奴婢利用!” 萧太妃神色虽没看出什么冷厉狰狞之色,可这一刻,陡然盯了茴香一眼,茴香竟是浑身寒栗,想说的话,瞬间凝在了唇边,颤颤着发不了声。 随后,萧太妃缓缓从榻边走到太后身前,正色道,“太后,旋儿落水虽是被无意牵连,但昏迷不醒的事,本宫必要寻个说法。李府和临儿的婚事虽还没正式定下,但本宫确实有这个意图。旋儿也是李府之人,若是哀家不管不顾,这件事,恐怕说不过去。”说到最后一句,萧太妃淡淡瞥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宣绫靖,好似在提醒太后不可姑息。 宣绫靖听着萧太妃此言,倒是听出了一些道道……萧太妃说的是和李府的婚事,而又说李世旋也是李府之人,看来,萧太妃想让静穆王娶的,并非这李世旋。 正好这时,有宫女来禀,“太妃,静穆王殿下来了,正在殿内等您。” 萧太妃神色稍稍柔了柔,警告地瞥了噤若寒蝉的茴香一眼,才准备先行离开。 临到门口,她又吩咐了那来禀告她的宫女一句,“你留在这儿,等况太医来把过脉后,将李姑娘送到本宫宫里来。” 眼见着萧太妃离开,茴香才缓缓回过神来。 可她神色一哀一愤,刚想再说什么,太后却极其不耐地睨了她一眼,沉声道,“闭嘴!滚出去!” 茴香神色一瞬不解,又迅速遮掩,愤愤不甘地退出了内殿。 一时间,整个内殿,除了昏迷不醒的二人,就只剩下了宣绫靖一行与太后以及那两名太医。 殿内寂静无声,太后也闭而不言,殿内的气息渐渐沉抑下去,只等况太医前来。 而另一边,回到自己宫殿的萧太妃瞧了一眼殿内正饮茶悠闲的静穆王,吩咐了所有宫女退下,才走入殿内。 静穆王慕亦临瞧着自己母妃这般,心知母妃是有话要说,便也放下了茶杯,问道,“母妃,有何事要交代儿臣?” “你对月宁郡主怎么看?”萧太妃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静穆王一愣,“母妃为何这么问?” 萧太妃沉吟地顿了顿,才带着几分犹疑道,“没什么,只是感觉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刚刚发生了什么?儿臣听宫女们说,好像有人看烟火时落了水?” “方长玥和李世旋。”萧太妃点出了人名,道“昏迷不醒了。” “昏迷不醒?”静穆王迟疑地反问一句,也察觉了几分奇怪的意味,“太医怎么说?” “看不出原因,在等况太医。”萧太妃沉吟着道。 “啊?况太医在我府里为北晔兄治病呢,可离不得。”静穆王立时有些急了。 “这几年帮你颇多的幕僚?”萧太妃也顿了顿,“他怎么了?” 静穆王叹了口气,“五年前,我救他时,他就受了重伤,伤了心肺,一入冬,就疼得厉害,咳嗽也更厉害,每年快到年关的这一个月,都是汤药不离口,太医得随时候在旁边。” “母妃,儿臣明日再来看望您,太后急召,况太医也不能不入宫回禀,儿臣先回府看看,以免北晔兄有什么差池。”说着,静穆王急色丝毫不见虚假地起身告退。 萧太妃见他如此,也就没有多留。 而另一旁,被太后赶出清合殿的茴香,徘徊在宫门,正巧撞见了从宫外使臣驿馆回来的傩娘。 傩娘神色微深地瞧了茴香一眼,茴香匆匆颔首。 傩娘才又踏入殿内回禀,“太后,奴婢已经带太医去驿馆瞧过了,连姑娘是病体虚弱,带病劳神为太妃演奏勾琴,才短暂昏了过去,太医开了药,喂下去后,此刻已经醒了,西殊大皇子托奴婢转谢太后。” 而傩娘话音刚落,殿外又进来一人,正是让太后久等的况太医。 况晋函一进来,先是告罪来迟,而后才在太后的示意下,前去昏睡不醒的二人榻前一一把脉。 他把脉的速度比之前那二位太医更慢,亦是更谨慎仔细,眉头却如同那二位太医一样,渐渐敛了起来,最后,越敛越紧。 而最后,他来回禀的,竟和那二位太医一模一样,并非风寒所致,但却探不到原因的昏睡不醒! 第一百二十一章宿疾,尉迟昏迷 在俯首回禀太后之时,况晋函顺着视线余光瞧了瞧站在稍后的云夕玦,眼中一瞬闪过疑色,似在思量这清合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宣绫靖瞧见了况晋函眼底的那一抹询问之色,却无法作出任何回应,因为在况晋函回禀的时间里,太后的视线根本没落在他身上片刻,反而一直微虚着眸子凝在她身上,眸色冰凉,好似常年不化的冬日积雪。 若非已经推测到了这场好戏的策划者就是太后,她都想为太后这一刻的冰冷神情而鼓掌了!乍然看去,完全是一副为方长玥担心而愤怒的长辈,睨着她的视线,更像是要为自己宠爱的后辈讨回一个公道的决意。 太后睨着她,闭口不语,她便坦然大方地站在那处,静静等着这场好戏的后续。 现在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若是太后想要让她坐实这个罪名,实在是轻而易举,与其反驳,倒不如静观其变,看看太后究竟想要如何处置她。 而从太后对她的处置,也许,她还能推断出太后囚着真正的杨菁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会否影响到她的布局。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太后在寻机会将可能知晓了暗道的她困在宫中,避免消息传播,而她又何尝不是以身试险,想要一探太后究竟想要干些什么呢? 宣绫靖面上沉静淡然,心头却缓缓沁出几丝笑意,这场局,谁是猎物,还未可知。 就在宣绫靖暗暗收敛心头的笑意之时,太后终于冷冷敛了敛眼睑,声沉威严道,“来人,将郡主带回欣沐轩,长玥和世旋的未醒之前、昏睡原因没有查明之前,不能离开半步!” 太后并未直接定了她的罪名,只说了待查明,她也无法反驳什么了,只能无声应了。 见着并无实质性定罪,素鸢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随着太后话音落下,应声冲入四名侍卫将她生生押出了清合殿,临门前,茴香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宣绫靖瞥了她一眼,便极为顺从地随着侍卫离去。 而况晋函不解地看着太后满面寒霜沉抑,看着侍卫将人押走,今日早晨他就被静穆王请去了静穆王府,根本不知宫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略略沉思想了想,便知太后怕是怀疑这二位小姐昏睡不醒乃是郡主所致。 可他更清楚,他们潜伏在东渊,皆是身负重任,忍辱负重都不为过,尤其云夕玦更是受命于长公主而来,怎么可能会为了小女儿家一点口角之争闹出这样的事情,定是被人诬陷无疑! 况晋函想清楚了缘由,立时抱拳拱手向着太后保证道,“太后,臣一定会竭尽全力研究,找出二位小姐的病因。” 太后似乎心神很累,只挥了挥手,便让殿内的其他人都退下了。 退出了清合殿,另外两名太医立时凑到况晋函面前,感慨道,“这是什么原因,况大人您竟然也瞧不出来吗?” 况晋函皱着眉摇了摇头,心想,若是能寻到原因,也能为郡主解困了,郡主这么被软禁在宫中,也不知会不会耽误长公主的计划。 便又听另一名太医道,“难道真像那侍女说的,方小姐和李小姐昏迷之前最后接触的人就是月宁郡主,难道真是月宁郡主下的毒?那郡主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还有这么让人查都不查不出的手段啊……” “你可别忘了……说到底,那郡主都是北弥的人,北弥灭亡,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存什么心思……听说,北弥皇室现在都还没找到呢……” 况晋函回头瞥了那低声交谈的二人,眸子低闪过一道冷光,敛了敛,才和声道,“二位大人先回吧,下官就先失陪了。” 告别了那二位太医,况晋函的面色才隐隐沉了沉,步伐也加快了几分,想要去与尉迟晔讨论讨论,郡主如今的处境,他们是否要想想什么办法帮郡主洗脱嫌疑,以免耽误了长公主的布局?毕竟,如今能联系到长公主的,只有月宁郡主。(目前知道云夕玦就是宣绫靖的,只有素鸢和尉迟晔。) 况晋函到达静穆王府时,静穆王已经闻讯赶了回来,此刻正吩咐着丫鬟们往尉迟晔的屋子里搬着一盆又一盆的火炉,瞧着况太医赶了回来,他猛吸一口气,急道,“况太医,你快进去瞧瞧,北晔兄浑身一直打着冷颤,神思好像也糊涂了,叫了都没有反应。” 况晋函面色一急,也顾不得尊卑礼仪了,直接冲入了屋内,眼见尉迟晔果然神思不清,浑身打着寒颤,面上抽搐而痛苦,已经布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有侍女正在一旁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 况晋函一边为尉迟晔施针止痛,一边心头沉甸甸的。 每年这一个月,是尉迟晔宿疾发作最痛苦的时候,稍有严重,就会痛昏过去。如今尉迟晔都是自身难保的,月宁郡主那边怎么偏偏在这个时间点出了问题…… 静穆王瞧着况晋函面色沉重,只以为尉迟晔病情太过严重,不由急声忧道,“况太医,北晔他没事吧?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随着况晋函银针一根根刺入穴道,浑身抽搐寒颤的尉迟晔虽然渐渐缓和了下来,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不时还蹙着痛楚之色,人也没有清醒过来。 待施针完毕,尉迟晔浑身周穴几乎全都插着银针,银针随着他偶尔抽搐一下的痛楚轻轻摇晃,闪过密密麻麻的冷光,只让人心颤担忧。 况太医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躺在榻上人事不知的尉迟晔,回道,“殿下,北晔大人这病情似乎一年比一年严重了,往年这一个月虽然也痛楚难忍,可从没有像今年这样直接痛昏过去过,下官施针也只能帮北晔大人压制痛楚,治标不治本,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下官也无法断言,但依往年来看,北晔大人病情最严重的也就是这一个月,等这一个月过去,应该会好一些。” “况太医你真的没有办法彻底治好北晔吗?你是整个太医院医术最高的太医,能救北晔的只有你了,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啊。”听说尉迟晔的病情逐年加重,静穆王的神色一下子慌了几分,急色忧心地道。 况晋函颓然地摇了摇头,若是他能治好尉迟晔,又岂会让他生生受了几年的罪?寻常数月还只是咳嗽,注意些保暖,倒还不甚严重难受,可每年年关这一个月,简直就像是把一年的痛楚积压在了这一个月,再如何小心注意,也根本压制不住这诡异病情的来势汹汹。 不错,正是诡异。因为他根本无法诊断出尉迟晔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病。 就和如今宫里的那两位昏迷不醒的一样,从脉象只能看出些许寻常的病症,但细看却会发现有细微不同,可就是这细微的不同造成的病,他却完全看不出究竟源于何。 况晋函有些自厌地叹了口气,他的医术竟然屡屡受挫…… 见况太医神情沮丧,静穆王也无法为难,只能嘱托他这一个月一定要好好看护北晔,不能有任何闪失。 …… 与此同时,西殊驿馆内。 从连悠月转醒,将太后派来的太医以及仍旧含着几分惊讶与怀疑之色的苏清鹤都送出之后,闻人越才与连悠月交谈了几句。 交谈完毕后,整个房内的气息便一分分凉了下来,如同屋外凛冽瘆人的冬日。 连悠月倚躺在床柱上,手中紧紧攥着她鼓起勇气送了两次,竟都没有送出去的荷包,那上面绣的莲叶田田玉立,荷花更是清新美丽,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她含着期待含着笑意一点点绣上去的,绣好后,她恨不得天天捧着,就连平日拿着,都不敢用力,就怕揉皱了哪里,珍爱得不行。 可这一刻,她把荷包紧紧攥在手心,皱巴巴的一团,娇俏动人的面容苍白惨淡,看着就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那一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这一刻好似蒙上了厚厚的烟雾水波,漾着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脆弱。 因为就在她刚刚欣喜雀跃地再次将上次在杨国公寿宴被打岔而没送出去的荷包取出时,闻人越告诉她,刚刚在殿里他的说辞都是权宜之句,因为是他提议素鸢去请她前来表演勾琴,没想到萧太妃会心血来潮想要赐婚,他才只能出此下策,为她解围。 他甚至说,等她到了西殊,便可自行离去,让她不必在意这桩婚事。 他的话,温润而体贴,风度而谦逊,确实是解了她的围,可却也将她满心的雀跃击得支零破碎。 而闻人越背对着她静静站在窗前,神色融在窗外的夜色里,似乎有着幽远的回味,又闪烁着丝丝触人心神的伤感,看不真切。 连悠月贪恋而忧伤地看着那颀长而挺立的背影,良久,将揉在手里的荷包一点一点塞回袖中,好似在将自己的喜欢也一点一点强行塞回心里,而后,她勉强地漾起一个笑脸,强颜欢喜地道,语调故意很轻快,极想表现自己其实并无其他心思,生怕闻人越会因她而烦心。 “殿下的权宜之语都是为了帮悠月解围呢,本来还想应付的送殿下个荷包权当谢礼,嘻嘻,没想到殿下不喜欢荷包呢嗯,那悠月只能先欠着了,等下次有机会寻个殿下喜欢的,再好好谢谢殿下……的这次解围了。” 闻人越这才缓缓回过身来,唇角噙着的仍是一成不变地温和笑容,道,“嗯,天色已晚,连姑娘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再送姑娘回府。” 言罢,不待连悠月再说什么,便快步离开了屋内。 第一百二十二章软禁,趁机布局(一) 欣沐轩,宣绫靖与素鸢被侍卫从清合殿押回不久,就有一队御林军将整个欣沐轩包围了起来,严丝无缝,禁止任何人出入。 而领队之人,竟然是罗成。看他军阶服饰,似乎降了一阶,看来上次他被牵涉进蔺翔入狱之事,事后虽然确定了他并非有意,但还是受了责罚,降了军阶等级。 此刻罗成正贼头贼脑地向欣沐轩内瞅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整个宫殿被禁军包围封锁,整个欣沐轩的宫女们顿时慌作一团,衾香倒是很平静,不知是早有预料,还是习以为常的处变不惊,此刻正站在内殿向宣绫靖回禀着宫殿被禁军封了的事情。 宣绫靖面色坦然而自若,似乎根本没把封锁宫殿的禁军当回事,只吩咐宫女们准备热水,好好沐浴了番,便躺下歇息了。 阿玦的身子本来就弱,她必须要养好心神,应对接下来的事情了。 每日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悠闲自在,似乎完全没把禁足之事放在心上,欣沐轩被禁军包围至今已经过了足足三日,这三日,整个欣沐轩与外界没有任何交流,宣绫靖也完全不知这几日宫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太后声言要查的昏迷病因又进展如何。 而这一日,欣沐轩外意外到访了一人,却被罗成拦在了院门之外。 那人,正是桑莫。 “桑大人,这太后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欣沐轩呢,擅闯者,会按违抗君令处置,桑大人,您看您是不是先去请示太后一番,也好不让卑职为难呢?”罗成赔笑地拦住,点头哈腰地转述道。 桑莫不耐地瞥了他一眼,随后目光热络而急切地看向欣沐轩内,宣绫靖刚好走到庭院。 “郡主,郡主!”桑莫立时扯着嗓子喊了几声。 宣绫靖循声颔了颔首,看到桑莫眼中与前几日清合殿如出一辙的目光,想是明白了桑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看桑莫这样子,似乎对于她被禁足欣沐轩的事情一无所知,难道,太后有意将她被在欣沐轩的消息隐瞒了? 可禁军这么明晃晃地围住了整个宫殿,宫内人多眼杂的,就算想瞒恐怕也瞒不住吧…… 如此看来,应该是桑莫这几日还未有空得知这件事情…… 前几日晚宴时,桑莫那热切的眼神,分明就极想寻个机会与她探讨一番他再去前往凝洄树林的收获,可时隔了三日,才想起来寻她,甚至还丝毫不知她已经被禁足的事情,贸然跑来找她…… 想及此,宣绫靖眸光暗暗一闪,心神有些沉了下来。 再想起那日故意借口去府探了探桑莫对阵法研究的进程时所见,她越发肯定这桑莫定是在忙其他事情,才会将有关千年古阵的事情都暂时抛在脑后,而能让他如此的,只会是慕亦弦。 她微合的双手悄然收紧,心头拂过几丝紧迫感。 前一世那般亲密的相处,她很了解慕亦弦,寻常看上去与世无争,对任何事物都好似淡漠冷僻,没有半点兴趣与执念,可一旦他真的计划着什么,不动声色间就会准备好致命一击。 他们……究竟在暗中计划着什么?或者说,桑莫这段时间究竟暗中在忙着什么…… 桑莫仍旧被罗成死死拦在苑门之外,而看着宣绫靖似乎有意走到苑门与桑莫打个照面的模样,罗成点了两名侍卫走入了庭院内,将她拦在了庭院当中。 “郡主,太后有令,禁足期间,您不能见任何人。” 见状,宣绫靖只好无奈地瞧了一眼在苑门口正被罗成阻挠的桑莫,道,“桑大人先回吧,太后有令在先,大人切莫违抗。等太后查明,自会放我自由。届时,再与大人探讨。” 言罢,宣绫靖歉疚回以一笑后,也不欲再与闯入院内的两名侍卫为难,转身回了屋内。 而桑莫听了她的话,才想起来为何太后会将她禁足在欣沐轩的事情,也不扯着嗓子唤了,反是扭头看向罗成,道,“罗大人,郡主怎么会被太后禁了足,发生了何事?” 罗成惊诧地看向他,道,“桑大人还未听说吗?就在前几日晚宴后的焰火会上,方长玥和李世旋被郡主推入水中,救上来后昏迷不醒至今,太医已经瞧过,说这二位小姐并未是风寒所致,不知什么原因陷入了昏迷,太后和萧太妃都极度不悦,萧太妃更是将李世旋李小姐接入了星辰殿亲自照看,让太后一定要查清此事,为二位小姐讨个公道,郡主这才被禁足在了欣沐轩,要等查清那二位小姐的病因呢。” “什么?”桑莫眉头一皱,不满地径直驳斥道,“郡主怎么会做这种事,简直就是污蔑。” 罗成连连点头谄笑,“是是是,卑职也觉得郡主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过……太后有命,卑职也不能不照办啊……桑大人您可不要见怪啊,卑职也只是听命而为。” 桑莫十分不喜欢他这幅谄媚奉承的样子,嫌恶地瞥了一眼,又瞧了一眼人去庭空的欣沐轩,便不再多做交谈地扭头离开了。 回了府,他一路疾走,径直闯到了练功房内。 见着正在练剑的慕亦弦,他才稍稍放轻些动静,坐到阮寂从身旁,敛了敛面上的急色,饮了杯茶水。 阮寂从眼神示意地问了问他怎么了。 桑莫瞥了剑招凌厉如风的慕亦弦,而后压着声音道,“我刚刚忙完那件事,正想去找郡主讨论讨论凝洄阵法的事情,谁知道去了郡王府说郡主还在宫中未回,去了宫里才发现郡主被太后禁足在了欣沐轩,说是郡主涉嫌谋害方长玥和李世旋,让他们昏迷不醒,还不许任何人接近……这郡主被太后了,还怎么探讨阵法,那千年古阵怎么办?!” “哦。”阮寂从淡淡应了声,神色平静,没有丝毫惊讶之色,“这件事啊,殿下已经知道了……” “那怎么还不想想办法?这古阵也许就差最后一步就了啊!”桑莫对阵法的痴迷,此刻俨然比慕亦弦这个当事人更加急切了起来。 阮寂从却丝毫不被他的急色所影响,精干锐利的双目里甚至转瞬闪过一抹幽光,只见他扯了扯唇角,低沉道,“那就先办另一件事,正好你已经忙完,那也就可以开始了……打草惊蛇了这么久,也该……请君入瓮了。” 桑莫急切地神色瞬间褪尽,好似被阮寂从感染一般,眉心间也涌上了几分沉色,道,“现在就要准备吗?” “先问问殿下吧。”阮寂从瞧了一眼慕亦弦,此刻慕亦弦正好收剑,向他们这边走来。 阮寂从和桑莫立时起身相迎,慕亦弦神色淡淡,满身练剑时的凌厉锋芒却还未完全敛下,直让人心神紧绷。 待他坐下饮尽一杯茶,浑身的凌厉气势才渐渐敛于无形,阮寂从与桑莫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在慕亦弦的示意下落座后,阮寂从才率先开口道,所说的却不是方才与桑莫所讨论之事。 “殿下,上次您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 慕亦弦幽冷的眸光微顿,却并未说话。 阮寂从又借着道,“静穆王身边的那名幕僚北晔,属下查到,他是五年前腊冬时在空山峰被静穆王所救,之后为了报恩就一直留在了静穆王府,做了静穆王的幕僚,自从萧太妃与萧国老被太后支出东渊后,就是他一直呆在静穆王身后出谋划策,使得静穆王能在萧家那二位离开东渊后仍能与太后和连安王分庭抗礼。” 慕亦弦意味不明地赞了句,“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他那双如幽夜深邃的瞳眸里,却渐渐浮上越来越冷的寒意。 桑莫对这些事情并不太感兴趣,听着阮寂从说着,便也只默默喝着茶,准备等阮寂从说完后,再与殿下说郡主被之事。 阮寂从顿了顿,才又道,“这北晔身患宿疾,五年未愈,那况太医就是五年前腊冬时这北晔宿疾爆发时,宫内群医束手无策,静穆王广贴招募告示时,才到的东渊,他虽然没有治好北晔的宿疾,但似乎用了一些手法压制了些,确实有几分本事,后来就被太后留在了宫中,颇得太后的信任。” “来历可查明了?”慕亦弦剑眉微敛,寒意凝实。 “查到了,北晔是东渊空山峰附近坞越郡商家的三儿子,名叫商逸,五年前被仇家灭了门,当时这商逸正在外游历,逃过了一劫,但那仇家一直在找他的踪迹,后来他被追杀时,正好被静穆王所救,被救后,他几次偷偷回去商府旧址看过,属下循着这条痕迹,才查到他的身份。至于况太医,师从医道圣手无崖子,这一点况太医也没有隐瞒过,所以太后才会对他十分信任。无崖子不知是哪国人士,这况晋函是一直跟在他身边,五年前才第一次出世,所以也不知是哪国人士。” 阮寂从此刻所报的来历,都是五年前宣绫靖事先安排好的背景,也正是担心尉迟晔贸然闯入东渊政局,会被有心人调查。至于况晋函,这确实就是他的真实背景,无需隐瞒遮掩。 “还有其他一些官员大人们身边在五年内盛都的人,也都调查清楚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至于宫内宫女太监以及侍卫,这五年,也更换过一俩批,还需几日才能完全调查清楚。” 阮寂从回禀完,便神色恭敬地等候。 而慕亦弦听了这些,却眸色幽沉,瞳眸微眯,其间神色莫测难辨,沉默良久,才突然道,“单凭他暗中回商府的行径,就将商逸遭遇的事情套在他的身上?” 忽然,他睁了睁眸,其内寒光乍现,“商逸独逃在外,生死谁能断定?” 阮寂从被那道寒光一惊,后背一阵湿冷,立刻恭谨道,“是,属下立刻核实!” 第一百二十三章软禁,趁机布局(二) 阮寂从正色应后,慕亦弦才淡淡收了视线。阮寂从这才浑身一松,缓过一口气来。 慕亦弦却又忽然瞥了他一眼,如子夜暮霭的双眸里,精光凌厉,“去查商府仇家是谁,既然有意灭商府满门,必该知晓目标容貌!” “是!”阮寂从刚松的心神立时又瞬间绷紧,迅速应了声。 待慕亦弦冷厉的视线彻底移开,他才又缓了缓。 而慕亦弦这才转目看向坐在一旁的桑莫,淡淡道,“阵图忙完了?” “是。”察觉慕亦弦此刻气势的隐隐待发,桑莫这时也敛了几分随意,正色道。 慕亦弦眉目一凝,面庞冷毅俊美,宛如无情杀神。那双如同夜幕的黑瞳霎那似有漫天剑光闪烁其中,寒光冰冷,道道凌厉,杀气浑然天成,慑人心神。 桑莫刚要继续开口的薄唇立刻紧抿了起来,垂头不敢直视。 待慕亦弦浑身气势敛尽,久久无声后,他才带着几分迟疑之色,将先前与阮寂从已经提过的月宁郡主的处境再次提了一遍。 果不其然,慕亦弦并无丝毫惊讶之色,只淡淡应了声,桑莫不由隐约有些急色地道,“可是殿下,那千年古阵……缺郡主不可啊……您之前不是说,会有先后安排吗?” 慕亦弦神色一瞬恍惚,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一双宛如月华般寂凉悲戚的眸子,心头那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过的难以捉摸的心悸再次一瞬而过…… 他一瞬敛尽,不为桑莫和阮寂从察觉分毫。 而后,他才淡漠道,“这件事,无需涉及郡主。” 桑莫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慕亦弦说了什么,呆呆凝了片刻,才出声道,“啊……什么,殿下,您是说……这事情不将郡主牵涉其中了?您不是怀疑郡主会和北弥余孽有关系吗?如果不将郡主涉及其中,那不是达不到目的了?” 慕亦弦指腹缓缓落到烛心镯,摩挲着上的凝洄二字,又缓缓下移摩挲着上一次在郡王府时,郡主分明有意摸过的那一处……这里,究竟应该有什么?或者说,云夕玦当时在镯内寻找什么?又或者说,她对烛心镯究竟还知道什么? 一边思索着,他双眸里的寒光渐渐消散,又恢复了无波冷寂,毫无涟漪,默默盯着手腕上的烛心镯,神思渐渐有些幽远而恍惚,又带着丝丝极淡的迷茫和探究。 见着殿下并无回答之意,阮寂从这才出声解释道,“如果郡主真与北弥余孽有所联系,单看即墨郡那晚,北弥和西殊应该有所联系,那么,郡主和西殊大皇子必然也会有些关系……那晚,殿下故意去打草惊蛇,如果郡主真和西殊大皇子有暗中关系,那殿下那晚的话,定会让郡主心生危机,至少会猜测殿下是否暗中在筹谋对付西殊大皇子……” “可这段时间,郡主和西殊大皇子并没有什么接触,要么是确实毫无关系,要么是看出了殿下的意图,所有并不准备去接触……既然如此,郡主那边应该试探不出什么,加上这段时间郡主被太后禁足宫内,更不可能与西殊大皇子有任何接触,既然郡主行踪受限,倒不如趁此机会……也能避免郡主真与西殊有关的话,暗中指点破坏……毕竟你本该和郡主研究凝洄阵图,如果离开盛都数日,旁人尚不可发现,郡主那处……恐怕必会露出痕迹。” 说到这事,桑莫滞了滞,也不得不点了点头,确实,如果郡主行动自由,从他不在盛都而发现了什么端倪,发现又确实和西殊有所关系的话,没准还真会破坏了殿下的计划,毕竟……他这段时间所忙碌的阵图,确实和郡主有脱不开的关系。 顿了顿,桑莫才突然道,“你何时查到的那西殊使臣文越的身份的?怎么突然成了西殊大皇子,我都尚不知。”自从那晚离开晚宴后,他一回府就埋头进了阵图,竟是忘了问那晚殿下和那西殊大皇子突然争锋相对时的言谈了。 “呵呵。”阮寂从颇带深意地笑了笑,才道,“就从万佛寺回来后,殿下让我去查他的来历。很凑巧地查到,他出现在西殊皇城的时间,正好与祝勐那一行消失在西殊边境的时间相差不到月余,西殊虽然尚未公开他的身份,但自从西殊使臣启程前往东渊后,西殊皇帝就已经命人在修缮本属于修养在外已经闲置多年的大皇子的府邸,不难让人猜测是不是西殊大皇子要回宫了,我派人潜入宫里府里瞧了瞧,凑巧寻到了大皇子的画像,正是那西殊使臣文越。” 桑莫这才凝了凝神,原来从万佛寺回来没多久,殿下就已经查到了文越的身份,难怪会怀疑那文越会与即墨郡那晚的人事有关,毕竟那文越回到西殊的时间和祝勐一行人消失的时间颇有些吻合。 缓了缓神后,桑莫才又道,“那就……先布置那件事了?核心阵法耗时耗力,可能要花些时日,不知能不能赶在郡主脱身之前完成。” “明日。”慕亦弦并没有理会桑莫最后的那一句不确定,只说道一句,定下了时间。 “好。”桑莫应了应,才又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几张宣纸,递到慕亦弦面前,道,“郡主虽然困在宫中,但好歹在殿内行动并不受限,应该也能研究阵图,我这段时间怕是没有心神放在此事之上,反正之前也大都是郡主的发现,这是凝洄阵前几日的阵图详情,我今日本是想和郡主探讨一番,哪知太后下了严令,只能麻烦殿下寻个机会拿去给郡主了,总不至于连殿下也被拦吧。” 慕亦弦接过后,桑莫才又道,“可郡主总被禁在宫里对破阵之事也有弊无益,毕竟到时候破阵,也需要郡主前往。” 慕亦弦剑眉敛了敛,才看向阮寂从,淡淡吩咐道,“去查查,究竟怎么回事。”待阮寂从应后,他才起身离开。 …… 欣沐轩,宣绫靖本以为桑莫受阻离开后,会借用的命令去而复返,但却没想到确实去而复返了,但返回的人,并不是他,而是慕亦弦本人。 罗成鼓着勇气似乎想要阻拦,却被慕亦弦仅仅一个眼神就摄住,浑身惊悸,难出一声。 一队禁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慕亦弦神色高冷淡漠地走入了欣沐轩庭院,他就那般孑然一人,负手立在空庭之中,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鼓动,星目烁光冷厉如剑,神色冷毅俊美如神,势凝如实自成环绕。 罗成呆滞惊惧,一队侍卫更是浑身惊颤,竟无一人胆敢上前阻拦,哪怕只是极其委婉地转述太后命令。 待慕亦弦走入庭院,罗成才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旁的侍卫,声音仍是隐约发颤地命令道,“快……快去禀告太后。” 看着那侍卫如蒙大赦地缓了口气正要飞奔而走,罗成突然一个激灵,改口道,“等,等等,你回来,我亲自去禀告太后!” 说完,便宛如逃离一般的飞速离开了慕亦弦的气势压迫范围,跑得远了,他重重缓了几口气,才发觉一身冷汗不知何时沁出,吹在寒风之中,凉意透骨。 宣绫靖走近几步,行了个礼,才道,“殿下怎么来了?” 慕亦弦取出几张宣纸交到她手中,淡淡道,“桑莫绘制的最新阵图。” 其实宣绫靖大抵也猜到了慕亦弦来此必和桑莫有关,倒也没有讶异什么,接过后交予了素鸢收着,才又道,“殿下快些离开吧。殿下违背太后之命擅闯,这些侍卫不敢阻拦,怕是已经去通知太后了。” “无妨。”慕亦弦淡淡应了声,深邃地视线却突然转落到了她的右手上。 宣绫靖蓦的一惊,下意识地往袖中收了收后,才又意识到自己行为过于了,可思及到如此的缘由,她却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如今她的右腕再无烛心镯,空荡无一物,有何好藏躲的…… 正要再将手缓缓伸出,便听慕亦弦淡淡道,“郡主在烛心镯里,真没发现什么吗?”那一晚,她就是用这只手在烛心镯内寻找着什么。 他的双眸,如同浓郁无尽的夜空,又如苍茫无底的漩涡,让人心神摄动,他的嗓音,如同积雪融化后的雪水,又如冰原之上的烈风,透骨的寒凉,又带着无形的压迫。 她刚要缓缓伸出的右手霎那一颤,心神一瞬失守,迷茫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瞳眸里,心口一股肿胀酸涩,连带着眉眼都有些干的。憋着的那口气,在她心肺间不上不下,不至于让她痛苦,却又让她难受。 藏在袖中的右手狠狠收握成拳,指尖刺入掌心,痛感瞬间袭来,才让她回敛过心神来。 “可是桑莫发现了什么线索?”敛回心神,她才微抬视线,故作不解地反问一句。 慕亦弦未答,视线却一瞬不瞬落在她那双清透间带着询问之色的水眸中,双目如夜,深邃难探,可宣绫靖却能看到这一瞬,他那眸中闪过的探究……以及茫然思索…… 他,究竟在思索什么? 宣绫靖心头莫名地紧了紧,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一种超脱了掌控的无力感,就好似……就好似这一世仍旧无法如愿挣脱上一世的悲剧宿命…… 随后,她却又自嘲地笑了笑,慕亦弦只是看了一眼她的右腕而已,那里再也没有刻着“慕亦弦”三字的烛心镯,现在,也再不是挣扎痛楚的上一世,现在,已经是她决意要只做一世政敌的三年前…… 明明慕亦弦已经在暗中布局了,她怎么能因为这一点点毫无根据缘由的举动就心神大乱…… 东渊要乱了,不是吗? 慕亦弦锋芒展露了,不是吗? 那她,也该收敛心神,全力应对了,不是吗?! 是了! 这一世,只是政敌! 宣绫靖忽的莞尔轻笑,“殿下快回吧,阵图之事,臣女会竭尽全力。” 而在她心中,却是默道,烛心镯的心魔,这一世,就再无瓜葛,只是敌人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试探,一石二鸟 送走了慕亦弦后,整个欣沐轩又恢复了沉寂,罗成很快也去而复返,但却并没有太后的踪影。 罗成回来后,借着太后的名义狐假虎威地呵斥了几句,让禁卫都打起精神来,而后兀自在院门口晃来晃去,眼神更是时不时往欣沐轩内瞟。 宣绫靖与素鸢返身回了屋内,衾香正如常地吩咐着宫女们布置午膳,只是如今她被禁足宫内,这膳房也就不待见她了,送来的膳食清汤寡水,堪堪果腹。 素鸢有些气愤地发泄了几句,衾香倒是默不作声地候在一旁,待她用完午膳后,又如常地吩咐宫女收拾撤去。 就连还在欣沐轩内伺候的宫女偷偷瞟向她的眼神都已经有些不屑和轻蔑了,这衾香倒是如往常一样,仍是不卑不亢的,俨然没有被如今禁足的情形所影响。 宣绫靖有些好奇地瞧了瞧衾香,若真是太后的人,应该会尽量取信于她,获取更多太后想知道的东西才对,可这衾香自从被太后派来欣沐轩,便至始至终都是这样一副不卑不亢,不喜不悲的样子,好似根本不愿与任何人深入接触,只做份内之事……不过这样的人,在宫中也向来能活的更久,因为无论何种情况下,都不会被情感所影响,只求独善其身。 大略想了想,她便又暂时将此事放到了一旁,转道去了书房,取出慕亦弦送来的阵图,正准备用心研究,继续上次的推衍。 没想到素鸢细细感受了一番,发觉并无人暗中盯着她们后,不满地按住阵图,为她愤愤不平道,“小姐,您怎么还帮他看这什么破阵法,小姐您如今身陷囹圄,他都不出手相助解个围,您还帮他做什么?” 宣绫靖安抚地勾了勾唇角,缓缓挪开素鸢的手,才柔声道,“不会有事的,顶多,也就是被困上几日罢了。” “可如果……如果那方长玥和李世旋一直醒不过来怎么办,小姐被困在这里,也无计可施查证自救,难道就这么等着不成?小姐您要不要想想办法,或者,我偷偷出去让臭小子想办法帮你解解围?外面那些禁卫拦不住我。”素鸢忧虑重重地道。 宣绫靖按住素鸢焦灼不安的手,唇角缓缓溢出一丝深意,叹道,“你以为太后困着我们,只是因为方长玥与李世旋的无端昏迷?” “难道不是吗?”素鸢不假思索地一声反驳后,才陡然神思一惊,而后,惊疑不定地试探道,“难道是……因为那处……” 宣绫靖水眸深晦闪烁不定,点了点头,“所以,就算证明了方长玥和李世旋的昏迷与我无关,太后也必然会另有说法将我困在暂时困在宫中。” 素鸢焦灼不安,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暂时”二字,只急怒担忧地问,“那怎么办?” 宣绫靖不由安抚笑道,“没事的,不必担心。既然是暂时,那就会有结束的时候。” 素鸢这才听到暂时二字,迟疑地顿了顿,仍是不放心地道,“小姐,您怎么能肯定是暂时呢,万一太后要一不做二不休,将那昏睡的原因硬安在您身上怎么办?” 宣绫靖水眸涟漪起伏闪烁,却并不着急地眨了眨,素鸢的担忧虽有可能,但她却并不作此担心。 因为,就在清合殿二位太医以及况晋函都诊断那昏睡不醒与落水无关但却又寻不到病因时,她偶尔想起了上一世的一件事来。 那时,正是夺嫡之争蠢蠢欲动之时,可外界却传出了北弥余孽的踪迹,慕亦弦正要不管不顾前往搜寻之际,太后为了将慕亦弦强行留在盛都震慑连安王和静穆王,对她也用了如此手段。 她当时,也是莫名昏迷了整整十日,却又在十日后不药而愈醒了过来,而那时,慕亦弦竟真的守在她身边整整十日,也正是那一次,后来夺嫡之争中,连安王才会抓了她企图要挟慕亦弦。 而方长玥以及李世旋的情状与她当初可谓一模一样。 虽然这一世莫名昏迷的人不是她而是方长玥以及李世旋,但说到意图,有一层却是一样的。 利用茴香的挑拨不成,便用软禁她之事,试探慕亦弦对她是否有所不同。 而刚刚,慕亦弦擅闯之事,恐怕……太后的试探意图达到了,甚至很快,也会传到连安王以及静穆王耳中,宫中虽是太后的掌权之地,可却也遍布眼线,不会让太后轻易一手遮天。 甚至她觉得,为了她能助他破那千年古阵,说不定慕亦弦还真会在这件事上插上一手。 宣绫靖忽的无奈笑了笑,虽然这一世,慕亦弦对她只是利用,想要破解那千年古阵,但在太后以及连安王静穆王眼中,恐怕却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了。 只要有能够牵制慕亦弦的契机,他们……绝对是宁可信其有的。 宣绫靖脑海中忽然回想起那一晚慕亦弦下意识制住她想要触摸烛心镯的手时的紧张,不由晃了晃神,如果夺嫡之争爆发在他们破阵之前,或许,慕亦弦真的会受制于人吧。 有些好笑自己此刻神思的游离,宣绫靖敛了敛心神,才又看向正满脸忧虑的素鸢,她自然不能告诉素鸢上一世的事情,只能扬了扬手中的阵图,有些狡黠地道,“若真如此,那我们就只能凭这些,和作场交易了。” 怕素鸢仍是不放心,甚至擅自行动,宣绫靖不由正了正色,慎重道,“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去联系尉迟。” 那一日尉迟来访郡王府时隐约的急促交代之色,总让她有些不安,担心会素鸢擅自行动会让尉迟身陷险境,不由严肃提醒道。 她只以为尉迟被慕亦弦暗中盯梢的紧,怕行踪不便,却怎么也没想到,尉迟的咳疾会在这一个月发作的如此严重,人事不知。若是知晓尉迟晔的病情那般严重,她当初绝不会同意尉迟晔代她前往东渊主持布局。 可她不知,尉迟晔更是有意隐瞒。 素鸢神情有些沮丧地点了点头,宣绫靖这才安了安心,开始研究阵图来。 …… 而就在宣绫靖与素鸢提到尉迟晔的这一日,昏迷了整整三天的尉迟晔终于醒了过来。 尉迟晔勉力地睁开眼睛,瞧了瞧周身所处,恰逢静穆王进来,他立时有些忧心地问道,“咳咳,殿下,我病发之事,咳咳,可有瞒住?” “北晔兄,你放心,是按往年一样,将你安置在府中最偏僻的幽苑,府里很少有人来此,这苑里伺候的人都是本王的亲信。”看他咳的厉害,静穆王赶紧关上了门,隔绝了屋外的寒气,才回道。 “咳咳,那就好,那就好。”尉迟晔虚弱地感慨了几句,才又躺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往年长公主还未到东渊,就算瞒得不甚严密也无妨,可如今长公主身在东渊,如果知道他的病如此严重,定会派人将他送离这是非之地。 他答应过父亲,更答应过先皇,一定会尽力辅佐长公主! 躺下缓了缓,咳声稍缓,他才又道,“如今连安王和杨国公府联姻在即,好在萧国老也回都了,殿下一定要借着萧国老的机会多与众臣往来,尤其是……盛都周围临郡的那几位守城将领。” 静穆王有些感激又担心地看了看尉迟晔,感慨道,“北晔兄,你先好好养病,这些事,本王知晓。” 尉迟晔实在倦得很,见静穆王明白这些,才放心地又闭眸休息。 静穆王吩咐侍女又加了几盆炭火,叮嘱她们不要再北晔面前提及时局相关的事情后,才又转身离去。 这几日,他奔波在萧府与王府之间,萧国老已经为他引见了不少门生,他也渐渐意气风发了起来。 静穆王担心北晔劳心劳神不利于养病,有意瞒着时局的任何事情,而况太医也不欲他病情加重,对这些事情自然也是闭口不提,故而,宣绫靖被禁足宫中的事情,尉迟晔此时此刻都尚未得知。 …… 飞鸾殿。 太后听闻慕亦弦闯入欣沐轩之后,也没责备什么,只打发了罗成离开,便不闻不问了起来。 等到傩娘从安置方长玥的偏殿回来后,她才慵懒地睁了睁眸子,问道,“怎么样了?” “况太医刚为方小姐诊了脉,也试着调了药,方小姐并无起色,苏醒之相。”傩娘回道,“现下,况太医往星辰殿去了,萧太妃也问着李小姐的情况呢。” “嗯。”太后敛了敛凤目,慵懒之色渐渐被轻讽寒冽之意彻底替代,嗓音幽沉,如寒冬腊月,“茴香挑拨了长玥那么久,晚宴的事情,你都亲自教她了,竟然也能办砸,害得哀家功亏一篑……真是废物!” 傩娘不由顿了顿,不知太后那句废物是骂她还是骂茴香,只得匆匆辩解道,“太后,郡主原本准备的那勾琴,茴香确实毁了,后来郡主那侍女寻来的琴,应该并不是最初的那把。” 太后寒芒一敛,压着怒气道,目中幽沉难明,淡淡盯向傩娘,“若提前将素鸢那奴婢看住,又岂会引来连悠月……” 太后一句,直指晚宴功亏一篑的症结所在。 “是奴婢倏忽了。”傩娘大惊,立刻跪地请罪,“奴婢忘了提醒茴香,才给了郡王转机,请太后责罚!” 太后睨着瞥了瞥跪地请罚的傩娘,沉默顿了半晌,才幽沉不明道,“罢了,也是茴香太蠢,事事非要提点,不堪重任!事已至此,好在后面这桩事没出差错,一石二鸟,既能试探十五的态度,又能如愿将云夕玦困在宫里以免乱了哀家的计划!将萧若云那女人也拉下水了,办得不错。不然哀家绝不轻饶!” “谢太后!”傩娘俯首叩恩,才又道,“奴婢也是按太后吩咐办事,不敢居功。奴婢故意叮嘱茴香将李世旋牵涉到这事情中,也是为了萧太妃也对此事施压,如此,就算想要提前将郡主带出欣沐轩,有萧太妃名义在前,太后也有借口阻止殿下。” 太后点了点头,而后眸光转而一寒,透出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低喃道,“三日了,时间也说的过去了,茴香那里,可安排好了……” “太后放心。”傩娘视线凝了凝,沉声应道。 “十五虽然无争,但并不是愚笨之人,如果他真要为云夕玦解围,定会查到茴香的头上,那这些事,绝不可留半点痕迹,这样就算起了疑,也毫无证据。” 傩娘又是正色应了一声,保证必会万无一失。 第一百二十五章报仇,茴香之死 当天夜里,寂静了三日的欣沐轩突然闹腾了起来。 倒不是欣沐轩内闹腾,而是围守在外的禁卫一阵骚动,还有此起彼伏的呵斥声以及一名女子尖锐的嘶吼声。 “你们让开,就是那个贱女人害的小姐昏迷至今,我一定要为小姐讨个公道!” “滚开,放我进去!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们敢阻拦我!” “……” “姑娘,太后有令,任何人不能擅闯!” “我家小姐正被太后安置在飞鸾殿内,太后都悉心照料着我家小姐,谁敢阻拦我为小姐报仇!” “姑娘,您还是先去请示太后吧。” “滚开,现下太后早已经歇了,明自会去向太后回禀。” “这……” “唰!” “姑娘,冷静,放下刀,千万别冲动!这是太后的命令,我们也是听命而为!” 欣沐轩内已经熄灭的灯火逐一点亮了起来,宫女们都闻声而来,看着院门口的骚动。 宣绫靖闻声也醒了过来,正起身出门瞧瞧,就听见比她先一步围在院门附近的宫女齐齐一声惊惧呼道,“啊!”而后,齐齐摒了声息,浑身震住。 一时寂静,毫无声息。 宣绫靖快步走上前,就见着院门口的一片血色! 茴香双目大睁,不敢置信地看着刺穿她自己胸口处的那把寒光冽冽的刀,血沿着刺透的刀尖,在她背后一滴一滴滴着滚烫鲜红的血,滴答地声音,格外清晰。 “哐当”一声,她手中抓着的不知从那名侍卫那儿抢来的到无力坠到地上,才陡然唤醒这突然凝滞下来的气息。 众宫女惊回过神来,纷纷惊惧后退。 那门口一时呆住的侍卫也相继回过神来,那刺穿茴香胸口的侍卫也陡然惊过神思,颤抖着松开拿着刀的手,神色惊恐慌张,无助恐惧地喃喃道,“不,不是我……我,我只是,想阻止她,不是我……” 罗成被这侍卫恐惧的声音惊回过神来,双目忧怒交加,居然杀了太后最宠爱的方长玥的侍女,这罪责他怎么担得起! 越想越慌,越想越怒,他猛的一巴掌狠狠抽在那侍卫的脸上,那侍卫应声摔倒在地,唇角溢血,罗成更不依不饶追上去,拳打脚踢地吼道,“他奶奶的,谁让你动得手!自己想死不要拉上我!混蛋!” 因着那侍卫的松手,茴香失去支撑,瞬间摔倒在地,可她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仍旧瞪得的,仍是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 罗成仍在惊怒交加的迁怒地着杀了茴香的罪魁祸首,那侍卫蜷缩在地,似乎也被吓到了,也不知道躲闪,任由罗成着。 “够了!”宣绫靖呵斥了声,皱着眉,瞧了瞧气息已绝的茴香,而后神思微沉地道,“罗大人还是赶紧去请示太后吧。” 罗成这才回过神来,贼溜的目光闪烁不定,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哈着腰阿谀道,“对,禀告太后去!郡主,您可要为下官作证啊,都是这宫女非要擅闯,才误撞在了侍卫的刀口上,不是下官的命令啊!” 说着,飞速踹了旁的侍卫一脚,吼道,“还不赶紧去飞鸾殿禀告太后!” 很快,那侍卫便回来了,而跟他一同而来的,不是太后,而是太后身边的亲信姑姑傩娘。 傩娘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待看清那死去的宫女竟然是茴香,不由看向罗成,怒呵道,“罗大人,这究竟怎么回事?!” 罗成怒瞥了那前去禀告的侍卫一眼,心知那侍卫怕被责骂竟然没有向傩娘禀明事情,而后才满目惶恐地推卸道,“姑姑,这和下官毫无关系啊!是这宫女不顾太后的命令,非要擅闯欣沐轩,还趁乱抢了侍卫的刀,胡乱挥刺,侍卫们严守太后的命令,不敢放着宫女进去,只能防卫,哪知这宫女不顾命的非要往里闯,结果意外撞在了守在院门口防卫的侍卫的佩刀的刀口上。” 罗成倒是有些机灵心思,飞速转了个道道,一边正色言辞的说自己是死守太后严令,茴香不顾懿旨,一边又把茴香的死完全归咎在了她自己撞到了刀口上,将责任推卸了个干干净净。 旁的侍卫哪里不知罗成是有意帮他们开脱,点忙都应和点头,都说是这茴香自己撞到了刀口上。 傩娘瞥了他们一眼,皱着眉头道,“这事,明会禀明太后,先把人带下去好好安置了,血迹清理干净,以免扰了郡主的清静。” 言罢,傩娘和她隔着院门施了施礼,便扭头离开了。 而那群侍卫立刻将已经死了,仍是双目瞪大的茴香飞速带了下去,领着几桶水,飞速清理着院门口的血迹。 虽是被水冲洗了,可整个院门口,还是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宣绫靖吩咐了院内的宫女们都去歇息,才转身回了屋内。 回了屋内后,她却是睡意全无,素鸢亦是皱着眉头,压着声音道,“小姐,这不会是……”一边说着,素鸢一边做了个杀人灭口的举动。 宣绫靖眉梢微敛,沉沉点了点头。 “这茴香应该就是方长玥和李世旋会昏迷的关键,说不定就是她奉了太后的令暗中动的手脚,毕竟我虽然接触过方长玥,但和李世旋毫无接触,而看焰火时,茴香却和李世旋以及方长玥呆在一起很久,太后现在灭了她的口,看来,是决意要将我们困在宫中了。” “您是说,就算有人想帮我们调查清楚原因,也已经没了线索?” 宣绫靖点点头,神思却有些飘远,这几日闲暇,反而让她想起前段时日那段让众人都颇含疑虑的事件来,当初那件事情莫名其妙地证据确凿的落在了王恒之母亲头上,她便怀疑此事也许并没有落幕,而此时发觉太后的如此决意,倒让她对太后的意图有了些许猜测了。 按着上一世的情形算,她昏迷了整整十日才醒,如果能够时间更长,太后绝不会由着她醒来,放慕亦弦离开盛都。那很有可能,太后这药效应该就只能维持十日。 算算的话,应该正是杨菁阙与连安王大婚那日。 如果太后的意图是让她赶不上连安王与杨菁阙的大婚,那么,太后的意图她就能够大致肯定了,若是如此,那应该可以赶上。 安抚了素鸢不用忧心之后,她才熄了灯火。 …… 茴香死后的第二日,太后派人来询问过欣沐轩的一众宫女以及她,最后确定了确实是茴香不顾懿旨擅闯在先,便只责罚了那队禁卫一月俸禄,就不了了之,至于那刺死茴香的侍卫,则被问罪处置,不见了踪影。 罗成点头哈腰地叩谢她帮他说了话,神色间,似乎又燃起了当初还在北弥时,他对阿玦的贪恋! 每日奉守太后之令徘徊在欣沐轩门口,目光越来越闪烁,越来越贼光飞转。 而桑莫准时在慕亦弦定下的第二日被悄无声息地送出了盛都,阮寂从奉命追查宣绫靖被禁足宫中的事情,也因着茴香擅闯欣沐轩意外死亡,而没了线索。 阮寂从将此事回禀给慕亦弦时,慕亦弦眸光寒冽幽深,难探其底,最终留下句,“阵法未破之前,郡主绝不能出事。”便任由阮寂从全全处置了。 而随着慕亦弦命令下了的第二日,围守在欣沐轩的那一队禁卫中就悄无声息地换了一人,连罗成都毫无察觉。 自从茴香那桩事之后,欣沐轩就彻底静了下来,再无其他纷乱出现,只剩宣绫靖时不时被太后或是萧太妃传召入殿,问了一些话。 六日时光飞速而逝,这六日,宣绫靖一直潜心研究阵图,没有理会外间之事。 但她心中,却默默算着时日。 而因着太后的横生枝节,她原本答应杨菁阙的事情,也不了了之了。 本来她还准备借杨菁阙哀求之事,故作不知其动机的转达给桑莫,由着桑莫去提醒提醒慕亦弦,如今有多少人再试探她和他之间的关系,也是想要提醒他一番,因着她对阵法的研究,慕亦弦几乎丝毫不遮掩桑莫与她的来往,不难让人生疑猜测他们离去是不是会和阵法有关,让他能够稍作遮掩,以免那些暗藏心机之人发现了凝洄那处地方。 当然自从发现了真正的杨菁阙,她也不觉得那哀求她请慕亦弦插手阻止婚事的杨菁阙会真的想让她阻止。 这六日,况太医亦是每日奔波在宫中与静穆王府,为方长玥和李世旋调着各种解药,但方长玥和李世旋仍旧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况太医亦是没有寻出任何病因来,实在是诡异得很。 临到连安王和杨菁阙大婚的前,飞鸾殿内,太后瞥了瞥刚匆匆而回的傩娘,沉声道,“安排妥了?” 傩娘恭谨地俯了俯身,道,“太后放心,奴婢已经安排妥当了。” 太后慵懒地躺回了榻上,凤目中满是凌厉冷芒,“熄了这么久的火,总算等到蔓延的时候了。” 傩娘闭口不言,垂头恭谨待命。 待太后再开口问,“时辰可说好了?错了时辰,可就达不到哀家想要的效果了!” 傩娘才连忙应声道,“奴婢已经说好了是黄昏吉时拜堂的时候,会提前让人将杨菁阙救到郊外,时间上算好,刚好足够杨菁阙赶到连安王府,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连安王所做的一切。” “好!”太后陡然快意地笑了笑,似乎已经看到了连安王慕亦渊面色铁青,难以翻盘的模样,“杨国公在乎颜面,王驽也在乎颜面!若是在老七大婚那天当众揭穿这一切,那脸色,怕是比焰火还要绚烂啊!等杨国公知道老七囚禁杨菁阙,散布谣言,还让人假扮杨菁阙在他的寿宴上演了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呵呵,杨国公必然不会放过他。” “再加上王驽,当初那老母亲的事情,就是要让他们都稍稍安点心,而那王驽查了那么多,只怕真以为他儿子和杨菁阙有染,纵然愤怒,也有颓然无力,但等到事情揭开,啧啧啧,自己唯一的儿子被连安王存心当了颗棋子给杀了,这情绪落差,以王驽那爆性子,只怕恨不得撕了老七,王驽归属于萧家,老三也不能作壁上观。” 太后诡谲阴冷地了唇,顿显几分阴邪,“这一次,哀家要彻底绝了老七的心思!让他尝尝自掘坟墓,是什么滋味!灭了老七,就该轮到老三了,这些人,哀家一个也不会放过!有些仇,也该报了!” 听到最后一句,傩娘低垂的眉眼微弱地颤了颤,又恢复了平静无波。 末了,太后阴冷快意的神色才渐渐恢复平静,眸光渐渐有些幽远,缓缓起身瞧了瞧屋外沉压压的天色,幽幽叹道,“陪哀家去趟西佛堂,哀家有些想他了……” 傩娘立时想到,西佛堂,放着驸马方长风的骨灰与牌位,听太后这意思,难不成驸马的死与连安王和静穆王有关? 略略思了思,她立刻恭谨应了声,忙得提着灯笼为太后引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大婚,果决手段(一) 没有任何意外的,这一日,终于到了连安王与杨菁阙大婚的日子。 而这一天,天空竟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寒簌簌的,落在脖颈,透骨的凉意,好像在预示着会发生什么让人寒栗不已的事情。 连安王府红绸满府,宾客满堂,太后与萧太妃高坐上位,满面喜色。 而连安王一身正红大氅,俊逸非凡,玉树临风。此刻,他正喜笑颜开地招呼着来贺的宾客,也正等着出发迎接新娘子的时辰。 慕亦弦只亲自来送了贺礼,便不喜这些热闹,先行回了府。 太后趁人不注意时,力求稳妥地再次问了问傩娘,“哀家要的是,万无一失,切莫出了差错!” “是!”傩娘俯首应了声,面色神色也严肃了几分。 太后这才眸底寒色一转而逝,最后只余面色的喜色。 而宫中,欣沐轩内,宣绫靖默默瞧着窗外簌簌飞舞的大雪,忽然有一种身处北弥的错觉。 东渊多风,北弥多雪,这般大的雪,在东渊实在是少见。 素鸢瞧着如此熟悉的大雪,神色都浮现了几分愉悦,欣喜道,“小姐,您看这雪,多像北弥的感觉。” 宣绫靖柔和回以一笑,才回过神来,默默算了算时辰。 她不能出欣沐轩,故而也不知外界的情形,但按时辰来算,太后和萧太妃应该已经前往了连安王府,也就是说,此刻在宫中,掌权之人只剩了年幼的稚子皇帝,再无旁人。 而她自从想到了当初王恒之尸体被莫名其妙搬到学子府,最后却归咎于他老母亲不甘心那件有些奇怪的事情后,将那件事与杨国公府那晚的事一起联系起来,她便可以肯定了太后的计划! 而她按兵不动地等了这么多天,等得,便也是这一天。 寻常,担心太后、太妃会随时传召她们,她不敢让素鸢悄悄离开,而今天,宫内无人主事,也就不会有人会突然传召她们。 按着上一世的记忆来看,方长玥与李世旋应该就在今日晚上苏醒,可若等到那时,只怕太后的计划早已顺利完成! 太后若想声势浩大,让连安王一败涂地,定会将时辰定在拜堂吉时的黄昏时刻。 而若是太后顺利完成了一切,那她特意想要营造了势均力敌,多败俱伤,以致东渊大动干戈的局面,就真的会被太后打压的再次偃旗息鼓了! 如今萧国老回都,静穆王声势如日中天,连安王若能联合杨国公府,再取得那一纸金帛,这才是她想要的,势均力敌,然后大动干戈的场面。 若是影响不大,又如何才能伤筋动骨呢? 又如何,才能让她顺利催动布了五年的计划呢?! 宣绫靖刚与素鸢说完,让她悄悄离去的计划,就听素鸢为难地道,“小姐,外面侍卫中前几天突然换来了一名高手……本来小姐说不让我擅自离开去找臭小子帮您,我也就没和您提这事……” 宣绫靖黛眉陡然一蹙,竟然换来了一名高手? 谁的人? 太后将她困在了宫中,还仍旧不放心的暗藏高手盯着她们? 一时间,她原定的计划竟然受了阻,让她不得不令做打算!可现在这时候,该如何不动声色让素鸢离开呢! 素鸢能不惊动原先的禁卫悄悄潜出宫去,可不代表不会惊动那不知是谁安插在门口的二人,莫名其妙有一名宫女悄悄潜出宫,怎么说也会惹人起疑吧。 宣绫靖眸色渐渐转深,脑海中飞速思考着办法,她一边沉吟,一边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她才说了一段话,让素鸢写在了纸上,又叮嘱素鸢如何处置。 素鸢楞楞地看着纸上长公主说她写下的那一句话,方才长公主还只是与她说了出宫之事,具体内容尚未交代,可看着此刻纸上的两句话,她满心困惑与惊疑不定! 长公主为何让她写下这样两句话?但此刻显然时间紧迫,长公主明显也在思量出宫之策,素鸢便也只能暂且按捺下惊疑。 宣绫靖缓缓临窗坐了下来,怔怔瞧着窗外簌簌飞舞的大雪,神思渐沉。 现在离黄昏尚足一个时辰,连安王迎亲的队伍应该正启程往杨国公府出发了,甚至就连真正的杨菁阙,恐怕都已经被太后“解救”出了苦海…… 不论如何,她必须想个办法,让素鸢将消息传出去!该如何才好呢?让况太医代劳? 宣绫靖怔了怔,如若素鸢不便,恐怕就只有让况太医代劳了!而若想要让况太医前来欣沐轩,恐怕,也就只有心疾发作才可…… 若用这个办法,恐怕素鸢宁愿自己冒险离宫吧…… 而且况太医虽然出宫比素鸢要方便,可要不露踪迹地将消息传到连安王手中,却不比素鸢灵活。 宣绫靖忽的有些迟疑,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有悉悉索索地脚步声传来。 素鸢神色一紧,瞬间拦在她身前,换作提防姿态。 而那悉索的脚步声一路走入正殿,又合上了殿门,而后一路蹑手蹑脚走入了他们所在的内殿! 掀开隔帘,露出一张满面贼笑的脸来,双目提溜转动。 罗成! 素鸢蔑了一眼,呵斥道,“你进来做什么,滚出去!” “唉哟,脾气真不小!”罗成再不见丝毫阿谀奉承的低姿态,双目淫邪,肆无忌惮地在她们身上扫着,面上满是猥亵的笑意。 素鸢一怒,顺手拿起一个东西砸了过去,罗成躲之不急,捎伤了额角! 顿时大怒,双目冒火,“你们都被太后禁足了十天了,我已经打听过了,那方长玥和李世旋倒现在还没有半点好转,太医也都束手无策,你们,恐怕没几天命活了吧还敢嚣张!” “云姑娘,在北弥时,我就想你想得紧呐,反正你也快没命了,不妨成全成全我一片痴心吧” “放肆,就你这人模狗样的,还敢肖想小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小姐在北弥就绕过你一命,你竟然丝毫不知悔改!”素鸢怒道! 素鸢所说的,正是阿玦当初的遭遇,这罗成竟然趁着慕亦弦围城,云凌率群臣在城门递降书时,狗胆包天,闯入云将军府,意图对阿玦行不轨之事,被府里丫鬟发现阻止,罗成逃跑时,她暗中吩咐素鸢去杀了他,哪知他一路向着城门跑去,使得素鸢不敢轻举妄动,才让他逃了一命。 到了东渊,顾及阿玦的名声,她也不再提及此事,本以为这罗成会长些记性,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 宣绫靖眸中杀意顿时闪烁不已,便听罗成丝毫不惧素鸢呵斥,反是阴邪一笑,语调越发轻佻放浪,一边淫笑不已地往前走,一边吊儿郎当地道,“我当然悔改了在北弥,是我心慈手软,才耽误了时间,才让人坏了我们的好事,今天,这偌大的皇宫无人主事,这宫里的丫鬟也都被我迷晕了,云姑娘,再没人能坏我们的好事了”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向着素鸢撒去,眼前瞬间白茫茫,素鸢立刻屏住呼吸,刚要出手反击,被莫名,被宣绫靖悄悄扯住了衣袖! 素鸢不解回头,便见长公主眉眼深晦,无声说了四个字——“趁乱离宫”,素鸢神思一僵,而后沉沉点了点头。 随即,在罗成越发淫邪放肆的笑意中,素鸢假意中招的昏了过去! 罗成又将少量的粉末撒向宣绫靖,宣绫靖躲避不及,稍有中招,便觉得头有些昏沉,嗓音无力,立刻故作慌急地往殿外跑去,一边跑,一边想要呼喊,却被罗成伸手捂住! 素鸢躺在地上,神色焦急紧张,生怕长公主计策还未达成便遭了罗成的暗算。 宣绫靖手心紧握,以痛楚保持着清醒,狠狠咬住罗成的手,奋力往殿外跑去,故作逃跑之状,其本意却是为了将罗成带出内室。只是因着吸入了少量的粉末,她的神思虽因手心的痛楚维持着清醒,但脚下步伐却有些迟缓无力。 素鸢双拳紧握,满是愤怒!可想及长公主的吩咐,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而等到长公主终于跑出了内殿,也将罗成引出了内室后,素鸢才眉目陡然一寒,迅速起身,躲到窗口边,撩开隔帘,用一颗石子将长公主与罗成所在的正殿的花瓶击碎倒地! “砰!”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宣绫靖故意撞到桌椅,茶盏碎了一地的声响,屋外的侍卫终于听到了动静,在那些侍卫神色有些迟疑地不知该不该进时,其中有一名侍卫却已经迅速闯入了殿内,一见殿内的情形,立时出手击晕了罗成,而宣绫靖见状,也终于不敌药力,昏了过去! 此人,正是阮寂从暗中安排而来的人。 其他侍卫见有人领了头,便也都飞速冲了进来,见着这幅景象,神色大惊不已,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领队竟然如此色胆包天! 而素鸢,在那侍卫闯入殿内,被眼前所见惊住的一瞬间,便已经轻手轻脚地从内室开着的窗口飞速离去。 …… 素鸢一路疾驰,躲避人影,飞速离开了宫内,从简的换了身装束后,便直奔长公主叮嘱的连安王迎娶,必经的道路而去! 而此刻,大红的八抬大轿已经一路从连安王府吹吹打打,热闹非凡地穿街走巷到了杨国公府,又接到了新娘子,正喜气洋洋的返程中。薄薄的一层雪花积落在喜气喧天的轿顶上,却平白减了几分喜气,多了几分寒意。 一路繁华,羡煞了满盛都女儿家的眼。 素鸢刚一落脚,便神色紧张地顾不得大口喘息,直直盯着街道来! 长公主吩咐,让她要将那纸条在完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交到连安王手中,如今时间紧迫,她也来不及再多做安排,只能单枪匹马了! 而此刻,盛都郊外临近城门不远处,几名侍卫打扮的人也正将真正的杨菁阙假装救出,正道,“杨姑娘,连安王看守的太严密,主上只能命我等趁今日乱局,才能将您救出,这段时间,实在是委屈杨姑娘了!” 杨菁阙满面苍白与狼藉,只得就近用河水洗了洗脸,才感谢道,“多谢你家主上出手,不知你家主上是?” 那侍卫为难顿了顿,才道,“我家主上并不想与连安王为敌,只是以往受过杨国公恩惠,这此才借此报恩,就不告知姑娘了。今天,是连安王和那假的杨菁阙大婚,与杨国公府联姻的日子,杨姑娘还是快些去告知杨国公真相,以免被连安王玩弄于鼓掌吧!我家主上本想告诉杨国公真相,可没将您救出,杨国公怕是也不会相信,所以也只能等将您救出的今日,由您亲自去向杨国公解释了。” 杨菁阙听说自己爹爹被连安王如此戏弄,顿时怒由心起,也不待那侍卫再次催促,满目恨怒交加,“多谢几位,我立刻就赶往连安王府,一定要阻止他,竟然如此对待我,戏弄于爹爹!” 说罢,便向着城内跑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大婚,果决手段(二) 就在杨菁阙冲入城内不久,连安王骑着气势威武的白马,接着新娘子,正要路过素鸢暗暗等候的街道! 素鸢攥了攥手中薄薄的纸张,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包在了纸中。 吹吹打打的热闹声由远及近,素鸢神色也越来越紧绷了起来。 就在连安王一行路经她脚下的街道时,她躲在窗后,将手中被纸张裹着的石头飞速向着连安王掷去! 连安王应声接住,大喝一声,“谁!”迎亲队伍顿时也一阵骚动,随行护卫立刻拔刀护在了周围。 围观的民众顿时哄散一团,而素鸢却早在丢出石子后,就从另一边闪身换到了另一方向的藏身之处。 长公主另有吩咐在后,她此刻并不能离去。 连安王四处瞧了瞧,没发现什么踪影后,才紧紧捏了捏手中的物件,不着痕迹地打开瞧了瞧,眉头陡然一皱,寒光乍现。 可他面上,顾及送嫁的杨国公府的人,只能作温和喜气地趁势丢出其中的石子,笑着道,“想是哪家的孩童恶作剧丢来了一块石子,今日大喜的日子,本王也不追究了。” 一边笑着,一边将那张纸不着痕迹收入了袖内。 吹吹打打的喜气热闹声再次响起来,连安王便趁人不察招手唤来了一命亲信,神色冷厉地吩咐了几句,随后,便见那侍卫在一转街口转角处,闪身消失了踪迹。 而等那侍卫不足一刻钟气喘吁吁赶回时,迎亲队伍离连安王府已经不足两刻钟的路程。 另一处杨菁阙从城内赶回,用那几名侍卫给的银两租了辆马车,也正往连安王府赶着,大抵还差半个时辰便能赶到。 那侍卫附在连安王耳边说了什么后,就见那连安王目光一敛,寒意重重,杀意四伏。 而后,招了招那侍卫,冷厉如霜吩咐道,“派人在之前的必经之地,不计一切代价,给本王处理掉,要快!” “是!”那侍卫神色一凛,便又寻了个机会悄悄离开了队伍! 而连安王神色也丝毫不敢放松,因为他刚刚收到那封来历不明地提醒后,特意让侍卫去他们囚禁杨菁阙的地方看了看,而那里被他们囚着的杨菁阙竟然不知不觉被人掉了包,那他自以为还囚着的人,竟然带着人皮面具。 那纸张上面,只写着两句话,第一句是,杨菁阙被太后囚在宫中多时,第二句是,此刻正在赶至王府途中。 无论哪一句,都让他满目寒意! 虽不知这暗中传信之人是谁,但至少目前来看,那暗中之人确实是帮他无疑! 如果杨菁阙真的出现在今日这场婚宴上,那他所有的布局,恐怕就真的毁于一旦了! 他绝不容许! 连安王双目阴沉,如有雷电霹雳闪烁其中! 他目寒如铁,心头翻腾着滔天怒火,面上却丝毫不露地噙着笑意,不见任何阴沉急色,仍旧眉开眼笑地领着迎亲队伍向着连安王府而去。 坐在轿中的“杨菁阙”自从队伍陡然停住,以及连安王那一声呵斥后,就心神有些不宁,此刻不由出声道,“等等。” 喜婆立时道,“杨小姐,您怎么了?这大喜的日子,可等不得啊。” “杨菁阙”有些羞赧地小声道,“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这这这……”那喜婆一脸难色,道,“您能忍忍吗?” “不……能。”“杨菁阙”似乎极为不舒服地忍耐着道,“喜婆你去和殿下说说,能不能先停停……” 那喜婆仍是一脸为难,见“杨菁阙”越发难忍的催促,不得不硬着头皮,跑到前头和连安王说了声。 连安王眉色一闪,心知她怕是有意为之,不露声色地迟疑想了想,便吩咐队伍先停了下来,自己反倒是下马走到花轿前,极为温柔地问道,“菁阙,你没事吧。” “没……没事。”“杨菁阙”忍耐着道。 连安王这才点了点花轿周围的侍女,“你们几个,好好陪着王妃。” 说着,便往开让了让,让“杨菁阙”出来,“杨菁阙”走出花轿时,好似因着盖头,看不太清,突然崴了一下向着连安王倒去,连安王立刻扶住。 而后,“杨菁阙”才随着侍女的搀扶就近走入了附近的一家客栈内。 而借着出恭之时,“杨菁阙”却眉眼微沉地兀自打开盖头,将握在手心的纸张,飞速打开了来。 那张纸,正是先前,素鸢丢来的消息!刚刚,借着那一摔,连安王竟是悄无声息把那纸张递到了她的手中。 看完消息,“杨菁阙”神色越发阴沉了起来,将纸张撕了个粉碎,才丢入了茅厕之中。 再回花轿时,又借着连安王搀扶时,她飞速在其手心写了三个字,问道,怎么办? 连安王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而后,停止的迎亲队伍才又再次行进了起来。 而另一旁,距离之前素鸢丢纸条不远处,正是这条街道的入口处,已然大打了起来! 素鸢藏在暗处,盯着那两方人马的一举一动!本还惊疑不定的神色,在看见杨菁阙真如长公主预料出现之时,她神色瞬间沉静至极。 一方,出手狠戾,招招拼命,尽是向着马车中衣衫灰扑,面容憔悴的女子而去!而且人数众多,显然是抱着必成的目的! 另一方,则是紧紧护在那女子周围,奋力抵挡,却见招拆招,保存余力,竟可能的拖延时间。他们人数不敌,似没料想到连安王会势在必得,公然在大街上派出如此多人! 一滩又一滩滚烫的鲜血在刀光剑影中洒落在洁白无瑕的积雪上,格外的刺目显眼,那血迹眼见着一点点融进雪中,又被新鲜的血迹再次覆盖。 再洁白无瑕的雪花也无法掩埋这浓烈的血腥,很快,他们脚下的雪被滚热的血融化开。 杨菁阙好不容易从漫天黑暗的囚室中出来,本就心神颤栗,此刻直面如此血腥的场面,整个人好似吓呆了,僵硬地死死抠住马车护栏,一动也不敢动。 而素鸢注意到,从打斗最初,那防护的一方中,便有一人立即跳出战圈,飞速向着最近的官衙跑去! 战线拉长,那防护的人马虽然死伤了数人,但余下的三四人仍旧不要命地将杨菁阙死死护着,而连安王一方发觉了对方意图,十来人顿时更加凶猛地向那三人冲去! 血腥味瞬间在这个街口弥漫开来,而那三人又倒下了一人,而连安王一方的人马也死了三四人。 杨菁阙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打斗场面,一个又一个生命如此恐怖的在她面前倒下,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只觉血腥气都好似要钻到她的肠子里,她忍不住反胃地趴倒在马车边呕吐起来! 素鸢神色异常冷静地盯着战局,防护的人只剩下了最后两人,也已是满身伤痕,强弩之末,素鸢微是在心里叹了叹,也许长公主叮嘱她的后话,没有用武之地了。 而就在那两人只剩最后一丝气力之时,素鸢暗道一声不好! 因为,那先前当机立断跳出战局的人已经引来了官兵,本来在街口打斗,官兵闻讯后便会赶至,所以连安王一次性派了如此多人,也是为了速战速决。她本以为连安王一方人多势众,应该能在官兵赶到前解决战局,没承想,那护卫杨菁阙的一方颇有些手段,毒药、暗器,应有尽有,竟只凭最后三人硬生生拖到了官兵赶至。 连安王一方领头之人大喝一声,“杀!”那仅剩的七八人全全扑向杨菁阙而去,更是再不管那防护二人的招式,竟是拼着自己命不要,杀招全全向着杨菁阙而去! “啊!”杨菁阙惊的一声凄厉的尖叫,那护卫她的人剑刺穿了袭击之人,才发觉那袭击之人根本没有要躲他的杀招,手中的匕首直直向着杨菁阙的脖颈划去! 那护卫之人立刻反扑护住杨菁阙,那匕首擦过杨菁阙额头,留下一道血痕,却划开了那护卫的脖子,鲜血喷涌,滚烫滚烫喷在杨菁阙脸上! “啊!”杨菁阙疯了一般惊恐地大叫起来!本还躲在马车里的她在马车中四处跌撞,恐惧颤抖。 仅剩的一名护卫顿时捉襟见肘,而大批官兵也飞奔赶至,喝道,“谁敢当街杀人,目无王法,给我拿下!” 而那仅剩的护卫眼见官兵赶到,露出一抹狠绝地笑容,衬着他满脸的血迹,让人浑身颤栗。 那护卫瞬间大喝一声,冲向连安王那方仅剩的六人!只要再拖延三息,杨菁阙就安全了! 若连安王目的未成,必要时,劫走杨菁阙! 脑海中回想着长公主的命令,素鸢眉目寒冽清冷,右手划过腰际,已经拔出了腰间的软剑! 然而,就在她脚步一动,正要越窗而下时,在她对面,竟有另一人比她更为迅速,身形如风,轻轻从街口吹过,而后又掠过街道,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而随之消失的,还有先前在马车中惊惧嘶叫的杨菁阙! 身形之快,好似恍然一梦,一眨眼,马车上的人如烟一般消散了。 素鸢惊疑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马车,当即飞速向着那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是谁?! 杨菁阙被旁人劫走,护卫的人急火攻心。立时喷出一口血来,本就是强弩之末,三息刚到,他便被那六人带走了最后的生命,而官兵也正好赶至! “追!”那领头之人当机立断,看着那带着杨菁阙的人消失的方向,喝道,六人身形立刻就在官兵合围之下跃街消失! 刚刚还血腥大战的街口,瞬间就只剩下了浓浓的血腥气以及满地的尸体。 …… 第一百二十八章金帛,功败垂成(一) 素鸢本是要追,可察觉后面连安王的人也渐渐追至,她为了不暴露自己,不得不躲到了一旁,不再追赶,而且看那人的身形速度之快,此地又是街坊闹事,那人若是随意寻个地方躲藏,怕是根本难寻。 而且,以她所辨,那人逃离的方向并非连安王府!那人分明和她一样,一直冷眼旁观街下战局,最后连安王一方目的眼见要被官兵阻挠时才冲出,想来应该并不是太后的人马! 看着头上飞速晃过的六道人影,素鸢想了想,决意先返回宫中,以免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当初离宫是趁乱而出,她本以为回宫时,该如何不惊动那人回到欣沐轩内又是一个难题,至少是需要好好盘算的问题,然而等她返回时,欣沐轩周围的侍卫却少了一大半,只剩四五人守在门口,而那名高手并不在此,让她根本毫不费力地便悄无声息又回到了欣沐轩中。 素鸢飞速看了一圈,整个欣沐轩内,除了仍旧昏迷的宫女外,再无其他人,长公主亦是不再宫中。 素鸢神色微紧,但思及其他宫女尚未醒来,她便也故作昏迷地又躺回了内室。 等到衾香来唤她时,她才故作悠悠地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反应便是紧张至极地道,“小姐……郡主呢?” 衾香也刚醒来,神思恍惚地摇了摇头,才起身向外跑去,素鸢紧跟而上。 问了问门口的侍卫,才知郡主竟然带着罗成去了飞鸾殿前,等太后回来还她一个公道! 素鸢心知长公主对罗成起了必杀之心,咧唇嗤了嗤,正要赶去飞鸾殿,却被侍卫拦住! “欣沐轩闭宫,任何人不得擅出!” 侍卫严令呵斥,素鸢这才想起这件事来。想来,长公主定是故意将罗成之事闹大,才借此将大半侍卫带离了欣沐轩,让她能够顺利悄无声息地再回来。 可杨菁阙那件事,究竟算不算成,她此刻心底还有些惴惴,但此刻并不方便离开,她也只好暂时按捺住。 宣绫靖本就是有意借罗成之事,造成混乱让素鸢离宫,故而也确实吸入了不少罗成的迷粉,待那侍卫冲入之时,她也确实昏了过去,但好在她吸入的少,而那侍卫也用了些法子,她很快就苏醒了过来! 而后,便借着罗成这桩事,故作惊惧羞愤,意图杀了罗成泄愤,众侍卫自然阻拦,而她借势声称要让太后为她讨回一个公道,几番愤怒疯狂言辞下,才终于说服一半侍卫看着她,押着罗成,前往飞鸾殿等太后回宫,她很肯定,不管素鸢所说的侍卫中那名高手究竟是何人所派,但既然派了这么一个高手前来,那绝对会跟紧在她周围! 太后本意是禁足,不让她与外界交谈,而她主动说可以让半数侍卫紧跟她周围,也等同了禁足之意,这才让那群没了领头之人的侍卫同意了此举,也给素鸢悄无声息潜回宫创造了条件! 此刻,她正神色愤然地站在飞鸾殿前,一声不吭地怒瞪着被押着跪在地上的罗成! 漫天大雪寒冽入骨,罗成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直打哆嗦! 宣绫靖目光沉寂的看着雪花,那丝丝冷意好似染透了她那双星眸,神色冷傲,似在皑皑白雪荒原中的一点红梅,又似幽深密林间一簇阴诡的冷火! 缕缕杀意弥漫在那双烟雾朦胧的瞳眸中,浅薄但却挥之不去。 …… 而宫外,连安王的迎亲车队终于抵达了连安王府,一路上,连安王虽是欢喜得笑着,可他心神却一直紧绷着,不知暗鹰那边战局如何。 而在他车马刚停,一名侍卫借着牵马,转告了他战局情形,杨菁阙被神秘人带走,不知所踪! 连安王瞳眸深处寒冷如霜,睨了那牵马的侍卫一眼,满是警告与愠怒!可再抬头回身向着花轿而去时,又只剩浓情的笑意,与温柔的嗓音。 迎亲队伍抵达,不少宾客凑着热闹迎出了府门,看着府门口那八抬大轿的阵仗,赞不绝口地夸赞着连安王的用心。 被众人围捧,杨国公呵呵大笑,满是欣慰。 自然,尚在正堂的太后等人以及不喜热闹他处歇息的众人都得了丫鬟的提醒。 新娘到了,满堂宾客不管喜不喜热闹,也该拿出仪态前往正堂了。 而连安王府一处清闲的假山处,静穆王绕着走出,正巧在尽头处遇见了一人。 静穆王眉目微闪,而后温煦笑道,“原来大皇子也在这里躲着清闲,本王没能与大皇子碰上,共饮一杯,当真是可惜了。” 闻人越正往正堂走着,闻声不由顿了顿,才噙着一抹随和地笑容,回道,“确实可惜了,殿下应该也是赶往正堂观礼吧,不妨一道儿。” 静穆王笑着应好,一同走着之时,想是二人均不说话实在尴尬,静穆王不由调侃道,“听闻苏相日前向太后告辞已经启程返回西殊了,大皇子可是等着西殊的聘礼到后,带着连姑娘一同再返?” 闻人越微微愣了愣,而后柔和笑了笑,算是答了静穆王此问。静穆王又是调侃几句,都是有关连悠月与他的,他便也应和地答了几句。 而随着与静穆王闲谈,闻人越不由想起那日九伶楼没能顺利见到伶颜的那次,阻拦之人正是静穆王的幕僚,北晔。 当即,故作随口提及地道,“偶听连安王提及殿下身边有一位谋士,颇有赞赏之意,这等名士,听连安王那称赞之意,我也生出几分钦佩之心,只是几次相见,也未能多聊,不知殿下府上可方便,容我前去拜见一番?” 静穆王听及闻人越这话,眸中暗暗一闪,老七对北晔兄颇有赞赏?不知这西殊大皇子提及这话,是何用意! 心中虽如此揣测,他面上却不露声色地仍旧笑着,慨然道,“大皇子造访,那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等大皇子得空,本王毕竟让北晔兄与大皇子痛饮畅谈一番。” 闻人越与静穆王一同赶至正堂时,连安王正好牵着杨菁阙跨入了正堂的大门。 太后萧太妃以及杨国公一齐算作长辈坐在上首,而堂中,则是盛装的连安王与杨菁阙,满堂宾客围在两侧,满是哄闹笑意。 虽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杨菁阙被劫走,究竟是何人所为,但他此刻面庞之上却只有刻骨的柔情与雀跃欢喜,执着杨菁阙,一步一步进行着婚礼的仪式。 而太后本还暗含诡笑的凤目,在婚礼一步步到达尾声,而她暗暗期待的场景却没有发生之时,随着喜婆地最后一声“礼成,送入洞房!”,视线瞬间暗怒如烧! 狠狠回头瞪了傩娘一眼,傩娘一惊,却也是茫然不解,忙得趁着宾客都起哄送新娘子入洞房的时候,飞速离开了连安王府。 而等她再回来时,神色惴惴不安,忐忑迟疑地告诉了太后,她们所派之人全算被杀,杨菁阙不知所踪时,太后狠狠剜了她一眼,藏在袖中的双拳几乎掐出血来! 再不遮掩地睨了正与宾客饮酒的连安王,哪知连安王正巧回过头来,瞧着太后这满目滔天的怒意,顿时明白太后发怒为何,他邪肆一笑,目中隐现嘲讽笑意,一瞬而逝,而后,取过一个酒杯,倒满,竟是摇摇晃晃踱步到了太后面前,懒懒醉醉道,“太后,臣弟敬您一杯!今天,臣弟高兴,您也陪臣弟一起高兴高兴” 太后哪里不知他暗讽挑衅之意,更何况,萧太妃与杨国公此刻也坐在一旁,她心头在怒,面上也不露分毫,只得温和笑道,“老七,你现在也取了正妃了,总算有人管管你这胡闹的性子了!不过这齐人之福,可不是好享的,老七你呀,可得好好照顾你的王妃呐,莫让她被旁人欺负了去。不然,就算哀家不管,国公怕是也饶不了你” 杨国公呵呵朗笑,也应和说了几句好好待阙儿的话来。 连安王豪爽地一杯饮尽,更显几分醉态,恍恍惚惚地傻笑着嚷道,“那是自然求娶多番才终于修得正果,我哪里还不紧紧护着” 他这话,顿时惹得哄堂大笑,都说这连安王怕是要被王妃给吃定了 连安王府热闹喧天,宾主尽欢,夜色不知不觉便深了。 太后早就不耐,一直按捺着声色,直到尾声,才同了萧太妃,一同回宫。而其他宾客都取笑着该让连安王去见美娇娘了,便也一个个贺着喜告辞离去,杨国公见夜深,便也领了杨府的人离开。 连安王醉态憨笑,声声应下,满目迷离,熏熏晃神。 闻人越一直坐在旁坐,等到挤在连安王跟前的众位宾客都一一走尽,他才与静穆王抱拳告了辞,起身向着身前已经空无一人的连安王而去。 恭贺着说了些客套虚词,连安王也全全应下,临到最后一杯敬酒,饮尽告辞时,闻人越眉眼闪过一抹略深地笑意,只是这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而随着他薄唇微动,便见连安王本是迷离恍惚的双瞳有一瞬,满是清明之色,那一瞬,那双清明的眼瞳中,有怀疑,有警惕,有怒火,有杀气,交错蒸腾,却消散在闻人越那丝毫不为所动的从容不迫中。 那一瞬过后,连安王又俨然一副醉态,嚷着,“多谢大皇子,他日再来做客!来,再喝一杯” 闻人越随和地笑着推拒连安王好似已经醉得只剩喝酒的兴奋,而后唇角噙着那一丝习惯性的笑容,缓缓踏入了府外的无边夜色之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金帛,功败垂成(二) 送尽所有宾客,连安王才一摇一晃地向着新房而去,醉态熏熏地赶走了新房侍礼的喜婆丫鬟后,他才一扫醉态,再无一丝恍惚。 那双如寒如冰的眸子,此刻沉淀着浓烈而危险的幽光,衬着他面庞上邪肆而阴戾的神态,杀气猎猎。 本还盖着盖头静坐在床边的“杨菁阙”明显感到一丝寒意,哆嗦地颤了颤,才掀开头盖,神色担忧地走到连安王身前,柔声道,“殿下,发生了何事?那件事,如何了?” 说着,她峨眉轻蹙地伸手抚了抚连安王紧皱的眉心,连安王烦闷至极,本就无处宣泄,她此刻妆容娇美,眼角眉梢一颦一蹙皆是妩媚风情,双瞳盈盈,如同泛波,嗓音娇柔,更似羽毛挠心。 连安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径直将他带到了怀中,他此刻虽然未醉,但酒却也实实在在喝了不少,“杨菁阙”一被扣入怀中,浓烈的酒气熏来,她满脸顿时娇红似霞,欲滴,秋水般的杏眸也瞬间带了几分迷离之意,直让连安王心火大烧。 连安王双目赤色一闪,满是之色,张口堵住那在他脖间不住吐气撩拨的薄唇,一声嗯咛,更似无尽,让他理智褪尽,径直将人压到了床榻之上,颠鸾倒凤,满屋生香。 一场淋漓之后,连安王才拥着那满身,气喘如幽的女子,腻声唤了句,“菁珞。” 杨菁珞柔柔嗯了几声,嗓音虚弱无力,但语调却是极尽餍足之后的软糯柔媚。 连安王眼中暗红一闪,抱着她的手不由又收紧几分,却并没有再一步继续,反是维持着清明,又是问道,“那东西可取到了?” 杨菁珞趴在连安王肩头,吐着舌他的耳朵,一边气吐幽兰地妩媚道,“菁珞怎么会让殿下失望呢” 说着摩擦着连安王的身子,整个人往上挪了挪,胳膊探出,悬在连安王鼻尖之上,一股勾人的幽香,而她探过枕头,从垫絮之下取出一物,那物,用锦带牢牢系着,只能看出一卷金色的布帛。 连安王目露大喜,从杨菁珞手中借过,打开瞧了瞧,确认无差后,欣然赞了一句。 杨菁珞一声娇笑,才贴着他的鼻尖,楚楚委屈地道,“菁珞没让殿下失望,殿下也别让菁珞空等呢” 连安王朗笑几声,应道自然不会,才又一翻身,将那一举一动都故意在撩动他的女子再次。 …… 而与此同时,一路压着愤怒从连安王府回到飞鸾殿的太后,瞧见殿门口那般阵仗,更是烦闷难耐。 一语不发瞥了一眼,便掠过众人走入了殿内。 躺在软榻上让傩娘按着额角良久,才终于坐起身来,吩咐傩娘去唤门口的人进来问问情况。 那跪在门口早就浑身僵硬的罗成见着太后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跨入殿中,本还欣喜地以为还有一丝生机,但还不待他多高兴几刻钟,傩娘便神色冷淡地走了出来,唤了月宁郡主进去。 宣绫靖维持着羞愤之色,随着傩娘踏入了飞鸾殿,一入殿,她便径直跪了下来,虽是诉着委屈不甘,但她的嗓音却有几分冷静,而这一丝冷静,反而让她更添了几分绝然。 “太后,臣女擅自离开欣沐轩,实乃不得已而为之!今日傍晚,那罗成竟然仗着太后禁宫之令,在欣沐轩来如自如,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迷昏了满殿宫女,妄图冒犯臣女,好在有侍卫及时相救,才能幸免于难!臣女生于将门,怎能受此侮辱,若是传到爹爹耳中,臣女还不如一死了之,以免让爹爹颜面蒙羞,恳请太后为臣女做主!” 她说这一串话时,明里暗里说罗成就是仗了太后派他封锁欣沐轩的命令,狐假虎威,而那一句不知哪里来的胆子,更是嗓音微带迟疑,而最后那一死了之,更是暗地里再威胁太后! 太后如今需要她来牵制云凌,更想利用她来试探慕亦弦,绝不会愿意她就此死去。 果然,听她如此一眼,那太后虽并不为之动容,但面上却涌现了几分体贴的关怀与愤怒,冲着傩娘喝道,“把罗成带进来!” 太后本就积了满肚子怒气,一路憋着无地,而宣绫靖为她寻得这个宣泄口,正好缓了她的积郁! 而那罗成瞬间遭了殃,刚一进门,便被太后狠狠一个瓷杯砸破额头,血流如注! 罗成惊恐一哼,又死命咬住,扑通跪倒在地,惊慌颤栗地辩解道,“太……太后!卑职,卑职没……没有……卑职只是,是一时鬼迷心窍,但……并没有酿,酿成大祸,恳请太后,饶卑职一命!” “混账!”太后怒喝一声,满腔怒火直冲罗成而去,又以瓷杯砸向罗成,瞬间脸上也划破一道口子,血淋淋的往下淌。 罗成惊惧跪地,只剩苦苦哀求。 太后冷眼看着,宣绫靖淡淡看着前方,神色坚决。 罗成的哀求惊惧声,在太后将手边的一套瓷杯全全砸完后,越发恐惧急促,竟是不顾满地碎瓷,跪着往前扑到太后脚边,紧紧攥着,凄厉哀求。 太后怒不可耐,一脚踹开,正好踹在心口,那罗成浑身一搐,摔倒在地。正待他仓皇爬起,更恐慌无措哀求时,太后终于烦闷至极,向着殿外喝道一声,“来人,把这混账拖出去,杖毙!” 听到最后两个字,罗成眼眸翻白,惊惧地跌撞向宣绫靖,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无助恐慌,声嘶力竭地哀求道,“郡主,郡主!我不是有意的,真的不是,我再也不敢了,扰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眼见着侍卫将他拉开,他绝望至极地嘶喊着,“太后饶命啊!太后!我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凄厉声越来越远,宣绫靖缓缓闭了闭双眸,再睁眸时,在露出一分感激之色,俯首叩谢道,“谢太后为臣女做主。” 而随后,飞鸾殿偏殿与星辰宫宫女先后来报,方长玥和李世旋醒了。 太后本在意料之中,也没多少喜色,本还未今日连安王府没发生的好戏而怒着,只稍稍做样子柔了柔眉目,吩咐宫女去寻况太医来瞧瞧,是否真的已无大碍,才起身向着偏殿而去。 而萧太妃则已经陪着李世旋一同到了飞鸾殿,李世旋刚醒,还虚弱着,是由宫女抬软辇而来。 等况太医来为方长玥和李世旋仔仔细细把过脉,确定那之前的诡异脉象已经彻底消失后,太后已经烦到了极点,借说让方长玥和李世旋好好休养,也不欲与宣绫靖多辩驳什么,径直撤了她的禁足之令,打发了她们离开。 等到飞鸾殿再无旁人时,太后才终于得以心头积压多时的怒火,一巴掌狠狠掴在了傩娘的脸上,毫不留力,傩娘脸上瞬间起了红痕。 但傩娘丝毫不敢躲避,立刻跪倒在地,请罪道,“奴婢办事不利,请太后责罚!” 太后气不打一出来,明明好好的一场棋,杨菁阙竟然就在离王府不足半个时辰的路口,被人当街劫走!她派去的人竟然通通被杀,她派傩娘去官府查了那些人的尸体,除了她派去的人,另一方人马是暗鹰! 明明只效忠于皇帝的暗卫,竟然在老七手中!她本以为是皇儿年龄太小,而实际又是她在把持朝政,所有暗鹰迟迟不出,若不是今日老七急着处置杨菁阙,恐怕她还不知道暗鹰究竟去了哪里! 好好的一场可以把老七置入举朝皆敌,难以翻身之地的好戏,竟然就这么功败垂成! 老七怎么会事先得知了杨菁阙要赶去连安王府的消息,是发现了她替换的假杨菁阙,早有提防?还是……有谁告诉了他?! 太后凤目寒意凛凛,犹如腊冬冰雕,毫不留情刺入滚烫的心脏,冻僵全身,傩娘一动也不敢动,全全承受着太后的怒火,被掴的脸颊红肿,她也丝毫不敢处理。 “废物!”越看越气,太后又是一巴掌狠狠掴在傩娘脸上,同一侧脸,肿得充血,唇角也溢出丝丝血痕,傩娘生吸一口气,连忙爬起来跪好!她知道太后对这场戏抱了多大的期待,而如今功败垂成,当初有大多的期待,如今就有多大的怒火,而这件事,由她经手,却没能成功,自然该她承担怒火! 而她刚一跪好,太后却忽然双目森冷地掐住她的喉咙,“是不是你,泄露了消息?!” 空气一点点被,她整张脸胀的通红,那被掴肿的半边脸,更是红的滴血,不敢反抗,只能拼命几个破碎的字音,“奴婢跟着您十几年,衷心可鉴,太后明察!” 太后冷冷睨着她痛苦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反抗的举动,终于冷厉哼了一声,将她丢弃在地! 傩娘瘫倒在地,大口大口,便听太后森寒冷戾道,“去查,今日有谁出了宫!”而后,凤目满是阴寒杀机,睨了睨屋外浓郁的夜色,“尤其是,欣沐轩!” 傩娘痛苦尚未缓解,还没来得及应声,便又听太后阴冷一哼,愤恨狠戾道,“就算老七拦了真的杨菁阙,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真不了!这件事,没这么容易!” 第一百三十章无眠,夜深事诡(一) 这,终归不是平静的夜。 太后气堵在胸口根本撒不尽,傩娘已经领命去办事,没了撒气的宣泄口,太后整个人阴沉的可怖,伺候在殿中的清荷与落霜拼命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太后就这么坐在殿中央,看着身前火星直冒的火盆,又看着殿外从早晨就丝毫未停过的大雪,目中的阴沉渐渐沉淀下去,只剩下满眸彻雪的冰寒。 宣绫靖回到欣沐轩不久,围在周围的禁卫便撤了个干净,想来应是太后的手令到了,而随着侍卫的撤走,禁令解除,那混在侍卫中的高手也消失了踪影。 瞧着门口禁卫褪尽,满宫的宫女们也终于缓了一口气,她吩咐众人早些休息后,才终于寻得机会为素鸢一解心头疑虑。 当时时间紧迫,她并没有与素鸢详细解释,便吩咐了素鸢离宫办事,此刻素鸢瞧着她回来,便扬着一双不解中又带着丝丝本该如此的惊叹的眸子,时不时瞟向她。 被素鸢这么盯着久了,她才打发了众位宫女,将她当时的所有推测一一讲解了一番,从发现暗道中囚着杨菁阙,联想到了当初王恒之尸身被移到学子府的事情,而后怀疑当初那场布局并未结束,黄雀仍在,只是尚未到她想要的时机罢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那莫名其妙的昏迷,因着上一世的经历,她能够确定那药效的时间,而通过那时间,她才确定了太后的意图。 若非如此,她也许还要怀疑,太后是不是知晓连安王志在必得的那金帛的存在,所以藏着杨菁阙,是想何时在来个以真替假,等连安王从杨国公那处得到了金帛后,太后在利用真的杨菁阙混乱连安王的判断,来个以真替假,重施连安王玩得把戏,将金帛弄到她的手中。 当然关于昏迷时间的事情,她并不会告诉素鸢,前世此世,怕是比魂魄阿玦身体还要离奇。 素鸢听她说完,才终于惊叹了几句,缓缓将今日黄昏前在大街上发生的那一幕血腥讲述出来。 而听到杨菁阙被旁人劫走,宣绫靖微微蹙了蹙眉,心神微是一跳,可就在这微是迟疑的一瞬,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回忆,心神莫名有些不安,难以捉摸。 但此刻她并没有和素鸢提及,只微微点了点头,而后附到素鸢耳边低语了几句后,待素鸢熄灭烛火,只留下一盏幽光后离开,她却是辗转难眠,心绪不宁。 太后不会轻易放弃,那连安王必要有应对之法,对那应对之法,她心头已然跳出了一个推测,也正是这个推测,让她心神难宁。 难道,这就是上一世的结果的由来? 纵然几经波折,又多有曲折暗情,杨菁阙仍是会走入既定她既定的结局中吗? 眉心一跳,恍惚间感觉右腕有些灼烫,无意识触摸上去,却没有摸到她预想中的冰凉之物时,心口微涩,她才陡然回过神来,她的腕上早已没了烛心镯。 …… 而连安王府,几番餍足过后,新房里的终于再没了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动静,杨菁珞媚眼如丝,迷离失神,漾着几分疲倦,漾着几分羞嗔,瘫在连安王怀中,“殿下今日怎么了?怎么这般有精力,菁珞都快受不住了……” 连安王倚躺在床柱边,大手紧紧搂在杨菁珞腰间,只摩挲着手下细嫩光滑的皮肤,却没有进一步地动作,却也惹得杨菁珞又是娇滴滴的。 杨菁珞眼神越发失神,口中的却渐渐急促起来,连安王低头瞧了瞧那挂在自己脖间,随着他的举动的女子,眼神一暗,隐有欲色上涌。 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再次沉沦其中,反是停住了摩挲杨菁珞的大手,神色渐渐冷静下来,转而变得有些深邃而冷冽。 杨菁珞虽是已无力,但随着,浑身绯红似霞,此刻正急求,哪知那他的人却突然没有动静,一时难耐,她低喘着在连安王怀中无助地摩挲起来,口中喃喃,是失神而疑惑地呢喃,“殿下?” “菁珞。”连安王忽然唤了一声,不同于闺房取乐时的温柔,反而隐约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而此刻杨菁珞从那难以纾解的中渐渐回过神来,身子虽是无力,但好歹精神恢复了些清明,听到这一声,她下意识便知道连安王怕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不由地,她也勉强敛了敛满是勾魂媚态的杏眸,露出几分认真的神态来,却又隐约有些猜测,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殿下,怎么了?” 今日本是开心的日子,她假扮杨菁阙,其一是为了让杨国公彻底和殿下站到同一战线上,而其二也是最为重要的,就是为了潜入杨府,为殿下盗得这金帛! 金帛虽是成功盗来,可本该被她们囚禁的杨菁阙竟然险些出来搅了局,婚宴上杨菁阙虽然没有现身,可她的踪迹不明,终究是个未知的隐患! “杨菁阙落入了闻人越手中。”连安王目光深沉,语态莫名,难辨情绪地道,神思不由回到酒宴上,那西殊大皇子告辞时,用仅他们二人可闻的声音所说的那句话,“真的,我顺手帮殿下解决了,可这假的,殿下要当心太后有意揭穿了。” 那在半路杀出当街劫走杨菁阙的神秘人,竟然是这不显山不露水的西殊大皇子。 “那个西殊的大皇子?”杨菁珞愣了楞,惊疑不定。 “嗯。”连安王点了点头,早在出使西殊,回东渊之前,他就已经知晓了那闻人越的身份,二人来来往往,也算有几分交情,但却还没有到同一阵线的地步,那西殊的大皇子这番帮他,究竟意图何为? 但不管西殊大皇子究竟有何意图,那句提醒确是实实在在的。 太后既然有心动他,从他开始实施毁假扮杨菁阙毁其名誉的计划开始,就早一直不动声色,甚至借着他的手,把王驽拉入了局,悄无声息地布下了这么一大盘棋,揭开所有棋面的最关键棋子就是真正的杨菁阙,太后又怎么可能会甘心眼睁睁看着他有惊无险的度过?! 就算没有闻人越的提醒,他也绝不会掉以轻心,从得到那飞石传信的一瞬间,他心中已经想过不少应对之策,半路拦截就是其中之一。而杨菁阙最终被无名氏带走,反而让他因不知下落而心神惴惴,而从闻人越口中得知其下落时,他后续计策差不多就已经落定了! 必须要快,太后一计不成,必会再生一计! 杨菁珞皱着眉,透着几分疑色,“那殿下准备如何?那西殊大皇子究竟想要做什么?他虽然总是一副从容闲雅,温润自在的样子,可却实在让人难以看透……他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帮殿下,更不会有无缘无故地告诉殿下……” “至少……”连安王双目一眯,透出丝丝邪肆而阴沉的笑容,“他不会和太后是一伙的。” 杨菁珞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和太后不是一伙的,那他们暂时就并不需有太紧迫的威胁感。 可看殿下的神色,却并没有分毫轻松,反而沉寂的可怕,像是暴风雨前诡秘至极的宁静,那双黑瞳无限幽光,透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杨菁珞怔了怔,甚少看见连安王这幅神情,刚刚才有些松懈的心神瞬间又猛得提了起来。 就在她张口要问什么时,连安王沉黑无光的眸子陡然凝视在她面上,声沉如夜,“菁珞,你和她,有能够区别的特征吗?有谁知道吗?” 杨菁珞陡然一怔,宛如陷入了魔怔之中,那一双怔忪的眸子瞬间充满了凶煞戾气与刻骨的恨意,面色狰狞隐隐带着。 连安王见状,拍了拍她的背脊,她双眸迷茫恍惚,渐渐回过神来。 “有。”沙哑回了一句,杨菁珞缓缓闭上了痛苦的眸子,附在了连安王的胸前。她这一生,最不幸的,就是和杨菁阙长了如此相似的一张脸! 连安王听见她的回答,双目越发沉重,宛如黑雾遮目,不见半点神采,沉寂良久,他眉梢一挑,幽光乍现。 只见他附到杨菁珞耳边低语了一句,杨菁珞神思一怔,迟疑片刻,终究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暗鹰突然闯来,在门口轻叩了三声,急促而压抑。 连安王眉心一跳,隐约有些不好的猜测,迅速拉过锦被将他们二人覆好,又了帷幔,他才冷声吩咐人进来。 暗鹰快速而入,垂着头,正色回道,“殿下,府外不知何人派了暗哨,虽是藏在暗处,但人数众多,包围了整个王府。” 连安王嘴唇狠狠一抿,哼出一声怒意,他还未做出应对之策,太后就妄图拦了他的退路! “擅闯王府,杀!”阴沉狠戾的五个字,透过帷幔传了出来,就算没有直面殿下,那暗鹰此刻也能赶到如山压顶的浓烈杀意。 “是!”暗鹰飞速应了一声,便退了出来。 王府外,很快起了打斗之声,但很快,又息了动静。暗鹰再次闯入,他的声音本就冷冰冰,这一次却明显带了几分沉重,“殿下,来人不是普通侍卫。”刚才只是稍作试探,打探出暗哨实力,和暗鹰对战,实力相当。 连安王怒火烧眼,这一次却诡异而嘲讽地扯了扯唇角,“没有暗鹰,她果然,还藏着一帮厉害的打手!” 打发了暗鹰先不再理会后,他与杨菁珞才起身穿衣,却没有换简单的衣服,反而穿回了那一身冗杂厚重的喜服,杨菁珞蹙眉忍了忍浑身的虚软与酸痛,起身却从旁的衣柜中取了一件简单的服饰,套在了身上,任由属于她的大红喜服胡乱的丢在地上。 沉默的气氛,将大喜新婚之夜本该有的旖旎彻底冲散,只剩如抵在脖的利刃,猎猎寒光。 今夜,注定无眠。 …… 第一百三十一章无眠,夜深事诡(二) 西殊驿馆。 此刻,闻人越呆在驿馆阁楼,正仰目望着仍旧不曾停歇的漫天大雪,今夜无月,浓郁的黑幕不见半点星光,好似一张令人窒息的大手挡住了所有光芒。但他目光落在不时飘过窗口的雪花时,神思渐渐有些飘远,透出几丝回味与怀念。 多像北弥的雪啊。 他甚至能回想起北弥每年这一场大雪之后,悄悄爬上枝头的那一点红梅,像极了她眉间的一点朱砂。 两国互市商谈之事结束,苏清鹤已经领了部分人返程回都,而他之所以还未离开,正是因为那日清合殿中,他为了不牵连连悠月嫁与静穆王,而宣布的婚事。 他的书信已经快马加鞭递回了西殊,此刻,则需在东渊等着他父王的国书以及聘礼送到。 呵呵……他都不曾想过,他有一日竟会利用起那般纯粹而干净的人。 清合殿晚宴那晚,他告诉素鸢连府有勾琴,甚至有意说服素鸢去将连悠月带往,虽没有想过萧太妃会提出赐婚之事,但他确实并非出于好意,北弥降臣,或者说云凌,他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太后企图逼他上交的那一万原北弥禁军,而是……他的潜在力量……比如,北弥消失的十万兵士,有大半曾是云凌将军麾下——曾经威名赫赫的云家军。东渊太后许是仗着慕亦弦的黑铁卫,所以并未拉拢云凌,但若是他借此将云凌隐隐推到了静穆王那边,却不得不引起连安王和太后的忌惮。 有些东西,你可能并非有觊觎之心,但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得到。 阿靖在东渊本就已经有了五年布局,云夕玦如今也在推动东渊皇室的矛盾,既然如此,他不妨多加把火,让这场矛盾早些爆发。 而萧太妃突然提及的赐婚,他虽是不想将连悠月害到那般境地才出声解围,可实际,却也存了别的心思! 这两国婚事,国书虽然可以快马加鞭,但聘礼却只能漫漫路途,一来二去,耗费数月,他正好借此事留在东渊,若非如此,他明面上怕是也该和苏清鹤一同返程西殊了。 闻人越素来随和悠闲的目光渐渐有些低沉,有一丝不知名的光芒若隐若现,明明他浑身气势温和无锋,明明没有丝毫寒意冷厉,可莫名的,让人有一种压抑的心悸。 不管利用谁……他也一定要助她…… 合窗转身,隔绝了窗外熟悉而惹人怀念的雪景,他一直残留着丝丝恍惚的神思渐渐沉静下来。 就在他准备熄灭烛火之时,侍卫忽然闯入道,“主上,东渊连安王到访。” 应声,闻人越唇角微勾,微浅的弧度在那张灯火下半明半暗的俊逸面庞上划开,颇有几分讽意,“有请。”而话音落时,他面上又瞬间恢复了随和温雅。 连安王知晓王府门口的暗哨是何人所派,也料定了太后想盯得人并非是他,所以这才光明正大、大摇大摆地从王府走了出来,而果然,一路行至西殊驿馆,暗鹰并未提醒他有人暗中跟随。 果然是在打着菁珞的主意。 连安王邪肆阴冷地抿了抿唇角,却突然泄露出几分诡谲地冷笑。等到通禀的侍卫来请他入内,他才遮了遮目色的阴沉,提步向内走去。 闻人越气定神闲地邀请连安王入座,斟了杯茶,却见连安王目色幽沉,带着几分审视与试探,开门见山道,“大皇子好手段。” 闻人越抬目瞧了瞧连安王仍穿着那身肆意张扬的大红衣服,俨然明白了什么,眉宇一挑,似是而非道,“连安王客气。” 连安王却诡目一笑,满是邪佞,“既然大皇子提醒再前,又相助再后,想必是不介意送佛送到西吧。”那送信之人藏在暗中,分明是不欲在他面前暴露身份,而这西殊大皇子却毫无遮掩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一前一后,实在有些矛盾,莫非并不是同一人所为? “哦?”闻人越不动声色地温和笑着,看不出神色变化,更没有反驳连安王将那提醒示警之事归咎在他的身上,反是稳如泰山问道,“不知殿下想让我如何相助?” 连安王一瞬不瞬盯着闻人越的神色,他那句本是故意试探,看是否全全是他所为,但见他毫无闪烁变化,一时也拿不准,只能沉住气,沉声道,“大皇子不妨先说说你的目的?” “我嘛……”闻人越促狭一笑,“说是居安思危,怕是殿下也不信。”可他神色间却并无多少说笑之意,反而处处透着认真。 “居安思危?”连安王沉吟咀嚼着他所说的这四个字,片刻,幽沉地眸子陡然闪过一道冷厉的寒光,他抬起头,目光阴冷难明地审视着面前气定神闲之人,嗓音凉凉,夹杂着几分难言的阴冷与怒意,“西殊……胃口未免太大了!” 闻人越抿了口茶,毫不畏惧连安王的怒火,仍是不温不火,却勾了勾唇,意有所指道,“我西殊……可不想步北弥的后尘。殿下所说的胃口,怕是想岔了。我所说的危,等到殿下他日走上高位,定也会觉得是危,为帝者,岂容他人牵制?” 听及这句,连安王反而冷哼地笑了一声,目光阴沉地盯着闻人越良久,才咧唇一笑,满是邪肆,举起茶杯遥敬,“既如此,那便合作愉快了。” 闻人越迎合地举杯相击,从容闲适道,“还是祝殿下心想事成吧。” 连安王闻声朗笑起来,一饮而尽,才终于开始提及趁夜而来的主要用意。 …… 而在连安王深夜造访西殊驿馆时,杨国公府,杨国公专用的书房中,此刻亦是烛火幽幽。 傩娘站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下,略掩着半边脸颊的红肿,恭谨地将话说完,便静静等着杨国公的答复。 杨国公审视中带着警告的厉色,“姑姑乃是太后亲信,如此胡言污蔑,岂非有辱太后威仪?!” 傩娘并不为杨国公威严所摄,仍是恭敬地行了行礼,才谦和道,“奴婢所言,乃太后好意提醒,国公若是不信,那便当奴婢今日不曾来过,奴婢告退。” 言罢,便转身离去,杨国公一路盯着她融在浓浓夜色中的背影,本还愤然厉色的眸光陡然转得深邃,甚至还带着极为深沉的幽色与杀意,待傩娘彻底离开,他才满面严肃,向着内院主屋而去,那里,正是杨菁阙生母杨林氏的居所。 …… 傩娘转道回了宫,匆匆一路向着飞鸾殿而去,丝毫不曾注意到宫门暗处,那一道目光冷淡的人影。 素鸢见着夜半果然有太后身边的人从宫外回来,不由沉了沉目光,而后飞速往欣沐轩而去。 素鸢悄无声息回来时,宣绫靖并未入睡,但不待她开口问,素鸢便是回道,“傩娘果然刚刚才回宫,肯定是奉了太后命令去做了什么。” 闻言,宣绫靖意味颇深地抿唇笑了笑,才道,“好了,去休息吧,明日,又有一场好戏要开演了。” 素鸢这才熄灭了殿内唯一还亮着的一盏烛火。 而傩娘一路疾走回飞鸾殿,正垂着头谨慎回禀道,“太后,奴婢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去转告了国公,但看国公的样子,并不相信,是否还需要奴婢……” 傩娘话尚未说完,便被太后打断,太后凤目诡异,闪烁着幽深的冷光,“不必。人心有鬼,自会生疑。” 傩娘不再多言,只应了一声是。她跟着太后这么多年,自该知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而太后心中,藏着太多太多秘密,别人的,以及她自己的。 果然,随即便听到太后阴沉一笑,声寒如鬼魅,“十多年前的事情,也该浮出水面了。杨中候(杨国公)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但却瞒不过哀家!” 听及此,傩娘低垂着眼睑微微抖了抖,却并未再出声询问。 …… 而就在这夜深风雪之时,桑莫悄无声息离开了盛都数日,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府。 书房中,那被阮寂从派去护卫宣绫靖安全的侍卫也已经回禀了宫中禁令撤除之事。 阮寂从面色生疑,颇觉蹊跷,线索虽然在追查到茴香莽撞闯宫意外身亡就断了,那却并不妨碍他查到那月宁郡主被禁足的原因,以及那查不出任何原因的昏睡,以及之前又不药而愈的奇异。 将这些疑虑禀告了殿下之后,他便目露沉色思量了起来。 慕亦弦虽是微凝地思了思,却在桑莫回府之时,瞬间放在了一旁,而后正色问道,“办妥了?” “嗯。”桑莫点了点头,坐下歇了歇,才颇有些虚弱地道,“这次核心阵法,是按着计划,用了上次从郡主那偷、额,借来的阵图雏形为一处阵眼,再加上我所绘制的阵图为另一处阵眼,相当于合了我与郡主的阵术之力,就算他们有那控心之阵,这一次,也不能轻易借用我所布置的阵法布下控心之阵。” 之前他与宣绫靖一同研究,便已经发现了那控心之阵的关键所在,只能是阵中阵,必须依靠其他阵法而布,而他这次所布的阵法,正是为了避免被旁人借而施力。 慕亦弦这才注意到桑莫面色的苍白与疲倦,而后点了点头,便让桑莫回屋歇息去了。 等到桑莫离开,阮寂从才正了正面色,恭敬道,“殿下,桑莫阵法已成,是否要开始……?” “嗯。”慕亦弦视线缓缓落到自己的左腕上,摩挲着,视线渐渐有些失神,眼前似乎莫名地又拂过那一双清透而悲戚的双眸,愣了愣,他才皱了皱眉,将手腕缩回了衣袖之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闹剧,一场好戏(一) 第二日,天尚未彻底明亮,就见未归的连安王怒气腾腾地从西殊驿馆离开。 昨日的大雪在今日寅时刚停,触目而及,皆是洁白之色,但此刻,映照着连安王仍穿在身上那一袭肆意张扬的红色,颇有些刺目显眼。 街道上起得早的零星商贩诧异地盯着疾驰在稀薄的夜色中一闪而过的大红人影,不知是谁如此张扬。 宫中的太后自然也早已收到连安王离府未归的消息,但确定连安王妃不曾离开后,便只冷笑一声。 就在连安王刚赶回王府不久,面上的怒火尚未彻底压下,就听管家来禀道,“殿下,杨国公来访!” 连安王面色一僵,就连管家都轻易看出了几分不妥,忙得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连安王这才僵硬地压了压怒火,而后吩咐道,“请国公前厅稍待,本王先去换身衣裳。” 管家这才奇怪地看了一眼连安王满身大红的昨日喜服,却又迅速掩下疑虑,去前厅招待。 连安王换了一身深蓝色衣服,又整了整装束,才一抹笑意,迎着花厅内稍等了片刻的他的岳父岳母。 杨国公与杨夫人正在花厅饮茶,等着他到来,才起身拱手行了行礼,被连安王唤着岳父岳母无需多礼后,他们也没再多争辩,前后落座了下来。 一时沉默。 看着他们面色稍沉,分明是有事的模样,连安王不由和煦地道,“不知岳父岳母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有事需要本王出力,不妨直言。” 杨国公盯着连安王看了看,似在思量,并未立即回答。杨夫人见状,才窘迫笑了笑道,“倒不是什么大事,阙儿一直伴在臣妇身边,这突然嫁了人,臣妇颇有些想念……这才按捺不住地央了我家老爷带臣妇前来……实在是让殿下笑话了……不知阙儿可起了?能否让臣妇去见见阙儿?” “这……”连安王面上有一瞬迟疑,飞速敛下,却被杨国公捕捉到了,当即沉了心神,脑海中不可抑止地回想起昨夜太后亲信傩娘姑姑前来传的话来。 傩娘说,昨日在临河道街口,有两方人马大打出手,死亡数十人,官兵匆匆赶至,却还是让那群人逃了。但听那领头的官兵说,他似乎看见有人拐走了马车上的一名女子,而那两方人马大打出手也正是都向着那女子而去,那官兵看见那女子的面容,才觉得此事不对劲,但又不敢胡言,才只敢寻了个机会去向太后禀明了那事,他说,他好像看见连安王妃坐在那辆马车之上。 傩娘离开后,他当即派人去府衙询问了白昼时街口战乱的情况,也刚好得知,那件事发生的时辰,正是阙儿坐在轿中被迎往连安王府的时候,而且确认那场乱战之时,周围并无连安王府迎亲队伍的踪迹,那时,迎亲队伍早就过了那街口。 因此,他肯定那官兵定是看花了眼! 可却又不时回想起傩娘离开时,那有意暗指的话来,她说,杨姑娘乃名门闺秀,素来知书达理进退得体,实在不该会发生他寿宴那晚的事情,但若是有人冒充,就另当别论了。 而正是这一句话,猛得拉紧了他脑海中深藏了十几年的弦!甚至,让他都立时生出一丝怀疑!而等他与夫人商讨了此事之后,二人因疑心而忐忑不安,直想前往连安王府确认一番。 而此刻,看着连安王意有迟疑之态,他本就紧绷的弦陡然一震,当即有些质诘道,“殿下,我夫人只是想见见阙儿,殿下不该不允吧?难不成是殿下对阙儿不好,让阙儿受了什么委屈?!我夫人向来宠爱阙儿如同那心头肉,就是阙儿不露丝毫,我夫人仔细一辨,也能瞧出不妥来……殿下可别说昨日刚娶了阙儿,就让阙儿伤了心!” “岳父您言重了,本王对菁阙一片痴心,求娶多次才终于得偿所愿,岳父您也是看在眼中的,本王又怎么会让菁阙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呢!”连安王连忙辩解道,但暗中神思却有些沉,杨国公那句话,分明是在暗指他夫人能辨出杨菁阙的真假来!看来,太后当真是用了什么手段引起了杨国公的疑心。 若是菁珞不开口,就连他都辨不出菁珞和杨菁阙到底有何差别,可杨国公却说的如此笃定,还好昨日他提前问过菁珞是否有人能辨出她的真假来! 听他此话,杨国公立刻接着道,“那就好,那便麻烦殿下派人带我夫人去瞧瞧阙儿吧,夫人思念阙儿,昨夜未眠。” 杨夫人当即应和说自己实在是想念自己的女儿,请殿下通融。 连安王面色立时有些僵硬,却被他遮掩着,只得应道,“那本王去唤菁阙前来,岳父岳母匆匆而来,怕是还未用早膳,本王吩咐膳房准备些,待菁阙前来,便一同用用早膳吧。” “如此甚好。”杨国公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杨夫人也掩面而泣,做足了思念自己女儿的姿态。 连安王吩咐管家先在前厅招待,才转身离开,却在走出前厅的那一刻,面上故作的犹疑与僵硬瞬间褪尽,只剩阴沉。 想必太后也不会错过这一场好戏,那他便拖拖时间等等好了。既然太后想看这场好戏,那便,让你们看个够,看个尽兴! 就在杨国公与杨夫人闯入连安王府之时,盯在府外的暗哨当即有一人飞速离去,前往宫中通风报信。 太后收到消息时,阴冷一笑,当即道,“傩娘,备撵,哀家出宫去瞧瞧,省得国公被老七糊弄了过去。” 而太后轿撵离宫之后,盯在宫门的素鸢也当即回欣沐轩禀报。 宣绫靖抿唇笑了笑,却又有些心神恍惚地敛了敛眉,才道,“素鸢,说我身体不适,去请况太医前来瞧瞧。” 素鸢先是一忧,以为她真身体不适,待见着她回以一笑,才明白过来,忙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 而此时,连安王府。 在花厅已经坐了一个时辰的杨国公与杨夫人终于有些失去了耐心地道,“连安王殿下怎么还没回来?” 管家俯首安抚了句,才扭头吩咐了一名丫鬟去内院催催殿下与王妃。 杨国公与杨夫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沉色。 而在连安王尚未返回前,太后却先到了,见着正坐在厅内的杨国公与杨夫人,面露诧色道,“国公与夫人怎么也在此处?” 杨国公与杨夫人立刻起身行礼,杨国公让位太后上座后,暗中有些怀疑之色,太后昨日派人来暗示他那事,今日又亲自前来,不难让他有所怀疑,是否别有居心……虽是有所疑虑,但他面上却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想念阙儿难眠,这不,老臣只好带她来瞧瞧。” 待众人落座后,杨国公才随口问道,“太后怎么出宫了?” 太后哪里看不出杨国公地防备之色,只淡淡应了声,模糊地道,“哀家找老七有些国事商谈。” 见状,杨国公也不便再问,一时间,厅内又沉默下来,直到丫鬟们捧着早膳鱼贯而入,才又有了几分声息。 而就在杨国公正压着怒意再次催促管家时,连安王终于姗姗而来,匆忙先向太后行了一礼,才有些心疼歉疚地道,“菁阙有些疲惫,本王刚刚让丫鬟唤醒她,让她起身前来,可听丫鬟说,菁阙翻身又睡了过去……要不,等几日回门,本王再带菁阙一同回府拜见国公与夫人?” 杨国公目色微沉,杨夫人却当即面露丝丝疑色,拿捏不定地瞧了杨国公一眼,才没做声地垂着头。 杨国公迟疑地瞥了太后一眼,才缓了缓沉郁之色,只和蔼道,“既是这样,那倒是应该让阙儿好好休息,那这样吧,让丫鬟带夫人去瞧一眼,了了思念罢了,动静小点,应该也打扰不到。” 说完,杨国公目光沉抑,盯着连安王,是在审视辨别,问道,“殿下,你觉得如何?” 太后坐在上位,默不作声瞧着这一幕,甚至露着丝丝笑意,看不出任何别样心思。 连安王目中隐约闪烁一瞬,才迟疑地道,“菁阙确实太累,本王也不忍心看她受累,也不等回门之日了,等菁阙醒来,本王便带她回国公府拜访如何?” 见着连安王一直推三阻四,杨国公终于大怒,喝道,“殿下,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阙儿出了什么事,怎的一直推推阻阻,不让我夫人见阙儿一面!” 杨夫人也趁势担忧急道,“阙儿出了什么事啊?殿下,您让臣妇瞧瞧阙儿吧。” 连安王明显硬着头皮道,“菁阙怎么会出事呢?想必是岳母思念过甚,胡思乱想了。” 杨国公彻底大怒,竟是顾不得太后在场,斥道,“殿下,老臣将女儿嫁给你,是看着你痴心一片的份上,你若不善待阙儿,老臣就算以下犯上,也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老臣一定要见到阙儿!” 他本还怀疑是不是太后见他与连安王连成一线,才有意挑拨,可连安王如此几番推却,当即让他的怀疑瞬间从太后那处偏向了连安王那处。 难不成昨晚太后派亲信前来转达的话真是出于好意? 而如果太后所言乃是真实,那究竟从何时,阙儿就换了人?还演出那档子事来自毁名声,只为了成全连安王将杨府拉入同一阵线!这一刻,杨国公只觉自己颜面尽失,顾不得场合,已然勃然大怒,信了起码七成! 这一刻,就连看着连安王的目光也不见了看着女婿时的慈爱,反而满是厉色寒光与被欺瞒戏弄的羞怒! 第一百三十三章闹剧,一场好戏(二) 太后见着杨国公终于冒了火气,暗自一笑,却不动声色地瞥了连安王一眼,而后做和事老般的和声劝道,“国公这是作何?老七对王妃的心思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想必王妃是确实身体不适,老七这不是关心则乱嘛……无妨,傩娘,回宫请况太医来为王妃瞧瞧。” 言罢,丝毫不给连安王反驳拒绝的机会,傩娘便已经飞速离开。 连安王阴沉着面,十分不悦地瞥了太后一眼,而他这不悦的神色,明显取悦了太后,太后笑得越发和善,直直宽慰着目含怒火的杨国公。 而等着傩娘去宫中请太医时,太后才提及此行正事,与连安王商讨了一番西殊互市之事,最终定下由连安王实际操作实施。做足了今日前来确实是有正事的模样,而撞见他们的“家事”却是偶然。 连安王哪里不知太后此行的真正目的,但此刻也不露声色应和着,只是暗中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诡谲难辨。 而同时,急忙回宫请太医的傩娘赶至太医院听闻况太医被月宁郡主请走后,又急急忙忙转道赶向欣沐轩,正好撞上从院内出来的况太医。 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傩娘立即道,“况大人,太后请您前往连安王府,为连安王妃瞧瞧身子,请。” 况太医茫然愣了愣,才紧随步伐,路途中,傩娘才偶然问了问月宁郡主是何情况,怎的也请了太医。 况太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才道,“郡主这几日被困宫中,大抵是心思郁结,心口闷痛,怕是心疾复发之兆,才请微臣前去诊了诊脉。” 傩娘点了点头,也不再多问,只吩咐驾车的侍卫速度快些,便一路疾驰。 赶到连安王府时,正瞧见杨国公冷眼瞪着连安王之态,杨夫人忧心忡忡,犹显焦急。 傩娘将况太医带入之后,便站到了太后身后,默不作声。 况太医不明情况,略带茫惑地入内向着诸位行了行礼,太后才道,“既然况太医到了,老七你便带路,一起去瞧瞧王妃吧,有况太医在,不会有什么问题,国公与夫人放宽心便是。” 太后领头,杨国公又已打定主意,今日非见杨菁阙不可,再加上太后故意请来太医断了装病的后路,连安王暗暗冷笑一声,太后倒是志在必得了! 真以为暗哨围府,盯死了不让菁珞离去,然后再来一场当面揭穿的戏码?他就要无力反抗地受着不成?! 内心虽是冷厉寒笑,连安王面上却做足犹豫之色。 作势太后便率先往外走去,杨国公与杨夫人神情因为疑心越发沉重,反倒是连安王迟疑不决得僵立在门口,久久不动。 见着他这番神态,杨国公与杨夫人神情越来越冷,甚至隐隐不善起来,而太后见着他这幅僵硬之态,只觉他露出破绽在即,甚至已经看到了杨国公发觉自己被欺骗,勃然翻脸的神态。 “老七?走啊,怎么还愣着,别担心了,你的王妃不会有事的”欣然间,太后十分和善地提醒了一句。 连安王这才恍惚般地回过神来,而恰在这时,府门口的侍卫又拿着一物匆匆来报,“殿下,府门口刚来了一名官兵,呈上来一物,说是昨夜巡夜时街上拾到了,刚才发现上面有字,这才赶紧送了来。” 连安王面色一凝,瞬间难看了几分,就见杨夫人一脸伤心担忧地从他手中拿起那佛串,瞧着那佛珠串成的手环,甚至上面有三颗佛珠还刻着杨菁阙三字,低泣道,“确实是阙儿的佛珠,阙儿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险些没了气,当时正是靠这佛珠才缓过气来,之后这佛珠便是一直不离阙儿的手,昨日出嫁前,我都还看见她戴在手上,怎么会掉在了外面……” 杨国公也是满脸疑色,连安王神色顿时有些紧张,似要遮掩什么,忙地道,“可能是昨日迎亲路中,菁阙肚子不舒服,在客栈处歇了歇,来回走动时掉了。” 可他面上隐约的紧张,却让杨国公直觉不对劲,甚至由着那官兵二字,径直联想到了昨天街口乱战之时,更是想到了太后所提的那混战的那名很像他女儿的女子。 但这佛珠从阙儿离开杨府时就戴在手上,就算掉落,也不会是从太后所说的那名混战中的女子手中所掉,所以这倒是与他今日要来确定的事情并无太大关系,故而杨国公并未注意太多,只神色沉抑地向着王府中究竟是不是阙儿的事情。 连安王从他们到府面色就有些奇怪,又一直推阻不让他们去见阙儿,直让他觉得这事颇有蹊跷,不得不让他极力想要一辨嫁入连安王府的,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是不是真被连安王抓了他女儿,又派人以假乱真,将所有人都蒙在了鼓中! 毕竟,他和他夫人都知道,有一个人,真的可能将他女儿假扮的一模一样,因为,那个人和他女儿长得便是一模一样!虽然,他和他夫人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亲眼看见她死了! 而太后心头微是一疑,她可没有安排送佛珠这场戏码,突兀地觉得有些莫名蹊跷,但思及只要杨夫人见了那杨菁阙,必然能辨出真假,她也只冷冷暗笑,将这一丝莫名暂时压下。 甚至更为和善地叮嘱况太医道,“况大人,待会王妃诊脉,切不可马虎随意。” 而她这一句叮嘱,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佛珠转移到了去看杨菁阙的事情之上,连安王目光微微一冷,既然已经和太后闹翻了脸,他此刻倒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太后凤目一勾,隐约露出一丝讽笑。连安王眼眸一眯,满是深冷。 二人神色交流只是一瞬,便又各自隐藏,面对着杨国公以及正摩挲着佛珠的杨夫人。 很快,几人便到了王妃卧房,垂下的淡紫色纱幔中依稀能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杨夫人与杨国公对视一眼,而后,面上顿时涌上难以自抑地关切之色,直要上前拉开帷幔一解思念之情,却被连安王迅速拦住,犹疑道,“菁阙这病来得突然,毫无征兆,就像宫中的方姑娘和李姑娘一样,恐怕也是个莫名其妙的病情,怕是有传染之嫌,所以岳父岳母与太后还是不要太靠近,让太医先去把把脉吧。” 见着此刻连安王仍有阻拦之意,杨国公面上已经极其难看起来,僵着脸,十分不悦。 而杨夫人迟疑地回头瞧了杨国公一眼,才不依不饶道,“阙儿是臣妇的女儿,就算真有传染,臣妇也不能置自己的女儿于不顾啊!” 太后却心知连安王分明是在阻挠杨夫人看见杨菁阙继而揭穿,冷厉一讽,而后不理会他们的僵持之状,只做好心道,“国公夫人,还是先让况太医去瞧瞧,看看是否会有传染,也好有应对之策。” 见太后如此说了,国公夫人也不好再嚷,只能暂且按捺住,由着况太医上前,可况太医把了把脉后,面色有些迟疑不决,顿了良久,也没有回出个话来。 太后将况太医的犹疑看在眼里,当即暗暗一笑,想是况太医把出了不同于连安王说法的脉象来,立刻道,“太医,王妃究竟如何了?直言便是,国公夫人如今担忧过甚,若是不弄个究竟,怕是心神更加难安。” 况太医俯首顿了顿,才终于沉沉开口道,“王妃的脉象……微臣看不出什么不妥……难道也像方小姐和李小姐一样,莫名的昏睡了不成?” 况太医此刻提出的疑虑合情合理,可太后却知晓这绝不可能,暗自一笑,怕是那帐中之人根本毫无问题,不由出声道,“长玥与世旋昨夜已经醒了,这几日照顾她们的宫女也并无任何不妥,想来是没有大碍的,也不会传染,国公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说着,太后缓缓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掀开了帷幔,唤着杨夫人上前,连安王拦之不及,面上陡然僵住。 而太后掀开帷幔的手也瞬时僵住,目色暗暗一寒,心生怒意,淡淡瞥了连安王一眼,意味不明地道,“老七,这是怎么回事?!” 杨夫人此刻也已经走上了前,一件帐中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女儿,顿时大惊,也由着太后那一声质问道,“殿下,阙儿究竟怎么了?” 杨国公听出了别样的意味,立刻大步走上前,一瞧那帐内瑟瑟发抖的女子,怒火瞬间烧上脸庞,怒气冲冲将那女子一把摔下床榻,喝道,“大胆至极,一个丫鬟竟然胆敢冒充王妃!” 那丫鬟跌下床榻,不敢发声,只瑟瑟抖着叩头,而杨国公当即瞪向满脸颓然僵冷的连安王,怒火朝天道,“殿下,阙儿究竟在哪?!还请殿下给微臣一个解释!” 太后虽然很满意杨国公此刻对连安王的态度,可这件事行至此,却明显超出了她的计划,但她派在王府周围的暗哨却并没有提过王妃离府,想必经过昨天那事,老七怕她暗中挑拨杨国公,从而察觉到那是假的杨菁阙,所以提前让那假的杨菁阙藏了起来。 太后冷冷笑了笑,而后却也随着疑声问道,甚至还打趣似的道,“老七,这是怎么一回事?王妃去哪儿了,不过是娘家前来瞧瞧,老七你怎么还把王妃藏起来了,难道还怕国公能将你的王妃再带回杨府不成?” 可随着打趣音落,太后声音却陡然转沉了沉,道,“还是说,你真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妃的事,让王妃受了委屈,怕被国公发现,才不敢让王妃出来见人?” 太后意有所指的责问,瞬间让杨国公目光越发阴沉,杨夫人也心头警铃大响,难不成……当初那该死之人真的没死,还被连安王指使以假乱真?而他们的阙儿却被人劫持在外,生死不明? 杨夫人当即情绪失控般的扑到连安王面前,顾不得仪态急道,“殿下,你把阙儿藏在哪儿了?你把她交出来!!” 杨国公也随之怒喝道,“殿下,你若真做了对不起阙儿的事,老臣绝不会善罢甘休!” 连安王面色越来越难看,而太后却暗自越来越嗤笑,不着痕迹瞧着连安王铁青的脸,她不由暗哼一笑,就算阻了真的杨菁阙前来搅婚又如何?假的终究是假的,根本不敢上台面! 第一百三十四章闹剧,一场好戏(三) 杨国公勃然大怒,国公夫人哭诉责问,太后煽风点火,连安王面上僵冷难看。 一时间,整个屋内只剩况太医低垂着头,心神沉静无波。 况太医眼睑微闪,低垂的视线落在脚下,脑海中却不由回响起前不久,他被素鸢请去欣沐轩的事情来。 本以为是月宁郡主心疾复发,可去了才知,月宁郡主乃是有事交代。此刻此地之事与他毫无关系,他不由地思考起月宁郡主交代的事情来。 让尉迟晔这几日派人盯紧府的举动。可这段时间尉迟大人病发得太厉害,清醒的时间都少,该如何去办呢? 还有一件事,那便是让他了解了解最近几日,连安王府是不是有发生什么大事? 况晋函不着痕迹地瞥了屋内此刻正对峙着的几人,心头些微诧然,听郡主那意思,难不成料到了连安王府的这一幕? 况晋函正在思量之时,屋内冷厉对峙地气氛终于有了松动。 却是连安王重重叹了一口气,满是颓然地挥退了所有丫鬟,一把拉开一旁的衣柜,哐当一声,衣柜的门都因手上的力道坠落在了地上! 落地的声音,“砰”的一声,格外压抑而沉重。 杨国公与杨夫人声音陡然一滞,便见连安王一只手青筋暴露地死死抠在衣柜上,而衣柜中,随意堆着新娘的喜服。 杨国公和杨夫人盯着衣柜的喜服不明所以,太后眼角凛了凛,此刻倒也没有插话,想看连安王准备耍什么把戏! 果然,紧接着,就见连安王从怀中取出一张已经揉着皱巴巴的信纸,递到了杨国公面前,极其愤恨与颓败伤心的矛盾情绪夹杂在嗓音之中,“国公,您自己看吧,这是菁阙的亲笔。” 杨国公面色仍旧铁青,极其不满地从连安王手中接过信纸,待看完,他一张铁青的老脸,从不悦到不敢置信,再到羞恼,最后怒火攻心,噗地一声,竟是呛出一口血来! 杨国公素来在乎颜面,能让他气得吐血的事情,定是颜面丢尽的事情! “老爷!”杨夫人惊呼一声,扑过去扶住浑身气得直颤的杨国公,“况大人,您快来看看。” 况晋函闻声上前,为杨国公把了把脉,才道,“国公大人这是急火攻心,万万不可动气。” 太后直觉不对劲,这才从杨国公手中取过那一封造成如此场面的信,迅速扫完,她凤目里满是寒冽,面上也写满了质疑。 绝不可能! 太后霎那睨向连安王,却见连安王那双之前还满是犹豫遮掩的眸子里,这一刻斥满了羞愤与痛心夹杂闪烁,矛盾而痛楚,俨然是针对这封信中所写的情绪。 可太后却清清楚楚地明白,这封信里的内容绝不可能,而这一切,不过只是连安王对她的反击手段! “这……这是真的?”杨国公气得发颤,唇角还余着一丝血迹。 连安王颓然地点了点头,才终于沙哑着声音,徐徐开口道,“本王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昨晚,送完所有宾客回房时,菁……她都还在新房内……我根本没有提防,也没想过她竟会有这样的打算,喝了一杯她递上的酒后,就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等我醒来时……桌上就只剩下了她留下的这一封信……以及随意丢弃在地上的喜服。” 说着,连安王目中闪过一丝羞愤之色,最终却又挣扎在柔情之中,只见极度的矛盾之色,“她说她并不爱我,她喜欢上了别人,求我放过他们,让他们能够顺利离开……她,和西殊的随行使臣私奔了!在和本王大婚的这一晚,她竟然和别人私奔了!难道本王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西殊随行使臣!” 说着,连安王也气得气息不顺,陡然大咳起来,面色憋得通红,趁着一双忍痛的赤目,只见悲痛羞愤交杂。 杨夫人见着杨国公看完信就气得吐血,根本还来不及看信中内容,只担心至极,此刻一听连安王所言,立刻大声驳斥道,“这不可能!” 这四个字,正好呵出了太后内心的想法,但这一刻,太后却无法如此笃定的反驳,就算她安排在连安王府周围的暗哨确实没有看见连安王妃出府,她也不能反驳,而杨夫人此话,正好帮了她! 立时,太后宽慰了句情绪激动的国公夫人,才和声提议道,“这怕是有什么误会吧?也许王妃是偷偷藏在府里哪处和老七你开了个玩笑,或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丫鬟以下犯上,污蔑王妃,此时断断不可轻下定论……” 听着太后的宽慰,杨国公和杨夫人的情绪终于稍稍好了些,见状,太后暗中目光一沉,终于丢出最后意图所在的一句,沉声道,“赶紧派人将府里里里外外彻底搜一遍!”她的暗哨根本没有看见连安王妃离府,那么,连安王妃就一定还藏在府里哪处,只要彻底搜查,必定能查出! 连安王低垂着头,情绪大起大伏,听着这话,立时更加悲痛难忍,却强忍着看了杨国公一眼,才道,“大肆搜府,只会将此事闹大,届时,本王也就罢了,杨国公府的颜面往哪儿放!……所以,本王昨夜就封锁了消息,又连夜赶去了西殊驿馆一趟,与西殊大皇子对峙了一番……才发现……跟随大皇子还留在西殊驿馆的使臣中……真的少了一人,那人也留书了一封,大抵和菁阙留书相同……恳切西殊大皇子不要追捕他们,成全他们……” 说着,连安王满目复杂地看了一眼仍被杨夫人握在手中的佛珠,眼中痛楚之色闪烁,“想必,这她一直戴在手上的佛珠,也就昨晚匆忙逃跑之间掉的……” 杨国公刚因太后那番话有所宽慰的面色顿时更加难堪,隐隐气血翻涌,又是呛出一股腥味,杨夫人立时惊慌,紧紧拉着况太医上前,况太医只好取出银针,暂时压制住了杨国公的气血。 连安王满目痛心之色地闭上了眸子,才又接着声哑地道,“经过昨晚和西殊大皇子的讨论,未免事态影响,本王会对外声称王妃身染重病,需深居静养……而西殊大皇子也已经表态,他会立刻派人去追捕偷了他珍爱之物的叛徒……一定会把那二人追回!本王会派人与他一道。” 说道最后,连安王双目殷红一片,绝然的痛心与愤怒交织在那一双红目之中,“本王一定要亲眼看看,她放在心上,甚至让她如此不顾一切的,究竟是谁!”只让人感觉他对杨菁阙用情之深。 见着他这一副极度痛楚的模样,杨国公已然深信不疑,加之连安王所言的之前三番五次的阻挠,切切实实都是想要维护杨府的颜面,杨国公心头也冒出深切地愧疚来…… 忍着丢了颜面的愤怒,杨国公这一刻眼中已然没了对女儿的宠爱,只剩下问责的愤怒,睨了杨夫人一眼,喝道,“这就是你管教出的女儿!” 而后,才深吸一口气,向着连安王道,“殿下,老臣也会派人与殿下的人一道,一定要将那不孝之女亲自抓回来,交由殿下处置!” 杨夫人被杨国公如此一喝,面色难看至极,可事实如此,她根本无力反驳,只能红着眼,默不作声。 事态发展至此,太后暗中面色已经彻底铁青,寒冷至极地瞥了故作悲痛的连安王一眼,心知此事已经无可转圜,只能忍着满头怒火,安抚了杨国公几句,才率先离开了。 而瞧着太后愤怒离开的背影,连安王低垂的面上转瞬即逝闪过一道寒光,才又忍着悲痛之色地安抚着仍旧气地发颤的杨国公,派人将杨国公与杨夫人送回府后,他才唇角一勾,满是邪肆狂狷笑意,目色阴沉,眺望向皇城方向,寒冽杀意猎猎蒸腾! 而太后回宫后,威仪的面色沉得滴水,一股森寒的戾气在她眉眼中翻腾,而她,寒着目,只一字一顿吩咐道,“傩娘,让人给哀家死死盯住连安王府,一只苍蝇也不能错漏!她肯定还藏在连安王府!哀家就不信,假的杨菁阙能在连安王府藏一辈子!让连安王府的眼线都给哀家去查!” 而转身回府地连安王却在府中弯转多处,最后走入了院中有着一大颗树的庭院。 摸摸索索叩开一处暗门,其内灯火幽幽,夜明珠镶在顶上,如同白昼。 而在那暗室一处,正坐着假扮杨菁阙的杨菁珞。 一见连安王进来,杨菁珞顿时急切中带着愤恨,咬牙道,“怎么样?气死那老匹夫了没有?” “吐了几口血。”连安王神色幽沉,甚至带着丝丝邪佞的笑意,一把揽过杨菁珞的腰肢,调笑地勾了勾她的琼鼻,才柔意款款道,“急什么,等到他们追到那私奔的人,才该气到半死。这样,可算出了你心头那口气了?” 杨菁珞愤恨地啐了啐,满腔仇恨,“我不会这么便宜他们那对猪狗不如的禽兽!我也要让他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哈哈,他们该死,但我不会就让他们这么轻易的死!我要让他们看看,当初他们费心手段想要保住的女儿,长大了也不过如此下场!畜生的女儿,怎么可以享受人的生活!该死,他们都该死!” 看着杨菁珞似乎陷入到了记忆的魔障中,连安王不由大声唤了唤,才终于柔声开口道,“开始,你们名字如此相像,本王还以为你和杨菁阙是姐妹,只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才会如此恨,但不该对杨国公也有如此恨意才对,毕竟那也是你父亲,可看你这幅血海深仇的模样,怕是和杨府没有血缘关系吧。” 杨菁珞神色陡然呆滞,似乎在回忆过往,渐渐地,神色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疯狂,最后,竟是抱着头,惊恐地蹲在地上,大喊着,“不要,不要!,放过我们,不要啊!” “菁珞!”连安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眸中涌动着少见却真切的心痛与柔情,却一闪而逝地被他藏在深处,而后只和声安慰道,“醒醒,没事了,都过去了……” 待杨菁珞镇定下来,他眼中心痛与不忍之色转瞬而逝,而后眉目沉冷下来,柔着嗓音,徐徐诱导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告诉本王,本王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私奔,既定宿命 杨菁珞怔怔失神的双眸渐渐染回了几分神采,却更深地闪烁着惊恐,即便已经过了十几年,每每想起那事,她也浑身惊颤难宁! 许是连安王的安抚起了作用,她的颤栗渐渐缓和下来,满心只剩依赖地挂在连安王身上,听着那柔柔安抚的嗓音,终于咬了咬唇,开口道,“殿下昨晚从我手上取走的佛珠……可知道作何用处的吗?” 连安王愣了愣,想起方才国公夫人的话来,不由试探地回道,“听说是杨菁阙幼时大病,依靠着佛珠才缓过气,起死回生。” “呵呵呵。”杨菁珞突然惨烈而难听地笑了几声,眼睛瞪得的,两行泪水却止不住地淌下,她的嗓音忽然低沉地吓人,说的话,却让向来冷静的连安王都忽然有些毛骨悚然。 她说,“那佛珠……是用我爹娘的骨头而制……” 她说,“以前,我和爹娘住在一个兹越乡,十四年前,有一对夫妇抱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孩子来我家借宿,结果意外发现那孩子竟然与我长得一模一样。他们起初很和善,可在他们留宿的第二晚,他们去而复返,凶神恶煞地杀害了我爹娘,剃下了我爹娘的十指,串成了那佛珠……” “我好怕好怕,我看见了一切,可他们以为我没看到,后来,他们带着我去了一间破屋,那里面,有一个道士,说他们的孩子之所以命在旦夕,就是因为长得和她一模一样的我,夺了他们孩子的气运……所以要用我爹娘的十指制成骨珠,用我的鲜血浸染,就能将我的气运转到他们孩子的身上……哈哈,简直可笑,对不对,可笑至极!那道士也活该!哈哈,他们想把我和那道士关在屋内一起烧死,却没想到那道士和我都从地狱爬出来了!” 杨菁珞忽然浑身颤抖的哭泣起来,可却并没止住声音,这些事情憋在在她心里这么多年,终于寻得机会出来,她咬着牙,颤着音,却也一字一字凄凉地说着,“明明那么可笑,为什么,为什么,杨菁阙竟然真的活了过来!她凭什么用着我爹娘的命活过来!我要她死,我要他们都去死!” 杨菁珞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可那笑,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声音,却让人心不可抑止的揪痛,“殿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我自己取名叫杨菁珞嘛……珞,璎珞,珠玉串链,多美好的东西,佛珠串,杨菁阙带着的自以为多有福的东西,我就是要无时无刻提醒我自己,他们谋夺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做成那拯救了杨菁阙性命的佛珠串!” “道士?”连安王安抚地轻拍着杨菁珞的背,却忽然沉了沉双眸,点出了杨菁珞话中,他所想问的问题,“那道士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子吗?等本王帮你毁了杨府,再去找那道士报仇!” 杨菁珞摇了摇头,神思耗尽地靠在连安王怀中啜泣,渐渐,渐渐,昏睡了过去,连安王将她安置在暗室中的软榻上,瞧着那张仍旧残余着惊悸的面庞,眸中柔色一闪而逝,而后,却又恢复了沉冷之色。 转身离去,走出暗室时,他才突兀莫名地目含杀气,一字一顿道,“十四年前,兹越乡,道士……果然和她有关!” 此刻临近午时,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冒了出来,积雪融化的声音滴答滴答从屋檐落,更觉入骨地凉意。 连安王仰头看着并不耀目的太阳,却忽然感觉有些刺目地想要流泪。 父王,母后,你们的死因,儿子一定会查明真相! 八年前,他向来贤惠温柔的母后神志失常身死中宫,没过多久,父王也因病而逝,趁乱之中,已经嫁作人妇的二皇姐竟然连同十五,扶持了四岁幼子登上帝位! 当时他并不知道母后的死另有内情,但他却记得母后宫中的每一处陈设,因着思念母后,他在自己府中便完全按照母后当初宫内的摆设布置了一间,要不是偶然十五带着桑莫经过,瞧见了那间屋子,他至今都还不知,原来当初母后神志失常,是因为那些摆设物件的位置,暗含了阵法阵图,会日渐影响人的神志,常年噩梦缠身,最终将人逼至癫狂,他甚至还记得其中也有几样像骨像玉一样的雕刻物件,正是二皇姐为母后贺寿时所赠,可在母后去世后不久,那几样东西就离奇失踪了,甚至,他记得,父王寝殿中也曾有一两件类似之物,亦是在父王驾崩后消失了踪迹,他当时没有想到这些小物件会有问题,也就不曾注意。 他记得,母后精神日益变差最初是出现在十几年前……而那时,东渊只有二皇姐(太后)身边有一名道士——风引穹,懂这些阵法术数、风水五行。所以,太后成了他的首要怀疑对象! 虽然太后身边的道士在八年前就死了,他也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他暗暗调查着十几年前风引穹的踪迹,他的其他踪迹并无什么问题,唯独,十几年前他曾在兹越乡出现,而那时,兹越乡出现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命案,无骨尸案。又偶然查到杨国公当时也在镇乡出现,他直觉这其中必然有问题,可却因着所有相关人的死亡,根本查不到任何线索。 自从偶然救了和杨菁阙长的一模一样的杨菁珞,知道她来自兹越乡,加之她对杨国公一府蚀骨的恨意,他有一种直觉,觉得杨菁珞经历的事情,必然和太后身边的那名道士风引穹和杨国公出现在兹越乡有关。 或许,杨国公并不知道那道士就是风引穹,或许,杨国公以为那道士当初和杨菁珞一起被烧死在了火海之中! 可实际,杨菁珞和那道士都没有死,而就在那道士回到盛都,母后大寿之后没多久,就开始出现了精神虚弱的迹象。 无骨尸案,骨玉制品! 原来就是这些东西!听菁珞所言,杨菁阙手上的佛珠只用了十指,那么,他父王母后宫中出现的那些雕刻之中,是不是就藏着这么恐怖的东西! 恐怕,就算当初兹越乡的事情被揭开,一切事情也只会被归咎在杨国公身上,而杨国公更不知道,他不过是帮太后那般残忍的作为打了一个掩护罢了!替罪羊! 这些事,已经毫无证据,恐怕就算公诸于众,别人也会笑他疯癫至狂,才会想出如此丧心病狂的手段吧!可谁知,这一切,都是宫中那如今执掌朝政的一介妇人所为! 所以,他从不指望借着揭开这些地让人难以置信的秘密去打击太后,他要亲手将太后从高位拉下来,让她摔得尸骨无存,为母后,为父王报仇雪恨! 连安王寒冽如冰地仰头看着太阳,良久,才目光敛尽,只剩幽沉向着别处走去。 …… 宫中,欣沐轩。 况晋函借着送药前来将连安王府发生的事情统统告知了宣绫靖,宣绫靖得知杨菁阙竟然真的与西殊使臣私奔的事情时,神思陡然怔住。 既然杨菁阙是假的,那必然不存在私奔的事实,而连安王敢如此声言,必然是……师兄竟是与连安王合作了么? 虽然时间提前了许多,所波折的经过也多了暗藏的曲折,可最终,竟然真的还是走入了杨菁阙的既定宿命吗? 明明杨菁阙是假的,明明与学子苟合是假的,明明大婚是假的,明明私奔也是假的,可这一切众人所知的事实,巧合地串在一起,正好应和了上一世属于杨菁阙的既定宿命。 当时听素鸢说杨菁阙被别人劫走,她早已料到太后不会善罢甘休,也已料到连安王会有所应对,而对这应对之法,她脑海中曾一瞬闪过杨菁阙上一世既定的结局……连安王若是不顾声名,放言杨菁阙与人私奔,那便能解了太后这意图揭开连安王妃乃是假冒的局,连安王妃已然与人私奔,又如何再去揭开身份是真是假? 杨菁阙走入了她既定的宿命,那她呢,她本就是想要挣脱解救她与慕亦弦的那一场孽缘宿命,难道……也会走入同样的结局吗? 心头忽然窒息地顿住,堵涨得极其难受,似乎有什么一直狠狠心底的东西,正拼命地再往上翻涌…… 宣绫靖忽的狠狠按住心口,大口大口,才把心头那一瞬汹涌的酸涩痛楚压了下去,却又发觉眼睛干涩得厉害,痛得模糊。 原来,她心底一直还藏着想要在东渊多呆一段时日的想法吗……即使这一世只做宿敌,她也想要这么故作不知,多维持一刻这样似乎并无需直面交锋的和睦吗? “小姐,您怎么了?”素鸢惊慌担忧地看着突然伸手按住自己心口的小姐,急唤几声没有丝毫反应,匆忙唤着况太医,“太医太医,您快来看看小姐!是不是心疾又发了?!” 就在况太医欲要把脉之时,宣绫靖却忽然伸手拦了拦,而后,咧了咧唇,却隐隐有几分惨淡的意味,让人捉摸不透,“我无事……不能再拖了……素鸢,明日便去联系,就说,我了。” “小姐?”素鸢一愣,看着这番状态的小姐,直觉有一股说不上来的不对劲,霎那红着眼焦急担忧道,“您没事吧?您不是说还需要十来日才能准确推算吗?干嘛这么急,您是不是准备不眠不休几天,拼着命去帮问题?!小姐,您是不是忘记了,您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拼命的帮他啊?!” 宣绫靖楞楞抬头看了看这番“恨铁不成钢”模样的素鸢,不由扯了扯唇角,却难看出几分笑意,眉眼如水,潋滟幽光,神色如画,静默宁和,叹声如尘埃,“素鸢,你错了,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既然在她心底某个角落,还着多留一些时日,那就由她亲自去打破这一切贪恋,认清一切事实。 第一百三十六章错愕,奋不顾身 禁令虽是撤除,但太后从最初赐宣绫靖入住宫廷时,就有意忘记了赐予她出入宫令,宫内她虽是能够随意走动,但出宫却是必须请示太后。 不过这一次,宣绫靖却不准备再如同上一次那般取巧出宫,想想也知道,太后如今在连安王那里碰了壁,正满腔憋着怒火,她又怎么会撞上去。 第二日一早,她便吩咐了素鸢去宫门处等候,慕亦弦虽是对朝政漠不关心,但每隔一日的早朝倒还是会到场。 就在宣绫靖等候素鸢去将慕亦弦找来的时候,欣沐轩内意外出现了两人。 方长玥带着一队禁卫满脸兴师问罪的闯入了欣沐轩。 一冲到她面前,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双目冒火,“给我拿下!” 李世旋紧随着方长玥而来,面上倒是温和有礼,恬静温婉的面颊上还夹杂着几丝尴尬,像是被方长玥硬拉而来。 衾香不由上前阻拦禁卫,却被方长玥一把推开,狠狠撞到了风亭的廊柱上额角瞬间撞红一片。 可此刻禁卫在方长玥的呵斥下,纷纷直冲而来,衾香顾不得自己疼痛难忍的额角,只得跌跌撞撞护在了宣绫靖身前,惊急道,“方姑娘,月宁郡主是太后亲定的,甚至特意通告天下,赐公主仪仗俸禄,方姑娘这般,可有太后手令?” 言下,就是在拿太后压方长玥了! 可惜方长玥此刻满心都是急怒,哪里听得进去,当即不屑地冷笑一声,一巴掌掴上去,衾香拼命僵着身子,巴掌的力道把她的脸打得侧了过去,可身子只微微晃了晃,又直挺挺地立在了原地。 衾香面颊上的巴掌印和额角的红痕,宣绫靖此刻站在她身后,并不能瞧见,可只看着方长玥那瞪得像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双目,也只下手绝对不轻! 可衾香向来对她恭敬又疏离,一直是不温不火,不卑不亢的,从来只做自己本分之内的事情,绝不会僭越分毫,此刻怎么会如此拼命? 这根本不像是衾香会做的事情。 宣绫靖水眸里微微划过一抹疑惑,而后视线淡淡抬了抬,落在方长玥狰狞成一团的眉眼间。 “衾香,你先退下吧。” 衾香没有出声,只淡淡回过头来,触及她清透潋滟、平静如湖的水眸,顿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从那柔弱的女子身上迅速蔓延开来。 衾香眸底一顿,划过一抹不知名的幽色,而后退到了风亭之外。 宣绫靖将她那一瞬的神色收入眼底,心头划过一抹了然,她今日一反常态拼命护她,果然是另有理由的。 此刻并不是细究的时候,待衾香退出风亭,宣绫靖浅浅勾唇一笑,神态自若,对周围刀剑相逼的禁卫完全视若无睹,竟是好整以暇地走到石桌前,姿态优雅得斟了三杯茶,而后自己坐了下来,端起一杯茶盏,嗅了嗅,“如今天寒,二位可要饮杯茶暖暖身子?” 见着被人完全无视,方长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目眦欲裂,本来姣好的面容都狰狞得再看不见一丝妍丽之色。 “给我拿下!”尖锐的声音划破一瞬的静谧,禁卫连忙往前逼近两步,可却在宣绫靖那和煦温浅的目光下,生生顿在了原地。 那明明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明明只是一双温光浅浅的双瞳,可此刻,却好似化成了一道无形的水幕,生生拦在他们面前,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都会在水幕那温温和和的包容无争下,化为无形。 宣绫靖只静静面对着那群在方长玥催促呵斥下冲上前的禁卫,一语不发。可禁卫久久僵立在原地,双脚如同灌了铅。 宣绫靖唇畔的笑意渐渐转深,撇眸瞧了一眼怒火冲天的方长玥,而后,静静看向了随她一同而来的李世旋。 “方姑娘不需饮茶,那李姑娘可要饮上一杯?” 李世旋微微错愕,担忧不已地瞧了一眼正斥着禁卫赶紧上前的方长玥,又柔柔回以宣绫靖一笑,就势坐了下来,甚至还悄悄拉了拉方长玥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无理取闹。 可方长玥向来自以为是,骄纵自傲惯了,从来都是她对别人指手画脚,哪里容得下别人对她做这些明显是忍气吞声地小动作,当即拂了李世旋的颜面,鄙夷喝道,“废物!庶出的就是庶出的,只知道忍气吞声!云夕玦,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李世旋,你胆敢对我下毒,这件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世旋面色隐隐一僵,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都站着干什么啊!一群废物,连个侍女都制不住?”说着,方长玥状似疯狂地踹了最近的禁卫几脚,怒喝道。 那群禁卫面色满是犹豫为难之色,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又往前逼近了几步,“郡主,方姑娘手执太后令牌,我等不能抗命。” 就在欣沐轩气氛压抑,剑拔弩张的同时,刚刚下朝回宫的太后已经收到了消息。 却只寒冽冽笑了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满是看不透的深意,“让她闹,不闹,怎么出乱子?刚刚十五不是被云夕玦身边的那宫女请走了么?这闹得越乱,越能看到好戏。” 而此时,宣绫靖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那禁卫的话,而后抬了抬茶杯,隔空与李世旋敬了一杯,才颇有些兴味耐着性子提醒道,“方姑娘难道还未听说?是你的侍女茴香以下犯上,而且,已经畏罪自杀了。方姑娘真要追究,怕是找错了人吧!”当然,她此刻提起的兴趣并不是方长玥,而是这坐在她对面,和她一样将方长玥当做闹剧一般看着的李世旋。 虽然李世旋被方长玥那句呵斥弄得有些尴尬窘迫,可她却没有看漏她眼底一瞬划过的冷静之色。而刚刚,她可没听错,方长玥说这李世旋乃是庶出,和萧太妃有些亲缘关系的李家,大抵在这盛都也找不出第二家。那也算是个大家族,萧太妃与萧国老的接风宴,所来参加的竟然不是嫡系,仅仅只是一个庶出,想想,这李家,也着实有几分意思。 而她刚刚反驳方长玥的话也是有根有据的,因为就在方长玥和李世旋醒来当晚深夜,与茴香同屋的宫女偶然从茴香的床榻底下发现了一封认罪书,正是茴香的忏悔之言,而太后第二日就以此认罪书结了这无端昏迷一案,但至于为何昏迷,由于罪魁祸首已经伏法,只能不了了之,查不出缘由了。 想来,这萧太妃之前一口一个旋儿的叫着,也只是顾着李府与萧家的关系,并非真要为李世旋讨一个公道,所以等到太后那认罪书一出,这件事,也就这么压下了。 如此看来,恐怕太后早就料定了萧太妃,所以才会指使茴香将方长玥和李世旋一同弄昏过去,将顾及颜面的萧太妃拉入局中。而随后,便可借用萧太妃施压,和萧太妃刚刚回朝的借口,将她万无一失地禁足在宫中,有了这两样借口,再加上李世旋和方长玥确实人事不知的事情,就算慕亦弦想要将她强行带走,只怕也要费一番功夫,而太后也绝对不会让慕亦弦将她带离。 太后确实如愿将她整整禁足在宫中,生生错过了连安王的婚宴,只可惜,太后的如意算盘,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想到况晋函传来的连安王宣称杨菁阙与西殊随行使臣私奔的消息,宣绫靖缓缓勾唇笑了笑,随后,又微微蹙了蹙眉,不知,这等昏迷手段,太后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上一世,她也没查到个缘由来。 就在她思量之时,方长玥斩钉截铁地驳斥道,“不可能!” 随后,方长玥眼中怒火霎那尤为更甚,竟是冲上去几步,戳着她的鼻梁,怒骂道,“你别以为这点小手段就能欺骗我!茴香对我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害我?!你还有脸提起茴香,还畏罪自杀,我看明明就是你买通了侍卫故意杀害了她!正好,我今天一道为茴香也讨个公道!” 话音不落,她戳着鼻梁的单指瞬间展开成巴掌,作势就要狠狠扇在宣绫靖脸上。 宣绫靖侧身一躲,倒是方长玥掌势难收,将自己的手狠狠甩撞到了石桌上! 李世旋惊吓地站起身来,一时有些惊慌无措的呆愣在原地。 而方长玥白嫩的手指狠狠撞在石桌,瞬间痛得尖叫了一声,双目如同染了血,红得吓人,面目更是被气的涨红灌血,整个人看起来好像理智尽失,发疯了一般! 一双赤目狰狞地死死盯着她,瞳孔里的怒火将她所有的理智一点一点彻底燃烧殆尽! 随即,红着一双赤目的方长玥扭头从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刀径直朝着宣绫靖狠狠砍了过去! 一直守在风亭外的衾香看见这一幕,一直疏离冷淡的双目中陡然划过一抹急色,提步就风亭内冲,可她离得远,又怎么赶得及。 宣绫靖却一直提着心神,就怕方长玥突然发疯,眼见方长玥拔刀欲砍得举动,本已经准备迅速撤步,却哪知,忽然,一道人影猛的向方长玥扑了过去! 就在那人影将方长扑倒在地的同时,庭院外也传来一声惊急的叫声,“小姐!” 方长玥那一刀,本就是发了疯一般用足了全身的力气,被人从旁侧一扑,整个人就势歪倒,但刀锋当空一扭,在宣绫靖面前划过一个弧度,寒光凛凛的刀锋仍旧由着方长玥的力道狠狠劈了下去,却刚好落在扑在方长玥面前的那人的背脊上! 紧接着,“嘶!”女子的闷痛吸气声,格外清晰。 衣帛破裂,鲜血当即染红了她浅紫的衣衫,血腥味一股脑涌入了口鼻间。 刺目的猩红,将怒火烧天的方长玥彻底吓傻了! 宣绫靖也楞了一瞬,怎么也没想到,李世旋竟然会奋不顾身救她…… 衾香已然冲了进来,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急,“郡主,您没事吧?!” 宣绫靖瞬间醒神,连忙拿手帕紧紧压着李世旋背上汩汩冒血的伤痕,头也不回的命令道,“衾香,快传太医!” “李姑娘,醒醒!李姑娘!” 素鸢仓皇惊急地从庭院门口冲进来,顾不得招呼本是被她请来的慕亦弦,“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从李世旋背脊处涌出的鲜血浸透了她的手帕,流到她的指缝间,烫得灼手,顾不得回应素鸢的担忧,宣绫靖连声吩咐道,“素鸢,快给她止血。” …… 第一百三十七章帝令,帝师之令 就在宣绫靖焦急的话音落下,素鸢面前,突然多出来一枚药瓶,嗓音淡淡,如子夜幽寂,“止血药。” 素鸢根本没注意是何人,一把接过,熟练地倒在李世旋的伤口上。 宣绫靖此刻紧紧盯着李世旋,也没分心抬头细看。 慕亦弦双瞳如夜,深邃无波,面庞冷峻,全然淡漠,可视线,却淡淡划过已然吓呆的方长玥,落在了半蹲于地的宣绫靖的发顶上。 剑眉微敛,薄唇微抿,右手已然无声无息附到了左腕之上,思绪轻飘。 不知为何,刚刚走到庭院门前,眼见方长玥刀势劈向月宁郡主时,他心口竟是无法控制猛的一滞,那一股难以捉摸的悸动瞬间席卷而来,铺天盖地,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实,都要剧烈,就好像有一把刀绞在他的心口,稍稍一动,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从没有感到如此的慌乱与……恐惧……对,就是恐惧! 恐惧害怕到每一分呼吸都是蚀骨的痛,痛到眼前竟是一分一分变得昏暗,可在那昏黄黯淡间,依稀,似乎闪过一道模糊的红色光芒,而那一道红芒,却让他双手控制不住地猛烈往前探去,拼命要想挽留抓住什么,可又有什么宛若指尖流沙,怅然若失,只剩彻骨彻心的悲痛…… 醒过神来,他就发觉自己呆立在庭院门前,右手悬在半空,残余的错觉让他微凉的指尖莫名的有些失落……好似真的错失了什么一般。 刚刚划过的那一道红芒……究竟是什么?竟会让他感到恐惧无助…… 有些怔忪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他才终于走至风亭,可在看见月宁郡主之时,那一双悲戚冰凉的双眸乍然浮现在眼前,而他忽然心生一种错觉,竟是感觉那一抹悲戚冰凉与他刚刚那一瞬的悸痛错觉分外契合。 宣绫靖不知慕亦弦此刻究竟在思量什么,她虽未抬头,却也知道慕亦弦此刻正站在一旁,如今李世旋危在旦夕,她哪里还顾得上尊卑礼仪。 眼见着流血之势渐渐止住,宣绫靖这才微微松了松心神,虽不知李世旋为何救她,但终归不能因她而死。 就在宣绫靖松了口气之时,李世旋忽然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袖,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微微开合,却听不太清在说些什么。 李世旋眉眼中的忧急,让宣绫靖不由地附耳过去。 “郡主……不安全……别送我……回李家……我要……一定要……活下去……李家不安全……别送我回李家……” 低微的祈求,让人忍不住心头有些发颤。 “皇姐,你一定要活下去!答应弘景,一起活着,好吗?”同样祈求的话语,忽的响在她的脑海,也是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倔强固执。 宣绫靖瞳孔微微张了张,神思一瞬有些恍惚,最终微微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 见她应下,李世旋才终于缓缓合上了痛楚虚弱的双眸。 她以为,李世旋是怕自己死了要留下什么话,却没想,她说的却是要活下去,甚至还在担心自己的处境不安全。 这个庶出的李家女儿,究竟经历着什么样的环境,才能让她在生命危急之时,最最不放心的地方,竟是她生活多年最熟悉的家。 可她若是拼了命的最想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何又奋不顾身相救对她而言仅仅只是萍水相逢的她呢?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实在不懂李世旋这一举动的用意。 可既然答应了她,她自然也要确保她的安全。 “太医来了!”衾香疾呼了一声,一众随着方长玥一同吓呆的禁卫刷的让开一条道。 前来的太医颇有些年迈,宣绫靖并不认识,但此刻人命关天,她直接阻了太医欲要对慕亦弦行礼的举动,急声道,“太医,快来看看李姑娘!一定要救她!” “是是是,郡主放心。”见慕亦弦并不出声反驳,那太医连忙应道,仔细查看了一番伤口,才舒了一口气感叹道,“还好及时止住了血,伤势没有累极肺腑,郡主,将李姑娘先抬入屋内吧,这临时撒的伤药只是简单的止血,老臣马上为李姑娘在配置一副药膏与汤药,外敷内服配合,李姑娘应该过几日才能醒来,在修养月余,好好静养,应该便能恢复。” 宣绫靖也不放心他人,当即吩咐衾香与素鸢一同,轻轻将李世旋抬入屋内安置在软榻上。 而她自己,却仍旧留在风亭,此刻,她面上再无半分悠然笑意,双眸清寒,宛若千尺寒潭,透着丝丝氤氲不散的寒气。 薄唇紧抿,冷成一条僵硬的线条,峨眉微凛,骤出一抹无形的杀机! “啪!”一巴掌,狠狠落在方长玥煞白的脸上,震的她的手都隐隐发麻! 五个通红的指印瞬间爬上了那煞白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长玥吓呆的神思也被这一巴掌生生打醒,可紧接着,被打的羞怒瞬间将她前一刻的惊慌全全压下,尖锐的叫声直冲上天,“贱人,你敢打我!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让太后废了你,把你丢去喂狗!” “给我杀了她,杀了她!”嘶吼地叫喊着,她已然狰狞扭曲地失控朝着宣绫靖扑了上去! 细长的指甲透着一股阴寒的冷意,直冲宣绫靖的面部抓去!若是被碰上,必是一道血痕! 方长玥的袭击毫无章法,宣绫靖双眉如剑,凛冽成霜,正要躲到一旁,再好好教训方长玥一番,为活得那样小心翼翼,活得那样固执倔强的李世旋,和她小皇弟一样的李世旋出一口气。 然而,还不待她躲开,方长玥那疯狂挥舞的双臂却被一双大手凌空制在她的前方。 循着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看去,正是慕亦弦那冷冽幽冷而又俊美无俦的轮廓。 慕亦弦双目寒冽幽冷,出手的那一霎那,他自己都尚未反应过来,可脑海中那在庭院门口闪过的红芒又一瞬闪过,那一股铺天盖地的悲痛绝望又是猛烈席卷而来,让他毫无自知地,竟是已然出手拦住。 星目冷冽,流光烁人,淡淡的杀气渐渐凝实,直冲那娇小脆弱的女子而去,可这一刻,慕亦弦面目沉冷,幽寂如暮,浑然天成的威仪猎猎鼓动,宛如逆鳞被触的蛟龙,每一分吐息就吞尽所触的每一分生机,无情而冷厉,不见丝毫恻隐。 他晶莹如玉的手宛若一双铁钳,生生制在方长玥手腕骨骼上,咔嚓一声细微的骨头脆响,紧接着是女子尖锐而凄厉的叫声。 “啊——!我的手!” 慕亦弦被方长玥这一声尖叫唤回了微怔的神思,才发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而宣绫靖看着半站于他身前的慕亦弦,忽的神思顿住。 他静静立在一处,神色淡漠,好似无物能让他有所触动,挺直的脊背更是宛若撑着一片让人心安的天空。 熟悉的……让她心尖有些发酸。 逃也似的垂下视线,狠狠咬住唇瓣,才将险些逸出唇齿间的急促吐息生生逼回喉间,呛得闷痛。 方长玥痛得僵着双臂,不敢动弹分毫,可那无力下垂的手腕,却让她更是惊恐万分。 慕亦弦淡淡瞥了眼凄厉叫唤的她,薄怒微微显现于他微抿的薄唇间,声音自带无上威势,“滚!” 禁卫背后早就湿冷一片,通体生寒,听见这一声“滚”,终于如蒙大赦,飞奔地跑开。 而方长玥面上带着明显的巴掌印,又因手腕的痛楚早就涕泗横流,又愤恨狰狞地扭曲了整张脸,双目冒火的汹涌着杀意,死死盯着宣绫靖,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却难泄她心口半分的愤恨,可再看到慕亦弦时,浑身条件反射地恐惧至极地生生一颤,再无半分娇美妍丽的仪态。 方长玥眼中那不死不休的恨意,宣绫靖自然看在眼中,她从未把方长玥这样毫无头脑的人看在眼中,自然也不会在意她的恨意。 可慕亦弦却双目微微凛了凛,方长玥那一双赤红的双瞳,那眼中闪烁着必杀的戾气,那狰狞扭曲的面容,虽然并不能让他感到半分的威胁,可却让他心中却忽然拂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就好似不想让什么东西沾染到这样的情绪一般。 而触及那一双视线时,他神思不知不觉地有些恍惚,似乎有一双潋滟朦胧的双眸盯着他,而从那双潋滟的双眸间,他却好似看见了另一双倒映其中的双瞳,依稀,似乎也闪烁着恨意,更多的却是隐忍,宛若拼命忍耐着压制着什么,只余难明的痛楚之色。 扑通…… 慕亦弦少有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心跳声中,恍惚中带着一种奇怪的情绪,辨不清,可却莫名有些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生生堵在心口,无法纾解,无法探究。 神思微晃间,他见着方长玥眼中恐惧一颤,而后又恢复了那一副杀意愤恨,赤目殷红的盯着月宁郡主的模样。 而同时,他脑海中忽然回想到素鸢将他从前殿请来前的说辞,说是郡主差不多解开了凝洄阵法。 当即,慕亦弦双目淡漠冷寂,从怀中取出一物,嗓音如同万丈深潭,直让人寒栗难宁。 他视线淡漠,扫了一眼方长玥,嫌恶一闪而逝,“传令下去,任何人不得犯月宁郡主分毫!你,双手便废了吧。” 慕亦弦此刻手中所执的,背后所刻的三字正是帝师令,是皇上之师的特权,仅能使用三次,却等同帝令。 就算东渊如今的皇帝乃是傀儡,可帝师令,太后也无法违背,毕竟,这是实实在在的帝令,从东渊开国便传至今时今日的祖训。 第一百三十八章安全,何地安全 方长玥根本没有细看慕亦弦手中所执的令牌究竟为何,只听着慕亦弦这冷漠绝情的一句处置,当即双目大睁,不敢置信地盯着慕亦弦,双唇颤抖不已,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为恐惧! “殿下!您疯了!竟然帮这个贱人!”方长玥瞪大了瞳孔,眼中悲愤交加,竟似癫狂! “她只是一个阶下囚,您不是要杀了北弥皇室吗?为什么不杀了她!杀了她啊!您杀了她啊!您不记得了吗?殊月台那晚,有人亲口指认她就是北弥长公主啊!您怎么能护她,您不是要杀了她吗?您快杀了她啊!”方长玥神智失常,狰狞地嘶吼着,想要扑上来抓住什么,可双手无力地垂着,一动便是蚀骨的痛楚,“啊——!” 最终,终于在极致的痛楚和情绪的崩溃中昏了过去。 她吼出的话,却让宣绫靖心口猛的提了一提,蔺翔与罗成都已经死了,没想到方长玥竟然会突然提到那晚的事情。 慕亦弦看都没看一眼,宣绫靖却猛的一惊,想起慕亦弦刚刚动用帝师令的情况来! 想了想方长玥刚才的神情,应该并未注意到是帝师令,又左右瞧了瞧,好在周围只有欣沐轩的几名宫女,但那些宫女因着害怕也只躲得远远的,才微是松了口气,招手唤来几名宫女,吩咐将方长玥送回飞鸾殿,她才转而对慕亦弦道,“殿下,这帝师令,还是算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这话若真传了出去,臣女恐怕……再难安宁了。” 太后本就想借方长玥来试探她和慕亦弦的关系,就连连安王也意图让假的杨菁阙寻机试探,若是真让慕亦弦为她用了帝师令,那岂不是……和上一世一样了? 慕亦弦神色淡淡,并未作声,只将帝师令缓缓收回了怀中。 宣绫靖微是愣了愣,以为他是默许了,便也没在多言,正准备回屋看看李世旋的情况,却哪知,慕亦弦已然径自坐在了风亭中,淡淡开口道,“郡主解开了阵眼?” 他墨眉微敛,星目如夜,气息冷冽如同薄薄冷雾环绕周遭,情绪看不真切。 宣绫靖微是一愣,这才终于想起来慕亦弦的到来本就是她着素鸢去请的,若不是意外发生了李世旋这档子事,他们所聊的事情,本就该只是如此。 回头瞧了瞧殿内,见着有条不紊地人影晃动,她才松了松微皱的眉头,随着慕亦弦的眼神示意坐了下来,回道,“据殿下上次送来的最新阵图,可以看到当初被素鸢刻下了七十七的那棵树确实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位,由此可以证实,那阵法确实是转动的。而根据八卦合心之法,臣女将外围八阵与核心内阵都看做齿轮的话,那么,按臣女推测,只有在外围八阵与核心内阵的阵眼都在咬齿轮咬合即我们当初感受到了那种失明的区域,然后通过双阵阵眼同时触发,才能避免被阵法传走,顺利入阵。” 宣绫靖瞧了瞧正认真听着的慕亦弦,心头兀的拂过一阵熟悉的涩意,上一世听她讲解阵法时,他也是这样一幅冷寂却又入神的表情,抿了抿唇,她才又继续道,“所以,臣女今日派素鸢去前朝请殿下,也正是为了这双阵眼之事,因着阵眼实在无法单凭这图纸所绘瞧出,所以,恐怕需要臣女与桑莫再次前往凝洄树林,才能当场推衍寻找。” 慕亦弦神色冷寂,深邃的眸底似有不明的幽光时起时伏,良久,才淡淡问道一句,“可有把握寻到正确入阵之路?” 宣绫靖薄唇轻抿,想及她着素鸢去请慕亦弦的本意,想要尽快解开这一切心结,挣脱暗藏在心底深处的眷恋与不舍,不由水眸一怔,如有烟雾弥漫开来…… 亦是良久,她唇瓣忽的咧开一抹莞尔动人的浅笑,轻柔自信,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坚毅,“不出七日,必能找出!” 慕亦弦凝视着她眉眼的视线一瞬地怔住,眸中霎那恍惚过一抹回味,紧接着又浮现出那一抹如同月华冰凉的悲戚清冷,神思不知游走在何处,他的右手已经不知不觉又覆到了左腕的烛心镯上,摩挲在指腹间熟悉的纹络才让他心神渐渐回敛沉冷下来。 “那就今日子夜出发。”慕亦弦薄唇微动,神色冷冽,不知想到了什么,莫名地有一股寒意透体而出,却并非是针对她的。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心神有一瞬难以捉摸地不宁,无处细辨。 慕亦弦却已离开了风亭,背影挺拔地离宫而去。 看着他颀长而笔直的身躯,宣绫靖无形之中感到了一股心悸的压迫,心头先前那一瞬划过的不宁霎那又涌上了心头,明明能切实感受到,可却只有莫名之感,难以捉摸透彻。 等到慕亦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忽然想到另一个问题。 若是今夜出发,那李世旋该如何安置才好? 她昏迷之前,执著要交代的便是不要送她回李家,李家不安全,可若是她不在宫中,那将李世旋安置在宫内亦是不安全。 郡王府? 宣绫靖微是顿了顿,随后也否定了过去。不管如何,郡王府也是北弥降臣之所,李世旋既然在李家都活得那般小心翼翼,若是沾上了与北弥降臣勾结的嫌疑,只会对她的处境雪上加霜。 那只能是……? 宣绫靖倏地一愣,她脑海之中,竟是忽然闪过了那一座府邸——府! 安全之地,在她心底,最安全的地方,竟然是……慕亦弦的府吗……? 顾不得心底这一刻翻涌的究竟是什么滋味,她抬眸瞧了瞧前方,早已没了慕亦弦的身影,心绪一凝,当即提步往外小跑而去。 可此刻慕亦弦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她即使去追,也根本追不上,可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然下意识地跑到了芳菲池,上一世,慕亦弦与她都常去的地方。 这是宫内颇为偏僻的一处温池,引的是皇宫后山山顶的一处天然温池之水,小小湖面上常年氤氲着热腾腾的雾气,三面假山嶙峋,形成天然的壁障。 而此刻,她正僵立在入口的青石小路上,芳菲池旁此时并无任何景致,只有一池孤零零的温泉,和三面环绕的假山。 明明没有任何旖旎风景,可她脑海中却遏制不住地回响着一首诗句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与之同时,还夹杂着难以抑制的酸楚,梗在心头,呼吸生痛。 “满庭桃花,常年为卿开。” 上一世,这芳菲池的景致比之此时此刻,绮丽美妙得多,因为,慕亦弦为她在这芳菲池四周移栽了一圈的桃树,因着温池常年温和,桃花的花期也比寻常长了数月,可以经历春夏秋整整三季。 云雾如仙,芳香扑鼻,硬生生将这孤零零的温池假山改成了胜似人间仙境。 这芳菲池,正是他送与她的十八岁那年的生辰之礼。 “人间四月芳菲尽,云雾轻香始待卿。”情不自禁喃喃道一句。 目光怔忪,脚下的步伐更是情不自禁地一步一步向着雾气氤氲的温池而去,似乎仍有芬芳怡人的桃花清香隐隐缭绕鼻尖。 触手探了探温池的水,熟悉的温暖。 整个宫里,她最熟悉的地方,莫过于此地了。 她蹲在池边,一只手轻轻探在温暖的水中,双眸微合,似有无限惬意舒展在姣好沉静的面容之上。 氤氲在池边的雾气缓缓将她整个人笼罩,周身的温和,像是一个温暖舒适的梦境,将她渐渐包裹,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不知过了多久,宣绫靖沉浸回味在熟悉的梦境中,直到,突然,一道清冷淡漠的嗓音从旁侧传来,“郡主怎么在此?” 那冷冽的声线,生生将周遭雾气之中的温暖寸寸逼退。 宣绫靖下意识地循声看去,便见一道颀长孤寂的身影缓缓从雾气之中踏步而来。 雾气的朦胧,恍惚地让她一时迷失在今夕何夕之中。 直到,那一双冷寂如夜,没有半分柔和的双眸随着身影引入眼帘,她才陡然清醒过来。 这不是上一世的慕亦弦,不是将她当成了心中执念的阿弦……也不是需要挣扎在爱恨之中难以挣脱的阿弦。 他们……只是政敌。 宣绫靖迅速地压下心头所有的回味与怀念,更是将怔忪与涩意生生逼退回心底,而后,抿了抿唇瓣,才终于缓缓站起身来,“臣女是追着殿下离开的方向而来。” 慕亦弦定定瞧着她,良久无声。 其实,他早在她踏入门口的青石小路时,就已经发现了他,可不知为何,却一直没有出声,静默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蹲身拂着水面…… 瞧着她难辨情绪的双瞳,瞧着她低垂臻首的发顶,瞧着她默念那一句奇怪的诗句时……的悲凉叹息。 直到,看着越来越浓郁的雾气渐渐将她整个人包裹遮掩的好似再难看清之时,他才陡然出声。 淡漠寂然地敛了敛墨眉,瞳中更是幽光难辨,他才终于又薄唇轻动道,“何事?” 宣绫靖不再看温池半眼,半垂着头,也不露眼中情绪分毫,沉静道,“李姑娘昏迷之前,特意嘱咐臣女说李府不安全,让臣女千万不要将她送回李家,可臣女今夜要随殿下前往凝洄,实在不知该将李姑娘安置在何处才算稳妥,所以,臣女想请殿下将李世旋安置在殿下府上养伤,不知……可否?” 慕亦弦淡淡瞧着她因微垂只能看清睫羽的眼,不知在思量什么,兀的,突然问道一句,“郡主对此地……熟悉?” 第一百三十九章怀念,故旧之地 宣绫靖心底一紧,眼眸轻微一颤,难道她刚刚的神情泄露,被慕亦弦看见了吗? 心中微微警惕,更是迅速定下应对之法,面上却反而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方方地抬起了头,故意将本已压下的怀念回味再次浮上了眉眼。 她眉黛如画幽远沉静,唇畔微抿,流连感叹,“触景生情,想起了故旧之地,殿下勿怪。” “北……弥?”慕亦弦神色冷淡,越发难见情绪,幽瞳如雾,审视着她的神色,摩挲着左腕的动作却一刻不停。 宣绫靖越发抿了抿唇,好似要掩藏住溢出唇齿的苦涩无奈,自嘲地笑了笑,“臣女因自小体弱多病,曾经在一处别院静养多年,那里,也有这样一池温泉,三面环山,自成壁障,常年雾气缭绕,而那四周种着满满的桃花,借着温池的暖和,花期总是比寻常外界的要长些,芳香悠长,清宁怡神。” 真假参半的回答,正好解释她之前的神情。 而此刻的说法,她也不怕慕亦弦去查,阿玦身子虚弱,每年她确实会将她接到常年暖和的地方居住一段时日,对外,就连云凌也不知那地方究竟在何处。 如此的回答,慕亦弦的神色仍是没有半分变化,只淡淡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的气氛一时之间沉默下来,因着二人均无动静,四周的雾气又渐渐向着二人四周弥漫而来。 温暖的水雾笼罩周身,因着热气扑面,宣绫靖的面颊渐渐绯红起来,再加上慕亦弦静静看着她的视线,一时间让她忽然有些不自在起来。 就在宣绫靖想要开口提醒他刚刚她所问的安置李世旋的问题可否之时,慕亦弦凝滞良久的身形终于动了。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递到她面前,淡淡道,“郡主子夜之前在郡王府静候。” 待宣绫靖接过,他便不再言语,兀自大步离开了。 宣绫靖这才垂眸看向手中的符鉴令,东渊的符鉴之令,每位皇族之人都会拥有,背后所刻的数字则代表着在皇室之中排位第几,这符鉴令等同于皇族之令。 而慕亦弦所给她的这符鉴令,背后所刻,正是十五,而这枚小小的符鉴,便可代表东渊。 他虽然没有应允将李世旋安置在府,可却给她此物,是让她以他的命令去安置李世旋吗? 还说到今晚在郡王府静候,看来,也是让她以此符鉴自由出宫了。 宣绫靖定定瞧着手中的符鉴,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件事来,兀的,她唇角微微勾了勾,溢出一抹意味深长来。 这符鉴,来的倒是时候。 宣绫靖迅速回了欣沐轩,稍稍整理了一番,便带着李世旋一同出了宫,出宫门时,示意宫门守卫所看的,正是慕亦弦所给的符鉴令。 而马车一路前行,所走的方向,却正是李府所在。 李府家主此刻并不在府上,前来府门口招待她的正是李府的当家主母,萧念晴。 这萧念晴与静穆王的母妃萧若云和王驽的夫人萧连锦正是同一辈,只是这萧念晴是旁系远亲所出,所以这李府也算和萧国老一脉只能说有些亲缘关系。 而李世旋却是李府庶出,和萧太妃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故而当时傩娘会说,李世旋和萧太妃只能算做是有些亲缘。 萧念晴看见被素鸢和衾香以及另外两名宫女抬进府门的李世旋时,眼中的轻蔑与杀机一闪而逝,宣绫靖这才明白李世旋所说的李府不安全究竟是何意。 李府当家主母想要杀她,她如果昏迷着被送回李府,恐怕,只能任人摆布,死路一条了。 就在宣绫靖准备说话之时,从里屋院内正走出来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身姿曼妙,可见姿容,可嗓音尖锐,瞬间破坏了美感。 “这个贱人是死了吗?真是晦气,死了还不赶紧丢出去!” 见着所有人都不为所动,那女子双眉一横,怒喝道,“你们是聋子吗?本小姐让你们把人丢出去,没听见吗?!” “姝儿。”萧念晴和声唤了一句,止住了李心姝的怒喝,“不得无礼,这位是月宁郡主,旋儿受了伤,郡主是特意送旋儿回府的,还不来多谢郡主。” 李心姝整个面容罩在面纱之下,并不能看清神色,可只见她的眼神,也能看出其中的轻蔑与嘲笑来。 “哦,你就是月宁郡主啊,倒是有几分姿容。多亏太后照拂,封了你郡主吧,否则怕是要被卖到春兰院那些下贱的地方去了。” “你——”素鸢当即怒斥一声,却被宣绫靖眼神示意止住。 宣绫靖好似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唇角,轻笑一句,“春兰院?听李姑娘如此信口拈来,看来十分熟悉,应该是常来常往吧。不过既然姑娘话里都看不起那地方,还是少去为妙。至于本郡主,就不陪李姑娘同去了,虽然罩着面纱,但看李姑娘这身段,也知必是倾城之姿,小心遇上不法之徒才是。” “呵呵!”李心姝冷笑了两声,却并未怒火冲冠,反倒是挑了挑眉,更是不屑,“郡主好一口伶牙俐齿,但愿太后会照拂你一辈子吧,若是失了保护伞,不知郡主还能不能如此了。” “多谢李姑娘提醒。”宣绫靖噙笑,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才又看向萧念晴道,“李夫人,我今日前来,是受所托。” 说着,故意从昏迷不醒的李世旋怀中取出了符鉴令,这是还在欣沐轩时,她就提前放入的。 萧念晴和李心姝看见她从李世旋怀中取出的东西瞬间瞳孔不受控制地一震! 宣绫靖却故作不知,继续道,“让臣女将李姑娘送回李府,并嘱托臣女寻个手脚机灵细致的人好好照料。” 萧念晴很快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定定盯了李世旋一会,眼中满是沉色,片刻,却全全掩下,只满面温和地笑道,“麻烦殿下和郡主了。请郡主转告殿下,臣妇一定会派个手脚麻利的丫鬟好好照顾旋儿的。” 宣绫靖却回以温和的笑,摇了摇头,而后视线一挑,看向了此刻仍在震惊之中的李心姝,轻柔道,“李姑娘与我萍水相逢,倒也转着弯的好心提醒我居安思危,可见是个外冷内热心善之人,不妨,就李姑娘来贴身照顾世旋吧。” “你说什么——让我照顾她?”李心姝终于回过神来,当即不假思索地怒驳道。 宣绫靖只做未闻,仍是面向着萧念晴和煦地笑着,“不放心李姑娘,臣女也不敢随意指派个人照顾世旋,倒时出了岔子,怕是难辞其咎,只能拜托李夫人与心姝小姐了。” 说着,她又将符鉴令当着她们的面塞回了李世旋的怀中,扭头对着衾香吩咐道,“衾香,你也留在此地,好好与李小姐一同照顾世旋,切莫出了任何岔子,若是世旋多伤了一丝一毫,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 她这话,虽是对着衾香交代的,可其实却是在警告萧念晴与李心姝。 不管李心姝能不能听懂,至少,这李府夫人是个有心机的人,一定会懂其中的利害关系。 “是。”衾香当即应了是。 随后,宣绫靖也不管萧念晴与李心姝是什么面色,又点了另外两名宫女也在此照料后,便只带着素鸢离开了。 见着宣绫靖离开,衾香这才开口恭敬道,“夫人,不知世旋小姐的卧房在何处?奴婢等先将世旋小姐送回卧房休息。” 萧念晴不露声色地随口唤了一名丫鬟,为她们引路,等到此地只剩下了萧念晴与李心姝二人,李心姝才眉眼一沉,愤懑地道,“母亲,您怎么能同意让我伺候那个贱人呢!” “姝儿!”萧念晴沉声唤了一声,眉目自成威严,“这是的符鉴令,你难道要母亲公然抗命不成?” “没想到这贱种竟然真的勾搭上了!该死的,这下,怕是更难把他们姐弟赶出府了!”李心姝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母亲,难道就这么算了?!” “姝儿,母亲教过你很多次了,遇事要沉住气!就算再看不顺眼,再没有足够的权势碾压之前,面上也要不露分毫,你看看你,刚刚面对月宁郡主什么态度?”萧念晴却没有应声,反而忽然沉声教育起李心姝来。 李心姝更是不悦地皱了皱眉,嘀咕道,“她本来就是寄人篱下,还让不得人说。” “好了!萧太妃前几日和母亲提及,想要将你纳给静穆王殿下做侧妃,你这等性子,嫁过去怕是不能安宁,静穆王是个温和的性子,你这脾气也确实要好好磨一磨,李世旋那边,你就且先过去照顾着吧!” “什么——母亲!”李心姝当即一愣,不满地正要驳斥。 萧念晴厉色瞥了她一眼,“够了!你先下去吧!” 李心姝面色一僵,冷哼了一声,极度不满地扭头就跑了。 等到李心姝跑远,萧念晴才重重叹了一口气,继而满目冷厉之色瞥了一眼先前衾香等人离开的方向。 紧接着,从屋外款款走进来一人,朱钗摇曳,娉婷生姿,面上亦是罩着面纱,嗓音宛若黄鹂,悦耳动听,“母亲这是怎么了?神色如此不悦。” 萧念晴瞥了她一眼,神色瞬间缓和多了,只蹙了蹙眉不悦地道,“歌儿啊,李世旋回来了,还带着的符鉴令……” 听着萧念晴将刚刚的事情全全复述了一遍后,李轻歌轻和地笑了笑,“原来如此,难怪二妹刚刚如此生气,二妹若要嫁入静穆王府,这性子也确实需要磨磨,倒是个好机会,女儿倒是期待李世旋能早些醒过来,当好这个磨刀石了。不过这月宁郡主倒是有趣,可惜刚刚没能会上一会。” 随后,李轻歌的视线微微凝了凝,语气莫名有些告诫的意味,“如今盛都已经是暗流涌动了,李世旋既然做到了这件事,这段时间,母亲怕是不能动她了,必须大局为重,否则,父亲那里……” “母亲知晓轻重。你放心吧。”萧念晴点点头,一副听女儿之命的模样。 …… 第一百四十章故意,混淆视听(一) 而在李府内母女交谈的同时,离府坐上马车回郡王府的宣绫靖与素鸢亦是在交谈之中。 素鸢倒是有些奇怪不解,“小姐,李姑娘昏迷前不是嘱托您千万不要将她送回李府吗?您怎么还是将她送回去了?” 宣绫靖意味深远地抿唇笑了笑,瞳眸微眯,颇有几分懒怠的气息,“有的符鉴令护着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素鸢愣了愣,继而点了点头,又疑惑不解道,“也对,不过倒是奇怪了,竟然会把符鉴令给李姑娘。” 宣绫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才又道,“这下,怕是太后和连安王都要迷糊上一阵了。” “啊?”素鸢不解地抬了抬头,却见宣绫靖已经倚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了,便将疑惑压了回去,也默不作声地靠着车壁闭目休息了起来。 马车一到郡王府门口,云凌已经快步迎了出来。 当初接风宴那晚之后,宣绫靖便被一直被禁足宫中,若非是请况太医悄悄来与云凌说过情况,怕是云凌早就急坏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自己女儿无碍,可这一刻真真实实地看到,云凌才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宣绫靖定定看着满脸欣慰与感叹之色的云凌,忽的觉得短短数月,云凌将军苍老了太多太多,让她一直因着隐瞒阿玦的死讯而愧疚的心更加隐隐作痛起来。 “爹,女儿不能承欢膝下,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嗓音莫名有些哽咽,宣绫靖勉强地勾出一抹乖顺体贴的笑容。 “好好好。”云凌连声应好,“玦儿你这段时间,身体可还好,没什么大事吧?” “没有,感觉好多了,况太医的医术十分精湛。”宣绫靖抿唇安抚地笑着。 “那就好那就好!”云凌连连感叹。 可不待云凌多加欣喜,宣绫靖又道,“爹爹,女儿今夜会与离开盛都一段时间,若是有人来探,您便说我因心疾之症,往年每次年关之前,都会念佛静养修身,万不能被人打扰。” “又要离开……”云凌不由皱了皱眉,心有余悸地想起上一次也是随同离开,然后心疾复发生死一线的事情来。 “玦儿啊……如今这盛都,已经暗流涌动了起来,东渊的局势,你与她有所联系,也应该是早有预料,这在其中的关系,你更应该是知晓的,多少双眼睛盯着手握重兵的,你万不可与他往来过密,小心遭了无妄之灾啊。” 宣绫靖微是怔了怔,云凌竟然也知道……多方都在盯着慕亦弦的举动,只盼能寻个牵制住,甚至能将他如六年前倾力相助太后那般,为己所用的机会来。 若是没有烛心镯,她也会如同当初竹林醒来之时决定的那般,不与慕亦弦有所交集,可惜,如今莫名生出烛心镯这一桩奇怪的事情,她不查清楚,实在是……放不下…… 可要查清,就必须和慕亦弦有所交集…… 沉默地顿了片刻,她才缓缓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勉强漾起一抹安抚的笑容,柔声道,“女儿知道,爹爹您放心,女儿还要与您一起回家,为您颐养天年呢,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又是宽慰了云凌几句,陪同云凌一起用了晚膳后,宣绫靖才终于回到皎卿阁。 如今寒冬,凝洄树林又是常年雾障,比别处更是严寒,素鸢担心不已地在屋内专挑厚实的衣服,直到塞了整整两套棉绒冬衣,又带了三件厚厚的披风,才终于放下心来。 而宣绫靖却静静地带着窗前,一分一分等着子夜的来临。 …… 宣绫靖将李世旋送回府时,本就是有意不加遮掩,就连符鉴令也是大摇大摆生怕旁人不知地展示了出来,而这般所作所为之下,便是为了她那混淆视听的目的。 而正如她所愿,刚到入夜时,李世旋身怀符鉴令的消息便是不胫而走,也只能说,盛都本就藏不住秘密,更何况她根本就不曾要藏。 而得到这则消息的人起初还不知缘由,一探之下,便知晓了白昼时欣沐轩所发生的一场纷争: 李世旋被方长玥所伤,险些没命,如今仍在昏迷之中,当场撞见,之后,便传出月宁郡主奉之命,将李世旋送回府中好生修养的消息,月宁郡主在李府出示的符鉴令便是从李世旋怀中取出,如今那符鉴令仍在李世旋怀中。 这场纷争,再加上宣绫靖那有意为之的事情,让不知实情的人瞬间将赠符鉴令和李世旋被方长玥所伤的事情联系起来。 这李世旋与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会赠与她符鉴令呢? 众多听闻传言的人都在暗自猜测,而这则消息迟早也会传到宣绫靖最想传入的那几人耳中。 只可惜,传言之中的主人公李世旋此时此刻仍在昏迷之中,难以验证,众人也只能任凭猜测。 当然,也有人旁敲侧击通过李世旋的父亲李枢炯来打探消息的,只是李枢炯不知存得什么心思,只漠然摇头,表示完全不知。 而传言之中的另一位主人公慕亦弦也在入夜时分听说了传言,正是阮寂从偶然听说后,惊诧向他验证真假之时。 慕亦弦从阮寂从口中听到这完全失实的传言时,微是愣了愣,完全未料到那一枚小小的符鉴令竟然暗中了一场风波。 而当即,脑海中响起宣绫靖所说的那句话来,“殿下,这帝师令,还是算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这话若真传了出去,臣女恐怕……再难安宁了。” 再难安宁么?所以故意借符鉴令,祸水东引,将旁人的注意力都转到李世旋身上…… 随后,他双眸幽沉,寂然间闪烁着几分深晦,意味不明地淡淡赞了句,“混淆视听,倒是有几分心计。” 阮寂从微一思量,双眸转深,“殿下说的……可是月宁郡主?” 慕亦弦只淡淡扫过一眼阮寂从,并未置一词,可接下来的话,却验证了阮寂从的猜测。 他眸如暮霭,幽沉难明,嗓音冷冽,更难辨情绪,“既然郡主帮本王解阵,那本王也助她一臂之力好了。” 话音不落,他冷冽丢出一物,“惊楚,去飞鸾殿传帝师令,方长玥那双手,就此废了。” 应声屋内多出一道人影,可阮寂从却疾声道,“殿下,三思!” 不待慕亦弦开口,阮寂从已然决绝跪了下来,“殿下,此令若是传出,那殿下与镇南侯就是公然为敌了。如今东渊局势已经暗流汹涌,殿下就算无意皇权,也不该四面树敌,请殿下三思。” 慕亦弦却是居高临下瞥了阮寂从一眼,神色淡漠,双瞳幽冷,似有无数凌厉冰霜蕴藏其中,只让人透体生寒,心惊胆战,他嗓音淡淡,却无形之中蒸腾出无边杀气,猎猎鼓动,直让人窒息。 “敌人?他们算什么敌人?” 他双目微挑,转眸瞥向北弥的方向,如夜的双眸乍然惊现无边无际恨意,铺天盖地,不留一丝让人的空荡,绝然坚毅的沉冷杀机一寸一寸凝结成冰,誓不罢休。 阮寂从浑身一寒,只觉喉咙如同被什么东西生生扼住,难以。后背湿冷,透心透骨的凉意直冲而来,好似让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生生冻僵,再难动弹。 他知道,这是殿下对北弥的杀机。 良久,阮寂从才终于感觉浑身一轻,整个人竟是无力的有些,再难以出声阻拦。 而慕亦弦却已然大步走出了屋外,只将一物丢向了正候在屋内的惊楚。 惊楚一接,便飞速闪身离去。 直到桑莫从屋外走来,阮寂从才终于从那一瞬的惊天冷厉之中回过神来。 “阮统领,这是怎么了?”桑莫不解地斟了杯茶。 阮寂从却是无奈地抿了抿,叹息地将刚刚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桑莫也随之无奈地笑了笑,却比阮寂从多了几分了然,“你上次不是说,月宁郡主被禁足宫中的那件事颇有蹊跷,也许是太后有意为难月宁郡主,试探殿下的反应吗?” “嗯。”阮寂从点了点头,“殿下推测,月宁郡主帮他解阵来往过密,让一些人起了别的心思。” “你不是一直在帮殿下追查神匠墨辛的踪迹吗?”桑莫突兀地又道一句。 “这二者有什么关系?”阮寂从不明所以。 桑莫笑了笑,“这二者其实是一个意思。对殿下而言,也许,月宁郡主就相当于另一个神匠墨辛吧。所以,借着郡主已经设计好的事情,殿下一句话推力一波,让郡主能从风口浪尖暂时退下来,不是正好吗?” 追查墨辛下落,是为了了解烛心镯,而殿下的那句话,是顺着月宁郡主的意图帮她转移旁人的注意力,正好也关系到月宁郡主的安危,而月宁郡主的安危,也关系到殿下能否进一步了解烛心镯。 只是阮寂从虽然知晓凝洄大阵的事情,但却对烛心镯一无所知,故而,桑莫也无法细说。 只能道,“殿下自有决断,镇南侯,殿下还不会放在眼里。殿下要做的事情,比镇南侯,重要多了。” 阮寂从不知,他却是知道的,那被殿下看的极其重要的烛心镯,终于在月宁郡主那里得到了线索,就算是要公然违逆太后,殿下也绝不会迟疑分毫。 更何况,当初为了烛心镯,殿下都曾生生将誓要追杀到底的北弥余孽放走了! 区区一个镇南侯,算得了什么。 那可是,连殿下自己都明明完全不懂,却没理由地生生放在心中成了执念的东西啊! 若是有人敢在这关键的时候伤害月宁郡主,坏了殿下凝洄,了解烛心镯的大事,殿下恐怕绝不会手软分毫。 更何况,现在仅仅只是一句帮月宁郡主转移旁人注意力的话而已。 …… 第一百四十一章故意,混淆视听(二) 夜色一分一分浓郁,漫天黑幕,没有月光与星辰,颇有几分暗沉压抑。 宣绫靖虽是一片沉静地呆在皎卿阁静静等着子夜的到来,可飞鸾殿,却难寻半分安宁。 方长玥在太医的照料下,终于醒了过来,可一醒来,发觉自己双手下垂,软塌无力,瞬间惊惧地尖叫一声,险些又吓晕了过去! 等到终于认清了现状,她才满是惊恐哀求之色的扭头看向一旁的太医,惊慌失措、急不可耐地道,“太医太医,我的手怎么了,你赶紧看看我的手,一定要治好我的手啊!” 可被她如此盯着的太医却只沉默地伫立在床榻边,脚步久久不动,神色间更满是为难之色。 方长玥疯狂地摆动着双臂,妄图让手也跟着动起来,可双手始终软塌塌的,让她眼中的惊恐一分分加剧。 方长玥哀求片刻,见那人始终不动,终于恼羞成怒,凄厉地嘶吼道,“庸医,你个庸医,你滚出去,滚出去啊!叫况太医来!赶紧让况太医来!我的手!我的手一定不能有事!” 就在太医万般犹豫为难之际,太后终于从屋外走了进来。 一看见太后,方长玥立马跌爬下床,惊恐的双目中满是希冀地朝着太后奔去,却被傩娘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双手无法控制,被傩娘拦住,再难前进分寸。 方长玥面色一僵,凄厉而绝望地死死盯着太后,双瞳之中,仅剩最后一点点亮光,哀绝地嘶吼着,“太后,太后,您传况太医来为长玥看看吧!长玥的手一定能治好的!一定能的!” 太后满是复杂地瞧了哀戚的方长玥一眼,一声不语地示意傩娘将方长玥扶回榻上,方长玥见着太后面上如常的慈祥温和,眼中的亮光一点点放大,希冀地看着太后。 可太后缓缓坐在榻边,满是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终于开口时,话语中却浸满了惋惜与感叹,“玥儿啊,不是太医无能,是他们不能啊……” 方长玥双目中本还亮着的光瞬间支离破碎,整个人如同浸入了无边的湖水中,只余越来越压迫的窒息绝望。 太后的那一句惋惜,让她依稀想起来了,当时殿下似乎下令要废了她的双手,护着那个贱人! 她试图扯住太后的衣袖如往常一样的亲昵祈求,却被那一双无力控制的双手再次惊恐吓疯,“不会的,不会的!殿下不会对我这么残忍的!我要见殿下,太后,您让我见见殿下,我一定会让殿下收回成命的。” 太后满是心疼地瞧着方长玥,好似真的疼爱一般,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鬓发,才温和地劝道,“没用的,刚刚十五派了他的亲卫惊楚执帝师令来,说你这双手,就此废了。你说你,平时打打闹闹的就算了,怎么还真刀真枪地把人给伤了,那李世旋到现在尚未醒过来。” “李世旋?”方长玥怔了怔,眼前骤然淌过一大片鲜红,情绪瞬间有些惊惧的失控,吼道,“我没有,没有杀李世旋,那只是意外,您告诉殿下,那真的只是意外!殿下一定会相信我的!太后,您帮帮长玥,长玥不能没有这双手啊!” 太后无奈地抚摸着方长玥的额,眉眼中是十足十地心疼,“长玥,不是嫂嫂不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啊,帝师令,等同帝令,不可违背,这乃是我东渊祖训……” 话及此,太后叹息地顿了顿,才安慰和蔼地看向方长玥,无奈地开口道,“长玥,认命吧……这令就算是哀家,也不能令其作废……只要十五还是帝师一日,你这手,便无人敢医,就算医好了,也只能再次折断……你明白吗?” 可在众人难以企及之处,太后眸底的幽冷之芒,却转瞬即逝。 方长玥楞楞地呢喃重复着太后这句无奈之语,似仍旧不敢置信,呆滞地坐在床榻边,良久良久,一直双目无神,口中呢喃,如同入了魔怔。 太后静静呆在一旁安抚了她片刻,打发了太医离开,又叮嘱了落霜在此好好照顾方长玥后,才终于转身回了正殿。 而等太后离开良久,口中一直喃喃的方长玥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整个人沉寂了下来,一闹一静,格外鲜明,甚至,她那双绝望的眼眸里这一刻,正翻涌着让人心寒的冷意与决绝。 良久,她突然哑着嗓子,喊道一声,“来人,送我回镇南候府!” 而飞鸾殿正殿内,暖炉烧的正旺,轻微的扑哧声,在这沉寂间格外清晰。 傩娘为太后取下了身上的披风,正回禀着方长玥离宫的消息。 太后倚着软榻坐在暖炉边,懒怠地烤着手,凤目间却闪烁着幽沉冷厉之中,唇畔更是噙着嗤冷阴沉的笑意。 “方凌天(镇南侯)那个老奸巨猾的老匹夫,还妄想让哀家给方长玥和十五搭线,以为哀家真是傻子不成!妄想另寻主子,也不看看自己女儿是什么东西,愚蠢至斯,这挑唆长玥和云夕玦的戏,总归有了个好结果,十五出了手,生生断了方长玥双手,还大张旗鼓地动了帝师令,方凌天这老东西也该死心了,镇南侯方家,还是好好的老老实实拥戴着我的皇儿吧!” 她从最开始着人有意挑破方长玥和云夕玦的关系,便有此心思,若能借此探清十五和云夕玦之间的关系固然是好,若是能让方长玥冲动之下做出蠢事来,惹得十五出手,那十五和镇南侯方家之间,就再无合作的可能! 傩娘一语不发地听着太后的嗤笑,直到太后话音落下,她才终于开口道,“太后,今日郡主将李姑娘送回了李府,还声称是的命令,李姑娘怀中,也确实有的符鉴令。” “哦?”太后凤目皱了皱,狐疑地道:“十五赐了符鉴令给李世旋?” “奴婢不知。” “那李世旋怎么会有十五的符鉴令?”太后沉吟地敲打着暖炉上的壁罩。 傩娘垂着头,道,“据在场的侍卫回禀,李姑娘当场便昏了过去,他们并没有看见赐令,不过后来,也确实还在欣沐轩内呆了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那时候赐的令。” “可十五怎么会赐给李世旋符鉴令呢?”太后怎么也想不通,十五那孤冷的性子,怕是根本不会和李世旋说上半句话,又怎么可能会无声无息地还送了符鉴令。 沉吟半刻,太后才眉目一凛,冷声道,“是不是十五赐给云夕玦,云夕玦为了让李世旋在府中的日子安稳些,才故意借了十五的名义?” 太后此刻的思考,也并非没有可能,故而傩娘顿了顿,才迟疑地道,“可郡主离开时,并未带走符鉴令,那符鉴令此时此刻,仍在李姑娘的怀中。而且,李姑娘确实是被方姑娘砍伤,而紧接着,派人传帝师令,要废了方姑娘那双手,这时机前后,也确实有些巧合……” 太后眉头皱得更是紧了些,良久,才终于冷着面色,吩咐道,“去查查,李世旋和十五,是不是有过什么交集!还有李世旋竟然会冒死相救云夕玦,也去查查,她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是。”傩娘领了命,正要退出,临门处,又被太后叫住。 “对了,上次查的老七大婚那天,云夕玦行踪的问题,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发现问题,郡主一直呆在欣沐轩中,直到罗成下了闯入院内,郡主被侍卫所救后,才离开了欣沐轩一直呆在飞鸾殿门前等太后为她做主。” “她的侍女呢?” “欣沐轩的宫女们都被罗成迷晕了,侍卫也一直守在门口,除了郡主,并没有人再离开,那侍女醒来后还妄图冲出去找郡主,但被侍卫拦住了,并没有让她离开。” “出入欣沐轩的人呢?与郡主有过接触的人呢?”太后凤目眯了眯。 “也没有,那段时间接近出入过欣沐轩的,只有和桑莫。而当天郡主从欣沐轩前来飞鸾殿,一路上也有侍卫看守,并没有机会和旁人接触……会不会是郡主告诉了,然后……”傩娘迟疑地道。 太后敲打着暖炉壁罩的手微是顿了顿,似有寒光闪烁其中,“十五应该不会理会这些事情,他只在意能不能灭掉北弥皇室,虽然顶着与帝师的名头,你看他何时管过朝廷的事?” 傩娘点了点头,才感叹地道,“太后您说得对,向来在外追寻北弥余孽的踪迹,应该不会突然插手朝堂纷争。” 随后,有些愤愤不满地道,“也不知道到底要查到什么时候,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浪费这么长的时间还未放弃,要是能回朝来全力相助太后您,您也不用如此劳心费神地与静穆王和连安王斗了。” 太后有些深晦地瞥了傩娘一眼,傩娘当即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忙得跪地请罪,“奴婢失言,请太后恕罪。” 太后冷冷俯视着跪地请罪的傩娘良久,直到傩娘跪得双腿都有些麻了,她才终于沉声吩咐一句,“下去吧。老七那里,继续派人给哀家盯住了!” “是,谢太后。”傩娘感激地伏了首,才终于撑着僵硬的膝盖缓缓离开。 而同时,连安王亦是得到了与太后相同的消息,李世旋有慕亦弦的符鉴令。同时,亦是下令暗鹰去查查,李世旋、云夕玦和慕亦弦这三人之间究竟有些什么交集。 静穆王则是在萧府听到这则消息,当下也暗中派人前去打探。 这一切,正合了宣绫靖的用意。 而此时,素鸢已然收拾好了行李,宣绫靖却抬眸微微瞧着窗外的夜色,算算时辰,白昼的事情也应该彻底传开了。 随后,她薄唇微抿,依稀深晦地笑了笑。 有了李世旋这档子事,应该能让那些人的注意力转移好一段时日,正好,她悄无声息的离开盛都,应该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了,也免了那几人又猜测她与一同离开盛都,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诱敌,请君入瓮(一) 临近子夜,一道幽影无声无息地潜入到了皎卿阁。而后,带着皎卿阁内的二人,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盛都。 瞧着慕亦弦似乎有意遮掩行踪的模样,宣绫靖便更加满意她离开前有意的疑云了,正好也应合了慕亦弦遮掩行踪的用意。 安排好了一切,慕亦弦便带着二人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盛都。 离盛都颇为偏远的一处荒村,换了一身普通商贾服饰的桑莫早已租了一辆马车与车夫在那等候。那车夫神色有些拘谨,但一双眼睛却掩不住渴望与的时不时落在桑莫腰间鼓鼓地钱袋上,点头哈腰地与桑莫聊着。 宣绫靖他们一路疾驰,不足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汇合之地,都换了一身简单寻常的服饰后,他们才启程前往凝洄树林。 慕亦弦所带的人仅有桑莫,但暗中是否有人,她不得而知。 而瞧着这一次慕亦弦谨慎安排的模样,就连车夫都用的毫不相干的普通百姓,宣绫靖更加能够确定这一世烛心镯对他而言,定然也别有含义。 想到这一层,宣绫靖维持在唇角的弧度隐隐有些僵住,而后却又自嘲地缓缓掩下。 马车内空间颇大,慕亦弦与桑莫坐在临近门口,其内的空间则是让她们主仆二人能够暂时倚躺休息。 天刚蒙蒙亮时,马车陡然停住的震动惊醒了在车内休息的三人。桑莫临时请来的车夫早在离凝洄树林还算远的官道便被慕亦弦遣离,此刻驾着马车的正是慕亦弦。 而此刻,他们已经到了凝洄树林的外围。 桑莫方才还睡眼惺忪的神态瞬间被兴奋所替代,竟是直接与她讨论起阵眼相关的推测来,宣绫靖也只好一边往树林深处走着,一边与他讨论起来,临到阵法覆盖范围时,和初次所来一样,由薄渐浓的雾障自外向内,触目可见不过四五丈。 经过这段时间对这千年古阵的研究,他们也只能确定这外围八阵的阵眼确实是不固定的,按着一定的速度沿着阵法外围流动,而这几日,她在研究的,便是这流动速度。 外围八阵的阵眼移动周期她已经大致推衍得出,此刻所要寻找的,便是如今这外围八阵中各阵阵眼所在的位置。 上次来时,因为对这千年古阵一无所知,甚至因着惯性思维,他们可谓对这阵法毫无办法,而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对这阵法布阵原理已经有了了解,此刻在寻找阵眼虽然仍是有些困难,但却并非毫无办法。 因而,此刻他们商量之后,便决定兵分两路,由慕亦弦与桑莫,而她与素鸢各自选定四个方位去探索四个外围阵法之中的阵眼方位所在。 更是商定了入夜退出在外汇合的地点后,宣绫靖与桑莫便各自取出了一副罗盘,向着各自方位的阵法而去。 各自分开入阵后,眼前的雾障渐渐变浓,宣绫靖一路走得极缓,根本不若上次初来时,一直往内径直闯入那致盲的区域。甚至还走走停停,走一会,便停下一会,在细细推衍感受阵内术力变幻。 以致于,走到会随机传送的致盲区域时,已经临近午时。 匆匆用了带着的干粮,她便继续寻找其阵眼来。这个阵法外围八阵浑然一体,自成循环,故而想取巧从阵法术力上感受强弱变幻极其不易,只能一步一步走着去切身去感受阵内的不同。 一路看着罗盘方位,宣绫靖一直在阵内走走歇歇,素鸢不由地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不时地劝着她歇息一会,可她心头对寻到入阵之路的渴望绝不仅仅只是为了帮慕亦弦,更是为了她心头一直难以放下的心结。 因此,她根本不曾停歇半分,甚至隐隐有一种急切,这种急切,在身旁只有素鸢的情况下,她根本不再做过多的遮掩,而素鸢瞧着她面上这般隐约让人心颤的急切,本准备劝说休息的话语竟是莫名地滞在唇边,难以说出口。 就这样,在素鸢无声的担忧之中,在她不顾身体能够受得住疲倦的忙碌中,临近夜幕时,她终于找到了西南方位阵中的阵眼所在,可这一处阵眼距离核心阵法并不算近,按着她推衍的周期,只怕还需要一年,才能移动到核心阵法范围内,更遑论还要与核心阵法内的阵眼咬合。 这一日,虽是暂无所获,但好歹验证了她对这千年古阵的推衍完全正确,倒也没有打击到她,眼见到了约定的汇合时辰,她借着罗盘辨认着方位很快便回到了汇合之地。 慕亦弦与桑莫也正好出来,见着她们二人,慕亦弦幽沉难明的瞳眸缓缓落在她的眉眼处,似在无声询问结果如何,宣绫靖无声摇了摇头。 他们带的干粮十分充足,四人迅速用了一些,便准备休养生息,安排了她与素鸢在马车内休息后,慕亦弦与桑莫便各自拿了条锦被,围着火,倚着树干各自歇息。 夜色渐浓,本就雾障寒冷的树林也越发阴森幽冷起来,再加上临到子夜时分,竟是起了风,寒风凛凛刮过,冷意直往骨子里钻,明明呆在马车中,宣绫靖都被冻醒了过来,浑身隐隐打着冷颤。 素鸢也醒了过来,作势要把自己身上的锦被也盖在她身上,此时确实冷地有些难受,她便也不拒绝,反倒拉了素鸢与她依靠在一处,二人一同盖着两条锦被,也能互相取暖,瞬间暖和了许多。 正在她们准备再次入睡时,马车外突然想起几声轻叩,紧接着传来桑莫抖索着冷意的声音,“郡主,可醒着吗?” 宣绫靖应了一声后,便又听桑莫道,“殿下说这夜间起了大风,怕郡主与素鸢姑娘在马车内有些受不住,让你们也出来围着火堆休息休息呢,正好将马车赶在火堆前面将风挡住,地上虽是脏乱了些,但好歹暖和许多。” 本来若是不起这风,她们睡在马车内便是极好的安排,但此刻起了风,慕亦弦让她们在地上围着火堆休息自然是更妥善的办法。 听着是慕亦弦的吩咐,宣绫靖的眸光有一瞬的怔住,霎那间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他也是这番面面俱到,体贴入微的情景来。 他虽是淡漠沉寂,不与人亲厚,可一旦成了他放在心上、眼中的人,他不表现在面上、口中的温柔却会在一举一动中化为一方沼泽,让人一分一分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怔怔回了回神,她才情绪难明地应了声,披着锦被在身,从马车内下来,一走出马车,刺骨的冷风刮着面颊而过,隐隐得生疼,风力虽是不大,但寒意却是十足十的透凉。 此刻,马车堪堪挡住风,火堆烧得正旺,慕亦弦正抱着一把柴火回来,虽是抱着一堆东西,可却丝毫不显狼狈,融于浓浓的夜色与火光照亮的明暗光影中,忽的让宣绫靖生出一种恍然如梦地恍惚感。 慕亦弦察觉到她的目光,视线转落到她的眉眼处,四目一触,她下意识地逃避躲开。 慕亦弦剑眉一蹙,闪过一抹微浅的思量疑虑,而后却又只余淡漠沉寂,缓缓将手中抱着的柴火堆放到一旁,倚着树坐下,闭眸的同时,淡淡道,“这些足够燃到天亮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们放心休息。 桑莫瞬间打了个呵欠,二话不说裹了身上的锦被便歪头睡去,宣绫靖与素鸢便也寻了个地方,各自休息。 …… 而与此同时,远在盛都的闻人越却并无半分睡意。 此刻,他甚至根本不在西殊驿馆,反而是在一家客栈的一间普通的客房中。而这客房内,却不止他一人。 一名中年男子匆匆披上外衣,神色惊慌忐忑地看着眼前完全罩在斗篷之中的黑衣人,阴影之下,更让他惊惧地有些颤抖,“好……好汉,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这……这是小人昨日赚的银钱,除了房钱,都……都给你了,好汉饶命,千万不要杀我啊!” 闻人越淡淡瞥了一眼被他丢出的银钱,轻轻笑了笑,意味不明地道,“李大柱,这些银钱怕是普通车夫一个月赚得都不止啊,你这昨日一趟,就赚了旁人一个月的工钱,看来是谋得了一个好生意啊!我这里也有一个好生意,不知你想不想再赚一笔?” 这李大柱,正是昨日子夜桑莫临时找来的车夫。 李大柱瞬间一愣,虽满心惊慌恐惧,却按捺不住对钱财的,双目瞬间亮光闪烁,哆嗦着试探道,“什……什么生意?” 闻人越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丢在他面前的桌上,砸在桌上的响声就能听出其内的份量,缓缓道,“很简单,把我带去你昨天去的地方,这袋钱,就是你的了。” 李大柱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比昨日甚至大上一倍的钱袋,两只浑浊的眼睛宛若铜铃,闪烁着难以自持的渴望与。 按捺不住地了唇,他试探地伸出手摸向钱袋,一边惴惴怀疑地道,“真的只把你带去昨去的地方,这袋钱就是我的?” 闻人越一把按住他想要拿走钱袋的手,不温不火地道,“不错,这袋钱,都是你的。” “是是是!小人一定把好汉,不,是大人,小人一定会把大人准确无误地带到目的地!”当即,李大柱满脸傻笑,点头哈腰地应和道。 闻人越缓缓松开按住他的手,嗓音虽是一样的和缓,可随着下一句话,却让人浑身一颤,一身寒意。 “如果地方不对,这袋钱,就只能随你一同入葬了。” 李大柱惊惧地浑身一抖,才颤巍巍地将钱袋揣入怀中,紧紧捂着,拼命点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诱敌,请君入瓮(二) 一辆马车连夜从客栈离开,驾车的人,正是那掩不住面上狂喜之色的李大柱。 马车内,闻人越并未将斗篷取下,反而遮得更加严实了些。而等到马车走上官道,渐渐平缓时,他才从怀中取出了龟壳与铜钱。 可将这两样物品拿在手中,他神色间却满是犹豫迟疑,视线有些虚浮地落在手上,迟迟没有占卜落卦。 犹豫了近乎一个时辰,似乎传来一声极为轻浅的叹息,而后,他却并未落卦,反而不再多看一眼地收入了怀中。 此行是吉是凶,又有何意义呢…… 自从上次万佛寺那次后,在盛都他就多次发觉有人在暗处跟踪他,显而易见,慕亦弦已然对他起了防范之心,拖得时间越久,反而会让慕亦弦防范地更加妥当,再无差漏可寻。 昨夜,若非他临时起意为自己的目的算了一卦,卦象显示的和往常一样,不可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但却隐见东南方向有些许变数,他才怀着一丝好奇前往东南方向一探,却没想,竟然恰巧看见了一道黑影闪入郡王府,而不久之后,又有三道人影从郡王府内出来。 慕亦弦这段时间一直呆在盛都,他正愁寻不到机会将他手上的烛心镯抢到手,这一卦的东南向变数,果真给了他天赐良机。 只要拿到了烛心镯,他就可以…… 想及此,闻人越如琥珀一般莹润透亮的双瞳间缓缓淌过一丝柔意,似清泉不经意荡起一圈涟漪,唇角的笑容也凝实了几分,宛若冰消雪融后的初春,整个人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丰神俊朗,风姿卓然。 下一刻,随着车夫李大柱一声兴奋地“大人,到了”,他面上所有的地狂喜紧紧揣着怀中的钱袋。 闻人越视线微沉地一直落在李大柱跑远的背影上,这李大柱市井气息极浓,看来确实不是慕亦弦的人,可这地上的车印,按着慕亦弦的谨慎,万不该会留下才对…… 闻人越一路沉思地循着地上的车印而走,心头的疑虑越来越重,难道是有意引他入局? 可想想他会发现慕亦弦与云夕玦离开了盛都,皆是偶然巧合卜卦所致,并非受人有意引导,他也只好暂且按捺住心头那越来越沉重的疑虑,一直往前走着。 眉头微锁,他忽然滞步地顿在了一处,此处地上有四道车印,分向两边。发觉终于有混淆视线的痕迹,他心头的那一丝疑虑才稍稍放下了些。 仔细辨了辨地上的痕迹,差别极不明显,就连车印深浅都相差不远,除了一新一旧的差别。迟疑地蹲在地上看了看,他才终于又将藏在怀中的龟壳与铜钱取了出来,这一次不再有丝毫迟疑,他闭目凝神摇了摇,掩下斗篷之下,迅速落了卦。 所占的卦象和昨晚那一卦一模一样,同样,亦是显示了一丝微弱的变数,就连变数的方位,都不曾变过,仍是显示的东南方向。 而凑巧,他此刻所站之处的地上,有一道车印正是向着东南方向而去,而这条车印比往东北方向的车印隐约要新上一些。 收好了龟壳与铜钱,他神色一敛,冷毅之色若隐若现,再不迟疑,加快速度直往东南方而去。 ……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刮了整整后半夜的寒风也渐渐息了动静,烧了整整一夜的火堆旁所剩的柴火已经寥寥无几,想是昨夜慕亦弦不时醒来添加了柴火,维持火堆不灭。 围着火堆而睡的四人相继醒来,将干粮放在火上烤了烤,趁热用过早膳之后,他们便也不曾迟疑地再次借用罗盘辨着方位入了那千年古阵。 当然,今日他们各自所进的阵与并不是昨日已经探过的,反而是新的方位阵,如常和昨日一样细细探着,一天的时间又在不知不觉中溜走。 趁着休息前,和桑莫汇总了一下已经探索的阵法,分别是西南,西、南、东南。而这四处方位阵内,阵眼如今所在的位置距离能与核心阵法咬合的位置最短的也还有五个月,而最长的,甚至是六年。 仍算一无所获,若是剩下的四处阵中阵眼中的时间比这些更长,那这阵法,想要取巧通过阵眼咬合时阵法通路开启而进入核心阵法的想法恐怕就要先告一段落了。 当然,既然还剩下四处阵,那便是还有机会。 这一晚并未再起风,树林间静得有些可怕,只剩偶尔火堆扑哧作响的声音,宣绫靖与素鸢呆在马车内休息,并未觉得寒冷。 入夜子时,寂静的树林中似乎响动着鸟雀扑扇翅膀的声音,在这寒冬之际,东渊虽算暖和,但此刻鸟雀也是毫无踪迹的,这鸟雀明显并非寻常,但此刻宣绫靖与素鸢皆已入睡,并未察觉。 而那鸟雀扑扇着翅膀落在了慕亦弦的肩头,慕亦弦一直闭合的双眸霎那睁开,从鸟雀翅膀下取出了一物后,便将鸟雀放离了。 拿起几根柴火往火堆里丢了的,火势渐渐又旺了几分,火光也明亮了许多,他这才见着火光仔细看了看从鸟雀翅膀下取出的信笺。 信上,只有短短三字,已入局。 慕亦弦宛若融在夜色中的黑瞳间霎那闪过一道冷厉光芒,而后渐渐沉寂下去,宛若两汪深邃的寒潭,一眼见不到底。 将信笺丢入火中,看着那小小的纸片瞬间被火苗吞噬殆尽,他才剑眉微敛,又合上了双眸。 …… 而此刻,循着车印而来的闻人越已然知晓自己还是落入了慕亦弦早已布好的局中。 因为,在他穿过了那紧邻官道的树林后,又穿过了树林尽头的偏僻小村落后,在小村落之后的林山上,他被困在了一处阵法中已经足足六个时辰,胳膊上虽有几道伤痕,但整体来看,仍是沉稳自若,没有多少狼狈。 他已经悄悄藏在斗篷之下用卜卦算过方位,测过吉位凶位,而这处阵法,竟然处处都是大凶之位,他与阿靖虽是师兄妹,但他所学乃是占卜测卦、堪舆风水之术,阿靖所学才是阵法术数。 风水之中虽也涉及风水法阵,但比之阵法,法阵却要弱上许多,因为法阵都是借用风水法器以及天地自然而成的风水大势引导,可阵法却能够因为天地星辰,玉石器具的排布罗列呼应星位、形成阵图。 而此刻他所困之阵,在他所见识过的阵法之中,除却阿靖当初所布的葵天兵阵,此刻当可排在前三。不是因此阵的变幻莫测,更不是因此阵的危机重重,而是在阵法形成的那一刻自动而成的阵内阵术源力的流转控制成了浑然一体,毫无强弱之分。 阵法术数师父虽然只教了阿靖,但他多年耳濡目染,对阵术源力的辨析也能感知一二,若再加上卦术测算,凭借追根溯源之法,依靠阵术源力强弱找到阵眼也并非难事,而这阵,不知阵图究竟是如何巧妙,竟然将阵法内的术力凝成一体,自成循环,而且,阵内不时踏错,竟会让人宛若失明,眼前出现一片极浓的白雾,方向顿失。 可在这阵内到处探路的六个时辰中,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似……就好似……阿靖所布的阵…… 想清楚心头的这一抹熟悉感的由来,他有些错愕地愣了愣,而后,却又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异想天开,而后温和从容地抿了抿唇,将这一抹熟悉压在了心底。 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起无蜺山学艺之初,阿靖每每想到一个新阵法,就会偷偷布在他与阿九的卧房门口,让他们一出来,便莫名其妙地着了道时的调皮,有时,甚至得意洋洋地端着热腾腾的早饭就隔着阵法,香喷喷地诱惑着他们。 想到这些,他此刻被困在阵内的烦闷不知不觉便消散于无形,反而多了几分欣然的柔和。 第一百四十四章不安,心神难宁(一) 夜尽天明,宣绫靖与桑莫已经开始了第三日的探索,以他们在阵法上的造诣也只能每日探寻一阵,还是在已经提前研究过数月找到了此阵关键所在的基础之上,可见这千年古阵确实名不虚传。 今日,宣绫靖所探寻的方向乃是西北方位,亦是如常按着前几天的方法在阵内仔细辨着。 然而入阵不到一个时辰,她心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上阵阵不安,这一抹心慌不宁很是熟悉,和前几日在欣沐轩刚与慕亦弦说此阵可解之时的心悸如出一辙。而且这一次,竟是比之之前那次要来得明显猛烈许多,不再是难以捉摸,反而隐隐有了些许预兆,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眉心隐隐跳个不停,让她根本无法静下心神来探寻此阵,而探阵最重要的便是心神合一,她试探地走了几步后,毫无感知,只能暂时放弃,就近倚靠着树干坐下休息,平复心绪。 素鸢自然注意到了她面上的神情,立时满是担忧之色,一边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住,挡在风口处,一边急声问道,“小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身体不适就别勉强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反正又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而且小姐您是受邀前来帮忙的,拖个一天两天的,他们也不能说什么。要是他们有什么不满,咱不帮他们就是了!小姐您的身体要紧呐!” 坐了下来,宣绫靖仍是感觉心头的不宁丝毫没有缓解,反而有一种愈演愈烈的趋势,让她的呼吸都隐隐急促起来。听及素鸢此刻似急似愤的声音,她只能微微抬头勉强勾出一抹笑容安抚了素鸢一眼,便立刻闭上双眸,竭力平复起心头的不安来。 见状,素鸢满口劝语只能生生压回了喉间,一语不发地陪着她坐了下来,但她清冷的双眸却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脸上,暗暗准备着,只要她面上出现一丝痛苦之色,她就会毫不迟疑地将她强行带出。 …… 而在一个时辰前,他们刚刚兵分两路各自探索方位阵之时,本已经前往东方位去的慕亦弦与桑莫却又去而折返,而后,慕亦弦与桑莫亦是再次兵分两路,桑莫又原路返回走入了东方阵内,而慕亦弦却并未与他同行,反而是向着林外而去,而他所去的方位,正是闻人越被困阵内的方向。 闻人越明显感觉阵内隐隐有些许变化,但却并不是阵法的变幻,反而是气息,突然地暗含了几分凌厉的杀意。 可因着阵法地笼罩,他并不能看到阵外的情形,就连在阵法内,因着那会陡然出现的极致白雾,他甚至都无法直视太远,以至于他在阵内虽然并未触动杀阵,但却也无法太过随意行动,每一步都极为谨慎小心,却也因着阵法的厉害,受了几处并未危及要害的轻伤。 可那突然多出来的杀意却让他极为清晰的感知,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到杀意最为凌厉的方向,心生几分危机感。 此刻,他沉沉地紧了紧眉梢,虽是无法看清太远,但他温和下含着几分谨慎锐气地视线已然循着那杀气最为浓烈的方向直扫而去,心神更是全部收敛待发,再不若之前应对这阵时的沉稳自若,从容不迫。 就在他视线直指之处,阵外,一道玄色孤冷的身影正目如幽潭地锁定着那在阵内的人影。 神色冷冽,气势慑人。面庞俊美冷毅,刀削斧凿一般轮廓分明,凌厉流光烁烁逼人,瞳眸深邃幽寂,雪积水凝一般冷寂无波,寒意凛冽冻彻周遭。 阮寂从恭敬侯立其后,正回禀着此刻的详细情形。 慕亦弦神色不变,盯着阵内闻人越的视线更是丝毫未收,淡淡道,“怎么提前了时间?不是让你安排在七日之后吗?” 月宁郡主曾说,七日必能入阵,届时,只需他随郡主入阵,而桑莫便迅速抽身而退。如此一来,既能将郡主隔离在此事之外,未免真与西殊有所勾连,坏了他的计划,又能让桑莫前来主持此阵,让此阵发挥出最大的能力! 本是前后安排地好好地,却未料,这西殊大皇子确实有几分本事,竟然提前闯入了这本是为他准备的阵法。 阮寂从神色一凛,“殿下恕罪,殿下与郡主离开直到天亮,属下派在西殊驿馆的侍卫发觉西殊驿馆有些不对劲,才来禀告属下,属下这才发现那西殊大皇子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离开了盛都。属下担心他会发觉殿下的真实意图,只能提前实施了计划诱导他,故意暴露出了那李大柱曾经送殿下等出行的事情。” 慕亦弦一声不吭,半晌才不置可否地冷冽吩咐道,“这阵没有桑莫在场,若他真是……恐怕拖不了四天。每隔一段时间派人进去阵内看看,是否有什么变化!如若有变,即刻来报!” 说到最后八个字,慕亦弦沉寂幽静的纯黑瞳眸里霎那闪过一道凝如实质的冷芒,杀意猎猎。 一直冷冷盯着那阵内斗篷之下的人影,良久,才淡淡撇开视线,叮嘱了阮寂从一声后,又健步如飞往凝洄树林内赶去。 …… 西北方位阵内,宣绫靖一直心绪不宁,坐下休息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丝毫缓和,素鸢耐心耗尽,终于不再肯由着她任性,无奈之下,她只能暂且退出了阵内,回到了每日休息汇合之地。 却没想,她们刚走回此地,竟然意外碰见了正走到马车边的慕亦弦。 宣绫靖姣好的眉眼轻轻一蹙,又飞速展开,可心头的那一抹不宁在撞见慕亦弦时,更是清晰猛烈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会发生什么?才会让她如此心神难宁,久久无法平息。 宣绫靖惶然不解地愣了愣神,却想不出丝毫缘由来。 慕亦弦本是趁着她们入了阵才悄悄离开,也正想悄悄赶回此地,却没料到竟然会和她们正好撞了个正着。 此刻瞧着素鸢正搀扶着月宁郡主出来,他神思也微是怔了怔,但他面上向来无波无澜,并未显露而出。 “郡主怎么出阵了?”率先开了口,问向正扶着郡主的素鸢。 素鸢本就愤愤不平,而他的声音亦是冷冽淡漠,他这本是询问的一句话,落在素鸢耳中,瞬间成了对他们怎么没去破阵的质问。 霎那,素鸢不甚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愤然道,“小姐为了帮殿下破阵,被太后禁足在宫中时,都每日在为阵法耗费心神,这禁令刚撤,就被殿下拉来这鬼地方破阵,还不能休息休息吗?小姐这身子,本来就虚弱的不堪一击,天天呆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吃着没有什么营养的干粮,能受得住吗?!” 被素鸢如此冲撞责怪,慕亦弦纯黑的双目中薄怒之色一闪而逝,而后却又缓缓压下,视线转落到了宣绫靖身上,顿了顿,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那郡主好好休息”,便向着桑莫正在探的方位阵而去。 瞧着慕亦弦什么关怀问候的话语都没留下,只知道破阵破阵的样子,素鸢瞬间狠狠地睨了他的背影一眼,待他走远,素鸢才嘴角一扯,满是愤怒,“什么态度?!小姐明明是在帮他,连句谢都没有,只知道让小姐您去探阵破阵,自己居然在外面偷闲游走,这种人……凭什么率领十几万大军,还毁了我们北……” 宣绫靖忽然抬眼盯了她一瞬,素鸢满腔的愤怒才陡然凝住,最后的北弥二字也没再说出口。 见素鸢住了口,她才又垂下头去,脑海中,却在思索着素鸢刚刚所说的“在外面偷闲游走”几个字…… 以她这段时间看慕亦弦对这阵法的在意,以及上一世她对慕亦弦的了解,这阵法明显已经到了他所在意的事情之中,而依照慕亦弦那性子,一旦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事情,绝不会出现素鸢所说的“偷闲”这种情况。 再加上她陡然出现地心绪不宁,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慕亦弦刚才不在阵中,绝不会是在偷闲! 他,在做什么? 或者说,能让他将之与这阵法相关的烛心镯同样重视的事情,会是什么? 北弥的踪迹?北弥在盛都暗藏的棋子? 还是…… 同样对烛心镯有所求,也许还带着另一枚烛心镯线索的……阿越师兄呢?! 心口猛然一缩,她脑海中乍然遏制不住地翻涌起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来—— 万佛寺那场奇怪的大火…… 桑莫时间与进度完全不符的阵法研究…… 慕亦弦在杨国公寿宴前那晚有意无意的试探…… 尉迟晔特意前来转达的伶颜曾说的府那段时间人员出入之事…… 还有,萧太妃与萧国老接风晚宴上,阿越师兄身份被揭穿时,他们两人无视外人的争锋相对,暗流汹涌…… 难道—— 慕亦弦竟然同时在对阿越师兄下手?! 能让她如此心神不宁,难道,慕亦弦此次的布置极为详密妥善,阿越师兄会有危险不成? 神思至此,她兀的猛抬头,吓了素鸢一跳。 可见着她面色凝重中带着一种莫名的压抑气息,素鸢抿了抿唇,有些忐忑谨慎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宣绫靖无声地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几句耳语之后,素鸢整个面色也渐渐沉了下来,而后,重重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不安,心神难宁(二) 素鸢按着宣绫靖刚才的低语吩咐,沿途极其小心谨慎地循着方才慕亦弦背对的大方位,仔细探寻着。 而大约急速掠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发觉不远处依稀有几道人影,当即,她身形一顿,避入了一颗视角极好又十分隐秘的树上,没敢靠的太近。 远处的声音她并不能很清晰的听见,但人影,她却能辨认出。 距离她不远处,有三道人影,其中有两人她认识。一人是慕亦弦的侍卫,阮寂从,当初在万佛寺有过一面之缘,而另一人,竟是那晚在接风宴上,帮小姐和连姑娘解了困局的西殊大皇子,闻人越。 素鸢眉头紧紧一拧,这西殊大皇子当初帮了小姐,又心仪连姑娘,怎么会和北弥的大敌搅合在了一起? 而下一刻,她却发觉了几分不对劲。 那阮寂从和另一名侍卫站在离西殊大皇子两三丈开外,而西殊大皇子明显有一种被孤立在外的感觉。 素鸢疑惑地盯着那被孤立在旁的西殊大皇子瞧了瞧,顿时又发觉了一丝怪异,那西殊大皇子一举一动好像极为慎重,明明是站在这一片普通至极的树林中,却好似如临大敌正面对着凶险机关,稍有不慎,便会当场毙命一般。 她又转头瞧了瞧那站在另一旁的阮寂从二人,却见阮寂从一瞬不瞬地正盯着两三丈开外的西殊大皇子,那神色,依稀也能看出几分谨慎。 这是什么情况? 素鸢茫然不解地皱紧了眉头,而就在这一刻,那明明站在普通树林之中的人却忽然整个人腾空往后一翻,动作极为迅捷,却并未一动而止,而是紧接着又左闪右晃,连番动作不停,好似正在躲避什么,随着最开始的从容不怕,到后面动作变幻越来越快。 而站在不远处的阮寂从,却忽然从旁的侍卫手中取来一把弓,箭光凛凛正对准着不远处不知在躲避什么的闻人越。 弓弦一声轻响,箭以离弦而出。 素鸢心口猛的提起,便眼见着那箭抵近仍在躲闪动作的闻人越,而此刻,闻人越的翻转动作刚做到一半,若是不迅速变招,必然被阮寂从那一箭射个正着。 闻人越本在试探着这阵里的杀机,五分之一的正确几率,他却踏错了,引来了冷箭齐发,本是能够堪堪躲避,却忽然,感觉一道寒光从身侧凌厉袭来,而此刻,他正躲着正面而来的三道箭矢,躲之不及,只能强行一侧身子,跌倒在地,衣襟脖颈处,却仍是被那凌冽的剑锋划出一丝血迹。 闻人越抬手捂住脖子,却隐约闻到一股异香,霎那觉得不对劲。这一箭,和刚刚那些齐发的箭,箭矢虽是一致,但却完全不同。 这箭上,有毒…… 闻人越飞速制住周身几道穴道,减缓毒素的蔓延。人亦是谨慎地退回了原地,不再轻易试探出路。 眼见这凶险的一幕,素鸢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暗暗一紧,忙得起身往回赶去。 她回到宣绫靖身旁时,宣绫靖正坐在马车内假寐休息,听见她的动静,忙得推开了马车门,示意她上前来。 素鸢瞧了一眼周围,并没有慕亦弦与桑莫的踪影,才道,“小姐,在据此大约五六里的另一片树林中,西殊大皇子好像被设了阵法困在了那里,而且,那里还有当初我们在万佛寺见过的那个阮寂从盯守着,我见那阮寂从直指要害地对着被困在阵里的西殊大皇子放冷箭,难道是要杀西殊大皇子?” 听闻素鸢此言,宣绫靖清冷的眉眼瞬间凝了下来,宛若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冷飕飕的寒意直往外冒。 素鸢下意识地愣住,薄唇嗫了嗫,才试探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宣绫靖心不在焉地回过神来,浅浅回了一句“没事”,心神便立刻沉淀下去。 素鸢的回禀,让她能够肯定,当初桑莫那时间与进度不符的研究,定是因为在暗中设计布置那阵! 可慕亦弦并没有西殊大皇子勾结窝藏北弥余孽的证据,顶多只是时机凑巧的怀疑罢了。就算当初是祝勐将“她”的尸身带走,又消失在了西殊边境,也无法证明那祝勐就是西殊大皇子的人吧? 那祝勐自从当初消失在西殊边境之后,就彻底消失了痕迹,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就连九伶楼在西殊本国的情报势力都完全没查到踪迹,她相信,慕亦弦与阮寂从也绝对不可能寻到了祝勐的踪迹,更不可能有直指祝勐乃是西殊大皇子的手下的确凿证据。 那慕亦弦如此明目张胆地对付西殊大皇子,意图究竟是什么? 烛心镯? 可如果并不能切实确定西殊大皇子和祝勐有关,那么,他又怎么肯定西殊大皇子会与烛心镯有关呢? 之前的那一切举动,说到底,迄今为止,慕亦弦仅仅也只能是试探与怀疑。 宣绫靖有些想不通慕亦弦此举的用意,若非切实证据,慕亦弦应该不会让西殊大皇子在东渊境内遇害,毕竟就算慕亦弦再不理外事,西殊大皇子此行的身份也是商定互市之事的使臣。 两国邦交,来使身亡,这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但听素鸢之言,那阮寂从分明直指阿越师兄要害,她实在有些弄不明白慕亦弦究竟想要做什么,可知晓了阿越师兄身处险境,她虽不明白慕亦弦的用意,却也不能无动于衷。 阿越师兄虽有卜算测卦、风水堪舆之技,能一定程度中避开凶位,甚至也能破开一些阵法,可那阵,她可以肯定是桑莫设计,甚至耗费了一定的手段与心神去设计,那就不是能仅仅凭借风水卜卦之术毫发无损而出更何况还有阮寂从在阵外不时制造杀机。 虽然不知师兄前来东渊有没有其他用意,但她可以肯定,帮她复辟北弥绝对是其用意之一。 可以直言,阿越师兄是因为她,才涉足到东渊这潭深水之中,若她见死不救,和忘恩负义之辈有何区别?更遑论,他们并不是萍水相逢,而是相伴多年,一同学艺的师兄妹,师兄在上一世甚至拼尽了一切帮她完成了复辟之事。 可是,有慕亦弦在此,她该如何去施救呢? 宣绫靖眸光忽的有些闪烁,神思飞转不停,权衡着这件事的关键…… 阿越师兄虽然并未专研阵法术数,但常年耳濡目染,也有了一定的认知,再厉害的阵法,如若无人主持,也会大失威力,而桑莫那阵布置下来所花也不过月余,绝不会是如同她当初那葵天兵阵一般磅礴浩大,那对师兄而言,依靠风水卜卦之术,再加上他那一身能够危中自保的本事,也许,能够自行破阵而出。 就算她无法前去帮忙,至少,也要把桑莫拦在此地! 心下一定,她终于暂且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慕亦弦的计划就是等这千年古阵解开的那一刻,将桑莫留在阵外,前往主持那困住师兄的大阵,那么,她是不是应该在这条路上想想阻挠的办法? 然而,她计策刚定,却见桑莫满是兴奋之色地从林深出冲出,口中按捺不住狂喜地嚷嚷喊道,“郡主,郡主!我发现一处很近的阵眼!就在核心阵法的范围之内!只要我们再找到核心阵法的阵眼,应该就可闯入者千年古阵的核心阵内了!” 慕亦弦正随其后,神色冷冽幽深,瞳眸依稀有几分思索之色。 宣绫靖心头陡然一沉,面上却故作欣喜地笑着接话道,“真的找到了?是哪处阵法?” “是在东与东北方位的交界区域,那阵眼可真是难找,险些让我漏看了过去,还好还是被我发现了!”桑莫万分庆幸地感叹道。 宣绫靖心头虽是担心着桑莫会提前找出入阵之路,此刻却也只能不露声色地噙着笑,欣然道,“太好了!带我去瞧瞧,正好再探探核心阵内的阵眼所在。” “好好好!走,郡主,我带你去!”桑莫不疑有他,连口应道。 倒是素鸢神色一急,顿显担忧之色,“小姐,您方才身子还不舒服呢?先好好休息一日吧。” 宣绫靖回眸对视向素鸢,马车的车门正好遮住她的神情。 只见她此刻神色微沉,宛如忽然染上了无边夜色,寂得让人有些发慌。 素鸢担忧的神情瞬间凝在了脸上,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关切道,“小姐,您……” 而此刻,桑莫与慕亦弦却已经走进了马车,宣绫靖面上沉色瞬间褪尽,抿唇一笑,露出几分对阵法的炽热之色来,雀跃欣喜道,“休息了这么会,我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素鸢你放心。” 说着,作势正从马车内出来,素鸢还沉浸在她刚才那一瞬的寂然神情中,只楞楞地扶着她下了马车,久久没有出声。 桑莫并未看出什么异样,只以为素鸢是太过担心郡主,不由神色也有些几分迟疑,“郡主身子不太好,要不,明再带郡主去瞧瞧吧。” 反倒是慕亦弦神色一直淡漠冷寂,落在素鸢满是忧色沉抑的神色上,而后,又一瞬恍然地划过眉眼清透干净的宣绫靖,此刻,她虽是面颊带笑,他却似乎能察觉她那面色之下的虚弱勉强,眼神更是遏制不住地拂过那一道悲戚冰凉的双眸……而想起那那一双眼眸神情,他心头那一抹奇怪的悸动又恍然若无地划过。 他淡淡蹙了剑眉,对于这三番几次在心口拂过,却又难以捉摸的错觉十分不解,最终,他只薄唇微启,淡声道,“桑莫,你照顾郡主,本王离开一会儿。” 桑莫自然应是,素鸢却对着慕亦弦离去的背影,极度不满地瞪了一眼,似在恼慕亦弦将帮他破阵之事当做天经地义,甚至对帮他的人毫不关心的态度。 第一百四十六章计策,灵光一闪 一幕一幕盯着慕亦弦渐渐远去的背影,宣绫靖只觉自己的心跳一分一分地沉重下去,脑海中的思绪飞速汹涌着,再寻不到半分宁静。 她的心头难以抑制地翻涌着一个猜测—— 慕亦弦此刻离去,是不是赶往阿越师兄被困之地了? 此刻,她眉心隐隐,心肺间更是冲上几分焦灼,让她有一瞬产生了想要寻个借口跟上去看看阿越师兄的处境的冲动! 可是,那一瞬的冲动被她迅速强压回心肺间。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她绝不能和阿越师兄沾上半分联系。 如今,慕亦弦摆明是对阿越师兄和北弥余孽的关系有所怀疑,若她冲动跟了上去,只会坐实慕亦弦心头的怀疑。 她此刻和阿越师兄保持着陌生人的关系,反而能救阿越师兄。 因为,只要她不出去,阿越师兄足够谨慎,慕亦弦心头的那一抹怀疑,也就仅仅只是怀疑。 理清了关系,宣绫靖心头的焦灼终于缓缓褪去,这才又继续提议让桑莫带她前去看看那处阵眼。 …… 而慕亦弦一路飞掠,却确实正是赶往了闻人越被困之处。 此刻,他负手立于阵外,视线似有若无,似深似浅,宛若一泓清泉,淡然无波,可又如一片夜空,寂然难测。 而阵内,自从之前那有毒一箭,闻人越便已退回了原地,全力压制着箭上的毒性。那毒并不烈,可却又无法全力压制,宛若一个顽敌,在他体内一分一分消耗着他的精力。 这毒,就好似一颗定时炸药,无时无刻不再催促提醒着他,必须赶紧破阵而出,否则,待他精力被这毒性耗尽,他绝无出阵的可能。 闻人越双眸闭合,神色沉静坐在原地静养,若非他胳膊上的几道破痕以及脖颈处淡淡的血痕,只怕会让人误以为是何处高人在此幽林间修生养性。 慕亦弦淡淡盯了一动不动的他一会,剑眉微微一敛,隐现几分寒冽,“既然他不动,那就逼入绝境。” “是!”阮寂从立时俯首应道,瞳眸一眯,幽深阴沉。 慕亦弦的视线再次淡淡划过阵内,如黑曜石一般的瞳眸沉淀着慑人心魄的光泽,随着右手探入左腕,摩挲在烛心镯,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瞳眸里沉淀的幽光越来越浓,越来越恍惚,心口似乎又没由来地闪过那一抹难以捉摸的感觉。 好像,自从到了这凝洄树林,那一股难以捉摸的悸动出现的越来越频繁了! 看来,郡主所言确实没错,这里和烛心镯必然有所关联! 此刻,慕亦弦的神思已然游离了此地,而一想到郡主,他脑海中忽然不由自主地闪过几幅画面。 他微是一愣,才回忆起着画面是什么…… 天牢那晚,他将心疾复发的月宁郡主接在臂弯,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可却丝毫抵不上那双眼里一瞬闪过的死寂悲凉,宛若将心隔离在了一片冰凉之下,给他一种人虽近在眼前,可却如何也触摸不到真实的空洞感,甚至有一种,她那整个人不知何时都会烟消云散的虚幻感。 还有一副,则是完全相反的感触,即墨郡那晚,月宁郡主喊出“烛心镯”三个字后,心疾发作时,虽然她整个人恍恍惚惚,可却反而让人有一种真实的感触,就好似简笔勾勒的画卷里,突然被人描上了五彩斑斓的颜色,让一副空空荡荡的白卷中忽然多了几分色彩,不管这色彩是美是丑,却因为强烈的色彩,反而击退了所有的虚幻,凝为了真实。 处在宁和之下的她,宛若虚幻,反而是处于痛楚之下她,才多了几分真实…… 他还记得,即墨郡那晚,大夫说月宁郡主没有求生之心时,他心头亦是猛然跳过和这几次一模一样的悸动,这种感觉似有似无,可那一次,却比任何时候都没有由来的太多!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和烛心镯究竟又有什么渊源? 她看烛心镯的神色虽然一直有意维持着清冷、纯粹的好奇,但他虽然冷漠,却并非不查她人神色,他虽看不出她究竟掩藏着什么真实的心绪,但他却每次都能恍然错觉地看见那一双宛若月华冰凉的双眸,哀戚而悲凉。 慕亦弦神色寂然,却忽然,不知不觉地顿住了摩挲烛心镯的指腹。 这一刻,他有一丝错觉,让他不由地取下手腕的烛心镯,盯着某一处看了良久。 那一处,并不是刻着凝洄二字,甚至平滑的没有一丝刻痕,可不知为何,他却一直只想触摸着那一处,总感觉,那里有一丝丝不同寻常的冰凉感,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执著。 而刚刚,他竟然有一丝的错觉。 而随着这一丝错觉,他眼前不可抑止得闪过欣沐轩那日的情景来,那恍惚朦胧的红芒、那一双怪异的眼睛……究竟是什么…… 竟然会让他没由来的心慌生惧…… 慕亦弦的神思已然不知游离到何处,而阮寂从恭敬站在他身后,此刻完全不曾察觉他的神色,只以为他盯着阵内的西殊大皇子,在斟酌思量着什么。 然而,等到他微抿的薄唇终于开合时,阮寂从却猛的一愣,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因为,在他眼中,慕亦弦是经过了一番认真的沉吟思量,可最后开口的话语竟然和他料想地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是一句和此地阵法完全无关,和西殊大皇子完全无关的话语。 因为,他竟然听见殿下淡淡嘱咐道,“去附近镇上买些有营养的热食。” 直到慕亦弦忽然又想到什么,多加了一句,“以后几日,晚膳都同今日,本王会自行来取。” 阮寂从这才敛回神思,深深敛了敛迟疑之色,恭敬应道,“……是。” …… 而宣绫靖这处,他们三人此刻正在阵中,桑莫径直将她带到了他所发现的阵眼处。 在她踏上阵眼的那一刻,她有意让素鸢如同初次来这凝洄树林时一样,在阵外拉住她,依胳膊丈量一个距离,她踏在外阵阵眼上,试探着往内阵探了探。 果然,与她推测出的结论十分吻合。 在踏着外阵阵眼的情况下,一只脚试探的的落入那一片内外阵相重叠的致盲区域时,那一种万籁俱静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苍茫窒息感明显能感觉减轻了不少,抬手放在自己面前,依稀能看清五指了。 随后,她又试着不踩外阵阵眼,往内探了探,瞬间又如同初次一样,白茫茫的一片,近乎让天地失界的磅礴无助感铺天盖地而来! 见着她探完,桑莫立即按捺不住兴奋地道,“郡主,您感觉如何?这阵眼确实没有问题吧!碰不碰触阵眼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受,可见,郡主你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真是太好了!接下来,只要我们找到了与外阵阵眼相对应的内阵阵眼,就肯定能窥见这千年古阵的全貌了!哈哈,这可是千年古阵啊,就这么被我们直捣黄龙了,要是我师父知道我破了这么厉害的阵,肯定不会再骂我了!” 宣绫靖微是一愣,“你师父?不知名讳是?” 桑莫面上的兴奋缓缓沉了下来,而后颇有些复杂地笑了笑,才自嘲而叹息地道,“我师父说我根本没有学会他的本领之一二,告诫我绝不许对外人提及他的名讳,甚至,也从没承认过我是他徒弟……” “……”宣绫靖沉默地顿了顿,才没有再问,上一世,她也确实好奇过桑莫究竟师承何人,毕竟如今这世上,阵法一途近乎失传,仅存的传承者,总会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一路沉默回到马车处,桑莫面上的伤感之色才渐渐缓和。 宣绫靖回到了马车上休息,车帘挡住了一切外界,没了桑莫在旁,她面上的神情才终于露出了内心的真实感受。 此刻,她面颊沉抑,清透的双眸也氤氲着浓重的忧色。 桑莫发现的阵眼确实是可行的,那么,找到正确的道路也许花不了几日,那此刻仍被困在另一处阵内的阿越师兄的处境,可想而知。 虽然她在心头暗暗祈祷着阿越师兄能够自行破阵而出,可她内心却有一种更可怕的不安,而这不安,正是源于她对慕亦弦的了解。 因为她了解,一旦慕亦弦决定了布阵围困阿越师兄,那就绝不会轻易让师兄逃脱,说不定……在这片树林之外,早就已经被他的黑铁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如同即墨郡那次一样,在不动声色间,致命一击早已布阵妥当。 即墨郡那晚,尚且还有她无意发现烛心镯,慕亦弦更是不知为何对烛心镯看重至斯,才意外让祝勐带着“她”的尸体侥幸逃脱了围捕,可这一次,倘若慕亦弦早已布置严密,就算师兄能够自己破阵而出,可又能否顺利逃出黑铁卫的包围呢? 她不敢赌,也不想去赌。 所以,她不能再只想着将桑莫牵制在此,由着师兄自己去独自应对慕亦弦布下的局。 她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不仅阿越师兄毫发无损逃出那阵,最好还要无声无息绕过黑铁卫,逃出围堵圈。 这一刻,她缓缓闭上双眸,倚躺在马车内,神思却极力回忆着上一世闯入那阵内小村落的细节。 阿弦受伤、躲避追兵、慌不择路、误入阵中、养伤休息、获赠烛心、同刻名姓、离开村落…… 一桩桩,一件件,过往的细节在她眼前极缓极缓地划过。 忽然,她双眸陡然睁开,眸中疑色一凝,紧接着又被惊喜的神采彻底替代,而随着这亮色一闪,她本还沉抑的瞳眸中,终于恢复了清冷镇静之色。 白皙的面颊上,这一刻隐约可见几分与云夕玦这幅温婉恬静的容色完全不符的沉稳与睿智。 …… 第一百四十七章暗谋,反其道之(一) 听见慕亦弦去而复返的动静,宣绫靖惴惴的心神终于暂时落回了原处。 没有慕亦弦在旁,就算阵外有阮寂从的暗箭,对师兄而言,应该也不足为惧吧。 但她此刻,却万万没想到,阮寂从竟然会在箭上淬毒。这种手段,慕亦弦从来不屑于为之,可在阮寂从的心中却并无善恶,他信奉的只有严尊上令,完成命令更是向来都是选择最快捷有效的办法。 殿下要的是将人逼入绝境,那他就不折不扣地逼下去。 此刻,宣绫靖正在素鸢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主仆二人却统统被慕亦弦手中所提之物怔住了神思。 素鸢惊疑中更是带着罕见的怪异之色与宣绫靖对视了一眼。 宣绫靖却楞楞扫了扫那被慕亦弦提在手中的两个的提盒,依稀甚至能闻道弥漫在空气中的缕缕香味。不用打开,在此处的几人都能猜到那提盒里装的是什么。 难道是因为素鸢之前的话…… 慕亦弦却并未多说什么,将手中的提盒就近递给了桑莫,便倚着一颗大树闭目养神起来。 桑莫还呆愣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和殿下一起出门这么多次,还从没遇见过这一番情况。 素鸢眸中虽然闪过怪异之色,但也转瞬即逝,有如此丰盛又有营养的菜肴,她当然是欣然接受,小姐的身体正需要好好补补! 当即,见着桑莫呆愣愣地提着两提盒,半天没有回过神的模样,不由分说走上前,从桑莫手中将提盒接了过来,直接拿到了马车那边,将提盒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盘一盘端了出来。 满满的菜香味瞬间弥漫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直引得人食欲大动。 被这浓浓的香味勾回神思,桑莫满面惊喜的凑上前来,掩不住口馋的悄悄催着素鸢动作快些,待素鸢分出了两份,剩下的,便都由桑莫乐呵呵地提到了慕亦弦跟前,他们一边烤着火,一边也享用着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的美食。 …… 翌日,天阴沉沉的,还刮着寒凛凛的北风,吹得树林内的雾障都隐隐偏了一些方位,但仍旧是浓郁的怎么也吹不散。 本就阴寒的树林更加刺骨的寒,素鸢恨不得把随行带着的三件鹅绒披风都紧紧裹在宣绫靖身上。 云夕玦本就自幼受心疾折磨,身子虚得很,这几日在这阴湿的连阳光都照不进多少的茂密树林,本就有些勉强,今日这狂风大作,无疑是雪上加霜,若是围着火暖暖度过这阴寒一日,也许还能受得住,要真不管不顾地探一日阵法,怕是这身子真要倒了,不是心疾突发,便是风寒入侵了。 宣绫靖走下马车刚一吹风,面色就明显苍白了不少,强风灌来惹得她连连咳了几声,一双薄唇惨淡的没有多少血色,看着就让人担心。 素鸢眉头紧锁,满是不放心的忧色,薄唇嗫嗫动了几次,却还是欲言又止地顿住,满是徘徊犹豫。 就连桑莫都忧心忡忡地提了一句,“这风大天寒的,怕是郡主受不住啊,殿下,反正这阵已经快了,要不等明日再探吧?” 慕亦弦一双幽沉如寂夜的双瞳静静落在她的眉眼处,淡漠的神色间看不出恻隐之心,可却又并未出声反驳桑莫的提议,倒像是再无声征询她的意思。 他神色冷峻淡然,完全看不出丝毫急切,好似真如桑莫所言,破阵并不急在一时。 可他那双耀黑的瞳眸里一瞬而过的那一丝幽光,宣绫靖却并未错过,反而捕捉了个清清楚楚,她了解他,越是在这样近在咫尺的时刻,他表现的越是淡漠冷寂,就好似要把他所在意的东西深深藏在、保护在无人可知的地方,以免让别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有机可乘。 此刻,那双淡然沉寂的瞳眸里,她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那苍白的面容,她也知道,阿玦这身子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也许确实需要休息,可是……想及昨晚她暗暗交代素鸢的事情,她明白,无论如何,这事也不能再拖。 不由地,对桑莫此刻的关心,她只能故作轻松自如地勾唇笑了笑,轻声道,“无妨的,刚刚只是风大了些,一时没防备,灌了口风呛住了。不过这风确实太大了,我还是再多套件披风罢了。” 说着,便让素鸢回马车内多取件披风,同时她亦是看出了素鸢眼中的忧色,借用多加披风的事情告诉素鸢她心意已决。 素鸢跟在她身边多年,又怎么会不懂她此刻的意思,只能应声回马车内,在马车内独自默默咬牙叹了叹,才终于掩了面上的犹豫,将披风牢牢系好。 见当事人都言无事,桑莫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殿下对烛心镯是如何的在意,对于殿下而言,能早一刻都是好的。 慕亦弦凝视了宣绫靖足足三息,才终于淡然开口道,“既如此,麻烦郡主了。郡主如果身体不适,不必强撑。” 说完,也不待宣绫靖与素鸢做出任何反应,便已率先转身向着阵内而去。 桑莫也同样说了几句让她一旦身体不舒服,千万告诉他们的话来,才也随同而去。 宣绫靖应了他们二人的提醒,这才带着素鸢也一同而去。 入阵的路上,宣绫靖不动声色地用眼神问了问素鸢,素鸢自然知晓她无声问的是何事,正色地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 入了昨日桑莫发现的方位阵,故作不知地围着阵眼所在各处探了探,大约一个时辰后,宣绫靖在背后慕亦弦与桑莫时,向着素鸢微微打了打眼色,待素鸢又是点了点头后,她才抿了抿唇,转过身去。 就在转身看向慕亦弦与桑莫的同时,她那隐约可见几分苍白的淡静面容上已经挂上了欣喜的光芒,还闪烁着十足十的跃跃欲试,好似发现了什么重大突破。 随即,她的嗓音更是承载着满满的兴奋,道,“殿下,臣女刚刚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也许可以最快的找到内阵阵眼所在。” “什么问题?”桑莫两眸瞬间炽热兴奋。 慕亦弦也微微敛了敛剑眉,双眸幽沉淡然,不见丝毫急切惊喜之色,但他的右手却已经不知不觉地附在了左腕的烛心镯上,微微摩挲着。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他摩挲左腕的举动,“之前在欣沐轩,我曾与殿下说,不出七日,当时我尚未想到这个办法,刚刚在探阵时,想到上次探阵时的事情,我对这千年古阵又有了新的推测,如果这推测成立,那我们很有可能,在今晚之前,就能顺利入阵。” 一听她说今天就能入阵,桑莫那双本就炽热的双眸瞬间睁得更大,就连慕亦弦眸中幽色也是飞速一闪,冷冽的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在了她清透的双眸里。 她抿唇暗暗一笑,心知他们已经对她所言的推测有所意动,趁热打铁地继续道,“上次来这阵时,我与素鸢曾有意试探过,这阵中,极度苍茫致盲的那区域十分奇特,如果没有触动阵眼,随意闯入,那种致盲感仅仅一瞬,就已经被传到了其他阵中,可在没有触动外阵阵眼的情况下,如果我留有一只脚踏在阵外,身子却能探入那片区域不被传走,但如果我整个人踏入那片区域,就算素鸢在外拉着我,也会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从素鸢手中拉脱,要么是带着素鸢一起被传走,要么就算我与素鸢被这阵法分开。” “而昨日,我又与素鸢试了试,让素鸢在外踩着阵眼,我整个人进入阵内,却发觉,我居然并未被阵法之力传走。” “郡主这话的意思是?”桑莫急切地追问道。 宣绫靖却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推测,在这片内外阵重合的致盲区域,只要我们能保持外阵阵眼的激活状态,也许就能避免这阵法的随机传送效果。当然,如果这阵如此易破,那也不能被称之为千年古阵了,所以,我推测,就算维持着外阵阵眼的激活,我们能放心进入阵内的活动范围也有一定的距离限制,否则只要我们拉个百人长龙,由着最后一人踩着阵眼,那岂不是能够直接闯入阵内了。” 桑莫双目亮如星火,连连称好,“这推断,好好好!这极有可能,郡主这推断妙极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来验证验证郡主这推测是否正确,要是正确,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探出这个安全范围了!” 慕亦弦也淡淡点了点头,目中竟是闪过一丝赞赏之意。 宣绫靖谦虚地笑了笑,才又与桑莫商谈起着具体的实施办法来。 其实这办法也并不是高明,再给桑莫一点点时间,桑莫也定会想到,只是因为她上一世曾和慕亦弦闯入过此阵,才让她比桑莫多一次无意闯入核心阵法的经验,先一步想到了问题所在。 上一世她与慕亦弦闯入此阵时,因为慕亦弦本就受伤,他们疲于奔命,二人单手相握,相距距离最多不过两臂,而他们既然能同时触动阵眼闯入那阵,就证明他们当时可能正好在内外阵重合分界处,一前一后,一人在内触动了内阵阵眼,一人在外刚好才在外阵阵眼之上,只有如此,他们才能无意闯入了那千年古阵核心阵内的小村落。 而正是上一世那无意闯入的情形,让她想到刚刚那番推测。 既然他们上一世能无意闯入,那证明那时内外阵的阵眼相距不过两臂半丈,虽然内外阵眼随着时间在移动,可如果能够证实这一片流动区域确实存在,那就能够证明这内阵阵眼的移动范围所在,确定了范围,再搜寻起来就省事太多。 当即与桑莫商定了探索办法,慕亦弦亦是点头同意,此刻就他们四人在此,这办法只能如此。 而他们此刻所商定的办法,正是昨夜宣绫靖与素鸢提过的关键所在。 第一百四十八章暗谋,反其道之(二) 听到他们商定完毕,素鸢眸色微沉,不着痕迹看了宣绫靖一眼,眸中浮有忧色,难以挥去。 宣绫靖自然知晓她担心的是什么,却也只能安抚地笑笑,未动声色,却无声间露着坚决之意。 素鸢见状,只能默默压下担忧,终于走到最前方,按着他们此刻商定之法,昨夜长公主早已推测预料之法,开始探阵。 这探阵之法十分简单,既然是探测范围,此地又只有他们四人,自然是让他们拉成一条四人长龙,一人在外维持外阵阵眼的激活,其余三人陆续走入阵内,看看究竟能安然的走多久。 好在此阵并无杀招,只是一个极度高明的迷踪阵,让人不得其路,顶多是将人传到别的地方。所以他们探阵也就不必有太多顾虑,太不了传走了再回来便是。 而他们此刻的商定办法也正是如此,被传走之后若是无法辨认方位,只需退出阵法覆盖的范围之外,往外退出树林亦或是推到自己能够辨认方位的地方,再循着他们汇合的方位回来便是。 而顾及入阵之后的致盲效果,他们担心此阵也许还会隔绝声音,便也约定着点一下手指为无事,点两下则代表前人已经被传走。 素鸢眸中沉着忧色,却只能坚毅地整个人踏入了阵中,盯着那种苍茫的感觉直直往前探去。 很快,站在第二位的慕亦弦亦是入了阵中,手腕上并未传来任何消息,宣绫靖本是成竹在胸的心也微是提了一口气,她对这阵本就也只是推测,昨晚才想到那个办法,如果这个范围大得不足以……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就在她暗提心神之际,慕亦弦与桑莫相握的双手胳膊也已经拉到了最大范围,桑莫也不得不踏入阵内了。 然而,就在桑莫刚刚踏入阵内,宣绫靖兀的感觉手腕上被人轻轻点了两下。 而正是这两下,让她面上终于隐隐露出一丝意味深远的笑意,微微提着的心神也倏忽落到了实处。 既然是点了两下,那就证明,如她所料,也如她所愿,素鸢,被传走了。 而同时,既验证了她的推断完全正确,又同时找出这安全的探索范围所在,更是确定了阵眼范围所在。 对于慕亦弦和桑莫而言这是一举两得,而对于她而言,却是一举三得。 敛了敛唇角处的深意,宣绫靖这才有意往回拉了拉,示意他们先退出来。 桑莫刚一退出,就充斥着浓烈的兴奋,赞不绝口,“郡主!这推测完全正确!!我们马上就能找到正确的路了!进入了核心阵内,说不定我就能将这千年古阵彻底窥见个全貌了,说不定还能将这阵法研究个透彻!学一学这千年前的阵法学问。” 瞧着桑莫对阵法欣喜如狂的模样,宣绫靖此刻脑海中不由又浮现昨日桑莫那一句满是复杂的颓然之语,不由更是对他那师父有了几分好奇和怪异,桑莫对阵法的造诣,与她也差不多,她师父都曾说她对阵法的造诣天赋极高,桑莫的师父竟然连桑莫这个徒弟都不承认,究竟是那人是个她师父还厉害的隐世高人,还是为人太过狂妄? 然而桑莫的兴奋狂喜之色仅仅维持了几息,就瞬间沉了下去,随即只听他微是沉吟地道,“可这阵,毕竟是千年古阵,希望我们的运气能好一点。” 听及此话,宣绫靖对桑莫不由更是有了几分赞赏,但此刻她自然不会表现而出,只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希望我们的运气会好些。” 慕亦弦虽是不懂阵法术数,但这段时间他们对阵法的研究他却都有关注,此刻听他们如此感叹,也明白他们究竟是在感叹什么。 正如他们之言,这乃是千年前的古阵,短时间破除阵法,他们从最初就没有想过,他们从最初想得就是如何入阵,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得出的那与入阵相关的内外阵阵眼乃是随着时间在阵内移动,一旦如今这时刻,内外阵对应的阵眼并不在重合的区域范围内,或者说,内阵的阵眼并不是在他们刚刚探出的这一片安全范围之内,就算他们找到了外阵中在内外阵重合范围的阵眼,可若因为距离远超他们能触及的范围,那也只能望洋兴叹,无法触动入阵之路。 正如此刻他们所叹,希望他们的运气能好些。 此刻,宣绫靖更是在心中默默期盼,希望她的运气能和上一世一样,好到再次让她成功闯入此阵。 不仅是去一解她心中的结…… 也是让阿越师兄能够脱离困境。 不错,她有意借着探阵,让素鸢因为阵法之力被传到别处,正是为了实施昨日在她心头定下的办法! 解救阿越师兄的办法。 …… 而此刻,素鸢感觉到一阵极快的眩晕感后,就发觉自己周身所处已然不知到了何处。 飞速瞧了瞧四周,察觉四下无人后,她面上微微一沉,满是清冷正色,眸光微幽,毫不迟疑,身形飞速穿梭在林中,又谨慎地掩着踪迹,飞速向着林外冲去。 在飞速离开的途中,她脑海中正回忆着昨夜长公主的叮嘱。 正如长公主的叮嘱,这件事她必须要快,否则光是来回,就要耗费太多时间。 离开树林后,她躲在靠近道路的树上,才辨清此刻方位所在,与他们来时并不在同意方向。反而倒是他们第一次从万佛寺而来的方位。 辨清了方位,又谨慎屏息地探了探四周,察觉确实无人后,她才飞速向着最近的小镇而去。 匆忙换了一身衣裳装扮,遮了面容,打扮成一副江湖人的样子,她才又租了一匹快马,飞速离开。 而她离开的方向,却是回盛都的方向。 …… 而阵中剩下的三人,既然已经确定了安全范围,自然要仔细地探索一番,不漏方寸之地。 但此刻,却是慕亦弦在外踩着外阵阵外,而换成了宣绫靖与桑莫入阵查探是否有阵眼所在。 毕竟他们二人对阵法有所研究,自然各有其法,探一探阵眼所在,总比一寸一寸的位置去踩去试要方便许多。 而就在素鸢准备好一切,终于策马离开之时,他们的运气也实在算好,竟然不到两个时辰,就真的触动了内阵阵眼所在。 就在宣绫靖与慕亦弦和桑莫说道一句,她好像找到了阵眼所在后,隐在浓郁雾障下,她的手指轻微而隐蔽地动了动,而后,才提步一脚落下。 随着她的脚步落下,他们眼前景致果然一变,所有的苍茫感统统消失,而他们眼前呈现的,却不再是茂密的树林,反而是一片青苍的小竹林。 这小竹林并不广袤,仅仅站在此地,他们的目光都能完全穿透竹林,看到不远处的烟火人家。 宣绫靖心口一颤,情不自禁猛的一酸,眼眶隐隐难受地有些发胀,她暗暗紧了紧拳,才僵硬地紧紧抿着唇。 透过竹林,正是她熟悉的那一片小村落。 甚至她还记得,在这小竹林的西面不远处,有一小池塘,池塘的水清澈见底,上一世,正是那清澈的河面默默无声地记录下了她与阿弦一起在烛心镯内互刻名姓的画面。 慕亦弦此刻的视线亦是淡淡锁定在小竹林外的烟火村落间,此刻,他如墨的眉宇竟是微微皱着,如黑曜石一般的双瞳竟是难以自抑地闪烁着一片迷惘之色。没有人知晓,他此刻的情绪是怎样的,唯一了解他的宣绫靖,此刻正极力压制着自己心头喷薄欲出的酸涩。 桑莫却是一片惊讶之色,盯着不远处完全如同一个平凡的小村落的地方,怎么也没料到,这失传千年的八卦合心之法,核心阵法里,竟然是这样一幕普普通通,男耕女织的平凡村落,袅袅炊烟从烟囱里飘出,像是一片宁和无争的世外净土。 不由感叹道,“这大手笔的千年古阵,竟然只是为了将这小村落护在其中!” 而正是桑莫的这一句,惊醒了沉浸在各自情绪里的慕亦弦与宣绫靖。 宣绫靖连忙敛了敛隐约透出几分难以自持的悲戚之色的眉眼,统统压在眼底深处,才随之故作惊叹地道,“是啊!想了许多这核心阵法内的情况,却完全没想过,竟然就是这样一幅平凡无争的小村落!这是不是就是那些话本里所描绘的世外桃源了?” “有可能啊!”桑莫惊叹地回了一句。 而此刻,慕亦弦却也迅速敛了情绪,又恢复了那一片沉寂无波,淡淡道,“桑莫,你看看能不能自由出去,若能,你先离开,去外间等等郡主的侍女,以免出了什么意外,也好守在阵外,以免外阵出现什么问题。” 桑莫先是一怔,而后迅速明白了慕亦弦此意,只能压下双目中对着核心阵法内的情况的炽热,点了点头。 但宣绫靖却知晓慕亦弦让桑莫离开的用意,必定是去困入师兄的那处阵法,而并非等素鸢或是守在阵外。 可此刻,她并不能表露丝毫,只能默默在心中算着时辰,算着素鸢回来的时辰,期待素鸢能快些!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她早就知道此阵出去容易进来难,故而早已料到慕亦弦会将桑莫支走去主持那围困师兄的阵法,因而,她有意让素鸢借探阵离开,也正是为了给师兄解围! 只要素鸢来回及时,就算那阵有桑莫主持,也绝难困下师兄! 第一百四十九章怪异,如临大敌 就在桑莫刚刚退走,宣绫靖与慕亦弦尚还停在原地之时,整个小村落内突兀地响起了急促的钟声,一声接连一声,宛如一声惊蛰的雷声,乍响在这宁和的小村落间。 紧接着,前一刻都还宛若世外桃源的小村落霎那间喧闹起来,甚至在宣绫靖与慕亦弦视线可及之处,他们能清清楚楚看见从耕地上、从茅屋中匆忙跑出的村人们,甚至,他们能清晰地看见那些人面上的茫然与慌张。 相近的村人们聚了头,互相询问几句,都是茫然不解的神色,只能步伐匆匆地循着钟声赶去。 而宣绫靖也随着人群的方向看了看,心底没由来地一阵不安。 那个方向,她还记得。是这个小村落最为重要最为崇敬的地方,祖屋。 上一世,她与阿弦被赠的烛心镯就是被收藏在祖屋之中。 随着那越加急促的钟声,越来越多的村人放下的手中的事情急步向着祖屋方向赶去,没多久,整个小村落就变得毫无人烟,空荡荡一片。 一时间,前一刻本是宁和的村落忽然变得寂静,这种静,不再是让人心旷神怡的安宁,反而有一种酝酿着什么风波的压抑。 宣绫靖地感觉不妥,可又说不上缘由,但她经过上一世在这小村落呆过一段时间的经历,却知道,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中,奉行的不是外界的村长,而是他们的祭司,那祭司就是守护祖屋之人,上一世她与那祭司有过照面,可从头至尾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着实是个怪人。 此刻祖屋的钟声响起,必然是那祭司在召集村人,而祖屋的钟声极少会响起,除非是有极其重要、攸关他们整个村落的事情。 她心头忽然拂过的不安,催促着不能再呆在这毫无掩体的小竹林之后。 不由地,她只能故作紧张地扭头看了看慕亦弦,谨慎地提议道,“殿下,我们刚进来,这整个村子就响起了钟声,不知会不会与我们的擅闯有关,但此刻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可她挑眸看向慕亦弦时,话音虽落,神思却不由地怔住。 此刻,慕亦弦那双如夜幽寂的双瞳竟然显而易见地泛着名为迷茫的涟漪,直直盯着不远处已经空无一人的屋舍农田,剑眉微锁,薄唇微抿,不知在困惑着什么。 可此刻实在不是细问的时刻,宣绫靖心头猛的一跳,却匆忙压下,直直又唤了一声,才将慕亦弦的神思拉回。 而她又将刚刚的话语再次说了一遍,慕亦弦这才淡淡点了点头,二人沿着外围往别处走去。 走到一处比较偏僻又显荒凉的地方,这里有两三间十分破旧的瓦屋,屋外门上落着锁,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处荒废之地。 而慕亦弦叮嘱她在原地稍等片刻后,自己便脚下轻点跃到了屋顶之上,随后,又轻身跃回,道,“屋顶有个破洞,此屋暂可藏身。” 屋外落着锁,自然会直接让人忽略此地乃是藏身之所。 待宣绫靖点点头后,慕亦弦便径直拦住她的腰,将她一起带上了屋顶,二人一同了那瓦屋之内。 在慕亦弦那微凉的手附在她的腰上时,明明隔着厚厚的两层披风与衣衫,她似乎都能感觉到从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冷冷透出的寒冽,就如同他整个人一般,淡漠冷寂。 直到二人已经了屋内,慕亦弦微凉的手已经收回,她仍是楞楞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在这熟悉的地方,她的脑海中总是难以抑制地闪过上一世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在这小村落内的朝朝暮暮。 让她一直有意维持地清冷透彻的双眸都不知不觉染上了几许怀念与……伤感。 视线回落,触及慕亦弦正神思微晃的摩挲着自己左腕的举动,烛心镯依稀从他微挑的袖口露出半环花纹。 她脑海中兀的轻轻响起那一句话来。 ——“你的名字贴着我的脉门,那便是,我的命。” 她虽不曾习武,但却也知,练武之人最忌脉门被他人碰触,因为脉门便是他们的命门所在。 他将她的名字贴合在他的脉门处,言下之意,便也是将他的命放在了她触手可及之处,他,爱她如命。 可是…… 他也恨她入骨…… 心口兀的一滞,宣绫靖下意识地按住,急促了几声,才将心头这一瞬的翻涌渐渐压了下去。 抿了抿唇,却发觉自己口干舌燥,嗓音都喑哑了。 轻轻咳了咳,她才竭力掩藏着被这熟悉的地方勾起的回忆与心绪,低垂着视线,故作四处打量地道,“尚不知方才的钟声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看来只能等入夜再去探探情况了。”实则,却是不敢再看慕亦弦,怕被这熟悉的地方勾出的情思、酸楚,让她再难藏住。 “嗯。”慕亦弦淡淡应了一声,便拾起屋内地上的枯草,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在荒废的榻上铺了两方位置,示意她坐下歇歇后,自己便神色冷寂地坐在另一处,眸色微沉,右手摩挲着左腕,靠着墙壁闭目养神了。 他们刚坐下休息没多久,屋外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以及交谈声。 “祭司大人说有人闯进来就是有人闯进来了!一定要赶紧把他们找出来!” “对!祭司大人从来都没说错过!这是不祥之兆!” “不祥之兆绝不能放任,一定要毁掉!” “找,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可他们要是退出阵外了,还怎么找?!要我说,就该直接把阵法那什么阵眼封闭掉,不让外人进来,哪还来的什么不祥之兆。” “要你说?真要你说,那就是你老李头是祭司了!祭司大人继承祖训,自然有祭司大人的道理,赶紧找吧,不管什么不祥之兆,只要有祭司大人在,一定会没事的。” “……” 上一世,她与慕亦弦误入此地,他们分明还算礼遇,怎么这一世他们的闯入,竟让他们如临大敌? 宣绫靖只觉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疑虑,而关键之处,正是那个祭司。 上一世极其怪癖,却又将烛心镯硬塞给了他们的祭司。 此刻,闭目养神的慕亦弦亦是微微睁开了冷冽的双眸,显然也听清了屋外路过的村民的交谈。 而听刚刚走过的村民提及,这核心阵法的阵眼竟可以任祭司关闭,他们便知,此行只能一直留在阵内,直到他们各自心头的疑虑,没有暂且的退路了。 否则万一他们前脚离开,后脚那祭司彻底封闭了阵法,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研究此阵这么长时间了。 屋外搜查他们踪迹的虽然是普通的村民,但他们却一直没有掉以轻心,这整个村落,他们脚下所处,皆是在那千年古阵的核心阵法之中,谁也不知,那能够封闭内阵阵眼的祭司是否能够操控此核心阵法。 所以,与村民硬碰硬,绝对不是此刻的最佳选择。只能等入夜,借着夜色遮掩,先去探探情况了。 二人短暂商定了计划,便又各自倚着墙闭目修养了。 …… 就在宣绫靖与慕亦弦藏身破屋内静静等着入夜的时候,从阵内退出的桑莫直奔了困住闻人越的阵法而去。 此刻,闻人越仍旧坐在一处安全之地打坐休息,只是他此刻面色乌青,隐隐有种毒素压制不住的感觉。 本只有几道被划破的痕迹的袖上,此时也分明多了几分浸了血迹的痕迹。正是阮寂从为了逼他运功促进毒素的蔓延,在阵外暗箭相逼的结果。 桑莫的到来,让阮寂从寒肃的面色终于有了些许缓和,不再死死盯着阵内的闻人越,意味颇深地道,“那边解决了?” “嗯,那边差不多了,殿下让我来主持此阵。”桑莫应了声,才看向阵内,神色有些感叹地道,“怎么样了?还没试出来?” 说到阵内之人,阮寂从面色又瞬间冷了下去,满是严肃之色,“他现在寻了个躲避之处,四周都有掩体,从阵外干扰,他无需动用内息,也能游刃有余了。你来的正好,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他逼出来!不过他之前所选的突破方位,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都是较弱的地方,他竟然能次次选对,应该……试出了第一个问题了……只是他的斗篷罩住,未能亲眼看见。” “嗯。”桑莫明白了阮寂从的意思,更早知道殿下此举的用意,点了点头,而后踏入了阵内。 而就在桑莫踏入阵内的这一刻,坐在阵内闭目打坐的闻人越陡然睁开了双眸。 素来随和温润的琥珀色眸子,此刻闪烁着铮铮锐芒,纵然他此刻有些狼狈,可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魄,从他那双陡然睁开的双瞳中逼射而出,直指桑莫踏入阵内的方向。 因为刚刚,他明显察觉到,阵内流转的气息陡然一变,从他目光所指之处开始,整个阵内的阵术源力就好似突然有了生命力一般,就如同本是圆滑的石头,突然露出了锋利的棱角来。 危机,从阵术源力的微弱变化,他就能明显感觉到。 而能让阵术源力产生这种质变的,只能表明,此阵,不再是自主流转,而是有人控制了! 慕亦弦身边的那个懂阵法的桑莫来了么? 闻人越脑海中飞速闪过这个思绪,继而,他双眸越发幽沉,宛若酝酿着飓风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天幕。 若非这桑莫破了阿靖的护国兵阵,阿靖,也许就不会死了! 想及此,闻人越俊朗的面容都染了几分厉色杀意,合握的双拳狠狠收紧,依稀,都能听见骨骼咯吱咯吱的响声。 第一百五十章逼迫,狼狈绝境(一) 桑莫入了阵,整个困住闻人越的阵法就如同突然活了一般,变幻莫测,诡谲难辨。 起先,闻人越尚能从桑莫入阵之处锁定他的踪迹,可随着接下来阵法的几番变化,他一边压制着毒素,一边躲避之下,很快,就丢了桑莫的踪迹。 而桑莫刚刚这一番控阵,阵法变化也只是寻常的陷阱箭阵,并未展露此阵真正的杀机,想来也是为了遮掩住自己的行踪,故意扰乱了一番。 刚刚一阵极快的陷阱突袭,虽然并未对闻人越造成什么伤害,可连番不能动用内息的躲避之下,他本就乌青的面庞上,隐约渗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而随着桑莫借机遮掩了自己的踪迹后,此阵真正的手段,才刚刚开始。 闻人越心神紧绷,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桑莫的阵法造诣绝对不可小觑。 陡然,他心口一紧,一股近乎直觉的危机从脚下直直蹿了上来,顾不得思量,他当即身形一晃,已经离开了脚下那一块地方,而就在他刚刚落定的那一瞬,他能明显感觉到身旁那一块他刚刚落脚的区域内,有一种极其炽热的气息,就连感应的阵术源力都有一种灼烫的感觉。 而他此刻躲避开了那片区域,可仅仅站在阵外边缘,能够感受到隐约的灼热,就如今置身炎热的夏季,让他忍不住有一种口干舌燥地感觉。 可还不等他喘息,危机紧接地再来,他根本顾不得休息,脚下连番移动,面上细密的汗珠已经渐渐滚成了豆粒大小,冰冷冰冷地一滴一滴往下滚落。 乌青的面色越发难看,让他躲避的动作也越来越迟缓,而桑莫的攻势越发急促,再不如之前只是一个接一个的变化陷阱,甚至同时操控着两三处陷阱封住闻人越的所有退路,将他生生逼入陷阱之中。 而这些陷阱却不是之前还无人操纵阵法之时的陷阱了,这些陷阱似幻阵,却也并非单纯的幻阵,这阵中,融合了四季自然,就如同真正置身于四季之中,而闻人越此刻,虽然躲开了之前的炎炎夏日,可此刻,却被桑莫逼入了寒冬腊日之中。 眼前景象陡然一变,铺天盖地的大雪在地上堆到小腿的厚度,寒气直往骨子里蹿! 他此刻极力压制着毒性,根本不能运气一丝一毫的内息暖和自身,只能硬抗着彻骨的寒意。 而这寒,却并非单单冬日的严寒,这寒气之中,还有凝实的杀机。 凝结成冰的细小冰棱藏在漫天白雪中,无声无息划过他的肌肤,就留下一丝细细的血痕,而随之沁入的一丝寒气,宛如激活他体内那毒素的引子,竟是将他那刻意压制的毒素都勾得有些蠢蠢欲动,压制不住。 危机四伏。 …… 而另一边,乔装打扮的素鸢也终于赶到了盛都,到了盛都之后,她左右谨慎地瞧了瞧之后,便身形极快的没入了一处宅院之中。 而这座宅院,正门处的匾额,是两个大字——连府。 素鸢潜入连府后,并未立即现出身形,反而一直静静等着,直到连悠月身边的那侍女梓灵终于离开,她才身形一闪,没入了连悠月的卧房。 连悠月被那突然出现的身影吓了一跳,看清正躲在门旁墙后的素鸢,才微松了一口气。 刚要疑问她怎么来了,就见素鸢神色谨慎地小声道,“关门。” 连悠月虽是不解,但也看出了此刻她神色严肃,只好飞快关上了房门,甚至引着素鸢进了内室,才满面担忧地连连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嘛?素鸢你怎么这幅面色,是不是夕玦姐姐出什么事了?这几日听说夕玦姐姐在郡王府静养,难道没有什么起色吗?” 素鸢见着连悠月如此关心长公主,面色不由地柔和了些,摇了摇头,才道,“小姐无事,只是有件事,想请连姑娘帮忙。” “什么忙?我一定帮夕玦姐姐。”连悠月急急应道。 素鸢瞧着连悠月的急色,只能安抚地笑了笑,才道,“其实也无需连姑娘做些什么,小姐只是想暂时从连小姐这儿借一件东西。” 听是借东西,连悠月面色的急色才终于落下了几分,疑声道,“什么东西呀?” “五音铃。” 素鸢此话一出,连悠月本还轻松的面上倏地凝住,拂过几丝犹豫之色。 她小手忽的紧紧握住一直系在胳膊上的五音铃,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间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夕玦姐姐要五音铃作何?是不是……他不想送我了?才让夕玦姐姐来帮他讨要的……” “什么?”素鸢不解地反问了句,实在是不曾听明白连悠月此刻的紧张是为何。 连悠月喏喏地瞧了她一眼,发觉素鸢对她刚刚的问题确实十分茫然,这才略略松了口气,有些犹豫不舍地道,“夕玦姐姐要五音铃作何?” 素鸢顿了顿,似在思量是否要告诉她实情,毕竟……在那晚的接风宴上,西殊大皇子与连姑娘情投意合,已经定下了婚约,只等西殊的国书聘礼送到了。 斟酌了片刻,她才有所隐瞒地道,“小姐正在研究一处阵法,这五音铃能够帮助推演研究。” “可夕玦姐姐不是在病中静养吗?”连悠月怀疑地对视向素鸢。 “正是静养闲来无事,才正好研究研究。”素鸢不假思索地道,可对视着连悠月那双异常澄澈干净的眸子,她的视线却不由有些躲闪。 连悠月虽然胆小怯懦,但却也是心思剔透玲珑的人,当即便觉得不对劲,不由握紧了五音铃,少有坚毅地道,“夕玦姐姐到底要五音铃作何?你若不告诉我,那便带我一起去郡王府,我当面问夕玦姐姐。” 瞧着她这幅紧张的模样,素鸢便也知晓了这五音铃对她而言十分重要,而此时更不是能多有纠缠的时刻,微是思量后,素鸢终于才开口道,“西殊大皇子此刻有些麻烦,小姐借五音铃,是想暗中助他。” “什么?”连悠月面色一慌,一双清澈的瞳眸中瞬间坠满了惊急之色,“他怎么了?” 素鸢看得出连悠月确实是担心西殊大皇子,忙道,“他被困在了一处阵中,时间紧迫,还请连小姐将五音铃暂时借与小姐。” 连悠月面色惶急无措,再也顾不得舍得不舍得,迅速将五音铃从手腕上取下,递到了素鸢手中,甚至带着祈求之色,央央地道,“你们一定要救他!” “连小姐放心,小姐既然让我前来借五音铃,自然是要救下大皇子的。”素鸢正色回了一句,将五音铃收好后,便准备离开,却哪知,连悠月忽然抓住她的衣袖,神色间是难以自持的慌乱无章,“能带我一起去吗?”哪怕是去亲眼看一看他,她慌乱的心也能安定许多。 可还不待素鸢回绝,她又迅速放开,臻首低垂,看不清神色,只能听见喏喏地自喃,“我不能给夕玦姐姐和他添麻烦……” 素鸢定定看了看她,一语便能听出那其中的矛盾和沮丧,可如今情势确实无法带上连悠月,她只能郑重地回了一声,“连小姐请放心,小姐一定会救下大皇子的。” 说完,再不待连悠月反应,便飞速离开了此地,往凝洄树林赶去。 …… 夜幕渐渐降临,月光的清辉洒在静谧的树林间,颇有几分宁静。 可在这一片宁静祥和之下,却独独有一人鬓发微散,汗渍满身,衣衫多是破痕血迹,呼吸沉重,面色隐见颓败的青紫。 此人正是被桑莫一步一步正逼入绝境的闻人越。 明明他所站之处只是一片树林,可他神色警惕,目光汇聚,宛若大敌当前。 先前被逼入的冰雪幻境之中,那藏在飞雪之中的寒气,像是无孔不入的香气,一点一点沁入他的伤口、皮肤、经脉,将他体内那被刻意压制的毒性一分一分勾出,再难压制,而在毒性即将遍布全身之时,他终于找到了那幻镜阵眼所在,成功挣脱而出。 可挣脱而出的代价,便是毒走全身经脉。 这并不是十分利害的毒,但却会随着毒性游走经脉,一分一分侵吞他的内息,而此刻毒走全身的后果,便是他真的不能再动用半分内息。 先前还只是刻意用内息压制毒性,内息时而能够调用,而现在,却是再无半点内息,当真是危在旦夕。 而就算到了如此狼狈之境,他那一双琥珀的双瞳中仍是不见丝毫慌乱之色,反而越来越沉静冷肃,所有精光汇敛其中,似有什么在其中隐隐蒸腾。 此刻,他倚着一棵树大口喘息,视线自然垂落在地面,不知在思量什么,隐约三枚铜钱正被他挟在指尖。 若是在阵外,便可看到其实桑莫距离闻人越始终不曾超过七步,而闻人越却丝毫不曾察觉,只全然警惕地躲避这一招接一招的阵术变幻。 而此刻,桑莫周身全全笼罩在极致苍茫的白雾之中,这种障眼效果,正是借用的宣绫靖那一张雏形阵图。 而也正是宣绫靖那一张雏形阵图,被桑莫如此利用之后,不仅在这阵内各处也形成了如同凝洄大阵阵眼区域的那种失明感外,还在桑莫的改进之下,将桑莫这个阵法的阵眼也全全遮掩在了白雾之中,正是如此,闻人越才会感觉此阵的阵术源力自成循环,难寻阵眼踪迹。 若是宣绫靖知晓这将阿越师兄逼得如此狼狈危急的阵法之中还有一份她的功劳,真不知该如何作想感叹。今日上架,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呢以后更新会加速今日万更 第一百五十一章逼迫,狼狈绝境(二) 树林中,闻人越被渐渐逼入狼狈危急,可已经闯入凝洄大阵中心那神秘小村落的二人,此刻,亦是身处完全未知的危急之中。 村内莫名的警惕搜寻,本就已经完全与上一世不同,让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行事,可却偏偏又雪上加了霜。 慕亦弦,出事了! 他们本是在那破屋内静候夜幕降临,可真正等到夜幕降临之后,宣绫靖侧目正准备与慕亦弦商量之时,却发觉慕亦弦整个人面色发白,冷峻的脸上更是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像是忍耐着极大的痛楚,却忍不住地隐隐浑身发颤。 可就算如此,他面上仍是一片沉冷淡漠,好似那浑身冷颤的人根本不是他。 宣绫靖蓦然一愣,旋即心底控制不住翻涌着担忧,匆匆掩了掩,她才只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急切与疑惑,开口道,“殿下,您……怎么了?” 慕亦弦淡淡瞥了她一眼,神色淡然,嗓音沉稳,“没事。”若非那满额冷汗,还真让人看不出丝毫不妥。 宣绫靖见他逞强不语,神色间隐隐拂过一丝焦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探一探他的额,却被慕亦弦眼疾手快当空拦住。 微是一怔,宣绫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关切举动的不妥,醒神刚要收手,却被手腕处那一道没有一丝人体温度,反而冰冷透骨的触感瞬间惊住,在顾不得是否不妥,她嗫了嗫唇,已然带了几分焦急之色,“殿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冰,到底怎么了?” 慕亦弦面色苍白,可眼神却没有半分虚弱涣散,反而内敛着沉冷的神光,熠熠迫人。 可随着宣绫靖这一声焦急,他那双精光熠熠的双眸间忽的划过一丝浅浅的茫然怔忪之色,淡淡扫过一眼那双清透的如同泉水的眸子,这一刻,他竟是再也生不出那恍若错觉的悲戚冰凉之感。 向来沉寂无波的双瞳间,毫不自知地划过一抹轻浅的涟漪,心似乎都茫然地顿了半息。 慕亦弦微是皱了皱剑眉,越发不解这段时日渐渐频繁而又清晰的闪烁在心口脑海间的错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左腕上,似乎又莫名地有些,可等他汇敛了心神去探,那手镯又是如常的冰凉,根本没有半分之感。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靠近了那镯中所刻的凝洄之地吗? 慕亦弦轻微地蹙眉,让不知他此刻思量的宣绫靖心头猛的一慌,只以为是巨大的痛楚让他都近乎承受不住才皱了眉,焦灼担忧间,竟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阿弦,你到底怎么了?” 言辞熟络,心急之下,竟是都忘了伪装,可此刻全全忧急着慕亦弦的状况,她竟然完全不曾注意到此刻这句话的不妥。 而慕亦弦听见这句话,少有地错愕愣了愣,但他神色向来不露于表,只在眸中浅浅闪过一瞬狐疑,便迅速压了下去。 而后,淡淡回道,“应是阵法的缘由,内息失控,冲撞经脉。” 内息失控,冲撞经脉! 宣绫靖一惊,难怪她不曾感到分毫不妥,竟是单单针对武者的内息。 就算她未曾习武,内息失控究竟是什么状况,她却是知晓的,内息在体内胡乱窜动,那对经脉而言,是极大的负荷,就好比每一寸的经脉都被人强行拉扯着,痛入骨髓,难以忽视。 难怪,就连慕亦弦都因忍痛而渗出了满头冷汗,甚至浑身随着经脉的战栗而轻颤不止。 知道了缘由,她心中的焦灼也终于稍稍放缓了几分,终于有意控制着自己此刻的情绪,只微微眸含疑色与忧色,可在心底,那疑虑却正在一分一分扩大。 上一世,他们误入这小村落时,根本就从未遇到过任何问题,甚至因为当时的狼狈,这个小村落的村民还对他们照顾有加,可这一世,为何会完全相悖? 疑虑无从解释,她只能暂且压下,峨眉微蹙,迟疑地道,“看来确实应该是核心阵法的影响,可一时半会肯定寻不出破除之法……殿下,今夜还是先不……”她正想劝说。 可她的话尚未说完,慕亦弦眉峰如剑,沉冷肃然,利落起身,走到了屋内唯一的木桌旁。 他的背影颀长挺拔,从屋顶破洞透进来的银色月光镀在他如墨的发上,如同染上了冰冷的剑光,整个人孑然于此,却丝毫不敢让人小觑分毫! 他嗓音冷冽,却自成不容违逆反驳的威势,拦住了宣绫靖欲要出口的劝说,“我先去探探此地。郡主在此地稍待。” 话音不落,更不待宣绫靖有所反应,他已然动作一气呵成,跨上木桌,又借着木桌的高度,一跃攀上了屋顶。 他的动作极为迅捷,丝毫看不出身体内的经脉正承受着非人的痛楚,可迎着月光的清辉,却能更加清晰地看清附在他面庞上那一层晶莹的水雾,正是他面上沁出的冷汗。 眼见慕亦弦转身便要离去,宣绫靖匆忙开口阻止道,“殿下!”气急之下,竟是呛地猛咳了几声。 可此刻,她却完全顾不得平心静气,极力忍住,毫不停顿地急声道,憋得一张娇小的面颊通红一片,“殿下,此地乃是核心阵法之内,殿下一人实在不妥,还是带上臣女一同吧!臣女对阵法有所研究,若是遇上阵法变幻,也能有应对之策!” 说着,更也不待慕亦弦有所制止,她亦是兀自站在了石桌上,攀向屋顶,可他身高与力量都不比慕亦弦,整个人勉强抓住屋檐,明显有些吃力。 慕亦弦沉冷得站在原地,眸色深邃难辨,盯着那固执地要随他一同的女子,伫立片刻,才忽然蹲来,一手抓在了宣绫靖的手腕上。 冰冷透骨的触感从手腕处传来,宣绫靖猝不及防下猛的打了个冷颤。由着手腕那一处的冰凉,竟是让她浑身都感觉不到一丝暖意,透体冰寒。 直到被拉上屋顶,那一抹冰冷从手腕处消失,她才终于渐渐感觉到丝丝暖意回拢到身上。 可心下,却猛地一沉,慕亦弦内息失控的情况,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可慕亦弦并无一丝迟疑,当即便带着她一同跳下了屋顶。 整个小村落笼罩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静谧,零零散散地微弱烛火从各家各户茅屋的窗户里透出,更是显出一片别样的祥和。 宣绫靖思绪有一瞬的飘忽,却被她瞬间敛尽。 慕亦弦并未注意到,只沉目瞧着远方的夜色,似辨了辨方位,“这边,先去钟声处看看。” 宣绫靖不做声地点了点头,就算慕亦弦不提,她也会提及,因为她知道,在白昼钟声传来的方向,正是这个小村落的祖屋所在。 而上一世,被那古怪祭司塞给他们的烛心镯原先便是供奉在那祖屋之中! 而她来这凝洄大阵的目的,便是想要一探这一世的烛心镯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另一枚,上一世曾经带在她手腕上的烛心镯,又是否还在这小村落之中! …… 在宣绫靖与慕亦弦正小心翼翼地潜往村落祖屋之时,凝洄大阵之外,被困阵中的闻人越亦是被逼入了危急存亡之刻! 此刻,闻人越面色苍白几近透明,额上的汗渍将他的额发都粘结在了一处,再不复平素的从容悠逸,颇显狼狈。他那一身黑色斗篷虽然看不出血迹,可却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斑驳,浑身四周弥漫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血腥气。 他正倚靠着一颗大树稍作休息,沉冷而铁青的面色,警惕而冷厉的瞳眸,迟滞而沉重的吐息,无不显示着着他此刻的处境艰难。 然而,桑莫却根本不给他任何的机会,此刻,桑莫正站在距离他不足五步之距,目光如炬,一瞬不瞬落在那倚着树干趁机休息的人身上。 桑莫神色谨慎而专注,双手娴熟地变幻着一个又一个的手势,而随着他的举动,隐隐之间,便能敏锐地察觉整个阵内气息的压抑,宛如即将爆发磅礴山雨之前的阴云压顶,厚重沉抑,让人难以,几近窒息。 闻人越神色越发沉冷,光凭直觉,他也能感觉到此刻阵内无处不在的丝丝透骨寒意,不由地,他浑身气势全全汇敛于体内,警惕地防备着不知何时就会突至的暴雨! 光凭这酝酿时的压抑,便已经能够窥见桑莫这一次杀招的凌厉之一二。 而此刻,闻人越的内息已经被体内的毒压制殆尽,再想要如同之前几次那般堪堪避开,他自己也知全无可能! 不能坐以待毙! 心下一定,他俊朗的面色幽沉如铁,双瞳更是瞬间浸染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之中,只剩浓郁的压抑,隐约透着一丝让人心悸的寒冽。 他头颅微微抬了抬,虽然寻不到桑莫此刻藏身之地,但却并不妨碍他沉冷地抿了抿唇,眼中的冷芒如箭,浑身气势陡然一变,好似一柄正要出鞘的神兵,所视之处,尽皆退避。 他双手微合,三两微弱的光芒流连在指畔,铜钱反射过头顶的清辉,铜钱上沾染的他指尖的血,倏地闪过丝丝微浅的红芒。 而随着这一丝红芒闪过,他的面色瞬间更是苍白脆弱,好似一张摇摇欲坠的白纸,一戳便能轻易破碎。 他,要反击了二更 第一百五十二章逼迫,狼狈绝境(三) 桑莫手中的动作越发加快,而整个阵中的气流也随之迅速转动起来,划过闻人越周身的气流时冷时热,诡异莫辨,可流动的轨迹却是混乱莫测,根本无迹可寻。 闻人越指尖的鲜红悄悄涂抹遍铜钱两面,古铜色的铜钱忽然泛起几分妖冶的红色。 他的动作细微,铜钱也只在指尖,好似有意遮掩。 而桑莫手中动作没有分毫停顿,更似完全不曾注意到,可若是仔细观察,却能发觉他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地瞥过闻人越半隐与袖中的左手。 而身处阵外的阮寂从,这一刻,亦是双目微凛,神色肃然沉抑,紧紧盯着被困阵内的闻人越,好似要抓住什么! 想起殿下的命令,阮寂从暗暗紧了紧拳,目中已显森冷之意。 只要再逼上一步,必能…… 阮寂从飞速扫过一眼正在结阵酝酿的桑莫,而后视线又紧紧落回到了闻人越的身上! 他虽然不懂阵法,但也能看出闻人越此刻的情况已经是强弩之末,若再不手段尽出,他就……只能等死了! 阮寂从此刻所站的方位并不能看清闻人越的左手,更何况他本就有意遮掩,除了隐隐露出的指尖,整个手都有意无意地缩在宽大的黑袍袖内。 而此刻,整个阵内忽然挂起了狂风,风力如刀,无孔不入,刮过面颊,便是切肤之痛! 闻人越终于动了起来,左右躲避着风力强劲之处,可此刻他并无内息,动作比之寻常迟缓了不是零星半点,纵然能够感觉到风力强弱,可迟缓的动作却并不能让他每次都及时的躲到风力最小的间隙之中! 在左躲右闪之中,他的呼吸越来越重,就连面色,都隐隐从苍白变成了灰败之色,整个人竟是如同要垂垂老矣的将暮之人,难寻半分生机。 而在他手忙脚乱地躲避之中,他指尖沾染了他血迹的铜钱却已经悄无声息地被他掷入地面几处,而三枚铜钱落地之后,桑莫的阵势酝酿也终于进了尾声,狂风骤息,就连整个阵内都忽然息了所有动静,宛如一潭无法激起任何波涛或是涟漪的死水,万籁俱静,只剩唯一的声音,那便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而此刻,这心跳声格外响亮,扑通、扑通,静得可怕! 而不知何时,本只存在心跳声的空间里不知从何处开始传来鼓点声,钟声,鸣笛声,各种具有震力的声音从无到有附和着心跳声开始响起,而随着加入的声音越多,所有的声音杂糅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难以形容的音波,震耳欲聋,甚至不知何时开始带动了心跳的节奏! 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到最后,所有的声音交杂在一起,轰鸣而强有力的节奏宛如铁锤,一紧一松,毫不留情地敲打在心上! 这就是桑莫此阵的核心所在,亦是从宣绫靖那一张雏形阵图衍生而来,仿照了千年古阵那失明一瞬的天地苍茫的磅礴感。 可这磅礴感却不再只是感觉,反而被他改进化成了实实在在的声音,而通过声音的交叠共振,演化出了无形的攻击!每一声,都是难以躲避的裂心之痛! 闻人越面色越发灰败青白,整个人弯着身子,根本没有气力站直,呼吸更是迟缓地跟不上心跳的节奏,有一种难受的窒息感死死憋在心口,怎么也舒缓不尽这一口郁结,而随着这越来越急的多重声音同时落点又同时轰鸣作响的节奏,这一口梗在心肺间的郁气好似要凝实一般,一分一分将窒息之感加大! 他右手死死按在自己心口,妄图通过手掌的力量,控制住已经被交杂重叠的声音所控制的心跳,可此刻,就好像有人拼了命地在挤压他的心脏,却又生生扼住了他的咽喉,就算他极力地张嘴吐息,却怎么也都是徒劳无功,反而只能眼睁睁的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窒息感一分一分随着心脏的剧痛而加剧。 他弯着腰,拼了命地呼吸,拼了命地走动,似乎想要寻一处能够舒缓这种窒息之痛的地方,可整个阵都在桑莫的掌控之中,无论他走到何处,那落入他耳中的心跳声和各种夹杂的声音都如同贴在他的耳边,震耳欲聋。 冷汗打他所有的额发,贴在他灰败的面上,而衬着他那一双隐忍而又冷厉的琥珀色双瞳,忽的莫名生出一种寂凉的寒意。 因着心脏的剧痛以及呼吸跟不上心跳的窒息,他眼前已经隐隐浮现昏黄之色,整个人神思隐隐有些恍惚。 再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绝不能死在这里! 闻人越狠狠咬了咬舌尖,敏锐的痛楚依稀带来一丝清明。 而趁着这一丝清明,他艰难地瞥了一眼被他掷下铜钱的三处,又扫过一眼被他滴下血液的几处,终于,一直半隐于袖中的左手探了出来,有一根手指的指尖正凝着一滴血。 已经滴落的鲜血加上三枚铜钱的方位,隐隐合成了两个莫名的痕迹,而他此刻所站之处,正好将这两处连结在一起,只要再滴落这最后一滴,便能将所有的轨迹连成一道诡异的图。 而这图,与宣绫靖他们所研究的阵图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却又有说不清的差别。 从最初被困入阵,忽急忽缓的逼迫,阵外时而的冷箭,再到桑莫此刻的步步紧逼,闻人越已然大约想明白了慕亦弦的目的,故而,他一直忍着不曾动手,存着一丝侥幸,想要通过武力强行破阵而出。 他虽从未小瞧过这花费五年时间才将阿靖布下的葵天兵阵破解的桑莫,可却也没想到这个阵,最后的攻击手段竟然如此诡异,根本没有半分躲避的方法,就算是封闭听觉,那震鸣的声音亦是能影响心跳声,在越急带动心跳的下,将心肺间的窒息之痛一分一分推到极致! 此刻,已经不容他再隐藏,若再不拿出手段,他恐怕,真的会被逼死在这个地方! 他还阿靖复辟北弥,他还要好好保护她,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就算是让慕亦弦试出了他想要的结果,他也绝不会让他找到阿靖的葬身之地,绝不会让他打扰阿靖的安宁! 绝不会让他得逞! 他面色痛楚,眼神却忽然荒寂的可怕,手指翻转,指尖的鲜血眼尖便要划落指腹,落入地面。 而这一刻,阵外的阮寂从视线已然凝成了两道精芒,一瞬不瞬盯着此刻阵内闻人越翻转手掌的举动。 正控制阵法的桑莫更是心神暗紧,双目微凛,满是警惕之意! 殿下试探的结果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是不是他,立见分晓! 然而,就在阮寂从与桑莫都认为立见分晓之时,就在闻人越自己都已然放弃了遮掩之时,忽然,闻人越已然全然翻转朝下的指尖微微一侧,将本该自由落地的血滴划过一道弧度,甩到了另一处。 他这一番动作极为细微,而桑莫与阮寂从并不知他本意是想滴入何处,故而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这一番临时之举。 而随着他这一番临时之举,本该滴入他脚下正前方的血滴却生生偏离了轨迹,躲在斜前方一处。 而正是这偏离的一处,并没有引起任何变化,桑莫不由皱了皱眉,似没有想通这是为何,就连阮寂从瞧着阵内的闻人越仍旧是弯腰忍耐,没有什么别的反击之举,也不由面露疑色,审视狐疑地目光久久凝在闻人越身上,似想探出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他们期待的反击随着闻人越那有意的偏离,并没有出现,而此刻,闻人越更好似放弃了反抗一般,弯着腰,艰难的一边,一边跌跌撞撞地往一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越来越重,越来越蹒跚,走了不出十步,就已经撑着树,才能堪堪站立,而他这番举动,落在阮寂从和桑莫的眼中,无异于是等死! 阮寂从眉头紧骤,神色沉抑。 桑莫手中的动作更是微微停顿,稍有迟疑,而此刻闻人越已经离得他有些远,他当即往前走了几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然而,他明明有意避开闻人越先前滴入血液和铜钱的几处,明明是站在那形成的诡异轨迹之外,可随着他落步,他眼前的景致竟然陡然一变,阴风阵阵,不知从何处蹿出的凄厉哀嚎连绵不绝,好似突然落入了无边无际的乱葬坟冢之中,阴冷刺骨,哀绝瘆人! 这是……风水法阵? 桑莫微微顿了顿,瞬间辨清了此阵是何。早在发现闻人越用铜钱摆位之时,他就已经有了猜测,直到此刻这风水法阵实实在在出现,才真切地肯定了阮寂从先前所言的猜测。 西殊大皇子会占卜风水之术,第一个问题,验证了! 可后面的问题,似乎,失败了…… 而在阵外的阮寂从眼见桑莫忽然不再追向闻人越,反而驻足在原地,举止奇怪,不知在作些什么的桑莫时,眉眼的审视才终于缓缓褪去,继而便成了坚毅的沉冷。 而撑着树拼命缓解剧痛与窒息之感的闻人越,因着窒息憋闷,青白灰败的面色已经生生涨成了通红,可双唇却是惨淡苍白,两相对比之下,分外狼狈凄惨。 而此刻发觉桑莫落入了他临时改动之后的风水法阵之中后,他终于撑着树缓缓直起了身子,因着桑莫忽然陷入了他以心血布置的风水法阵,稍稍隔绝了桑莫对此阵的控制之后,那一种剧痛的窒息感终于稍稍缓解。 他大口大口了片刻,面上的几近的涨红才终于稍有缓解。三更 第一百五十三章暗助,虚阵之威 可他知道,他那临时布下的风水法阵根本拖不住桑莫多时,风水法阵不比阵法,没有那么多诡异变幻,更没有那么多阵势杀机,他所布的风水法阵,仅仅只是借用风水法器,引动天地风水,将此地的阴厉风水临时强行汇聚于此地,形成万鬼哭魂之景,震慑心神,若是对上普通人,那还有几分效果,可若是对上桑莫,并没有什么大用! 而此刻,他所要做的,便是趁着此阵因为桑莫发动最后的阵势,而收尽了其他变幻的情况下,趁着桑莫被他的风水法阵拖住之时,赶紧找对此阵的方位,迅速脱离此阵的范围! 其实这阵,除却那些变幻莫测的危险,就只剩下难辨方位的迷障,如同普通的迷踪阵,但桑莫的这个迷踪阵因着借用了千年古阵的极致白雾的致盲效果,导致在阵内多处会出现这种极其浓郁的白雾,而迷踪阵就藏匿于白雾之中,在短短一瞬的失明感中,让人迷失了方向。 先前他无法走出此阵的原因,一是因为阵内危险密布,到处都是凶位,难以寻到一条正确的道路,二是迷踪阵下,他频频失去方向,一直在阵中打转。 而此刻,他有一道指引,让他能够不用双眼,也能锁定一个方位!无论迷踪阵下如何让他迷失方位,他只要循着那道指引不偏离的一直走下去,一定能脱离此阵的范围! 当然,这一切必须要桑莫挣脱风水法阵之前,否则一旦桑莫挣脱而出,这个阵再由他所控,就算有人为他指引方位,他也无法移动寸步。 而给他这道指引的人,正是在此地与盛都来回接连奔袭了七八个时辰,借来五音铃的素鸢! 素鸢赶到之时,见到的便是先前闻人越被逼入绝境,正要翻转指尖滴血之时。 她虽不知闻人越是否有什么应对手段,可也能看出那一刻的闻人越忍耐着极大的痛楚,当下毫无犹豫,按着宣绫靖的吩咐,将从连悠月那里借来的五音铃摇了起来。 铃摇而无声,可身处阵内的闻人越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即便是分辨出这个五音铃的声响,更知这铃声的响起定然是在帮他,故而这才临时改变了血液的落点,将他原本想要耗费心血之力布下的能够让桑莫布下的这阵失控一段时间的阵法临时改成了一个不堪大用的风水法阵,以免让慕亦弦目的得逞。 而此刻,他便是要循着这五音铃的声音,离开此阵。 然而,就算有着五音铃的指引,他因着这阵法本身的迷踪效果,多次失去方向,又重新根据铃声辨别,耽误了不少时间,而等他终于走到阵法边缘之时,密不透风的箭矢突然从各处急速而来,面前更是有数道冷箭接连不断地射过,分明就是再阻他的路。 而箭矢的袭来,让他不由地退后了一步,因着身无内息,只能翻滚在地,堪堪躲了过去,而正是阮寂从的这一耽搁,桑莫已经从他布置的风水法阵之中脱困而出,整个阵内的气息再次受控的流转起来,密集而重叠的声音再次碰撞在心上,带来一阵一阵猛烈的剧痛和窒息。 闻人越翻滚在地的身子猝不及防地一抽,他勉力地缓缓站起,却终于再难忍住地喷出一口血来,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唇齿间,极其难受。 可心跳的节奏越来越快,窒息感更是铺天盖地而来,桑莫这一刻,竟是好似毫不留手,真要将他逼入死地一般! 若是无人在旁相助,他绝对不会再隐而不发。可既然想明白了慕亦弦的用意,他若能够隐藏,他自然宁愿受些痛楚,也好比,让慕亦弦有机会打扰到阿靖的安宁。 素鸢手中摇铃的动作不由随着焦急而加快了几分,没想到阮寂从突然来这么一手,竟是将马上就要脱困而出的西殊大皇子都生生逼退了回去! 而此刻,西殊大皇子的痛楚竟是比之她刚刚赶到之时更要明显,面色涨红地如同要滴血,双目亦是涨血一般。 她知道,单单只凭摇铃引导西殊大皇子,已然无用了,长公主的第一个办法已经失了效。 面色微微沉了沉,她终于从怀中迅速取出一个瓷瓶,利落地打开上面的瓶盖,倾倒下来。 一滴红色的液体从瓶中滚落到了她手中的五音铃上,鲜血落在银白的铃铛上,竟然没有污染分毫,瞬息之间,那滴血液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全全被吸入了铃铛之中。 而铃铛的表面,一道光芒一闪而逝,隐约可见一副极小极小的阵图显现其上,那正是五音铃上残存微雕的上古阵图。 这五音铃,宣绫靖曾经研究过一年,却因五音铃的残缺,并没有研究透彻,可那一年对着两枚五音铃的研究,却是让她对其上微雕的阵法也有了些许的了解,而正是因为这些许的了解,她曾悄悄地在这残缺的微雕上古阵法之上加上了自己的几笔阵图,将这阵法稍稍补了一些。 补得其一,是一个小小的微型阵,此阵并无太大的用处,只是稍稍改变了五音铃的效果,原本,这五音铃是要同处一个阵内的执铃者能互相听见铃声,而经过她的改动,只要二人相隔不远,无论是否在阵内,都能互相听见铃声。 而补得其二,便是她为师兄和阿九留下的保命之阵——她将它命名为虚阵。 上一世,在她的提议之下,师兄将五音铃赠与了阿九一枚,却没想,这一世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师兄五音铃上的虚阵,其中一枚五音铃就已经被赠与了连悠月。 而这保命之法便是融她的血于阵,可以在短时间内显现五音铃上微雕的上古阵法的威势,就算只是幻影,上古阵法威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只是融血于阵,对她而言,伤害极大,每融一滴,便是她的心血消失,她会虚弱整整数日,不能擅动阵法术力。 所以,在交代素鸢借着探阵离开去暗中救助闻人越之时,宣绫靖最先让素鸢使用的办法只是以铃声指引,若是无效,才是动用这心血之力,引动五音铃之中的上古阵法化影成形。 而此刻,随着素鸢滴入血液,她手中的这枚五音铃瞬间以她为中心,涌现出一道极其古朴而强横的气息,刚一涌现便以一种铺天盖地之势往四周迅猛扩去,所过之处,尽皆被摄。 就连桑莫所布的阵法,也在那气息掠过的那一瞬间,被崩碎消失,只余地上已经被击成碎块的各种用以布置阵图的物件和一张莫名的纸片碎屑,还有闻人越用以布置风水法阵的几枚铜钱。 桑莫瞬间心口一痛,喉咙一阵腥甜,当即呛出一口血来,更因着阵法被如此强横毁去,他遭受猛烈反噬,面色煞白,竟是当场昏了过去。 除了持有五音铃的素鸢与闻人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阮寂从以及范围之内隐藏着尚未现身的黑铁卫,都被那阵法强势掠过的气息击落在地,倒落一片,纷纷吐血。 而随着这道强横气息的扩散,气息笼罩之处,隐约可见树林中忽然出现奇怪的虚影,如同海市蜃楼,隐约朦胧,似有层峦叠嶂,青山翠竹,幽远如画,又诡异多变。 虚影笼罩之下,虽然只是如同海市蜃楼的幻象,可上古之阵毕竟是上古之阵,就算只是虚影,也将范围之内的人瞬间困在了阵法之内,无法脱离,除却同样执有五音铃的闻人越。 素鸢见着这一副情况,亦是瞬间震惊,可看着慕亦弦这方人马瞬间被击溃的模样,当即想起长公主的吩咐,连忙再次摇起了五音铃,催促着闻人越赶紧离开。 闻人越亦是这一番虚影景象瞬间震惊,而随着桑莫阵法的被毁,他所遭受的剧痛与窒息也终于渐渐退去,顾不得细看此刻这片虚影究竟是什么,当即撑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迅速拾回铜钱后,循着记忆中铃声的方向跑去。 而被这虚影阵法气势所摄,吐血在地的阮寂从亦是看到了桑莫昏倒的情况,眼见着闻人越离开,而他们无法追出之后,他果断喝了一声,试图让没有被阵法覆盖的黑铁卫迅速拦截,然而,他不知,五音铃上微雕的上古阵法,本就是以静杀人,故而,整个阵法之内,根本没有半点声音,更遑论将声音传出,就算是阵内的二人面对面,也无法听到任何交谈之声。 但这微雕阵法的显威,因着是残阵,更是借助的融血之法,所以显现的只是虚影,而这虚影持续的时间,也不会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宣绫靖早就将这能够震慑的时间告诉了素鸢,本就是让素鸢切不可迟疑,故而,此刻闻人越一动,一身夜行衣的素鸢也当即从树上跳下,隐约见着不在阵法范围之内的黑铁卫,正陆续现身向他们追赶而来,素鸢当即抓住闻人越,讯速向着远处飞奔而去。 而她所去的方向,正是凝洄大阵所在之处。 …… 而与此同时,本是随慕亦弦一道潜向小村落祖屋的宣绫靖忽然感觉到一阵极强的虚弱感席卷而来,仿佛有一道难以抗拒的力量毫不留情地将她浑身气力瞬间抽离殆尽,她呼吸一滞,猝不及防地脚下一虚,整个人向地上跌去。 好在慕亦弦眼疾手快,将她堪堪扶住,才没有跌倒在地。 而紧接着,便是慕亦弦无声地疑问。 宣绫靖只能茫然地皱眉摇了摇头,以示不知,以免慕亦弦起疑。 而慕亦弦沉寂皱了皱眉,也没多想,他们所处乃是核心阵法所在,能将他的内息彻底弄乱,难免不会对宣绫靖这等并无内息的普通人也另有手段。 宣绫靖自然知晓慕亦弦会联想到核心阵法之上,可她此刻,心头却隐隐翻起轩然大波。 因为她知道,这一种虚弱,是从心神之上而来,应该是素鸢动用了五音铃上的保命阵法的缘故! 桑莫所布的阵究竟有多高明,师兄所处环境究竟又是如何危急,五音铃的指引效果竟然毫无用处,让素鸢不得不动用了虚阵? 第一百五十四章虚弱,血气指引 因着这一阵虚弱,宣绫靖的面颊好似失了血色,在月光的清辉下,颇有几分惨淡苍白。 就连周身都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让她不由得抖了抖本就披着两件披风的身躯,这一种寒并非外界环境所致,而是因为极度虚弱而产生的体寒反应,就算她将披风裹得再紧,也仍是莫名感觉一种挥之不去的寒噤。 好在此刻,他们已经绕到了这个小村落的祖屋所在,躲在一处视角算好的阴影角落。 她虽是无比虚弱,但扶着墙沿,倒也能堪堪撑住,只是面色惨淡的有些渗人。 许是她的脸色太过难看,让一直淡漠寂然的慕亦弦都眉宇微皱,迟疑地盯了她一瞬,但见她虽勉力地扶着墙,神色却是极其冷静而坚韧,目光已然落向了祖屋,慕亦弦这才松了眉宇,冷冽的视线也落向了眼前的这一片地方。 这间祖屋并不算太大,只有三间茅屋,一间正屋,两间厢房一左一右。而在三间茅屋合围而成的庭院中央,正悬着一口古朴的大钟,钟有半人高,其上有着繁复而古老的纹络。 庭院中,沿着茅屋三面,依序耸立着约丈许的高架,高架上正燃着明亮的火光。 而正是这熊熊燃烧的火光,将整个庭院全部照亮,让他们不得近前。 而凭借着明耀的火光,慕亦弦刚好能堪堪看清大钟之上那繁复古老的纹络,竟是与烛心镯一般无二,可见,这地方确实与烛心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隐在阴影之中,慕亦弦的神色越发冷冽幽沉,寂然无波,右手无声无息附在烛心镯上,似有若无的思量之色,审视流连在那大钟之上,只余面上一直无法干却的冷汗,预示着他此刻仍旧承受着的巨大痛楚。 而宣绫靖的眸光却落在茅屋的牌匾之上,上一世,她与慕亦弦是受伤误入此地,一直都在休养,再加上那塞给了他们烛心镯之后就驱赶他们离开的古怪祭司,根本不曾有过机会靠近这祖屋细细瞧过,而此刻,看着那牌匾之上的字迹,她不由奇怪地皱了皱眉,这种字体,她竟是从未见过,可单看笔触,就有一种悠远古老的气息。 而且,在正屋的牌匾之中,她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明显的阵法气息,显而易见,在这核心阵法覆盖的小村落中,这处祖屋另有阵中阵保护着。 难怪此地毫无一人看守。 可此刻,她与慕亦弦都非全盛之状,贸然去闯,实在太过冒险。 低声商量了一番此地的情况之后,他们决定先回那破屋,再做定夺。就算要贸然闯那祖屋之阵,也至少要等宣绫靖的身体情况稍稍好转些。 …… 而村落之外,未被五音铃上的阵法虚影所覆盖的黑铁卫全全追着素鸢与闻人越离开的方向而去。 闻人越此刻虽然从阵中逃脱,可他整个人却已是极度虚弱,毒性游走全身,内息被尽数耗尽,再加上身上多处伤痕,他此刻几乎全靠着素鸢,才堪堪移动步伐。 而素鸢带着他飞奔,却发觉他的气息极度不稳,明明已经从阵中脱困,竟然还是时不时地有丝丝鲜血从唇齿溢出,滴落到衣襟上。 怎么回事? 素鸢心下一惊,可此刻顾不得说话,她只能越发加快速度,飞速冲向长公主早就交代好的目的地,也正是发现她之前借着探阵被传走的那一处方位外阵。 长公主说过,这方位阵虽然只有八阵,但阵内又细分无数,第一次她们前来这地方,相似之处都刻下了七八十处,更何况还有尚未走到的,所以遁入了此阵后,他们能有适当的之机。 再加上唯一懂得阵法的桑莫因着五音铃的虚影,意外陷入了昏迷,他们此刻暂时躲在这大阵之中,并没有多少危急。 到了阵内,素鸢才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将闻人越放了下来,拧着眉,沉声问道,“大皇子,你怎么样?可还撑得住?” 闻人越被放在了一棵树下,他倚着树大口地着,黑色的斗篷将他整个人罩住,又因他低垂着头,素鸢根本难以通过面色辨清他的情况。 “多谢。”因着多番溢血,闻人越此刻的声音颇有些沙哑低沉,可他声音中似乎还带着颤栗,宛如正忍着什么痛苦。 素鸢眉头越发紧皱,面色也凝重了下来,“大皇子,小姐说躲入这阵中只是暂时之举,我们必须要尽快做出选择。” 闻人越并没有应声,只有沉重中隐忍着痛楚的呼吸声。 素鸢也不迟疑,继续道,“的黑铁卫原先只是守在那个阵法的方向,可一旦大皇子逃脱,黑铁卫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封锁住整个树林,小姐说,这种情况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 “其一,寻找黑铁卫的封锁间隙,偷偷溜出去,但大皇子此刻的状况,恐怕……太过困难……就算联系援力,强行突破,我们也无法知晓究竟调了多少兵力暗藏此地,而这个方法,未免小姐被牵连暴露,我并不能再助你。” “其二,则是闯入此阵。” 素鸢话音一落,便盯着闻人越低垂的头顶,等着他的回答。 而闻人越沉默地了片刻,唇角又忍不住地溢出几丝血迹,滴落到衣襟上,才哑着声音近乎气音地道,“这是……什么阵?” 素鸢摇了摇头,“我听小姐说过,这阵乃是千年之前的大阵,用的是什么已经失传的八卦合心之法,所以分为核心内阵和外围八阵,我们现在就是在外围八阵的其中一个阵中,而小姐所说的入阵,就是让大皇子您闯入核心阵中。小姐说,在那核心阵中,有一处水下阵眼,能够将人直接丢到整片树林之外的一片荒地,大皇子可以通过那里,直接离开。但因为那是核心阵,所以并不知晓阵内究竟还有什么危机,也并非全然稳妥之策。” 闻人越咳嗽了几声,咳声中都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他憋忍地休息了好一会,才又终于开口道,“云姑娘……何时……学了如此……高深的阵法?”他初以为云夕玦是随着阿靖学了些,竟未料云夕玦对阵法也有如此高深的了解,不由怀着几丝疑惑。 素鸢一愣,神色暗暗一闪,旋即抿了唇,简略地回了一句,“小姐生有天赋。” 紧接着,素鸢似乎听到闻人越声音极低的呢喃着“天赋”二字,久久不做选择,不由沉声催促道,“大皇子,此刻也不尽然安全,究竟如何,还请尽快决断!” 闻人越沉默地了会,才终于沉重断续地开口道,“慕亦弦此次势在必得,黑铁卫绝对人数众多,强闯绝无可能……只能入阵。” 停顿地了几口,才又继续道,“云姑娘和慕亦弦……可在这阵中?” “在。”素鸢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担心有人被这阵法随机传到了他们面前,一边简短地回道,“所以,小姐说大皇子您入阵之后最好直接向着西面的小池塘而去,借着池塘之下的阵眼离开这片树林,而小姐会尽量将带离池塘附近,为您提供方便。” “如何入阵?”闻人越说话似乎也越来越困难,声音压的越来越低,到最后,似乎完全咬着牙,尽量避免张唇,极力忍耐着什么。 听着闻人越越来越艰难的声音,素鸢面上越加凝重起来。 “这阵需要内外两阵阵眼同时触动,小姐说时间过了尚不足一日,阵眼移动不会太大,她会悄悄在阵内留下血气指引,以免会被桑莫察觉,所以她留下的血气指引,必须通过卦术卜测方位,确定阵眼所在。” 说完,素鸢才凝眉看向一直倚靠着树干低头的闻人越,迟疑地道,“大皇子,您,还能卜卦吗?” “……能。”沉默良久,才终于从下方传来一声音量极低的能字,而字音十分不准,明显能够感觉发出声音时,他的唇齿根本未动分毫,反而紧紧咬着,故而声音十分压抑。 素鸢立即走到了外阵阵眼附近,道,“这里是昨日外阵阵眼所在,只过了一日,应该并未变动太多,但我不懂阵法,阵眼具体,只能靠大皇子您感应小姐留下的指引了。” 素鸢话音落下,闻人越从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看向了素鸢所站之处,而此刻,素鸢才终于看清了闻人越的面色,青白交加间竟是隐隐透着额颓败的死气,就好似生机被透支了一般,双瞳都隐隐有些涣散。 而闻人越撑着树干缓缓站起身来,随着动作,他眉峰拧成了一团,好似每一个细微的举动,对他而言,都是极其艰难。 素鸢不由有些担心他是否还能卜卦! 却见闻人越双手隐约有些发颤地取出了龟壳与铜钱,那铜钱上被他涂抹的血迹早已干涸消失。 他忍着痛,拧着眉,却绝然地摇了摇,而后落卦,但落卦之后,却并未结束,只见他指尖再次冒出一滴血珠,而他的面色更是白的煞人,痛苦似乎瞬间加剧,就连他有些浑浊涣散的双瞳都染上了剧痛之色。 而他行动利落地将血液滴在了散落在地面的一枚铜钱之上,紧接着,那枚铜钱竟是如同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嗖得往前方冲去,瞬间没入了浓郁的雾障之中,不见了踪影。第二更哟希望多多支持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反噬,苍苍白发 而闻人越却已经闭上了双眸,摊着尚未止血的指尖,手指悬在半空微微移动着,感应这阵外素鸢已经指出的地方阵眼具体所在之处。 素鸢警惕地等着他的动静,而此刻,前方气流陡然一阵窜动,瞬间,就在闻人越正前方,出现了一名黑铁卫,素鸢心神一紧,当即趁着那人尚未反应过来,一剑利落斩过。 发觉已经有人闯入了这处阵法,素鸢神色越发凝重焦急起来,只盼着闻人越能够再快些。 而等着闻人越终于睁开眼睛时,他们前方的地方,已经倒下了足足五人,浓郁的血腥味有些刺鼻。 素鸢趁着空荡,将这几人推入内外阵重叠区域,由着阵法之力,将他们传走。 闻人越看都没看,面色涨着一种诡异的红,唇更是紧抿地未动,沉闷地发出一个简短的“走”,便一把扣住素鸢的手,让素鸢站在外阵后,他当即走入了内阵,循着铜钱指引之处,触发了内阵的阵眼,而后,二人眼前一晃,眼前景色已经瞬变。 而就在进入内阵的这一刻,闻人越一声沉重的闷哼,猛的,再也忍耐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应声跌坠地上,却极力闭着唇,闷咳声持续不断,难以停歇,而随着每一声闷咳,他身躯都随之猛烈颤抖,形容极其惨淡狼狈。 “大皇子,您怎么了?”素鸢扶起他,不由忧急难耐地问了一句,“我不能呆在这阵内,否则长时间行踪不知,日后必会起疑,您自己可能行?” “没……没事……只是心血过损,遭了反噬。”闻人越喘着粗气,再不见一丝从容随和,狼狈至极。 而因着之前在阵中的多番躲避,再加上刚刚摔倒在地的狼狈,他的本紧紧系在脖间,不留丝毫缝隙的斗篷,隐隐松垮了下来,而随着这松垮的缝隙,随着他低垂的头,几缕发丝从他斗篷下的后背中划了出来。 浓郁的夜色中,清冷的月光下,那一丝白色,在月辉笼罩下,竟如同泛着银光,格外显眼扎目。 素鸢一愣,白发……西殊大皇子在盛都时,不都是黑发吗? 起先,她并不知这西殊大皇子竟也会卜卦,小姐与她说及这解救暗助之法时,她才知晓。 卜卦、白发……西殊大皇子。 卜卦、白发…… 殊月台,即墨郡…… 祝勐! 素鸢陡然一惊,猛的放开了扶着闻人越的手,抢夺了小姐“尸身”的祝勐,难道是这西殊大皇子?! “你是……祝勐?”惊疑地吸了口气。 刚一放开,她陡然惊醒过来,猛的一把扣在闻人越的脖间,攥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把公主藏到哪去了?!给我交出来!” 闻人越猛的咳嗽了几声,因着素鸢这一番变故,他才注意到自己头发的问题。他罩着斗篷,本就是担心自己耗损心力后,头发恢复苍白,却万万没想到这次出行,心血竟会损耗至此。 在树林中发现阿靖的尸体时,他不愿相信之下强行为阿靖卜测了一卦,却被天机反噬,生机被夺,生生白了一头。 伪装成祝勐,便是为了夺取南海镇颜珠,保阿靖尸身完好。 在安顿好阿靖的尸身后,他利用西殊大皇子的身份再次回到东渊,正是想阿靖完成未了的心愿,强压反噬之力,使头发恢复了黑色,与祝勐区分,从而遮掩身份,降低慕亦弦的疑心。 可头发的黑色却无法持久,一旦他心血再度过损,头发便会瞬间恢复毫无生机的白色,所以,他才一直带着斗篷,以防万一。 而先前被困桑莫之阵中,他就隐隐猜到了慕亦弦的目的,慕亦弦早就对他起了疑,更是想将他逼入绝境,逼他动用控心之阵的手段与之对抗,从而确定他的身份! 在素鸢的五音铃尚未响起之前,他也确实被逼入了绝境,而桑莫的那阵,竟是有意封锁了几处关键阵眼,让他无法轻易利用,所以,他才不得不动用心血之力,准备强行布阵,再顾不得遮掩。 而随着素鸢那及时的指引铃声,他才临时改变了轨迹,偏离了最后一处血滴位置,将本是准备布下的控心之阵转为了普通的风水法阵,继续遮掩身份。 可已经损耗的心血之力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之前本就因为强行为死人测卦被天机反噬,根本没有完全恢复,那一股反噬之力便隐隐复发,而他则是一直强忍着。 直到为了寻找云夕玦以血气留下的入阵指引,他不得不再次耗费心血之力,才彻底压不住这一丝反噬,彻底爆发,而反噬之下,生机被夺,他的头发,又彻底恢复了苍白。 此刻,被素鸢攥着衣襟,勒着脖颈,他本就痛楚忍耐的呼吸不由更加迟缓,但内息被毒性吞尽,他根本无从反抗素鸢的力道,只得拧着俊朗的眉眼,反抓住素鸢的手,一边挣着,一边迟缓地道,“素鸢……八年前,阿靖救你之时,我也在旁。” 迟滞沉重的声音一落,素鸢神色一怔,茫茫然松了手,盯着他苍白惨淡的面颊,似在回忆辨认,迟疑不定地道,“你……你是……那位……小公子?” “你是……小,公主的师兄?”素鸢神色茫然恍惚,本是下意识地要唤小姐。 可神思一转,若闻人越就是小姐的师兄,小姐为何完全没有与他相认? 不由临时改了口,只唤公主。 她只在八年前见过长公主的师兄一眼,而后便被长公主送入了尉迟府别院,苦练武艺,甚少交流外界,本就已经记不太清八年前那小公子的长相,而八年时间,也足以让一个小公子模样大变。 “是。”闻人越难受地咳了几声。 素鸢狐疑地盯着他,面上渐渐又爬满惊怒之色,质问道,“那你为何要抢夺公主的尸身?!” 听及尸身二字,闻人越眉眼中骤然翻涌过一抹完全不同于反噬之痛的痛色,让他不由地闭了闭眸,才难言地叹息道:“我只是,想为她选一处隐秘而安全的地方。你该知道,东渊对北弥是如何仇痛,如果阿靖她落入慕亦弦的手中,就算是尸身,也绝不会有任何好下场……你难道忍心看着她,身后不得安宁?” 素鸢怔怔地盯着他……久久难以出声。 就这瞬间难忍的痛色,这短短几句话语,她便能感觉到长公主的“死”,究竟为他带去了多大的悲痛……那沙哑嗓音中的悲戚与无力,让她的心都情不自禁地随之颤抖不安,感同身受。 西殊大皇子与小姐也有过数次的接触,小姐究竟是为何,竟没有认自己的师兄呢? 迟疑地顿了顿,素鸢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嗓音沉了沉,迟疑地道,“长公主……她还好吗?”她问的,自然是被闻人越抢走的尸身。 闻人越紧抿着唇,唇角微微往上弯了弯,似乎想要勾出一抹笑,可眉宇间的伤感与无力,却让这一丝勉强的笑,多了几分让人心疼的自嘲,“有南海镇颜珠,她素来喜静,自然是……好的。” 素鸢无声地嗫了嗫唇,似乎动容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她忍了下来,良久,她才抿唇顿了顿,沉声道,“大皇子,长公主她……一定会好好的。”她此刻说的,自然是正离奇活在云小姐身体中的宣绫靖。 闻人越似乎愣了愣,就连忍着反噬之痛的咳声都生生停了片刻,良久,他才勾了勾唇角,本是痛楚之色的琥珀色双瞳瞬间爆发一道说不清看不透的锐光,面色坚毅而绝然,嗓音更是沉稳有力,似带着某种赌咒与执著,“我绝不会让慕亦弦发现她……阿靖她,一定会……好好的!” 而说完,他又极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但他刻意压着声音,所以只能听见闷声以及随之剧烈颤动的身躯。 听见闻人越重复着她的话,如执如狂地赌咒着一定会好好护着长公主尸身清静,不被打扰损毁,素鸢只能默默叹了叹,不再多谈此事。 虽然不知为何不相认,但她不会贸然揭穿,长公主的事情,只能由长公主自己决定。 不再多有交谈,素鸢扶着闻人越往西面走去,在隐约可见宣绫靖所说的小池塘时,才终于停住。 小池塘内虽有阵眼,但闻人越此刻的状态,恐怕也根本难以下水搜寻,而素鸢不懂阵法,无法相助,更何况,她必须尽快回到他们商定好的汇聚之地,佯装成完全不知的模样。 所以只能在离小池塘不远的一处荒凉茅屋中,为闻人越寻了个暂歇之所,将罩在身外的夜行衣褪下,盖在了闻人越身上后,又丢下了身上的所有干粮,才飞快按着宣绫靖的计划,回到了汇聚之地。 而此前,因着古阵虚影之威而被反噬的桑莫也终于堪堪转醒,因着众多人被那阵法气势所伤,阮寂从直接命令原地扎了帐篷,桑莫醒来时,看见的便是头顶并不太高的帐顶。 桑莫醒时,阮寂从刚听完侍卫的回禀,失去了闻人越的踪迹,面上不由有些沉,“没事吧?” 桑莫摇了摇头后,阮寂从目光越加冷肃,才又问道“那试探的结果……如何?” 桑莫面色复杂地沉了沉,目中闪着思索之色,一时半会理不清思绪,“让我再捋一捋。” 沉吟之间,他突然想起一事,忙地又道,“对了,郡主的侍女应该在西北不远的地方等着,那里有我们来时的马车,夜渐深了,总不能让她独自一人呆在空寂的树林里,你派个人去将她也接来此地。” 故而,素鸢刚从核心阵中退出来,赶回马车旁不足一盏茶,阮寂从派来唤她的人,也刚好到了。 她不由暗叹一声好险赶得及时,才跟随着那侍卫而去。今天的第一更 第一百五十六章祭司,盗窃圣物(一) 时过子夜,浓夜如幕,黑沉沉的,本还高悬的明月也消失了踪影,再无半点天光,整个村子各家烛火陆陆续续地熄灭,触目而望,尽皆夜色。 闻人越从素鸢离开一直到此时此刻,都一直维持着原状,倚躺在枯草上,一动也不动,不是他不动,而是他实在没有气力再动,连素鸢留下的干粮他都丝毫未吃,只能闭眸休息,希望尽快恢复一些气力,能够去寻到云夕玦所说的那处阵眼,从慕亦弦势在必得的包围下,逃出去。 而宣绫靖与慕亦弦也早从祖屋回到了落着锁的那间茅屋。因着宣绫靖的有意避开,此刻他们虽然都在这小村落中,但却完全是两个方向,相隔不算很近。 而一从祖屋回到这地方,宣绫靖再也支撑不住地跌在了草垫上,当即也懒得再费力站起来,她往后挪了挪,倚靠在了墙壁上,面色惨淡毫无血色,额上虚汗冒个不停,浑身全然无力。 此刻,她虽然并未像慕亦弦那样承受着剧烈的痛楚,可全然无力之下的虚弱施加在阿玦本就脆弱的身体上,让她就连呼吸,都无比吃力。 先前在祖屋那儿,还是凭着一口气顽强的撑着,可此刻,所有的气力耗尽,别说是再站着,就连眼皮都宛如千钧之重,艰难地睁着。 瞳孔渐渐无神,眼皮也终于不堪重负地合上,神思渐渐浑噩恍惚,到最后,终于彻底昏了过去,失去了控制,她的身子不由地随着墙壁滑到下来,正好慕亦弦宽厚的肩膀上。 慕亦弦紧闭的双瞳刷的一下睁开,看见肩上的那张苍白脆弱的面颊,剑眉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淡然冷冽的目光凝视在那张面颊片刻,悄然划过一丝迷茫。 ——“阿弦,你到底怎么了?” 脑海中突兀地响过一道声音。 慕亦弦面色越发冷寂幽沉,一双瞳眸如同浸染在了无边夜色之中,深邃地难以触摸到任何一丝情绪。 心,却不可名状地顿了一息。 一种从未有过的迷茫与疑惑,渐渐爬上了他素来沉冷淡漠的瞳眸上,浑身的经脉仍旧如同一般的剧烈痛着,面上的冷汗仍旧不停的干了又湿,又干,可他那双如子夜暮霭的双眸,却没有掺杂进半点痛色,全全涌动着怪异的神色。 就在这时,他右手忽然毫无征兆猛的一下自己的左手上,并不是按在烛心镯,而是素来被烛心镯遮着的脉门处。 像是有一股内息汇聚在脉门附近,的胡乱冲撞,他脉门处附近,青筋暴露。 而他素来冷峻寂然的面庞,此刻眉宇隐约拧成一团,痛楚与隐忍交织间,似乎还闪烁着重重的茫惑。 痛楚交织间,他凝视着宣绫靖的视线忽然有些涣散,眼前似乎再次闪过一道模糊的红芒,他只感觉自己素来沉寂无波的心竟再次被那一道不知名的红色虚影所带动。 完全莫名的痛楚席卷而来,他突然按住自己的头,如墨的剑眉紧紧皱着,像是忍耐着比经脉更难忍的痛楚! 那一道模糊的红芒一直在眼前反复而过,可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只能感觉到有些飘渺,像是一片纱,碰不到握不住。 左腕上的青筋越发明显的来回鼓动,像是憋着极大的力量,要生生冲破束缚着它的经脉! 慕亦弦面上的冷汗彻底变成了豆珠大小,一滴接一滴沿着他俊美的轮廓滑落,他面色冷厉,如同万古寒冰,目色隐忍间反而透着更冷寂的寒意。 而他死死握在自己左腕上的右手亦是青筋暴露,力道越来越紧,掐着左手都有些发紫,可他丝毫没有松手! 左腕上青筋鼓起窜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他握在脉门处的右手越来越紧,神色冷绝,对自己都没有半分恻隐。 窜动的速度达到极致间,慕亦弦整张冷峻的面颊亦是汗珠成串,滚滚淌下,嘴唇隐隐有些发白,就连气息,都终于有些控制不住地乱了。 他面上的冷寂淡漠终于难以为继,整张面庞皱成了一团,隐隐发着颤,可见已经痛到了极致! 而他握在左腕的手更是用尽了力气的颤抖,左手因着手腕处被丝丝掐着,涨得紫黑紫黑,异常恐怖! 就在慕亦弦都险些压制不住这种奇怪的痛楚时,他脑海中一直反复的红芒陡然消失,而就在万般静谧间,脑海中,恍惚地似乎划过一道朦胧到堪堪能够辨清的声音。 ——“你有过真心吗?!” 莫名的,有一种熟悉,熟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而就在这时,他左腕上在脉门处鼓动窜动的青筋终于停了下来,比之之前,刚刚那一阵窜动简直就如同一刀一刀刮着他的骨头! 脉门处的蚀骨之痛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消失,痛楚虽然恢复成了之前内息冲撞经脉的程度,可却没有让他有半分轻松! 刚刚这一阵痛,实在是有些蹊跷!还有那闪烁在眼前的红芒到底是什么,竟让他生出那些奇怪的错觉! 而且,他可以肯定刚刚的情况,绝对不是核心阵的影响!那错觉,那红芒,还未来这凝洄地界之前,就突兀的在欣沐轩门口出现过。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本是寂静无声的夜中,屋外,突然传来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目的十分明确,径直停在了茅屋的门口。 细碎的一声动静后,茅屋上的锁在地,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门,终于吱吱呀呀地打开。 来人长发挡住了大半的脸,提在手中的灯笼烛光昏暗,将他的脸都照的忽明忽暗,有些吓人。 他提着灯笼照了一圈屋内,并没有发现任何一人,最后,却缓缓走到了先前宣绫靖与慕亦弦暂坐休息的炕榻上。 而此前,慕亦弦一察觉屋外有人后,便立即拦腰抱着昏迷的宣绫靖,从破洞处爬上了屋顶。 宣绫靖仍旧昏迷不醒,呼吸都极为迟缓艰难,面色苍白,尚不见明显好转。 而慕亦弦面上豆大的汗珠虽然消失,但仍旧沁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嘴唇的苍白尚未从刚刚那一阵蹊跷的痛楚中恢复过来,反而把他冷寂的神色衬得越发冰冷如霜。 而提着灯笼的那人沉默地站在屋顶的破洞下片刻,突然开口道,“擅闯念灵族,盗窃圣物,阁下想死想活?” 这道嗓音粗噶低沉,语气却平平淡淡,如同询问无关紧要的问题,可话中透出来的认真,却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反应。 当然,慕亦弦并不在列。 而宣绫靖悠悠转醒,神思迷茫间,刚好听见这一句粗噶喑哑的声音。 她先是扫了一眼四周,发觉此刻所处乃是屋顶,才立刻觉得不对,再回想起这一道声音,她瞳孔暗暗猛的一缩。 这声音……是上一世那古怪的祭司! 怎么已经找到了这里?! 她瞧了一眼明显还未恢复的慕亦弦,暗下瞬间有些紧张,面上却沉静得毫无波澜。 慕亦弦此刻神色冷淡寂然,并未回答,瞳眸中浑然天成的精光乍然浮现,如同刺破夜幕的星光,璀璨熠熠。 他无声瞥了宣绫靖一眼,示意她留在此处,而后,他却一人跃下了屋顶,再次了那茅屋之中。 宣绫靖神色隐约一急,忙得微微探首向内看去,屋内仅有一盏灯笼,火光十分昏暗,根本看不太清,只能依稀看见打在地上,被拉得长长的身影。 而慕亦弦刚一落地,不待那祭司先开口,他反倒嗓音如幽幽冷夜,带着一股说不清意味的深晦,寂然开口道,“阁下所说的圣物,不知是何物?” 那祭司头颅一抬,双目陡然凝在慕亦弦被长袖遮盖的左手手腕,一双红色的瞳孔,如同火焰熊熊燃烧。 却根本没有回答慕亦弦的意图,整个人行动利落,直袭慕亦弦手腕而来! 而不必回答,慕亦弦也知道他所说的圣物究竟为何! 慕亦弦虽然内息失控,但却并非毫无自保之力,那祭司二话不说地袭击,他迅速拦住,更是反手一抓,擒住了那祭司! 而等他正要逼问时,那被他抓住的祭司却离奇从他手中消失,如同幻影,若非他刚刚真切抓到过,还真不知是不是阵法影响产生了幻觉! 慕亦弦不知,但宣绫靖却看得清楚明白,这祭司,果然能够控制这核心之阵! 刚刚祭司消失的情况,与阵外那致盲的传送区域效果一致,但手段却高明了许多,因为,他可以随意调动这核心阵内的阵眼至他自己脚下,然后借助阵法之力,凭空消失,传到了别处。 想清楚了那祭司消失的原因,宣绫靖正要与慕亦弦说,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低疾呼了一声“不好!” 她忙得跳下屋檐,腿上无力,一下子软坐在地上,可此刻顾不得狼狈,用尽所有气力,喊道,“殿下,快离开此地!” 喊完这一句话,就近乎耗尽了她堪堪恢复地一丁点儿体力。 慕亦弦虽然不知为何,但此刻也毫不迟疑,应声从屋内冲出,揽上跌坐在地喘着粗气的宣绫靖,便用尽最快的速度往外冲去。 “快,离开的越远越好!”宣绫靖被慕亦弦拦腰夹在胳膊下,极重的着,刚恢复一点气力,就又急声催促着。 而就在他们刚冲出茅屋的外的庭院,整个屋子突然毫无预兆地起了大火,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 而这火,却好似被什么隔断了一般,只在茅屋这一片区域里烧着,就算旁边离得极近的草堆,都完全没有半点波及。今天的二更 第一百五十七章祭司,盗窃圣物(二) “快走!” 宣绫靖哑着嗓子艰难地再次一句话来,气力不接,面色越发苍白,每说一句话,都要大口歇上好一会,才能继续下一句。 她姣好的眉眼毫不遮掩地紧拧成成一团,神色间,难受与急色交织一片。 “向北边。” “……” “别停。” “……” “原地不可超过十息。” “……” 听着她一边艰难地,一边只要稍稍恢复一丁点儿气力,便极其勉强地一句提醒,慕亦弦虽是心有不解,但也并未出声询问这般奔逃究竟是为何,还有那突然燃起大火的茅屋,又是为何,以免消耗她本就难以为继的气力。 “远离祖屋。” “……” 本就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精神气力根本就未恢复完全,而这一阵奔逃,她一直艰难地撑着提醒,力气早就再次透支。 她声越来越重,每开口说上一句后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她明明已经耗尽所有力气才艰难唇畔的话语,落在慕亦弦耳中,已经是如同蚊蝇的轻喃。 宣绫靖也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神思难以挣扎地渐渐涣散,可此刻情况如此危急,她怎么能昏睡过去! 瞳孔涣散迷茫间,她猛的咬了咬舌尖,痛楚瞬间唤回一丝清明,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她趁着这一丝清明,突然伸手抓向了自己的脖子,而后手握成拳悬在面前的半空,像是抓着什么。 慕亦弦仍旧脚下不停地再跑动,也注意到了宣绫靖此刻怪异的举动,可瞧着宣绫靖越加煞白瘆人的面色,他脚下不由加快了几分,虽然不知月宁郡主为何让他不停的跑动,可他已经注意到了身后,他所踏过的地方,在十息之内,总会莫名其妙地从地上冒出一丝火星。 想起那茅屋中一瞬烧红半边天的大火,他直觉这一切和那祭司脱不开关系! 而此刻,宣绫靖手中正抓着刻着微型幻阵的虎符阴鉴,正是当日尚在竹林阵法时,她从“自己”的尸身上取回的东西。 这东西就算此刻她拿在手中,慕亦弦亦是看不见,但此刻,那祭司的手段太过诡异,而她的身体因着素鸢动用了五音铃,更是陷入无比虚弱,根本难以应对! 她需要时间! 慕亦弦也需要时间! 她必须,去搏出一个能让他们二人都稍稍恢复实力的时间! 宣绫靖又是咬了咬舌头,继续艰难地维持着这一丝清明,而同时,她左手微悬,右手位于左手前方,微微动着,不知在做些什么。 三息过后,慕亦弦明显的看见宣绫靖左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块似玉似石雕刻成凤凰的琥珀色小物件,金色丝线穿在上面,像是一件坠物。 正是宣绫靖了其上的微型幻阵。 只是此刻,宣绫靖的明显越发艰难沉重,明明已经久久没有开口说话消耗体力,可精神反而越来越不济,慕亦弦也只能将所有疑惑心头,先继续远离祖屋。 慕亦弦虽是无法动用内息,跑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跑了这么久,他们此时此刻已经无比接近了核心阵的边缘。 宣绫靖仅仅回头瞧了瞧祖屋方向,就已经透出了满额的虚汗,气息乱极。 见着他们已经离得祖屋足够远,跑入了村落边缘的一圈小竹林中,宣绫靖这才再次狠狠咬了一下舌尖,重重吸了一口气,可残余的气力根本不足以让她坚持说完一长段话,故而她顾不得解释缘由,只能咬着牙飞快地道,“殿下,万不可离开脚下此阵!” 一口气说完,她力气再难为继,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而说话的同时,她的手指,正艰难地递到嘴唇边,狠狠咬出一个小口,鲜血瞬间溢出,而她咬着牙,喘着气,将冒着血的指尖按在了被解除了微型幻阵的虎符阴鉴之上。 在血液碰到虎符阴鉴的同时,她面色瞬间像是被抽尽的所有血色,惨无人色,苍白的透明,甚至已经能够看见肌肤之下的经脉血管,一戳就会破裂的脆弱。 而也在这一瞬,慕亦弦敏锐地感觉周身的气流似乎被什么影响了一般,自成循环地围成圈,流转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半丈区域间。 而宣绫靖,却在说完那句话,做完那举动后,神思再难为继的,再次昏了过去,而这一次,比刚刚那一阵昏迷更为彻底,这已经不是虚弱所致了,而是她在明明极度虚弱之时,再次损耗了心血。 之前为救阿越师兄,素鸢使用五音铃已经让他无比虚弱了下去,若是好好调养数日,便也能慢慢恢复,只是这数日间,却是万万不能在布阵耗费心力。 而刚刚,那祭司不知怎么突然找到他们,更是在慕亦弦的身上下了难以短时间破除的阵术,而她的虚弱根本没有恢复,就连维持清醒都已经是极其艰难的事情,更遑论解救慕亦弦此刻的危急! 所以,紧急之下,她只能在自己昏迷之前,动用最保险的手段,护住她自己……也护住他! 如果说五音铃上激活上古阵法的虚影,是她给阿越师兄和阿九小师妹留下的保命手段,那虎符阴鉴上,则是她为自己留下的自卫阵法——画地为牢。 以阵法形成无形的坚韧护壁,外力难入分毫! 本来,在她对这画地为牢阵法的计划使用中,只需以极少极少,少到不足以对她造成明显虚弱影响的心血激活,而借着这防卫阵法的拖延时间,她必能悄无声息布下其他阵法,用以脱离困境。 但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此刻,她本就是极度虚弱的状况之下,甚至虚弱到连清醒都维持不住,就算激活此阵所耗费的心血极少,可对于如此虚弱的她而言,哪怕再多损伤一厘一毫,都甚至可以致命,更何况,这幅身子,是阿玦那自幼就饱经心疾折磨的脆弱身子。 宣绫靖彻底昏了过去,面色彻底白煞煞,显而易见的脆弱如同一张碎片拼成的纸,哪怕是有一丝气流吹在上面,都会被无力吹得支零破碎,握在左手上的虎符阴鉴也渐渐脱离手心,无力地在地。 慕亦弦根本来不及阻止,宣绫靖已经昏了过去。 看着面色如此恐怖脆弱的宣绫靖,慕亦弦说不清楚这一刻心头涌动地是什么情况,他只能感觉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冷铺天盖地而来,好似要将他身上所有的温度都驱逐出去。 心跳似乎都被这一股寒意彻底冰冻,他剑眉紧蹙,面色阴沉冷冽的吓人,他冷冷回头睨了一眼祖屋的方向,双瞳之中乍然充斥着凝实的杀意,冷厉如刃。 他虽淡漠冷寂,但却不是听不出来,月宁郡主昏迷之前的举动与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何时,需要旁人不顾一切地来救! 面色沉冷慑人,更是将所有的光芒敛回眼中,冷厉的锐光代替了所有的神色,在耀黑的双瞳中猎猎闪烁,如同酝酿着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寒着俊美无俦的面庞,如同漠视九天的神祗,双瞳间的冷厉,更是漫天剑刃杀机。 他利落自己的披风,摊在地上,而后,将宣绫靖轻微地放在其上,又扯过宣绫靖外件披风,盖在了宣绫靖的身上。 从怀中取出一枚护心丸,喂入宣绫靖口中,见着她的面色稍稍缓和一些后,慕亦弦才神色无比冷冽的就地打坐起来。 …… 而另一处,闻人越也瞧见了那突然烧红半边天的火光,更是听到了瞬间骚动嘈杂起来的声响。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心头却莫名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没等那火光消失,他就再次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惊怒交杂的说话声。 “圣物被偷了!” “祭司说那人就在咱村子里,趁夜也要找出来!夺回圣物!” “,你们去那间屋子看看,我和三叔去前头的几间,就不信找不出来!” “对,咱们的村子就这么大点地方,不是藏在荒弃的破屋子里,就只剩下外围那些竹林子了!一点一点搜!一定要把圣物抢回来!” “,这屋子……祭司可是说过不许靠近的……我,真的要进去找吗?” 此刻这一句话,闻人越已经听得十分清楚,他可以肯定,外面那几人说的屋子,正是他呆的这间。 他此刻就呆在从正门而入的转角侧屋中,虽是在正堂看不见,但难保他们不会进来仔细搜上一圈。 不由地,闻人越微微屏住了呼吸,更是勉力地撑起身子,将地上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才扶着墙壁,想往更里间的侧屋,寻个足够隐蔽的藏身之地。 借着那远处红透半边天的火光,他大概能看清整个屋子,可这整个屋子布满了灰尘蛛网的茶桌书案等等摆设外,根本没有什么隐蔽的藏身之处。 而门外的那几人已经商量互劝地一起走了进来。 “,你这胆子,还要练啊!多大人了,还要和三叔陪你一起!” “嘶……,这地方,可是祭司说的阴邪之地啊!” “行了,你小子自己胆小还非要找理由!” “嘶,我可不是胆小啊,这地方真的有问题,你们不记得了啊?这屋子都荒弃多久了啊,有人时隔几年就能看见屋子里面有人影晃动,没见祭司都把这地方列成了危地,不许我们靠近了……我们还是走吧!” 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已经穿过正堂走入了第一间侧屋。 闻人越还没找到藏身之所,心下隐约有些急,整个屋子四壁开阔,就连个柜子都没有,根本没有藏身之所,唯一留有空间的只是屋堂正中央摆着木桌的桌空低下。 可这桌子四面空荡,没有任何遮挡栏板,四条孤零零的柱子,怎么也遮不住人! 他根本,无处藏身! 第一百五十八章盛都,权衡之下 闻人越一手扣在木桌上,脑海中飞速思考着是否要临时布个简易的风水法阵,汇聚阴鬼风水之气,吓一吓那本就已经胆小心颤,心生退意的人。 可他周身所能借助的风水法器,就只剩下他用以占卜的三枚铜钱,而以他本就心力损耗,压不住反噬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布下长久的风水阵,顶多支持一盏茶。 可此刻顾不得许多,屋外的脚步声并不止这已经闯入了此屋的村民,还有许许多多凌乱的脚步声,可以想见整个村子恐怕各处各地都是人,就算他悄悄离开了这里,在外面,更是无处藏身。 当即,他迅速从怀中取出三枚铜钱,而自己却屈身一弯,钻入了桌空底下,他承受反噬,心力本就不继,桌空底下虽然没有四面遮掩之物,但好歹也有光线的阻挡,外面的火光照不到桌空底下,暗沉沉的光线下,在借以布置阴鬼风水,更有机会将这几人吓退。 这一次,他再没有耗费心血之力,只淡淡凭借铜钱的方位摆布,呼应此地风水大势,简单构成阴冷之气。 布置完毕后,他本就堪堪恢复的气力又难以为继,不由急促地了起来。 而此刻,外间的脚步声也终于走入了此地,他不由又立即屏住了呼吸。 他这简陋布置的风水法阵,并不能将他整个人完全遮掩,只是借着阴鬼风水的阴冷与暗沉的光线,将他堪堪遮掩。 也就是说如果那阴鬼之气吓不走这些人,而这些人又极为仔细地盯着桌空看,很有可能会察觉光线的不对,从而发现他的身影。 “,三叔,这地方一眼就看完了,哪有藏人,我们赶紧离开吧。”那胆小的声音微微发抖。 而就在他说此话之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闻人越临时布下的风水法阵之内。 “啊!”那猛的一阵惊吓呼叫。 “你鬼叫个什么!吓一跳!” “有……有鬼!”那声音已经满是惊惧的颤栗,“鬼在朝我吹气,冷飕飕的!快走,我们快走!” “自己吓自己!” 那被称作的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也走入了风水法阵之内,顿时感觉有一阵极为阴冷的气息似有若无地围绕着自己,惊惶间,就像是置身荒冢之中,满是阴煞冷气,而此刻这一丝丝阴冷之气,正如所说的那般,就好像有无数只鬼包裹着他,肆无忌惮地向他吹着冷气! 想到这些,他浑身不由地打了个寒战,想起之前说的传言,祭司的命令,当即心生退意,颤颤地道,“这……这地方……确实藏不住人……三叔,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好好好,就别处找找!”那被称作三叔的人亦是感觉到了这种阴鬼缠身的诡异寒气,当即连声附和,三人逃也似的飞奔离去。 听着那几人离开的脚步声,闻人越刻意压低的呼吸声才终于放开,大口大口了起来。 就这般坐在桌空底下恢复良久,感觉有了些许力气后,他才动了动身子,拾起了地上的铜钱,正要钻出来,却不知碰到了什么,突兀的传来一阵极为贴近他的“吱吱”声。 像是……从脚下传来…… 闻人越当即又坐了下来,略略摒了呼吸,仔细地听,更加确定那声音就在他坐着的这一块地方! 就在他准备先离开此地,再细细观察时,吱吱声终于停止,而瞬间,脚下一空,他整个人忽然往下方坠去。 暗室? 莫名的同时,他心头冒出一个猜测。 此刻他浑身内息被毒素压制,根本没有半分残余,之势,他更是无法提气控制,只能如同一个普通人一般从顶上摔了下来,一阵尖锐的痛楚,不过比之他此刻正受着的反噬之力,却实在是微不足道。 摔坐在地,他浑身力气也彻底耗尽,面色的苍白本就没有丝毫好转,这一下,就连勉强移动的力气都丝毫不存。 他抬头往上看了看,吱吱的轻响声再次响起,而头顶上的开口正在渐渐闭合。 借着这渐渐闭合间仅剩的光芒,他大约看了看,这深度怕是有丈许,而在靠近开口的一壁强沿上,有一条长长的铁梯固定在墙壁之上! 那应该就是正确地从顶上下来的通道,而不是像他这般猝不及防地生生摔了下来,还好不高,否则以他没有内息护身的情况,怕是又要雪上加霜。 顶上的开口彻底闭合,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闻人越倚靠着墙壁微微,直到恢复些许力气,才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往四周照着瞧了瞧。 他此刻所在应该只是一条狭长的通道,而由他此处所见,这通道向两方延伸而去,火折子的光芒并不强,他也只能看见近处,探了一周,发现并未什么危险后,他才略略暗松一口气,挣扎着扶着墙爬了起来,将头顶上的那盏定在墙壁上的油灯点燃后,便再次无力地滑坐在地。 此地,那些人应该发现不了,他刚好可以再次好好休息一番,拿出素鸢留下的干粮吃了些后,他便倚着墙壁,调息修养起来。 …… 夜色渐尽,稀薄的明暗正在交替,天边依稀已经出现了微弱的鱼肚白。 而宣绫靖与慕亦弦处,宣绫靖仍旧昏迷未醒,但因着慕亦弦每隔一会就喂上一颗护心丸,她的面色终于没有再那般恐怖的惨淡下去,渐渐恢复了丝丝血气,呼吸虽然微弱的让人心慌,但也顽强地慢慢恢复着。 见着宣绫靖正在渐渐好转,慕亦弦才又闭目再次打坐起来。 而此时,若稍微仔细注意,便能发觉慕亦弦面上的冷汗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密密麻麻,虽并未彻底消失,但隐约已经好上了不少。 而他面色刚毅冷厉,无形之中透着一股慑人心魄的沉稳之气,就好似,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将自身的不适全部逼退殆尽。 …… 夜色彻底消失殆尽,明亮的天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钻了出来,驱散了的暗沉。 而此刻,村落中的三人全全维持着原状,没有半分动静。 可远在盛都,太后突然的诏见之令却传到了西殊驿馆之中。 一名随行使臣正面色有些为难地与傩娘交谈,“大皇子前几日离开了盛都,说是要去处理一见有伤国体的丑事,并未细细交代臣等。” 有伤国体,傩娘一听这四个字,顿时明白了究竟是何事! 西殊大皇子亲自去捉拿那私奔的二人了? 傩娘见状,也只好无功而返,回了宫中回禀太后此事,太后本就一直对杨菁阙那件事尤为愤怒,这段时间连安王府没有寻到半点突破,更是让她怒火中烧。今日派傩娘去西殊驿馆请大皇子,本就是想借机探一探大皇子的口风。 她可以肯定,那假扮杨菁阙的人绝对不可能离开了连安王府,可老七竟然敢说杨菁阙与西殊随行使臣私奔,西殊大皇子那边也得到了证实,她不得不怀疑,老七与这西殊的大皇子是不是暗下有什么勾结! 而在她想要将大皇子请入宫中的时候,大皇子竟然离开了盛都,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大皇子这时候悄悄离开盛都,她可不会相信是去亲手抓回私奔的二人了,那么,他究竟是去做什么了呢,会不会与老七有关? 太后不得不如此怀疑,这段时日,杨菁阙在大婚之日与人私奔的事情虽然并未传出,但连安王却不知是因着羞辱还是难受,日渐有些颓然憔悴。 而正是这般情形之下,连安王却十分顾及杨国公府的颜面,愣是一直对外宣称连安王妃身染重病,修养在府,将消息瞒得是密不透风,愣是没有传出丁点风声,更是将自己府中所有知晓王妃失踪的人,都悄无声息地处置了,而后,更是又“无意”透露给杨国公他所做的一切。 这般对比之下,杨国公不由对他这个“女婿”心生愧疚,而借着这片愧疚,杨国公竟是对连安王多有依仗,将自己手中所掌所握的权势全全倾斜向了连安王。 一时间,连安王所获的声望如潮暴涨,就连与杨国公相熟的领有三万兵马驻守南乔边境的翎迹骑首领,都已经悄悄回盛都与连安王见过了一面。 而静穆王处,静穆王近日一直暂住萧府,一直门庭萧瑟的萧府每日拜访之人络绎不绝,尽皆都是在朝为官的萧国老的门生子弟。 而那日被尉迟晔提及的周边郡县守城的将领,虽并非萧国老的门生,但却也受过萧国老提携之恩,听闻萧国老回朝的消息后,虽不能擅自离开守地,却也派人百里加急纷纷递上了拜帖。 眼见这种情势,太后又怎能无动于衷,静穆王的萧府助力,连安王的杨国公助力,这一切情形,她早已做过最坏的打算,也想过应对之策。 就算没有十五的相助,获得压倒性优势,太后这六年的把持朝政,也能堪堪与之抗衡,若都没有慕亦弦的相帮,他们三方的胜负没有哪一方能百分之百确信自己能胜,所以,形成了东渊如今的互相制衡皆不妄动的局面。 却没想,因为蔺翔的风水沙盘,将她辛辛苦苦制衡了六年的局面彻底打破! 而如今,唯一多出的变数,便是可能掌控北弥遗留兵马的北弥降臣云凌,以及与老七有所勾连的西殊大皇子。 太后凤目凛成一条线,双眸幽光沉冷一片,轻叩着暖炉的手倏忽一顿,便深晦难明地道,“傩娘,马上年关了,按往例,皇族尽皆回宫暂住,也同时,能够特令有功朝臣或其家眷同宫庆贺……人选拟定的如何了?” “听礼庭府宫女回禀,说是已经初步拟定,明日便会承来。” “嗯。”太后又是扣了扣暖炉,眉目缓缓合成一线,声音如同染了暖炉之中缓缓蒸腾袅袅轻烟,慵懒而轻缓,“连悠月既然与西殊大皇子定下了婚约,那就让礼庭府将连悠月也列入名单之中。” “是。” ……二更咯 第一百五十九章李府,府中纷争(一) 而这日,被送回李府昏迷的李世旋也悠悠转醒,瞧见周围熟悉的环境先是一惊,可再看到身边伺候的婢女乃是月宁郡主身边的那名宫女时,神色不由由惊变疑。 “李小姐,您如今身子尚未康复,背上的伤也未全好,太医嘱咐您千万别乱动。”就在李世旋挣扎着想要起身时,衾香不温不火地声音突然响起。 “我怎么……回来了?”李世旋柳眉微蹙,哑声问道。 “郡主奉之令,将您送回的李府。”衾香回道。 因着宣绫靖是趁人不注意将符鉴令放入了李世旋的怀中,故而,衾香确实不知那符鉴令原本是从何而来,只能从眼见的事实与宣绫靖那日有意歪曲事实的话来回禀。 李世旋本就因为虚弱疼痛而微蹙的眉眼更加紧蹙了起来。 “?”她不禁有些疑惑,眉眼深处却极浅地闪过一丝意外的喜色。 而就在她刚醒,门口的光影一阵明暗变幻,已经有一道人影冲入了屋内,面覆轻纱,眉稍微挑,嗓音轻蔑不屑,“哟,终于醒了!既然醒了,那我就走了,在这晦气的地方,当真是呆够了!” 李世旋只淡淡蹙了蹙眉,面色微微有些虚弱所致的苍白,瞥了一眼那自认高人一等的李心姝,并未出言。 反倒是衾香在李心姝临门处,忽的不卑不亢开口道,“李二小姐,郡主奉之令,特意请您好好照顾李三小姐直至恢复。” 那个“请”字以及“直至恢复”,明显有刻意加重的意味。 听闻衾香此话,李世旋微是一疑,李心姝却是面露僵色愠怒地顿住。 不甘不愿地转过身来,狠狠睨了面色冷淡如常的衾香一眼,而后咬牙切齿地问道,似乎还带着些许暗示与提醒的意味,“李世旋,你自己说,你需要我亲自来照顾你吗?” 李世旋虽然不知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听衾香那番言辞,也知都是在借的名义向李府这群对她一直刻薄绝情的“家人”施压,再听及李心姝这不得不压着怒意,“好声好气”征询她的意见的态度,她当即不着痕迹嘲讽地勾了勾唇。 而后,她沉静如莲的面上勉强漾起一丝柔和,好似真是好生相劝,“二姐姐,世旋刚醒尚不清楚此间之事,也不知怎么还牵扯了殿下与郡主,若贸然违背,怕是不妥,世旋不敢,只能遵循殿下与郡主留下的吩咐,至于二姐姐,世旋不敢僭越,还请二姐姐自己定夺。”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郡主又将她送回了李府,这分明,是给了她一张护身符,还能不动声色气一气李府众人,当真是一举两得。 可有些事情,却当真并非如此简单…… 想到月宁郡主,她微显虚弱的眉眼微不可查地轻轻颤了颤,而后又不着痕迹有些闪烁地掩下。 而李心姝僵立在门边,听见李世旋又把问题踢回给了她,当真是黛眉倒竖,恨不得将眼前那故作好心的人从床榻上生生来摔在地上,而实际上,她也险些当真如此做了。 好在衾香动作及时,在床榻前不足两步之距,拦住了眉目阴沉的李心姝。 “李二小姐,郡主奉之令,特意请您好好照顾李三小姐直至恢复。” 还是同样的一句话不冷不热的恭敬提醒,先前是提醒她不要擅自离开,而此刻,则是提醒她不要擅自伤害她应该好好照料之人。 李心姝面色越发僵冷,明明罩着面纱,但从露于外面的眉眼和额头,都能轻易看出在那紧骤之间喷薄待发的隐忍怒火与羞辱。 向来都是她对这李世旋指指点点,呼来喝去,何时被这样压着过,这对她而言,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当下,她不由连将她置身如此羞辱之境的和月宁郡主都一起仇视了起来! 瞪着李世旋的双目,憋着熊熊灼烧的火苗,只差脱框而出,将李世旋生生焚烧。 “你就先得意着吧!看你能得意多久!”李心姝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而后拂袖而去。 倒是衾香完全不管不顾地火上浇油,淡淡道,“请李二小姐记得与前几日一样,去厨房将三小姐的药膳与早膳端来。” 李心姝怒瞪衾香一眼,被衾香当着李世旋那贱人的面提及这几日的屈辱,她怎么忍得住,当即手一扬,羞怒斥道,“你不过一个奴婢,也敢命令我!” 眼见手就要落下,衾香神色淡然,竟也没想躲。 李世旋忙得艰难爬起身,低喝一声,“李心姝!”而随着她挣扎探起身子的举动,怀中突然掉出来一物。 李世旋疑惑地盯着瞧了瞧,面色顿显惊疑之色,这…… 的符鉴令,怎么会在她的怀中? 可此刻顾不得多加思索,她急急出声道,“打狗尚要看主人,你这巴掌打下去,可想过后果,你如此不给郡主和情面的行径,父亲若是知晓,定不会轻饶于你!” 李世旋说这句话时,声音明显有一丝暗藏的警告意味,好似在提醒李心姝什么,而那“父亲”二字,更是带着深深的沉重。 而李心姝更是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极闪而下的手瞬间硬生生僵在衾香面颊不足一寸之处,掌风呼啸而过,衾香都能感觉到那一巴掌之下的不留余力。 李世旋因着这一番仓急的举动,只觉背后隐约传来的痛楚,当即面色白了下去,生生倒吸着凉气。 衾香忙得从李心姝掌下离开,扶着李世旋缓缓躺了回去,却有意让李世旋侧着身子,倚着身后的棉被,不至于将伤口压住。 而李世旋嫌麻烦,竟是直接转了个身,趴在,低低说了声,“多谢。” 李心姝见着衾香与李世旋都不再理会她,目光沉冷地盯着那从李世旋怀中掉落而出的符鉴令看了片刻,只能忍着所有怒火与羞辱,僵硬着面色与步伐飞速离开了此屋。 而衾香听及李世旋这一句多谢,面色也没丝毫柔和,仍旧不温不火地恭敬而疏离地道,“三小姐言重了,奴婢只是听郡主命令而为。” “那就算是我谢过郡主了。”李世旋抿唇笑了笑,眉眼微闪,隐约有些难明的愧意一闪而逝,从善如流地接着衾香的话道。 听及她这般说,衾香才未再多说什么,只将掉落在旁的符鉴令,塞到她眼前的枕下,与李世旋提醒了句,便起身侯立于一旁。 李世旋怔怔盯着被衾香压下了符鉴令的枕头几息,才又疑声道,“不知……的符鉴令为何会在我的怀中?” 衾香神色未动,只淡淡应了句,“奴婢不知。” 见此,李世旋也不再追问,只将符鉴令取出拿在手中看了片刻,眉眼沉沉,似在思索。 等到李心姝端着放置着早膳与药膳的托盘而来时,她才又将符鉴令塞回枕头之下。 被李心姝冷冷盯着用膳,李世旋竟没有丝毫的不自在,直到药膳与早膳尽皆用完,李世旋才有意将衾香屏退了出去,一时间,屋内只留下了李世旋与李心姝二人。 李心姝瞥了一眼衾香离去的背影,咧了咧嘴,自顾自地坐在一旁,冷哧轻贱道,“刚刚不是还挺神气,现在倒知道求饶了?” 李世旋丝毫不理会她面上的轻蔑,生生吸了一口凉气,从翻身堪堪坐了起来,目光定定与李心姝对视而望。 “章儿呢?”声音中隐约带着急切与担忧。 “你说那个小贱种啊。”李心姝眉目一挑,慵懒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迟迟不语。 直到李世旋隐约有些气急,带着几分重音斥道,“我已经做到了答应父亲和大姐的事情!” 李心姝冷冷一笑,尽是蔑视,“所以说,你该庆幸了,要不是如此,你和李云章那个贱种都该随你们那不要脸的娘一起下地狱了!” “你们把章儿还给我!否则,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的计划得逞!”李世旋急咳几声,仓皇危险道。 “那你就去死啊!”李心姝突然眉目狰狞,声音也尖锐起来,冲上前,死死掐住李世旋的脖颈,“就你这幅死样,还真以为能勾搭上,就算是使用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也只会和你那狐媚下贱的娘一样,注定被抛弃,真不知道大姐干嘛在你身上费心思,真是晦气!” “咳……咳!”李世旋一张脸憋得通红,拼命地扒着李心姝掐在脖子上的手,挣扎间,背后隐隐又出现了几丝血迹。 就在李世旋眼神越来越暗淡,挣扎之力也越来越小时,屋内突然再次出现一道娉婷的身影,步步如莲,款款动人。 “姝儿,放手。”她的嗓音柔和如水,明明不带半分急切与威严,却生生让李心姝一顿,松开了手。 “姐姐!”李心姝神色隐约有些惧意,往后退了退,让来人站到了李世旋的对面。 而李世旋,因着李心姝的突然松力,跌了下去,急急咳着,呛得本是苍白的面色都隐约浮现一丝异样的红色,而她背后更是因为刚刚的狰狞,沁出几丝血迹,痛得嘴唇发白。 明明如此柔弱不堪一击,可她隐忍着痛楚的眉眼,却又生生漾着一抹让人心悸的坚韧。 李世旋狼狈的蜷缩在咳着,而来人仪态优雅,如同清荷出水,高贵不可言,两相对比之下,竟好似李世旋是在李轻歌的大发慈悲之下,才能如此狼狈不堪、苟延残喘的活着。 第一百六十章李府,府中纷争(二) 看着来人,李世旋如同李心姝一样,眉眼间自心底掠过一阵惧意。 咳声渐渐缓和,但她嗫了嗫唇,却久久无法出声。 而李轻歌却好似怜悯一般,眉眼间满是心疼的伸手摸着被李心姝掐红的脖子,“三妹妹,你既然答应了父亲,可千万别再说这种不理智的危险话语,你要知道,父亲的谋划,万不可出分毫差错,只要父亲的处境难上哪怕一分,你想要保护的章儿,处境只会比父亲更加痛苦,大姐可不想看见章儿受苦,三妹妹你心疼不已的场面,所以,三妹妹,你也不想看见父亲与姐姐不开心的场面吧?” 她的话,说的柔柔软糯,更似带着怜惜关切,可话音落在李世旋耳中,李世旋却只觉从那脖子上的指尖处传来一股尖锐的痛楚,一阵冰凉,透骨生寒。 她竭力咬了咬牙,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们说过,只要我做成这件事,就会放了章儿的!” “三妹妹,急怒之色可是会减弱不少女子应有的韵味,姐姐辛辛苦苦教你的仪态,你的表现,当真有些让人失望。”李轻歌忽然起身,嗓音有些惋惜的叹道。 李世旋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阵惊惧担忧,忙得嗫了嗫唇,“大姐……我知错了……你们,不要伤害章儿!” 而在这时,衾香正好回来,见着李世旋爬起身来的一幕,忙得加快脚步冲了进来,在扶着李世旋躺下的时候,注意到了李世旋脖子上的明显异样的红痕,以及那一声因痛而起的吸气声,当即冷冷问道,“你们对三小姐做了什么?!” 李心姝闭口不言,神色轻蔑,李轻歌却柔柔笑了笑,嗓音温柔,带着惹人生怜的温婉,“姑娘太过紧张了,我与二妹见着世旋不小心摔下了床,这才进来相扶,正要扶着世旋躺下休息。” 说完,李轻歌眉眼含笑地看向李世旋,衾香亦是满含不信之色地看向李世旋。 李世旋对着那一双笑意浅浅的双眸,眉眼隐隐一闪,而后面前勾出一抹弧度,柔柔道,“我刚刚口渴想喝些茶水,不小心摔下了床。” 衾香自然不会相信,但此刻双方都如此说,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算是默声应下了这个说法。 听闻李世旋如此说,李轻歌十分满意,眉眼间的柔和更深,而后带着丝丝劝告与关切,轻声说道,“三妹妹,大姐过几日再来探望你,你且好好养伤,别在像刚刚那般逞能,喝茶倒水,让这些婢子去就好了,听大姐一句劝,养伤是要慢慢来的,切勿急在一时。” 言辞间,全全是姐妹情深的关怀,可只有李世旋能听出,那话语之中的深深的告诫。 李世旋面色隐隐僵硬地有些难看,可此刻,却只能神色闪烁低沉地应了声,“多谢大姐提醒,世旋记住了。” 瞧着李世旋难堪,李心姝眉眼丝毫不掩地闪过一阵快意,正要也说些什么气一气李世旋,却被李轻歌微微拉住,二人双双离开了此屋。 衾香眼见李世旋面色不太好,也没再多问什么,只默默取过药瓶,为李世旋脖颈上以及背上隐约开裂的伤痕上药。 而一同离开此屋的李心姝与李轻歌,走到一处无人处后,李轻歌突然出声道,“姝儿,你若在如此罔顾父亲的谋划,别怪姐姐让母亲将你以侍妾的身份送入静穆王府。” 李心姝浑身猛的一颤,不敢置信地瞪向李轻歌,“大姐,你怎么能护着那个贱人!” 李心姝向来好强顾颜面,若真让她以侍妾的身份进了静穆王府,对她来说,简直就是折辱,比死更要难受。 对视着李心姝浑身惊怒的颤抖,李轻歌却柔柔笑了笑,丝毫未被影响,“所以,姝儿你可千万别再胡来了,李世旋他们该死,也该在物尽其用之后再死。”嗓音柔如春风,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李心姝还未回过神来,李轻歌已然款款离去,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留下满庭冷意,让人不禁抖索。 …… 临近午时,凝洄树林,村落中。 宣绫靖与慕亦弦藏身于虎符阴鉴之上的画地为牢防卫阵法之中,虽无法自由行动,但却也安全无虞。 从昨日子夜一直到此时此刻,若是稍稍仔细些,便会发现在这画地为牢阵法边缘,每时隔十息左右,便能无中生有一般地从地上冒出一串火星,撞在阵法所形成的无形的护壁之上,而后,又如同寻不到目标一般,渐渐消散于无形。 阵中,宣绫靖仍旧处于昏迷之中,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但苍白惨淡的面色却因着慕亦弦毫不心疼的接连喂下珍贵的护心丸,而渐有好转。 时至此刻,慕亦弦整整一瓶护心丸已经见了底,而宣绫靖的面色也终于只剩下比寻常稍显一丝虚弱的浅白之色,就连呼吸都已经大有好转,恢复了平和,只差清醒过来。 而从昨日子夜开始,每隔两三时辰就会有村民寻到此处,好在有阵法遮掩,他们完全未被发现。 而此期间,慕亦弦一直沉寂冷冽地坐在一旁打坐,到此时,可以明显的发觉,他额上先前还一直干不了的冷汗,已经渐渐消失了踪影,而他整张俊逸的面庞越发冷入骨髓,沉冷刚毅间无形蒸腾着丝丝冷厉绝然的慑人之气。 无意之中坠入暗室的闻人越此刻也从休息之中醒了过来,头顶的油灯仍旧静静地燃着,昏昏暗暗间,只留下他倚坐的这一片有些许光亮。 从子夜到午时,整整半天的休息,总算让他恢复了一些气力,面色也隐约好了一些,但被阮寂从暗下的毒仍旧在他体内游走,将他内息尽皆吞噬,故而他体内只要有一丝内息恢复,就会立即被毒性吞噬。 这种毒倒不是什么极其阴狠的毒,他也想起来了这种毒的作用,只是针对武者而言,吞噬武者的内息,若不解掉,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顶多只是,至此成为一个再无内息的人。 对旁人而言,或许内息武力如命,可对他而言,还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之物。 知晓此毒并未什么危险,他倒也不再多费心思,反倒是因着过损心血之力,本已经压制下去的反噬又卷土重来,让他不得不多费心思。 随意吃了些素鸢留下的干粮,他才撑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油灯,往左右纷纷探了探,油灯所能照见之处,仍是甬道,其后尽皆浓郁的黑色,根本看不清具体。 他也只好随意选了一处,扶着墙,举着灯,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甬道似乎走到了尽头,油灯所照见之处已经不见前方的墙壁,像是走进一处开阔的地方。 他走进去伸手极力探了探四周,却也照不见四周的墙壁,只能看见身后连接着甬道往两边而去的墙壁。 及此,他也只好还是摸索着墙壁而走,发觉墙壁上有灯的,便一盏一盏点燃,等到他沿着墙壁转了一个弯,点燃了差不多十二盏油灯时,大半屋子的情况才出现在眼前,他又继续沿着墙壁点灯,直到回到甬道入口,四面墙壁的等尽被点燃,他才彻底看清眼前的这件石屋。 竟然堆满了书简、书册、布帛等等,全都是书籍。 而除却堆放书籍的书架,就只剩中央处的一张尚算宽大的书案,书案上摆放着整齐的一叠书籍,像是常看的,而桌头挂着数只毛笔,摆放着一只不知雕刻着什么动物的砚。 闻人越目光微怔地走近,隐约带着丝丝惊诧与疑惑的盯着那端砚。 而在看见整张桌案上雕刻的整幅图案时,他整个人忽的凝住,视线陡然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怔怔瞧着桌案之上的图案。 这图案、包括砚被雕成的动物,他都不认识,可他却十分熟悉,因为,这张书案竟和无蜺山中师父房中的那张书案一模一样! 不仅仅只是书案与砚,就连书案上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毛笔挂架右侧,这里空着一块,那这里,正是师父用来放置他卜卦所用的法器的地方。 为何会和师父的书案一模一样?巧合? 心头说不清的疑惑乍然涌上心头,他不得不按捺住,又看了看别的,大抵瞧了瞧四周满满的书架上堆放的书籍,这些书籍所涉范围甚广,却包含了他师父所会的一切。 在这些书中,他还找到许多当今世上已经失传的孤本,更是还包括师父教予他的极其精深的《山居风水术》以及阿靖所学的《洛河阵图》。 甚至,他找到了比师父所传授他们的更为精深的书籍,正是师父曾偶然随口一提,说是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因引起祸乱而消失的东西!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和师父又有什么关联? …… 而此时,在村落的祖屋中,有一道阴沉的身影正端坐在蒲团之上,手中掐着什么手势,口中更是念念有词,发出一种怪异的声音,像是在唤醒引导着什么。 可他紧蹙的眉头,却从昨日子夜一直到了此时此刻,除却那一次成功的锁定后,不知那偷走圣物的窃贼究竟藏去了何处! 此刻,他猛的睁开眼睛,候在一旁的村民忙得问道,“祭司大人,窃贼的踪迹可找到了?” “我已封锁大阵,一定要把他们找出来!追回圣物!”今天的第二更来咯 第一百六十一章封锁,瓮中捉鳖 而另一处,凝洄树林间。 被阮寂从派人接回临时搭建帐篷处的素鸢一夜未眠,清冷的双眸里满是担忧之色,也不知长公主现下究竟如何了。 一点一点看着帐篷外渐渐亮起的光芒,她眉眼之中的忧色越来越重。 长公主和东渊呆在一处,要是暴露了身份,长公主岂不是有性命之忧? 独自一人呆在帐篷中,她不由胡思乱想起来,随后又想到长公主已经不是原来那副容颜,怎么可能会发现这么荒诞的事情,才又略略宽了宽心。 想到长公主,她脑海中不由又浮现西殊大皇子的身影,那依稀从斗篷下透出的白发,异常扎目。 怎么也没想到,那西殊大皇子竟然是那在八年前同长公主一道救下她的小公子,是长公主的师兄…… 她虽然不知融血于阵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但她却也知道,损耗心血,绝不是一件小事,就像先前的西殊大皇子,心血过损,遭受反噬时的痛楚无力。 起先,她还不知长公主为何不顾一切要救下西殊大皇子,可如今,知晓了西殊大皇子的身份,她反而更加迷惑了。 既然长公主如此在意她师兄的安危,那又为何不与西殊大皇子相认,反而让他深陷那般的悲戚与伤痛之中? 实在想不出一个缘由,她不由有些难受地按了按额角,而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不由迅速敛下面上的思量之色。 帐篷外紧接着传来一道身影,“素鸢姑娘,可醒了?”正是桑莫隐约还有些虚弱的声音。 素鸢迅速敛尽面上的思绪,才走出帐篷。 桑莫一见她,忙得开口道,“我准备前往那阵中一探,素鸢姑娘可要一道?”此地也只有素鸢才知道那处阵法的具体情况,他所能相邀的,也只能是素鸢了,毕竟阵内究竟有什么手段,他尽皆不知,而有会武艺的素鸢在,在加上他的阵法,应该也能自保无虞。 只可惜,等到他们二人到了阵法之处时,桑莫却怎么也寻到阵眼所在了。 不仅是内阵的阵眼消失无踪,就连外八阵,阵眼也都消失了痕迹。 桑莫面色骤然凝重,“不好,不知阵内发生了什么,阵眼竟然消失了!我们进不去,殿下与郡主也不知能不能出来。” 素鸢一听,瞬间面露惶急,却转念又突然想起长公主让她转告给西殊大皇子的那句话。 阵中小池塘下有一处水下阵眼,能够将阵中之人传出,她便又略略放了放心,但却仍旧有些担心,既然此阵出现了如此变故,那必然证明阵中的人处境之差。 “怎么办,还能寻到入阵的办法吗?”素鸢不由有些担忧的问道。 桑莫凝重地摇着头,“先回去,我再想想看。” …… 翌日,村落之中的搜索仍在继续,村民几乎换着批,在整个村中挖地三尺。 因着他们所在乃是极其靠近村落边缘,故而那些搜寻的人只走近几步,见着无人便转身离开,从未走到他们跟前过。 否则一旦发觉莫名其妙撞上了什么,便也知这处不对劲了。 宣绫靖仍旧尚未醒过来,只是面色已经在耗尽了整瓶护心丸的情况下,终于彻底好转,面色红润,气息绵长,从外观上看,整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 而慕亦弦此刻也终于不再打坐,面上的冷汗亦是再没有沁出过,整个人神色沉冷地坐在昏睡的宣绫靖旁,寂然的眸色不时闪过一阵浅浅的迷茫。 而突然,天空没有丝毫先兆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起先还很小,转瞬却磅礴砸下。 可雨花却并未落进画地为牢的阵法之中,反而是沿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呈弧线滑落在地。 他们此刻并无挡雨工具,雨水淋不到本该是个好事,可此刻,他们前方不远处,仍旧几名村民在转悠,难保不会有人察觉此地的雨水落势诡异。 而显然,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此地的怪异。 “咦,那里好生奇怪。”一位村民疑惑道。 “怎么了?”另一处好奇地追问。 “你看那雨水,怎么在半空中改变轨迹?” 旁的几人听见这二人的议论,当即也都好奇地盯着瞧了起来。这一瞧,还真是,那雨水就如同落在屋檐上那般,顺着屋顶改变轨迹,而后再滴入地面。 众人顿时都面露惊奇。 直到有一年轻人忽然道,“那里,好似是村子的边缘,听说祭司大人关闭了大阵,难道是因着这缘故,才在阵法边缘形成了这样诡异的情况?” 当即另一人反驳道,“那其他边缘处,怎么没有像这般!” “这……”先前说话的那人顿时滞住。 而正是通过这二人的对话,慕亦弦知晓了此阵已经被封闭的消息,当即不由有些感叹,幸好他们没有离开,否则,当真是错过了可以解开他手腕上烛心镯的机会。 而村民们的交谈疑惑仍在继续。 又一人突然神色一惊,道,“不会是祭司大人找的偷盗圣物的窃贼弄出来的动静吧?” 他这一句话,瞬间惊醒了尚在观看惊奇之景的众人,众人瞬间连胜附和。 “有可能,那得赶紧去禀告祭司大人!” 这话音一落,慕亦弦面色瞬间一沉,而围在周围的村民中顿时有一两人向着祖屋那处跑去,剩下的村民则死死守在这里。 这些留下的村民,面上尽皆愤怒之色,如临大敌那般,满是警惕盯着那雨水诡异之处。 可此时宣绫靖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再加上此前那在子夜突然出现又诡异从他手中消失的祭司,他此时此刻实在无法妄动,只能全然相信月宁郡主昏迷之前,布下的防护阵法了。 而之后的一个时辰,也证实了月宁郡主对阵法的研究确实手段莫测。 因为那祭司很快随着离开的村民赶来,并且很快发现了此地的无形壁障,知晓了此地有阵。 可经过整整一个时辰,那祭司仍旧对这阵法没有半点办法,这阵仍旧坚实如初地护着他们。 而因着那祭司就站在阵法无形的护壁之外,如今近距离之下,慕亦弦才终于看清了昨夜手段诡异的祭司。 面庞极其瘦削,因着常年掩在两侧的长发之下,皮肤颇有些诡异的苍白,而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眶中,双瞳正泛着妖冶阴诡的红色,他整个人更是枯瘦如柴,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人气,只觉诡异阴沉。 而此刻,那祭司细长青白的手指正敲击着无形的护壁,隐约都能听见哐哐的声响。 就这般,两相按兵不动地对峙了又一个时辰,宣绫靖终于幽幽转醒了过来。 她睁开双眼的霎那,视线所及之处,正对着那站在阵外的诡异祭司。 当即,她神色微是一凛,忙得坐起身来,而身上盖着的披风顺势滑落下来,同时滑落的还有……已经被她破除了微型幻阵的虎符阴鉴。 瞧着那似玉似石的琥珀色符鉴,她心中微紧,却按捺着不甚在意地随手捡起,又挂回了脖间。 将披风重新系在肩上,她才有些复杂地将地上的披风拾起递还与慕亦弦。 借着递还披风,她下意识目含忧色地瞥了一眼慕亦弦,见着他面上已经再无冷汗外沁难干,先是一愣,继而露出几分情不自禁地喜色。 内息控制住了么? 此刻并不是细问之时,宣绫靖又扭头看向了那正阴沉沉站在阵外的祭司,果然和上一世见过的一模一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诡异阴沉。 慕亦弦瞧着她醒来,淡淡接过披风系好,面上的冷厉毫不自知地稍稍好了些,而后双瞳微沉,无声询问地看向了她。 宣绫靖迅速感受了一番自己身体的情况,却瞬间愣住,满是惊诧。 按着她心血受损的情况,就算是能够醒来,也绝不会恢复的如此之好,正要疑问,视线微抬间却不期然触及一旁歪倒在地的药瓶。 护心丸? 微微一愣,继而迅速明白了原因。 按着她恢复的情况来看,怕是用尽了整整一瓶护心丸吧! 护心丸乃是用极其罕见的千年雪参辅以多种固本培元的珍贵草药研制而成,当今存于世间的成品绝不超过两瓶,就算是濒死,都能依靠这药生生吊着最后一口气,可见珍贵少有。 而看着已经被丢在一旁的药瓶,显然其内的药已经彻底空了,难怪她的身体亏虚的气血已经彻底恢复了过来。 当即,宣绫靖眸光有些复杂地看向了面色冷淡如常的慕亦弦,嗫了嗫唇,似乎想说一句感谢。 而慕亦弦却双瞳如夜,寂寂然瞥了她一眼,似乎在说,两两相抵。 她从茅屋中救了他,又耗费心血布下护卫之阵以致昏迷过去,而他就用此药亏补她的虚弱,算作还情。 宣绫靖对视着慕亦弦的双瞳,依稀间,似乎能从那双黝黑的瞳孔中看见此刻的身影,看见自己此刻隐约的感慨怅然。 而后,她却忽的浅浅抿唇,露出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 两两相抵,互不相欠,也好。 毕竟,他们将是宿敌。 笑意渐渐褪尽,她才终于回敛心神注意眼前的情形。 祭司正守在阵外,更是想尽办法妄图破她此阵,虽说她这阵极其顽强,但她这阵却是布在以失传的八卦合心之法布下核心阵法的阵中,弱点自然多了不少。 故而,她也不敢妄自尊大,以为有此阵在便万无一失,反而有些谨慎地盯着祭司的举动,面色镇静沉冽,脑海之中飞速思索的应对之法。 可那祭司突兀的一句话,却骤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交出圣物烛心镯!大阵已封,若不开阵,就算能盗走,你们也绝无可能带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试探,灵物之气 祭司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响在她的耳畔。 类似的话,昏迷之前的那晚这祭司好像也说过,只是当时顾及安危,实在没有时间思索,但此刻,却让她的思绪止不住随着这一句话翻涌。 盗走? 她没有听错,那祭司说的,正是盗走! 可烛心镯早就在慕亦弦的手腕上,怎么会是盗走呢? 当下,宣绫靖只觉一股疑团悄无声息在心头膨胀,让她顾不得此处所处,故意冷声反驳道,“我们只是误入此地,从未行过盗窃之举,阁下如此污蔑,可有根据?” 画地为牢之阵虽能隔绝外界攻击,但却不会隔绝声音,故而她的声音能够顺利传出。 “他手上之物,就是最好的证据!”那祭司阴沉着回道。 宣绫靖不由想起那晚,那祭司也是毫无根据就径直袭向慕亦弦,极为确信的模样,可她更相信,慕亦弦从未在祭司面前展露过手腕上的东西,这祭司为何会如此笃定? 难道,这手镯之上,还有什么他们不知的东西?难道当真有什么她并未发现的问题,才会被这祭司不必亲眼所见,也能追踪下落? 若真是如此,那那晚他们莫名其妙露了踪迹的事情倒也说的通了。 可此刻,却并不适合承认,宣绫靖又是反驳道,“胡言乱语,他手腕之物已经相伴他多年,阁下莫非是见财起意,才如此污蔑!就算真的可能与你们遗失的圣物相似,也不该尚未验证就如此污蔑!” 那祭司忽然阴沉诡异地冷笑了一声,“那倒是正合时间,我族圣物最早遗失时间至今正好十七载!而在他身上,我感应到了灵物之气,绝不会污蔑你们,我敢断言,圣物就在你们身上!” 宣绫靖莫名感觉这句话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但还来不及细究这股怪异,就被“灵物之气”这四个字吸引住了注意力。 灵物之气,从未听过,那是什么东西? 宣绫靖对视了慕亦弦一眼,眸中的疑惑显而易见。 而慕亦弦面色沉冷,神色更是幽深难探,却忽然想起了昨夜那祭司出现前那一阵诡异的痛楚,与内息冲撞经脉完全不是一个程度的撕裂之痛,当即微微看向了左腕脉门之处。 难道,他所说的灵物之气,和昨晚那来得诡异又去得诡异的痛楚有关系? 可他们的圣物明明是烛心镯,又怎么会引起那一股怪异的痛楚呢? 宣绫靖被祭司这一句话突然弄得沉默,实在不知他所说的根据究竟是什么,可听着祭司所说的圣物遗失十七年,她不禁神思一滞。 上一世,烛心镯明明在这村落中一直供奉到了明年,为何这一世,竟是早已遗失? 那此刻,另一枚烛心镯,又是在何处? 而他们的沉默,落在祭司眼中,便成了默认,祭司当即神色越发阴冷,“交出圣物!就算你们有此阵相护,别忘了,这是我族之地,每一寸土地都是在护族阵法之中,大阵封锁,你们无路可逃,若不交出圣物,你们必死无疑。” 此刻,因着阵法的缘故,站在阵外的人并不能看清阵内的情形,但宣绫靖他们却能将这祭司面上的森寒怒意看的一清二楚。 他,绝非开玩笑。 大阵封锁了? 宣绫靖这才注意到祭司话中的问题,正要再开口,却见慕亦弦突然寂然无声地将一物递到她的面前。 正是,烛心镯。 盯着熟悉的烛心镯,宣绫靖的眸光瞬间有些迷茫,但此刻并不是追思怀念的时刻,她也迅速压下心绪,而后,在慕亦弦沉寂的注视下,接过了此物。 下意识地往镯内瞟了瞟,正好瞧见镯内的刻着的字,只有……凝洄。 眸光情不自禁地一怔,她却又迅速反应过来,不着痕迹收敛遮掩,反而漾起了几分疑惑不解。 既然那祭司能够锁定烛心镯,就算转交给她,那祭司也能追踪到吧,此刻他将烛心镯给她,是何用意? 然而,慕亦弦并未回答,却只淡淡收回方才还定定辨着她眉眼神色的视线,仍由幽沉深邃的眸底幽幽划过一抹思量的涟漪。 见着慕亦弦不答,宣绫靖也只好暂且压下心头疑虑,将烛心镯收入了怀中放好。 而就在她刚一收好,就听见慕亦弦那冷冽沉寂的声音兀的响起,“不知阁下如何确定,贵族圣物在我手中?” “我自有我的手段!”那祭司十分不耐烦地冷声道。 围在四周的村民起先还只是小声的指指点点,可此刻听见祭司已经极其不耐烦的声音,当即双目瞪视,怒斥起来。 “竟然质疑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说在你们手中,那就肯定在你们手中!” “竟然敢偷取我族圣物,真是十恶不赦!交出圣物!” “……” 双目中实打实的愤怒与仇视,就宛如他们二人是无情侵略毁灭了他们安宁家园的恶徒,全全是对他们口中祭司的尊崇与拥护! 果然还是如同她上一世所见所感一样,只是上一世她与慕亦弦并未被当成敌人,所以他们感受到了是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和睦友好而团结的一面,而此刻,他们所面对的,却是他们愤怒仇视而团结的一面。 而慕亦弦却丝毫不为所动,就连冷淡的视线都未往周围正责备声讨的村民身上瞥过一眼,反倒是继续道,“阁下是说,贵族圣物在我的左腕之上?” “不错!” “那若没有呢?” 听着慕亦弦与那祭司的一问一答,宣绫靖只觉心头像是蒙了一层迷雾,怎么也趋不散,难道慕亦弦认为,将烛心镯从手上取下暂且藏在她的身上,那祭司就发觉不了了? 难不成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慕亦弦发现了什么手段,能够屏蔽那祭司的探查不成? 可他们连那祭司究竟是如何探查的手段都不知道,慕亦弦又怎么会已经找到了应对之策呢? “绝无可能!”那祭司斩钉截铁地喝道。 紧接着,在慕亦弦与这祭司的一问一答中,在慕亦弦冷冽的话语之中,宣绫靖听出了几分意味。 慕亦弦分明是在拐弯抹角地试探那祭司先前所说的灵物之气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也可以说,慕亦弦正是由浅入深地了解他一直想要了解的烛心镯相关的东西。 比如,慕亦弦故意问道,“正是刚刚这位姑娘所言,我如何确信你所说的分辨手段不是见财起意的借口?” 比如,慕亦弦又反驳地道,“此物在我手中已经数十载,对我而言已有非常之意,阁下仅凭一句话让我相信此物本属贵族所有,未免太过草率!” 而随着慕亦弦一声又一声冷冷的驳问,围在周围的村民渐渐都有些愣神地看向了他们的祭司。 而那祭司,竟也被慕亦弦这颇含慑人气魄的质问声一瞬愣神。 倒不是慕亦弦此刻浑身环绕地气势是如何冷厉慑人,实在是这个小村落与世隔绝的太久,民风淳朴善良,听见慕亦弦如此合情合理地反问,下意识地都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如同宣绫靖上一世在这个小村落感受的一模一样,上一世,明明她与慕亦弦浑身是血地闯了进来,这小村落中的人丝毫都没有惧怕排斥,反而什么也不问地先是为他们处理伤势,又端来各种各样好吃的,就连那看起来颇为阴沉诡异的冷面祭司,其实也只是天生相貌阴冷,而并非为人阴险狡诈,所以,宣绫靖对他的形容,也一直只是用的脾气古怪。 此刻,那祭司被慕亦弦这一番话问的顿住,思了思,才冷冷回道,“你们出来,我自会再查一遍,只要从你身上找到,你们也无话可说。” “如此,甚好。”慕亦弦目的达到,当即淡淡应了一声,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普通的铜镯戴到了左腕。 做好这一切,他才终于扭头看向宣绫靖,示意她收掉阵法。 宣绫靖微是顿了顿,实在不知慕亦弦究竟有什么把握,能够确保那晚被祭司找到的事情不会重新发生。 可此刻,双方的话已经说到如此份上,而因着上一世的友善,宣绫靖对这个小村落也实在生不出什么敌意,也只好顺着慕亦弦的意思,解除了画地为牢阵法。 而那祭司果真是脾气古怪,竟是二话不说,当即阴沉着一张脸,就地盘膝坐下,然后口中隐隐念念有词起来。 宣绫靖正要仔细着听听他念得究竟是什么,就见本还站在他前方的慕亦弦忽然浑身隐隐一颤,右手瞬间抓在了左腕之上。 而他的右手因着极其用力,手背之上青筋异常暴露,而不足三息,他额上竟是再次沁出了冷汗,像是受着什么极大的痛楚。 宣绫靖忙得想要上前查看,却不期然间对视上慕亦弦那一双黝黑如夜的瞳眸。 浑然天成的冷冽精光汇聚其中,如同点缀着漫天星辰,烁光逼人,威势无形自成。 她脚下的步伐不由得顿住,本已经伸出的手亦是陡然悬在半空,只一眼,她便能明白,他此刻虽然承受着痛楚,但他那双沉冷而深邃的双目间,却丝毫不见痛色,反而有一种隐隐待发的冷厉幽光正在破土而出。 他,应该是试探出了什么! 宣绫靖忽然回想起他将烛心镯藏于她身的怪异举动,再联系此情此景,她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难不成,慕亦弦竟怀疑,那祭司探查的手段,其实,并不是烛心镯? 可若不是,那又是什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纹络,似火似花 宣绫靖正心生猜测之际,那祭司念念有词的举动又突然停止,而随着他停下的举动,慕亦弦死死掐住自己左腕的右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这般,谁都能够看出,刚刚慕亦弦掐住左腕的举动,必然和那祭司的举动有所关联。 而那祭司,亦是如此认为。 此刻,那祭司面色阴冷地站了起来,目光直直盯着慕亦弦的左腕,粗噶的嗓音,带着满满的不耐烦,“还想再多试几次不成?赶紧交出来!” 没了痛楚,慕亦弦缓缓松开自己的左腕,额上沁出的冷汗也渐渐风干,可他深晦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久久凝在自己的左腕之上,直到听见祭司如此言语,他才淡淡收回视线,看向那祭司,平淡地道,“这就是阁下感应那所谓的灵物之气的手段?阁下确信,圣物是在我的左腕?” “不错!别再做无谓的狡辩了,赶紧交还圣物,然后滚出我族地界。”那祭司越发不耐烦起来,言辞之间,竟如同上一世那般,开始赶人。 祭司的回答,慕亦弦虽然面无表情,神色间看不出丝毫动容,可宣绫靖却能感觉到他眼底瞬间拂过一层如雾如暮的茫惑,而宣绫靖自己的心头,更是瞬间涌上浓郁不见五指的迷雾! 明明烛心镯在她这里,为何,那祭司竟然还如此断言,那烛心镯是在慕亦弦的手腕之中? 只是……失误吗? 她心口蓦然滞了一息,甚至悄无声息地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感觉,似乎像是莫名忐忑的心慌,又像是无法落到实处的空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硌到了心头,有些痛,又有些堵,更像是要将她一直拼命心底深处不愿直视的心涩与酸楚一点一点勾出。 她竭力咬了咬唇,将这一股突然翻腾起来的滋味拼命压着,可心口的空落与慌乱却好似烙到了心上,随着一声一声的心跳,将这种情绪越发凝实,整个人像是突然掉进了无底洞中,整个心间,全全弥漫着无处着地的空洞与茫然。 而慕亦弦与那祭司的对话却仍在继续。 茫茫然恍惚间,似乎听到慕亦弦说,“若我手上真是贵族之物,自然交还,不知阁下是否认识贵族圣物呢?” 宣绫靖下意识伸手捂住了怀中放着的烛心镯。 “当然,此事不劳阁下费心,交还圣物即可!” 那祭司急不可耐地大步跨到慕亦弦面前,满脸阴沉不耐地一把掀开了慕亦弦的袖口。 然而,袖口之下,却只是慕亦弦临时替换的一枚普通铜镯,那祭祀瞬间大怒,妖冶的红色瞳孔丝丝盯着铜镯,任由瞳孔一分一分扩大,直到满溢不敢置信之色。 “你把圣物藏去哪儿了!”那祭司红瞳瞬间如同溢血,暴怒质问道,如同心头神圣的东西被人生生侮辱,再配上他那瘦骨的身躯,阴沉的面容,瞬间如同厉鬼索命。 慕亦弦却冷淡地将腕上的铜镯取下,递到祭司面前,“是阁下说能感应圣物,又说确实在我左腕之上,当下又矢口否认,莫非,真当我们好欺负?既然此镯并不是阁下所寻的圣物,那想必是阁下的感应手段出了错。”说着,慕亦弦又将铜镯默默带回了手腕之上。 “不可能!”那祭司如同点燃的炸药,暴怒地嘶吼着,可却好似陷入了不知名的之中,良久良久,竟然一直重复着这么一句。 “你腕上明明就有灵物之气,明明就在你的左手,怎么会没有呢?怎么可能没有呢?!” 周围的村民早就被这一幕彻底弄懵了,再加上他们的祭司像是地失了控,当下,他们不由地面面相觑起来。 而宣绫靖静默地看着这一幕,终于可以肯定,慕亦弦先前故意将烛心镯提前交给她,分明就是早有所料,或者说,早就对此有所怀疑,才会故意一试猜测。 而现下,试探而出的结果十分明了。 她可从未怀疑,那祭司所言的灵物之气只是胡言乱语。 毕竟,不论是昨夜那祭司的突然出现,亦或是刚刚让慕亦弦有所反应的念念有词,都已经证明了那祭司确实有莫名的手段。 再看慕亦弦此刻沉冷的思量面色,显而易见,他对祭司之言也并非怀疑,反而是在思量祭司所说的灵物之气、烛心镯、和他莫名剧痛的左腕,究竟有什么关联。 故而可以确信,烛心镯上必然确实存在过祭司所言的能够被感应追踪的灵物之气,至少,曾经存在,而如今,只是不知为何,莫名其妙的转到了慕亦弦的身上,那么,归根结底,问题都在烛心镯之上! 难不成,是佩戴太久的缘故? 宣绫靖略略想了想,可却也无法验证猜测正确与否。 上一世,她与阿弦只将烛心镯当成了是共患难之后,见证情愫的定情之物,从未想过,这烛心镯上还隐藏着什么。 可如今,回到这一世,本该在一年后才会出现的烛心镯离奇提前出现在了阿弦的手腕上,甚至,就连这小村落的祭司都说烛心镯早就遗失了十七年,让她不得不感觉有一层浓浓的迷雾遮在了眼前。 宣绫靖眉眼陡然一闪,不由沉了沉心绪,才略略带着几分安抚之意地开口道,“祭司,您先冷静冷静,不知,贵族可有记载过,何种情况之下,才会感应出错呢?” “出错?”那祭司陡然冷冷瞪向宣绫靖,而后阴沉果断地连声否定道,“不可能!绝不会出错!没错!” “可事实上,您确实感应错了,不是吗?”宣绫靖仍旧用着循循善诱地语气问道,想从这祭司口中探出烛心镯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那祭司却只能愤怒地瞪着一双红瞳,满是狰狞阴沉之色地无声反驳着他们,却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出现如此差错的原因来。 见此状,宣绫靖与慕亦弦大抵也心知,恐怕这番差错,就连将烛心镯奉为圣物的祭司也确实不知了。 宣绫靖不由蹙了蹙眉,慕亦弦剑眉亦是轻微一凛,薄唇动了动,似乎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祭司突然一般地再次抓起慕亦弦的胳膊,似乎根本不相信他的手腕上根本没有,口中更是疯了一般,拼命念着什么。 而慕亦弦面色深晦沉冷,更不知究竟在思索着什么,任由着那祭司抓着他的手腕,任由着在那祭司近乎地默念之下,左腕脉门处,青筋鼓动。 在那祭司一刻不停的之下,慕亦弦整个左手已经紧紧收握成拳,青筋鼓鼓抽搐,竟和内息失控冲撞经脉的症状颇有些相似,可这一刻,他所经受的痛楚,却比经脉被冲撞更加严重,那已经不只是在冲撞经脉了,而是,拼了命地再经脉,就好似,真要生生将经脉从内一道口子! 他冷峻沉抑的面庞之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因着承受剧痛,就连薄唇都隐隐发了白,失了血色,但那双沉寂黝黑的双眸,却如同漩涡,汹涌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冽与深邃,将他整个人的气势衬托地越发幽冽慑人! 他就那么淡漠而沉寂地看着,看着那祭司近乎地质疑,看着那祭司恨不得将他整个胳膊手腕一寸一寸都查看个透彻。 也许,他是想让那祭司看出个所以然来,也为他解一解烛心镯之上的迷障! 而宣绫靖瞧着他这番剧痛地近乎颤抖的模样,不由得想要上前阻拦那祭司的发狂,可却正是因着她这上前的一步,让她双脚瞬间如同灌了铅,再难动弹一步。 那是什么? 刚刚在她视线下一闪而逝的,是什么?眼花看错了么? 心口猛然一滞,就连瞳孔都毫无自知地一缩,她的眸光难以自制地紧紧锁在正被祭司翻看的慕亦弦的左腕之上。 目光盯得有些酸涩,可她却不敢错过。 这一刻,她脑海中拼了命地压制着自己的思绪,不敢胡乱随意去回想,她怕,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忆错! 不容有差,她必须要再仔细地看上一遍! 然而,就在那祭司再次将慕亦弦的手心翻转朝上之时,宣绫靖心口骤然狠狠一缩,呼吸,能无法抑制地停顿了片刻。 因为,她竟然真的没有看错!刚刚一晃而过的东西终于清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慕亦弦的胳膊上,不,准确来说,是脉门之上,有一道淡淡的纹痕浮于表面。 那纹痕,似火焰,又似。 怎么可能?! 宣绫靖难以抑制地瞳孔一紧,竭力维持的沉静表面之下,早已是难以置信的波涛汹涌! 巧合? 这,让她怎么相信只是巧合? 怎么相信! 似火焰又似,淡淡剔透的纹痕像是水印烙在肌肤之上,这……明明是“她”尸身的手腕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纹络啊! 为何? 为何……慕亦弦的左腕之上,竟然亦是有! 这……究竟是什么? 宣绫靖只觉自己的心跳再难自控地轰震起来,心肺胸腔间猝不及防地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慌乱所填满,恨不得将她所有的思绪冷静都一寸一寸逼退出去,只余满脑一片空白,再难思索。 这究竟……是什么? 烛心镯,究竟又是什么? 为什么,阿弦和她的手腕上,都平白出现了这奇怪的花纹! 第一百六十四章擒王,意外变故 难以置信,心绪难宁,宣绫靖不知自己脑海中此刻还清醒着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如同沉入了正波涛汹涌的冰湖,透心的凉,还有无法停歇、无法自控的随波颠震! 甚至,她能清晰地听见自己来自心底地疑问,“这是……什么……?”纵然知道也许这祭司也不知晓,她还是想要怀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希冀,试探地问上一问。 然而,更有一种仅存的冷静在告诉她,不论如何,她此刻,绝不能显露分毫对这纹络的震惊与熟悉。 竭力地压着心头的翻涌,她才终于能够继续维持着面色的云淡风轻,不动声色。 而此刻,慕亦弦终于推开了那祭司疯狂不止不休地质疑探寻,而他面色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冷汗水雾,甚至就算推开了那祭司片刻之后,他的手腕都仍旧因着余痛而轻轻颤抖。 就在周围村民因着祭司被冒犯推开而奋而怒起之时,慕亦弦微微发白的薄唇,终于淡淡动了动,冷冽的嗓音之中无形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凌厉,“你所说的灵物之气,我可以肯定,是在我的经脉之中,那……究竟是什么?” 经脉? 闻言,宣绫靖瞬间疑惑地蹙了蹙眉,难道刚刚他经脉之中胡乱冲撞致使青筋暴露的,不是他的内息吗? 而祭司也阴沉而茫然地愣了愣,才在村民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却怒然反驳道,“胡言乱语!圣物有灵,灵物之气乃是圣物与生俱来的气息,怎么可能会在你的经脉之中!” 更不等慕亦弦再说什么,那祭司紧接着讽刺笑道,“无知之辈,你经脉内息的问题,不过是我护族阵法对外来武者的压制而已,区区内息,也妄图和我族圣物之上的灵物之气相提并论!” 慕亦弦寂然的目光沉沉落在自己的左腕之上,却并未立刻反驳那祭司的话,反而敛了敛眉宇,冷淡道,“自欺欺人。” 那祭司既然能够锁定所谓圣物的灵物之气,甚至锁定到他的左腕,那刚刚如此近距离的感应,绝不可能没有发觉他经脉内的抽搐鼓动也是缘由他的念念有词,那就不可能没有发觉他所感应到的圣物气息其实真的在他的经脉之中。 明明已经发觉,但却因着违背了他所了解信奉认定的族中记载而矢口否认,不是自欺欺人又是什么? 慕亦弦简短而有力的四个字,让那祭司瞬间恼羞成怒,狠狠瞪向他们,咬牙切齿之中更是带着滔天的怒火,低吼道,“你们究竟对圣物做了什么?!竟然让圣物失去了灵气,让我发现不了圣物所在!我绝不会容许你们玷污我族圣物!” 愤怒灼烧了理智,祭司整个人隐隐有些疯狂起来,那双妖冶的红瞳更如同滴血一般,愤怒之中带着阴沉的煞气。 而他的状态,无需再明言,也知方才慕亦弦所问,确是事实。那所谓的灵物之气,竟真是藏在了他的经脉之中。 而此刻,那祭司疯狂羞怒之下,青白细长的手指飞快动着,宣绫靖的警惕瞬间提到了最高。 不好! 慕亦弦身上的锁迹阵尚未解除! 宣绫靖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自己脚下,见着并未动静,这才又看向慕亦弦脚下的气流隐隐又有窜动的迹象! 她心绪陡然一凝,正要开口提醒,却见慕亦弦身形飞快,将离他本就不足两步之距的祭司钳制在手中,甚至,将那祭司凌空提了起来。 宣绫靖先是一愣,继而浅浅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怕那祭司在如同那晚那样,突然消散么? 那祭司虽然能够在这阵中随意调动阵眼,形成外八阵那般随意传送的效果,可若是无法触动阵眼,当真是……欲哭无泪。 那祭司尚未反应过来,脚下便已经凌了空,而慕亦弦脚下的土地之中隐隐正往上蹿着火苗,眼见就要烧上身,而那祭司似乎被这一幕弄怔住了,竟是还未回过神来! 宣绫靖不得不紧迫提醒一句,“祭司,若再不解除他身上的锁迹阵,你们就要一同葬身火海了!” 没错,那晚那祭司突然出现,被慕亦弦擒住又突然消失的时机之中,那祭司再被慕亦弦碰到的瞬间,锁定了慕亦弦身上的某样物品,从而设下了锁迹阵。 锁迹阵,顾名思义,便是锁定踪迹,阵法会随着一个人移动,紧紧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晚,她本以为那祭司所锁定的东西会是烛心镯,毕竟他的目标便是烛心镯,所以昨夜她只顾着提醒慕亦弦离开,却从未借机提过让慕亦弦丢下被锁定之物,最后,更是借用画地为牢的阵法隔绝那祭司布下的阵法锁定。 可若是锁定的烛心镯,那此刻火苗就应该是在她的脚下蹿动了。 宣绫靖又是微微瞧了一眼慕亦弦脚下正在蹿动嚣张的火苗,如此看来,那祭司锁定的竟然不是烛心镯,难不成,会是那什么灵物之气? 而听见她这句隐含威胁的话,那祭司阴沉着脸,狠狠瞪了她一眼,却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果见火苗正往上蹿着,不得不识时务地解除了,越发面色不悦地睨了宣绫靖一眼,轻蔑地道,“倒是有点见识!这等高深阵法,外界竟还未失传么?” 听他这话的意思,竟是知晓外界的情况?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思绪微顿,继而抿了抿唇,勾出一丝轻松的浅笑,“算不上什么高深的阵法吧,古籍之上,也算有所记载。祭司似乎对外界的情况甚为了解,看来是时常出去走动过?” 然而,对于宣绫靖这话,那祭司却宛若没有听见一般,阴沉着脸。 祭司被擒本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群村民根本从未想过他们的祭司竟然被人抓住,故而一直震惊地难以回神,直到祭司和宣绫靖已经对话了几句,那群村民才陡然惊回过神来,瞬间不顾一切地冲着慕亦弦涌了上去,想要救下他们的祭司! 然而,慕亦弦却执着剑鞘,随意几个简单的动作,便将他们拦在前方,无法近身分毫。 那祭司阴沉的目中隐约露着忧色,明显是在担心自己的子民,眼见着他们根本无法近这冷漠男人的身,当即命令道,“你们都先回去!不用担心,凭他们,还伤不了我!” 祭司这话,说得十分沉稳而镇定,看来是真有什么自保手段,听及这话,慕亦弦与宣绫靖暗暗都多提了一分警惕之心。 而宣绫靖更是仔仔细细地感受着周围是否有暗藏阵法气流的变动,以防这祭司准备暗招。 可那群村民却根本不走,全全愤怒地瞪着慕亦弦,又担忧地看着他们的祭司,甚至越来越多的村民都聚在了这里,将慕亦弦与宣绫靖团团包围起来! 慕亦弦的剑直到此刻都尚未出鞘,显然是并不想无缘无故伤人,所以那祭司虽然面色阴沉,但却也没有多大的痛恨,顶多只是认为他们玷污了圣物,让他感应不到圣物所在的愤怒。 “交出圣物,我放你们离开!”那祭司,虽然被擒,却仍旧冷声傲然地说着最后的通牒。 可想而知,慕亦弦又怎么可能会轻易交出此物? 虽然宣绫靖不知这一世慕亦弦与烛心镯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渊源,可既然当初即墨郡,他宁愿放任即将到手的北弥余孽,也将换下她这个只是叫出了烛心镯,还尚不知对烛心镯究竟了解多少的人,可见,这一世的烛心镯,已经被他放在了心中,成了一部分不知缘由的执著。 他这个人,她很是了解,向来孤寂淡漠,甚少有什么会被他看在眼中,可一旦入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成了他的执念,那就会是他绝不放手的一部分。 果然,对于这祭司的警告,慕亦弦根本丝毫未理会,反而就这么悬空擒着祭司,似乎正要往祖屋那边走去! 然而,就在慕亦弦正要往祖屋方向走时,祖屋那边,却忽然传出一阵清脆的钟声。 不同于他们初入此地时听到的召集村民的厚重的钟声,反倒像是风铃那种轻灵飘渺的声音。 而就在这声音传来之时,那本还静静被慕亦弦擒着的祭司浑身骤然一僵,再不看他们一眼,反而无比阴沉地看向了祖屋方向。 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之后,他终于回过头来,一双先前仅仅还只是愤怒的红瞳瞬间涌上了滔天杀意! 他眸如烈火熊熊焚烧,面目阴厉如鬼,粗噶的声音这一刻,竟是如同恶鬼嘶吼的凄厉,让人顿生寒意。 “你们竟然,擅闯祖屋!不可饶恕!” “擅闯祖屋者,杀无赦!” 后面的这八个字,一字一顿从他口中挤出,他深陷的双瞳生生透露着不容冒犯的森寒与让人心悸的绝意,而随着话音落地,他整个人竟然再次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慕亦弦的手上,唯独与上次不同的是,地上似乎留下了几滴血迹。 竟是不顾后果,强行动用了脱困手段么? 慕亦弦只觉手中再次一空,本被他擒在手中的人竟是再次消失了踪迹,在这脚下之地尽是核心阵法的地方,果真是手段层出不穷。 他瞳眸微凛地眯了眯,随即便是神色冷冽地看向了祖屋的方向。 宣绫靖不由也望向了那边,听那祭司的话,是有人闯入了祖屋,此地村民如此信奉祭司,定然不会擅闯。那么…… 而且,祭司亲口说过,此地核心阵法已封,外人肯定无法再入,那么,在这个村落之中,外来人就只有他们三人,此刻她与慕亦弦都在此地,那能擅自闯入祖屋的人,就只能是阿越师兄了! 阿越师兄?他怎么还没离开此地? 第一百六十五章祖屋,圣物木盒 而一个时辰前,宣绫靖刚好醒来,他们与村中祭司对上之时。 无意坠入暗室的闻人越却已经将那间石室书屋略略看了一遍,寻到了越来越多曾经在师父口中偶然一提的早已失传的各家孤本绝笔。 他向来从容随和的俊逸面庞上都隐隐浮现了几丝惊疑,这里的东西,与他对师父的记忆重叠地太过巧合。 不仅仅是书案之上的摆设,不仅仅是同样雕刻的墨砚,不仅仅是教与他和阿靖的风水术以及阵图,还有……他最无法找到否认借口的手书。 那手书,写的是对一本早已失传的先知卦术的理解,可对他产生吸引地却不是这卦术如何高深,而是,那手书的字迹…… 和他与阿靖的师父的字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让他还如何告诉自己这仅仅只是巧合。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师父和这里,又有什么关系? 他心头的疑惑越来越重,驱使这着他不由地想要去将这个地方探个究竟,于是,他取下一盏油灯,向着一旁的甬道继续前行,可却再没有发现什么石室,反而一路沿着甬道走了许久,直到走到一堵墙前,走到了甬道尽头。 而在尽头处的墙壁之上,如同他坠落下来的那处一样,自上而下钉着一排爬梯。 等到他沿着爬梯而上,寻到头顶上的一处机关,按下后,看见的便是一件奇怪的屋子。 那屋子里,仅有一个香案,香案正中,放置着一鼎香炉,可在香炉之后,却没有任何被参拜的佛像或是牌位,反而,是一个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木盒。 当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被好好供奉参拜的竟然是个盒子? 闻人越谨慎地瞧了瞧四下无人,这才爬出暗道,却哪知,明明无人的地方,更没有任何怪异之处的地方,就在他的脚步刚刚踩实到地板,整个屋子里不知从哪儿突然想起一声轻盈到无处捉摸的风铃声。 他心下微紧,谨慎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却根本没有发现任何风铃的存在,更没有感觉一丝一毫的风。 可他却觉得太过诡异,总觉得刚刚那阵风铃声不同寻常,正准备先潜回暗道以静待动时,这间屋子中,却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道身影。 长发遮面,肤色苍白,浑身都透着一副阴沉之气。 闻人越瞬间暗自紧了紧心神,他根本没有看见他是如何进来的,就算他此时没了内息,也不代表他会对周围毫无所觉。 这个人,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 闻人越惊疑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人,随即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周遭,难道是阵法的缘故? 他记得,素鸢说,这地方,乃是八卦合心之法布下的大阵,而他进来的地方,乃是核心阵之内。 若是借助的阵法之力,那这般神出鬼没,倒是说得通了。 想明白了缘由,闻人越心中的惊疑稍稍定了些,但却仍旧警惕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 这突然出现的人,正是强行从慕亦弦手中逃脱,以心血之力触动阵法传送到此的祭司。 而在闻人越打量着祭司的同时,那祭司阴沉着一双暗红的瞳眸,亦是惊疑怪异地打量着他。 “你如何进入的此地?”那祭司意味难明地问了一句。 闻人越下意识地有些防备,只模棱两可地道,“走进来的。” “从门口?”那祭司细长苍白的手指忽的指了指门外。 闻人越随意附和地点了点头,“不错。” 而那祭司瞬间冷眉紧拧,整张脸越发阴沉难明,“不可能!非我族类,你怎么可能闯入祖屋,却丝毫不触动阵法!说,你怎么进来的,之前遗失的圣物,是不是也是被你用这种手段偷走的!” “什么?在下可是第一次误入此地,还正想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呢,怎么可能行那偷窃的勾当。”闻人越温和地摇了摇头,一片坦然。 “藏头露尾,必是宵小之徒!”那祭司阴沉地冷哼一声,盯着闻人越罩着的黑色斗篷,丝毫不信闻人越的说辞。 话音一落,那祭司已然双手微动,口中再次念念有词起来,像是要在闻人越身上搜寻一番灵物之气。 闻人越不知那祭司究竟在干什么,以为他是暗中在布置什么,当下全全收敛心神,警惕着, 然而,片刻之后,那祭司却有些疑惑地看向了他,阴冷的审视目光下,似乎仍是不信他身上竟然没有灵物之气。 可让他相信圣物失窃与这能够出入祖屋且不触动阵法的人无关,他却是怎么也不信! 除了祭司,没有人能够在护卫祖屋的阵法丝毫不被激活触动的情况之下闯入此地,甚至安然无恙地站在此地,而十七年前,圣物却实实在在,在阵法没有被触动的情况之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踪迹。 如今,先是出现了久寻无踪的灵物之气,而后,又出现了能够不触动阵法的人,这让他越发确定这闯入他族的三人,绝对的有问题。 “交出我族圣物!”根本不听闻人越的任何反驳解释之词,那祭司勃然怒喝道,手下十指亦是飞动,将整个祖屋的阵法激活了起来。 而瞬间,闻人越便能感觉到周围本还轻柔的气流变得沉重起来,隐隐中,似乎带着凌厉之意。 可他的精力心血才刚刚恢复不足五成,真要再次对上阵法,绝无安然的可能,不由地,他敛了敛眉,却并没有什么忧急惊慌之色,反而尽是坦然地询问道,“在下此前确实不曾来过此地,绝不可能是偷窃之人,不知贵族圣物是何物,是何模样,也许,在下曾见过也说不定,若在下有曾见过,倒能助阁下寻回。” “圣物烛心镯,镯身满刻灵腾兰,与案上香炉的花纹十分相近,你看看!”那祭司仍是满目怀疑,却冷着声说道。 烛心镯,竟然也和这地方有关? 闻人越心头悄然一凝,顿生难以驱散的疑虑,从容温和的眸底迅速微不可查地划过一道幽光,而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反而真似辨认一般地看了看香炉之上的花纹,而后,更若是陷入了回忆一般,突然垂下视线沉默了下去。 那祭司见着他似乎真在认真回忆,当下也沉默了下来,虽然并没有再触动阵法,可那如鹰隼的阴冷双瞳,却时刻也没放松。 而就在祖屋门外突然出现数道身影之时,闻人越突然双目一顿,诧异地看向屋外的其中一人,似乎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惊道,“我想起来了,我曾在那人的左腕上,见过这种花纹的手镯,但不知是不是阁下所寻之物。” 他所指之人,正是慕亦弦。 那祭司听闻他这番言辞,阴冷的双瞳瞬间爆发难以忽视的羞愤怒火,圣物,果然在那两人手中!他们先前,竟敢戏弄于他! 屋外的数道身影,正是紧随祭司而来的宣绫靖与慕亦弦,以及那一群企图阻挠抓住他们的村民。 而慕亦弦便是一路击退着这群村民无所顾忌地蜂拥,带着宣绫靖一路无所阻挡的而来。 而此刻,正如在屋内的闻人越看见了他们,他们亦是看见了屋内的那隐隐成对峙之态的二人。 一人阴沉诡异,长发遮面,一人衣着狼狈,尽罩斗篷之下。 慕亦弦如夜幽寒的双眸隐隐一凛,顿显一抹凌厉如实的森冷杀机。 很显然,他认出了那斗篷之下的人究竟是谁。 没想到,他竟然从桑莫的手中逃了出来,也到了这阵之中! 莫非,他也是为烛心镯而来? 慕亦弦纯黑的双瞳幽光四伏,深邃难探的情绪被冷冽之色全全遮掩,隔空凝视着屋内浑身罩在斗篷之下的人。 而屋内的闻人越,却丝毫不抬头,担心尚未恢复色泽的头发会意外落入那二人眼中。 而宣绫靖的目光,却早已按耐不住地锁定到了屋内香案之上,准确来说,是香炉之后,那极其普通非常的木盒之上。 竟然,还留着盒子! 那不是别的什么寻常之物,而是,放置烛心镯的木盒。 她记得,上一世,那祭司不耐烦地将烛心镯塞给他们之时,就是连这盒子一同塞给了他们。 而如今,烛心镯莫名遗失,竟是只留下了一个空盒子么? 就在宣绫靖心有疑虑之时,那屋内的祭司却不知做了什么,本还在屋内的闻人越突然被毫无预兆地丢出了祖屋,正好站在了他们之前,而那祭司更是紧随其后,口中愤怒吼道,“无耻小人!一起受死!” 而随着他话音落下,祖屋正屋的牌匾突然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而紧接着,根本不容他们反应,一道庞大的虚影骤然将他们三人全全笼罩在了其中。 虚阵? 竟是和她让素鸢以心血激活的五音铃之上的阵法如出一辙,都是虚影。 临摹上古阵法,形成虚影之阵的手段,乃是师父教授于她的《洛河阵图》之上,最为精妙强大的一招,却没想,竟然在这里也能见到! 而看从牌匾之上幻化出来的虚阵,不仅不需要付出心血之力的代价,而且效果明显比她那还需动用心血之力的虚阵要强的多,不知是何人布下,竟有如此惊天手段。 宣绫靖心头先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阵钦佩,继而,才略略收敛,认真谨慎对待起来。 而此刻,慕亦弦与闻人越因着这祭司突然的手段,被如此近距离地困入了同一阵法之中,而此刻,他们二人相离不足五步之距,二人之间,已是无形形成了一股凌厉的气流,暗暗汹涌。 宣绫靖还真怕,他们二人会突然直接大打出手。今天的二更来咯 第一百六十六章虚阵,虚虚实实 但祭司并没有给他们大打出手的机会,虚阵笼罩住他们不足三息,他们眼前已经各自消失了其他人的踪迹。 宣绫靖瞬间紧绷了起来,严阵以待地环视着周遭,并未轻易移动半步。 但凡需要以虚阵的形态展现的大阵,其阵本身必然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极其精妙的大阵,而且此阵完全不同于她让素鸢短暂幻化而出的虚阵那般,她可以分明地感受到,此虚阵的根源力量是在那牌匾之上,但阵法结构却极其凝实,根本没有后继无力的感觉。 也就是说,这个虚阵只要牌匾不毁,便能一直存在。 但此时此刻,他们三人尽被困于虚阵之下,想要去毁坏牌匾,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为,想要毁去牌匾,首先,便是要脱阵而出,可若能脱阵而出,那又何必还需毁去牌匾呢? 她此刻丝毫不敢放松,可心头的疑虑却越发放大。 这世上,竟还存在着如此精妙的阵法手段吗?阵术一途,不是早在千年前就因几国战乱纷争,以致传承被断,传承至今已经只剩堪堪孤本了么? 若是还有如此精妙的阵法流传于世,这世间了解阵法的人又怎么会只是屈指可数的寥寥几人? 她一直以为,她师父亦或是桑莫的师父,便是这世间对阵法最为了解的人了,可此刻,此地的阵法,却让她不由有些好奇,不知师父亦或是桑莫的师父能否布置的出? 果然是被八卦合心之阵护住整整千年的阵,让这个小村落躲过了千年前的战乱纷争,所以才留有如此精妙的阵法传承么? 宣绫靖想到之前慕亦弦曾说凝洄乃是千年前的地名,不由如此想到,而只有如此猜测,才能堪堪符合。 略略撇下了心头胡乱的思绪,她才又继续打量起这个阵法来。 可紧接着,她却反而更加奇怪了起来! 因为,她竟是没有在这阵中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危险…… 不错,正是毫无危险,这阵,竟是连一丝一毫的变幻都不存在,只有略略迷茫的白雾萦绕周身,让她看不清周围,可她却又能清晰地看见阵外,那仍旧站在祖屋牌匾之下,面色阴沉的祭司。 就好似,只是将他们困在此间,却没有任何能够威胁到他们的手段。 可是,如此只是如此简单,那这虚阵,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那祭司只是想要无穷无尽将冒犯圣物的他们囚禁于此不成? 不可能! 思绪一掠过心绪,便被她即刻否定。 她绷紧心神,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动在阵法之内,更是屏息凝神地仔仔细细感受着阵内的情况,然而,等到她将这小小的阵法范围全全走过一遍之后,竟然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危险。 单单纯纯的一个困阵? 而此刻,慕亦弦与闻人越亦是感觉到了此阵的怪异之处,他们本是想随意闯闯以试探此阵的虚实,可最终,在警惕小心之下,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疑惑,一瞬间袭上了三人的心头。 宣绫靖当即就地坐了下来,不再随意走动,反而将目光全全锁定到了阵外抬头可见的匾额之上。 那匾额之上的字迹很是古怪,就算明知这困住他们的虚阵是来源于牌匾,可此刻,隔着阵法,她竟是完全感受不到那牌匾之上阵力的流转。 而闻人越沉默的思索片刻后,竟也就地坐了下来。 随后,在满目沉吟思量之下,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龟壳与铜钱,而后迅速地落了卦,他此刻卜卦只是普通的测算,并无需耗费心血之力,故而虽是尚未恢复,却也能承担负荷。 手中迅速摇动起来,然而,就在他正要落卦之时,他周身竟是倏地诡异地一轻,而等他的卦顺势落在了地上时,他却发觉,自己竟是莫名其妙又从那诡异地阵中出来了。 再看看地上落着卦象,竟是少见的空卦,对于那诡异的阵,竟是什么也没卜算出。 此刻,他仍是站在阵法范围之内,可那阵法却就是极度诡异地将他生生屏蔽在了外。 甚至,他此刻都能看见阵中的云夕玦与慕亦弦,就站在离他不足五步的距离间。 复杂地盯着正坐在地上,似乎在推演此阵的云夕玦一眼,而后,他的眸光转落到了慕亦弦身上,双眸凌厉,带着如实的杀机。 而因为他仍在阵法之中,阵中的人并不能看见他。 而那祭司,却震惊地盯着闻人越,惊疑地道,“你怎么出来的?”短短不足一个时辰,他竟然在这男子身上三番两次见到了如此怪异的事情。 闻人越被祭司这一声难以置信地声音惊回思绪,这才从慕亦弦身上收回视线,而在他视线收回的一瞬,阵中的慕亦弦却是极其敏锐地,竟是隔着阵法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不知道。”闻人越也有些惊疑地摇了摇头,却有些迟疑的捡起地上散落的铜钱,心中莫名地有了一丝猜测。 而那祭司阴沉地看着他拾起铜钱的举动,深陷的双瞳中瞬间闪过一道惊异的光芒,忽然紧紧锁在云淡风轻拾捡东西的人身上。 “你是……谁的弟子?”那祭司,忽然粗噶低沉地试探道。 闻人越只觉心头那一丝猜测瞬间被击中! 他刚刚卜卦所用的手法便是《山居风水术》,而这地方有那么多与师父莫名重合的东西,本就让他心头止不住的猜疑不定! 这地方,真的和师父有关系! 这地方,又和烛心镯有关系…… 师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闻人越突然陷入了沉思,思绪再也控制不住地回到了在竹林间看见阿靖尸身的那一刻! 他不信,拼了命的去测天机,终于看见那一幕一幕诡异的朦胧画面,却又被天机生生反噬,身受重伤。 不管那些画面究竟是什么,哪怕是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去帮阿靖完成她的愿望! 北弥,他会帮她复辟,东渊,他也会帮她遏制! 闻人越因为陷入沉思并未回答那祭司的问题,可那祭司却也无需闻人越再回答,因为,他刚刚冷沉着脸,细细回忆了一番闻人越摇卦之时的手法,确定和那人的手法一般无二! 难怪,他只一摇卦,便被阵法释放而出。 这阵法,其实却是并无危机,因为这阵法本就是护卫祖屋而存在。它会根据一切来辨别是否是本族中人,辨别是否是祭司,若是祭司,才会放行入内,而若是并非祭司的同族中人,则会如同眼前这人一样,便释放出阵。 可眼前之人,绝非同族之人,那就只剩下一个推测,他所学习的术法,乃是他们族中之法。 离开族中的人,还有这种卜卦手法的,就只剩有那人了。 那祭司阴沉的目光突然有一丝凝顿,随后,竟是不再管闻人越了来,只是冷冷道,“赶紧离开此地!虽然你是他的弟子,但非我族人,不可多留!” 闻人越怪异地看了一眼突然变了态度的祭司,而后顿了顿,才迟疑地道,“我师父……和这里,真的有关系吗?” “不错!”那祭司冷冷回了一句,便再不看他,目光阴沉地落回了阵中,全全一动不动的宣绫靖以及慕亦弦身上。 而得到那祭司肯定回答之后,闻人越面色隐隐有一丝沉色,最终,却没再问什么,转身径直离了去。 而宣绫靖自从发觉无法从那牌匾之上寻到突破口之后,目光便时不时落到了阵外祭司的身上。 而随后,就发觉那祭司似乎正在和旁人说着什么,嘴唇不时地微微动着,而那祭司目光所落之处,竟就在阵法范围之中,距离她身旁不远处。 而那祭司,起先更是面带惊异之色,让宣绫靖不得不猜测,是不是已经有人离开了此阵。 而不待她思量出什么,本无法听到外界声音的阵内,突然传来一道粗噶阴沉的嗓音,“阵息有毒,烛丸可解。” 而这句话,她与慕亦弦同时听到,慕亦弦不知这句话的含义,宣绫靖却是瞬间明了。 原来,这才是那祭司的目的所在! 就在那祭司话音落下,他们便能明显感觉到阵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迷迷茫茫的白雾忽然变得更加浓郁起来,隐隐的,竟是像从阵外而来时,没有触动阵眼之时那一种极致苍茫近乎失明的感觉。 而这白雾更隐隐有一种诡异地往他们口鼻甚至肌肤之中钻去的动静,就算是屏住呼吸,也毫无阻挡的办法! 宣绫靖瞬间心神一紧,顾不得其他,忙得再次取出虎符阴鉴,一滴心血迅速滴入其上,然而,就在那阵法再次出现之时,却还未彻底打开,她便感觉眼前陡然一震,她的阵法竟然丝毫没有作用,可她还来不及惊诧,眼前却又突然一晃,整个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出了阵法。 宣绫靖瞬间黛眉轻蹙,下意识地回头瞧了瞧,此刻,她却能瞧见慕亦弦的身影了。 她忽的一愣,目光往旁的瞧了瞧,却在阵中只看见了慕亦弦一人,并无阿越师兄的身影。 难道,先前那祭司的震惊之色,便是因为阿越师兄已经离阵而去? 而此刻,那祭司又是与方才如出一辙地震惊,目光阴沉深陷,瞳孔微缩,却更呆着浓烈的惊疑,再次开口道,“你,又是……谁的弟子?!” 刚刚那阵法的一瞬出现,他根本来不及看出门路。 “又?” 宣绫靖微不可查地凛了凛眉,难道她莫名其妙的出了阵,竟是因为师父的缘故? 师父和这里,有关系? 上一世,她怎么从未听师父提及过? 阿越师兄已经离开此处,也是因为是师父的弟子的缘故么? 在回想起先前让她心神大惊的纹络,她忽然感觉,好像有一张巨大的迷雾紧紧笼罩住了她,甚至正在越收越紧,隐隐地,让她竟是有些难以呼吸?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遗失,最早最迟 宣绫靖定了定纷乱陈杂的思绪,眸光终于沉静无波下来。 她先是不放心地回头瞧了瞧仍被困于阵内的慕亦弦,确认慕亦弦无法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才终于薄唇微动,深晦难明地道,“这里,与我师父有何关系?” 那祭司探究的神色丝毫未变,阴沉沉的目光一瞬不瞬凝在她的身上,沉默间不知思索着什么,良久,却不答又反是问道,“你与离开的那小子,是否师出同门?” 宣绫靖有些奇怪地凝了一眼那突然改变提问方式的祭司,他这般提问,难不成只要确认她与阿越师兄是否同门,他就能确认她的师父是何人? 可她此刻,却并未回答,反而先是确认地问了问,“他,已经离开了?” 若是阿越师兄还在此处,她反而不知能不能当着师兄的面承认了。 这种针对阿越师兄的防备之心,上一世时,从来不曾在她脑海之中出现过哪怕一丝,可这一世,却让她近乎直觉的心生防备,说不清道不明,可却又实实在在地让她无法挥去。 细细想来,不止是清合渠那初次相见,就连之后的数次见面,她都能依稀从阿越师兄身上感觉到那一股似乎全全针对她而来的寒冽之意,甚至,她有一种恍惚而离奇的错觉,她觉得,阿越师兄对她,怀有杀心…… 正是这一抹错觉的杀意,让她的信任再难全然托付…… 可更有一种理智,挣扎地告诉她,阿越师兄为了帮她复辟北弥,牺牲了他自己最渴望最挚爱的自由与悠闲,她不该仅仅只因为难以捉摸的直觉,就否定一切…… 正是因着这一份挣扎,所以,她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阿越师兄有难,她会去尽力相救,可对于她的身份,她却只能闭口不言。 “不错。”那祭司的回答,也让宣绫靖略略松了一口气。 确认阿越师兄已经离开,宣绫靖才微微抿了抿唇,勾出一抹笑意,轻声道,“我与他,确实师出同门,他是我的师兄。” “难怪。”那祭司应声回了一句,而后便是不耐烦地吼道,“那你也赶紧滚吧,非我族类,不可多留!” 可宣绫靖却并未挪动脚步半寸,她的眸光早已再次落回了仍被困在阵中的慕亦弦身上。 慕亦弦此刻面色淡漠沉寂,并看不出丝毫不妥,可宣绫靖却丝毫无法放下早就已经变成了习惯的担忧。 而她更知道,就算慕亦弦此刻正承受着什么变故,可若非是达到他所能承受的临界,他也不会表露出太多。 他的冷漠,他的孤寂,早就让他习惯性将所有的痛苦藏在风云不动的冷峻神色之下,独自承受。 “阵息有毒,烛丸可解。”那祭司的话仍旧响在耳边。 就算慕亦弦此刻未露任何不妥,宣绫靖也知,那阵内已经不再是毫无危机。 而她更知道祭司这句话究竟是何意,烛心镯内本有空隙,而那空隙之内,各存放着两枚极为珍贵的解毒圣丸,这件事,上一世在那盛放烛心镯的木盒内,曾有一语注明。 上一世,在东渊那场夺权战乱之中,连安王胁迫她于城楼之时,不仅仅只是抓了她,还对她下了极其歹毒、无药可解的毒药,而那时,慕亦弦便是取用的他手镯之中的解毒圣丸,为她解了毒。 阵内有毒,只有烛心镯内藏有的烛丸可解,祭司这是要逼他们拿出烛心镯了! 可此刻,他们所处之地,乃是核心阵法之中,根本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如那祭司所愿拿出了烛心镯,只怕是…… 烛心镯他们就绝无可能再带走了! 而不用想也知,慕亦弦绝不会将烛心镯放弃在此处。 就算要取出烛丸为他解毒,也绝不能在这村落之中,绝不能当着祭司的面。 那么,究竟该如何才好? 宣绫靖姣好的峨眉紧紧蹙成一团,视线下意识地转落到祭司头顶之上的那块牌匾。 若能毁去,就好了! 但可想而知,此物,绝不是轻易能毁的。 那么……就只能……全力阻拦了! 宣绫靖心头默默叹息一声,悄无声息地按住心口处情不自禁翻涌而上的急切,让她看着阿弦陷入险境……她真的无法无动于衷。 而阵中,慕亦弦自从听见那一句粗噶阴沉的提醒,就已经感觉到了阵中气息的变幻,更是如同宣绫靖一样,感觉到了那种难以抵抗无孔不入的白雾,而随着白雾的侵入,他隐隐竟能感觉到那种白雾似乎在侵袭他的神志,一分一分妄图击溃他的神志。 慕亦弦面色沉冷如霜,幽沉如夜的视线淡淡落在阵外祭司的身上,他亦是注意到了那祭司时开时合的薄唇,却无法听到阵外的声响。 而就在他冷冷盯着那祭司之时,宣绫靖的身影却突然闯入了他寒厉的视线之中。 慕亦弦沉冽的视线毫无自知地顿了半息,看着她安然无恙,他沉寂的心底说不清道不明地划过了一抹安心。 而这突兀闯入慕亦弦视线的身影,正是因为宣绫靖此际已然从阵法覆盖之下走了出来,甚至正向着那祭司而去。 而因为宣绫靖突兀的接近,那祭司冷厉阴沉的目光陡然瞥向她,满是不耐的怒斥道,“你干什么?看在你师父的面上,我才容忍你离去,别不识好歹!” 宣绫靖无辜地笑了笑,“祭司勿恼,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明,还请祭司不吝赐教。” “何事?”那祭司不耐烦地道。 宣绫靖仍旧有意无意往前走着,面色却满是疑惑不解地道,“不知……祭司所说的烛丸,究竟是何东西?” “哼!”那祭司顿时一声冷哼,嗤笑地收回视线又看向慕亦弦,阴沉沉地道,“烛心镯里的东西!想要活命,就留下烛心镯。若不解毒,他,必死无疑!” 宣绫靖知晓祭司这话绝不是威逼恐吓之语,因为此时此刻,慕亦弦的面色确实已经有些青紫,这明显就是毒气入侵的征兆。 而慕亦弦此刻,却全无动静,只淡淡盯着祭司,整个人浑身气势全全敛尽。 虽是毫无动静,可却丝毫不敢让人心生轻视之意,他双眸幽冷,如有无数寒光闪烁其中,气势沉寂,却更让人感觉似乎酝酿着什么惊天的风暴。 只一眼,便能让人明白,他毫无坐以待毙之意。 见此,宣绫靖微微放了放心,才又继续与祭司搭话道,“可我们根本没有贵族所谓的圣物,祭司这般,岂不是有意为难?” “呵!”祭司又是阴冷嗤笑一声,蔑视至极地道,“满口胡言,倒不如你师兄坦荡,真不是那人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宣绫靖暗暗蹙了蹙眉,疑惑地道,“是我师兄说,我们有烛心镯?” “不是你们有,是他有!”那祭司阴冷一瞥,满是愤怒,“敢拿普通的铜镯戏弄我,要不是看在你师父的份上,岂能留你活路!” 而此刻,宣绫靖已然走到了祭司面前,距离祭司堪堪一步之距。 她站定,不再走动,反而更加疑惑不解地道,“可我们真的从未在贵族行过盗窃之举,祭司您可以想想,您说的,烛心镯遗失至今已有十七载,十七年前,我们不过数岁,怎么可能有本事闯进这里,还悄无声息地盗走贵族圣物?” “不是他,也必是和他有关之人!否则,我怎么会在他身上感应到烛心镯的灵物之气!”祭司双目冠火,骤然阴沉狠戾决意地嘶吼道,“而且我说的是,烛心镯最早,遗失至今是十七载!你们,也有可能!” 什么意思?宣绫靖心头不可抑止地重重一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悄然要钻出来,莫名有些心慌。 最早? 宣绫靖终于回想起之前听见祭司那句“我族圣物最早遗失至今正好十七载”那句话时心头拂过的怪异究竟是为何了! 烛心镯本就是两枚,而祭司话中所说的最早,莫不是指,两枚烛心镯的遗失时间并不相同? 不是同时遗失的吗? 心口不可名状地窒息了半息,宣绫靖不知道此刻心头间翻涌着怎样的情绪,她更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得口,她只能感觉脑海中忽的闪过一道荒诞可笑的猜测,继而,声音中便是带着难以言说的慌乱与迟疑,喃喃开口道,“不知……最迟又是何时遗失?” 竭力压着心头的荒唐与可笑,她才能够堪堪维持声音不至于颤抖。 “三个月之前。” 而那祭司冷厉的一声,瞬间将她所有竭力维持的自制力彻底击碎,心绪一涌,乱作一团。 就算是当初在竹林之中醒来,发觉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她都不曾如此心神大乱过。 可是,祭司这句话,让她脑海之中那一瞬闪过的荒诞,变得更加荒唐而离奇。 三个月之前,正是她重活回来的时候,正是她在那竹林间醒过来,发觉自己变成了阿玦的时候…… 这时间,是不是,太凑巧了? 难道,烛心镯是随着她一起重活而来,所以,这一世本该在这村中供奉的烛心镯才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吗? 难道,这一世她所看见的烛心镯,其实正是他们上一世所得的那对烛心镯吗? 这,是不是……太过荒谬? “真的……没有发现有人擅闯贵族盗走烛心镯吗?”宣绫靖干涩地嗫了嗫唇,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想要确定什么,可若是不问,她心底的慌乱根本无法寻到一个纾解的口。 “没有!”那祭司一想到有人悄无声息盗走了他们的圣物,面色瞬间铁青难看至极。 怎么……可能…… 宣绫靖在心底惨淡问出一声,她与阿弦这次才刚闯入此阵,祭司就鸣钟示警,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惊动一丝一毫就悄无声息地盗走了这祖屋之中的圣物? 第一百六十八章手势,审视迟疑 且不说他们脚下每一寸土地都在核心阵法笼罩之下,而核心阵法尽由祭司掌控,只说这祖屋之前的这道虚影之阵,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就算是师兄不知怎么没有惊动虚阵闯入了祖屋之内,可那祖屋之中也传出了示警的风铃声,若想无声无息盗走圣物,恐怕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烛心镯却又确确实实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踪影,一枚在十七年前,一枚在三个月前。一枚在自幼就带着的阿弦手中,还有一枚,不知所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宣绫靖心绪乱成一团,目光怔忪地盯着祭司,似乎想从那祭司阴沉可怖的脸上寻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图,可却始终未果。 而那祭司,阴沉沉烦躁地扫了她一眼,而后,又冷厉阴狠地看向了阵中。 “阵毒已经遍布了阵内,一个时辰,你若不服烛丸,必死无疑!赶紧交出烛心镯!”祭司再次传出一道此阴沉愤怒的催促。 而阵内,慕亦弦却丝毫不为所动,却依稀,能看见他那双纯黑如夜的双瞳,似有金色光芒闪烁其中。 祭司不知他究竟有什么手段后招,可对视着那双小辈的眼睛,竟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威胁,瞬间,他不知做了什么,整个阵内的雾气突然变得更加浓郁起来,就连他们在外,就隐隐只能依稀看清那道孑然立在阵中,宛若漠视一切身影。 而此刻,宣绫靖本是乱成一团的心绪也被祭司这一声厉吼堪堪唤醒,她这才回想起此刻的处境。 想起她借着搭话,有意无意走到祭司附近的目的,她只能竭力暂且压下心头的所有麻乱,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先解决眼下的危机。 此刻,她正站在祭司对面,也正背对着慕亦弦,也好在她此时此刻是背对着慕亦弦,否则,只怕她这片慌乱,会全全落入了慕亦弦的眼中,甚至,有可能她会更加情不自禁地看向慕亦弦有着与她尸身之上一模一样的纹络的手腕。 压了压纷杂的思绪,竭力地咬了咬唇,她才堪堪从这片慌神之中挣脱而出,她竭力掩了掩面上的失神,才漾起一抹轻浅的笑,故作随意地将双手负到了背后。 一边轻声道,“就算还有一枚是三个月前遗失,那也不能证明就算我们盗走,更何况若真是我们盗走,我们又怎么可能会自投罗网?” 那祭司当即阴沉的反驳道,“灵物之气既然在他身上,烛心镯必然和他有关,擒住他,一搜便知!” 而宣绫靖话说的同时,她随意负在背后的双手却随意地微微轻动着,像是在舒展手指。 她手指微动的举措,看起来十分随意而自然,故而就算周围围有的村民看见了,也毫无一人生疑指出。 可这番随意自然的举动,落在慕亦弦沉寂的双瞳中,却让慕亦弦幽寂淡漠的眸底悄然一凝,旋即划过一抹迟疑与审视。 这是……他所率领的黑铁卫中,用以传达命令的手势暗语,就如同大军交战之时,用于表示不同命令的颜色兵旗,他的这套手势命令,便是用于潜伏作战时,不能出声的情况下,用以联系沟通下达命令的暗语。 只有黑铁卫明白的手势暗语,月宁郡主怎么会知晓? 北弥的云夕玦,怎么会知晓? 不用回头,宣绫靖也知此刻慕亦弦心头必定惊起轩然大波,可若是此刻有的选择,她也不想动用这套上一世阿弦亲手教给她的手势。 可此刻,阵法相隔,除了那祭司的手段,就连声音都无法传到阵法,她根本无法与慕亦弦取得任何联系,若想联系,唯有如此。 阿弦的安危,暴露的疑虑,她此刻无从顾虑太多,所有的顾虑,在他的安危面前,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瞬间被抛诸在了脑后。 慕亦弦星目微凛,似有冷意氤氲起伏,探究的视线在宣绫靖手指停下之后,就全全落在了那一道娇小的背影之中。 ——“阿弦,你到底怎么了?” 一句明明没有什么问题的话,突然回响在脑海之中,说不清缘由地让他挥之不去。 这北弥的云凌将军之女……认识他? 还是……认识她…… 慕亦弦微不可查地敛了敛目中冷冽,看来,要让阮寂从去好好查查北弥的云府了。 …… 而此刻,因着祭司有意放闻人越离开,故而已经封闭的大阵终于短暂打开。 本来,祭司是准备等闻人越离开了阵内之后再次封闭,可惜直到等到此时此刻,也未感觉到有人从阵中离开。 当即心下微疑,正冷冷皱眉时,却发觉,那人竟然是水下那处隐秘的阵眼离开了! 祭司面色陡然阴沉的更加可怕,喃喃默哼了句,“竟然将这条路都告诉了你徒弟!”俨然,是将闻人越知晓那条路的缘由归咎到了他们师父身上。 若是宣绫靖听见这句,只怕更加惊疑,他们的师父与这个村落,究竟有什么关系? 而此刻从水下阵眼离开的闻人越,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之后,眼前的景色陡然变了,不再是透明的水面,也不再是无边无际的树林,他此刻所在,竟是在一处荒山。 发觉确实离开了那奇怪的村庄,也不再慕亦弦包围的那片树林后,闻人越才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却是在怀中暗袋之中一阵摩挲,而后,从其中拿出来一物,端详在手中。 古朴繁杂的花纹雕琢其上,除却比慕亦弦那枚稍小一些,再无其他差别。 他此刻手中所执,正是烛心镯。 而此刻,他素来温润随和的眸光落在烛心镯上,却泛着深晦难明的幽光,目光一瞬微挑望向北弥方向瞧了瞧,而后却又落回了烛心镯上。 他将烛心镯竖着拿起,目光忽然深邃至极地落在他视线正对的镯壁之上,而那处…… 清晰可辨的三个字…… 慕亦弦。 这是当时在竹林阵中,他从师妹手上取下的东西! 他一直以为,其中的名字表示的是另一枚烛心镯所在,而事实,另一枚烛心镯也确实在慕亦弦手中。 可他却从未想过,他们的师父和烛心镯,和那个奇怪的村落……竟然另有渊源。 为何师父告诉他那件事情的时候,对于此事却只字未提? 他眸光幽冷难辨,面色更是幽暗难明,忽的将手镯重重握回手心,手掌收紧,似乎想将这手镯生生捏碎。 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犹疑地默念一句,琥珀色双眸里满是惊疑之色,沉默良久,他才终于提步而走,可他走得方向,却不是回盛都的方向,反而是……前往北弥的方向。 他要回无蜺山,亲口去问问师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 而外八阵中,正伺机寻找阵眼闯入阵内的桑莫与素鸢,刚发现外阵阵眼有迹可循了,正在搜寻内阵阵眼之时,还来不及多加欣喜,却发觉,刚刚出现的阵眼再次隐匿了踪迹。 阵眼再次消失,正是那祭司发觉闻人越已经离开后,再次封闭了大阵。 而此刻,宣绫靖以手势指令与慕亦弦交流的结果也终于到了验证的时刻。 宣绫靖突然再次触动画地为牢的阵法,可这一次,却不是护着自己,而是全全罩向那祭司而去。 一瞬被阵法隔绝,宣绫靖迅速拾起地上的石子击打在牌匾之上的几处。那几处,正是阵术之力流转最弱之处,当然,此举并不能破除虚阵,只是为了一瞬间。 而这一瞬间,正是让慕亦弦从阵内寻得机会强力破除阵法的一瞬。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配合,他们的默契,如同上一世一样的好。 就在祭司被控,牌匾被击中的短短不足三息之间,瞬间完成了宣绫靖刚刚用手势指令与慕亦弦联系的目的。 就在宣绫靖制造的这三息机会间,阵中的慕亦弦陡然双目金芒大盛,如同将天上的太阳生生拽入了瞳孔之中,他那双眼,再不是寻常的纯黑,淡漠的金色,宛如漠视众生的无情神祗。 而随着他双瞳金芒大盛,他手中的剑如同被灌入了无穷无尽的内力,瞬间铮铮轻鸣。 一剑强行刺入地中,地面瞬间由剑刺入之处向四面八方皲裂开去。 而因着宣绫靖陡然袭击在牌匾之上,让整个虚阵的阵术流转瞬间凝滞了片刻,而正是借着这片刻之机,慕亦弦的强行劈裂,让这个虚阵一瞬有了可趁之机。 地面的皲裂,阵法的整体被瞬间破坏,整个阵法本就因牌匾被袭导致凝滞的阵力流转越发无以为继,而慕亦弦正是趁着这一瞬,从那虚阵之中挣脱而出。 而就在慕亦弦挣脱而出的一瞬,那整个阵有全然无恙的自行流转了起来,若非他们动作够快,只怕根本挣脱不出,可见上古之阵的虚影,根本不可小觑。 而同时,祭司亦是从画地为牢的阵法之中破阵而出,他所用的手段,比慕亦弦的手段更要强硬,乃是气急攻心之下,直接再次动用心血之力,控制整个核心阵法的力量,击溃了宣绫靖的画地为牢之阵。 就如同当时素鸢唤醒五音铃之上的虚阵瞬间击溃桑莫所布阵法之时,这不是人力破除阵法的力量,而是动用了比她们所掌握的阵力更为高深更为深晦更为幽远的古阵之力,以摧枯拉朽的碾压之势,强行击溃。 而此刻,宣绫靖亦是如同那时的桑莫一般,瞬间承受不住地喷出一口血来!但此时,她所站之处,已经并非原地,而是在做完那困住祭司、袭击牌匾之后,一气呵成冲入了祖屋之中,抓住了香案之上的木盒,而阵法被强势击溃的反噬,她的那口血,正好吐在被她死死抓在手中的木盒之上。 而此刻,慕亦弦的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她,直直往外冲去。 那祭司瞬间勃然大怒,阴寒无比地怒吼一句,“所有村民,回屋内!”竟直直向他们冲来! 村民瞬间躲入了屋中,而紧接着,整个核心阵内气息陡然变得阴寒而暗淡,就如同阴云瞬间遮了天空,整个空间都是暗沉沉的,而同时,阵内寒风猎猎,每一道风刃,都带着割破肌肤的寒冽。 第一百六十九章固执,逃出阵内 反噬之下,因着慕亦弦喂下了整整一瓶护心丸的残余药力,宣绫靖并未如同桑莫那次一般昏睡过去,只是面色也是极其难看,虚弱不堪。 此刻,宣绫靖正被慕亦弦携着飞奔,却能感觉刮过面颊的风刃,极其凌厉。 风灌入口,呛得她猛的咳了咳,却根本顾不得休息,勉强指向一处,开口道,“往那边,有一方池塘。” 慕亦弦更是毫不迟疑,瞬间改变方向,飞奔而去。 而身后,祭司正追赶而来,瞧着他们改变的方向,深陷的双眼瞬间阴厉的吓人,那方向,正是之前那小子离开的途径,他们竟然也知道! 想要从那里逃走,做梦! 祭司狠戾一嗤,脚下步伐越发快了。 而慕亦弦速度并不慢,直到到了池塘边,那祭司也还距离他们尚有十步之遥,但是十步对于他们此刻的速度而言,也不过两三息之间。 宣绫靖不敢迟疑,她更不知这处阵眼,那祭司能否强行封住,只能争分夺秒。至少先前师兄已经顺利离开,就证明此处阵眼暂时并未被封住。 “我去寻阵眼,你拦住他,尤其注意他的动作,万不能让他有任何控阵的举动!” 此刻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径直用着上一世他们二人相处间熟络习惯的语气道。 慕亦弦也未反驳,只淡淡点了点头,便将宣绫靖放了下来,而后跨上前一步,直接迎上了正赶至的祭司。 宣绫靖也毫不迟疑,直直跳入了冰凉透骨的水中,水的寒意,让本就虚弱的她直直打了一个抖索。 可此刻,她哪里顾得及这些寒意,整个人憋了一口气,便是直直潜入了池塘之下。 而岸上,慕亦弦因着宣绫靖那句嘱托,根本不是以防为主,反而是以攻为主,凌厉的剑风直冲祭司而去,那祭司并不会武,所有的举动尽皆是借着核心阵法的力量。 慕亦弦丝毫不间断的攻击,只让那祭司不得,全神控制着核心阵法来躲避,可他更知道那潜入水底的人究竟是在做什么,那水下阵眼虽然也能封闭,但是却不若核心阵法那般简单,因着这处阵眼本就是凌驾于核心阵法之上。 而他自从发现他们的方向,发现他们的意图,就已经一边追赶,一边在调动力量,只是若要封闭水下阵眼,却必须在池塘边动手操纵,故而,虽然在追赶的路上他已经聚集了力量,可要封闭阵眼,却仍旧需要另行布阵。 而慕亦弦密不透风、接连不断的攻击,让他不得不全神贯注地操纵核心阵法用以躲避,根本分不出其他心神去封闭水下阵眼。 这番认知,让他本就阴沉的双目更加阴狠冷厉了起来,怒火更是冲天而燃,竟是将整个暗沉沉的天空瞬间烧的通亮。 整个核心阵内,寒风骤息,却瞬间弥漫着的气息,只让人热的喘不过气来,可慕亦弦除却满头大汗外,竟无其他不妥。 那祭司不敢置信地看着毫无不妥的慕亦弦。 因为,他这番之气并非只是单纯的热量,更能直接针对武者内息,让武者内息就如同被烧滚的沸水那般,在经脉里沸腾,这种痛楚,比之最初的内息冲撞经脉更为痛楚难受,因为之前那冲撞经脉,只会带来寒冷的痛楚,而这种沸腾之下的冲撞,反而会让经脉如同处于最为极端的冷热交替之中,若是持续长久,经脉便会在极端的冷热交替下不堪重负,爆裂而亡。 可眼前这双眸闪烁金芒的男人竟然毫无所觉一般,怎能让他不惊不怒? 他一边躲闪攻势,一边沉抑至极地盯着慕亦弦,片刻,他才阴冷至极地哼了一声,“竟然散了所有内息!难怪毫无影响!没有内息还能发挥这样的武力,看来就是托这双金眼的福吧,强行激发潜力,我看你能撑多久!” 没错,之前宣绫靖因着救慕亦弦而陷入昏迷之后,慕亦弦便借着在那画地为牢之阵中散掉了所有内息,若非如此,他一直承受着内息之痛,反而会成为拖累,所以当时,他就已经果断了散掉了体成一团的内息。 对于祭司的挑衅激怒之言,慕亦弦并未作声,只是面色越发沉冽,手上的攻势丝毫不停,不给那祭司任何之机。 岸上交手紧迫,而岸下的宣绫靖也丝毫不好受。 因着祭司改变了阵内的气候,整个池水如同瞬间被烧开,虽然比不得滚烫滚烫的沸水,可却也置身其中的人浑身灼烫的难受! 宣绫靖本是有些苍白的面颊都被池水烫成了通红,而那池水灼烫的程度却不仅仅与此,随着空气之中热度的持续,水温亦是在持续上涨,不一会,就已经让宣绫靖有些龇牙咧嘴地难忍。 宣绫靖相信,若是拖得久了,这池水都会变得如同沸水,淋在人身上都会烫伤一块,更遑论潜在水中寻找阵眼了。 所以,她必须要快,快到在这池水还未到临界的滚烫之前。 若是让那祭司封住了这处阵眼,他们恐怕就真的逃不出去了! 而岸上,慕亦弦手下的招式越加凌厉,可无论他如何攻,那祭司总能在紧要关头躲避过去,这并不是慕亦弦的招式不够精妙,而是他们所处之地,本就由那祭司做主。 而交战拖延这么些时间,慕亦弦的气息已经有些迟缓了下来,就连双眸中的金色,都已经是忽明忽暗地一阵阵闪烁。 那祭司顿显喜色,嗤笑一哼,“毒气入侵,潜力消失,我看你们还怎么逃!” 那池水中的宣绫靖也因着池水越来烫,浮出水面换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她那张娇俏的脸颊,早就烫得通红,恨不得要滴血。 听见祭司的这一声嘲讽,宣绫靖知晓慕亦弦的状态怕是渐渐不佳了,忙得深吸一口气,根本不顾脸上还没丝毫缓解的灼烫之痛,再次潜入了水中。 慕亦弦手上的攻势渐渐迟缓了下来,那祭司也渐渐有了之力,一边嘲讽地看着慕亦弦,一边手上隐隐开始在做些什么。 慕亦弦眸光一寒,凌厉的剑风直指他的手指而去,那祭司下意识的一躲,本还做着什么动作的手,瞬间不复维持。 动作被打断,那祭司瞬间恼羞成怒,一滴血忽的滴入脚下,慕亦弦周身,突然乍然从地上竖起一道阴冷的风墙,慕亦弦本就是攻势而来,强行收招后退,却仍旧与那风墙擦身而过,瞬间如同捣乱了所有气血那般,胸口一闷,瞬间气血翻涌! 这个阵,果真对武者的压制无处不在! 先是扰乱内息,再是搅乱气血!千年古阵,果然比如今世上残存的阵法一途,手段诡秘太多! 好在那风墙也一瞬消失,显然是祭司借用心血之力,强行调动了阵法的变幻之威,若是这风墙持续存在,他倒还真无法拦住这祭司了! 慕亦弦后退半步,竭力压了压翻涌的气血,见着隐隐开始翻滚的水面,眸下隐约泛过一道波澜,但手上剑势一挽,丝毫不停地再次袭上那祭司。 只是本就散了内息,强行激发的潜力也如同那祭司所言,不会持续太久,此刻又被那风墙乱了气血,当真是,处在阵中处处受制! 眼见慕亦弦眸中的金光越来越弱,甚至就要熄灭之时,他剑势的凌厉也瞬间弱了大半,只剩了剑招,没有剑风在内。 那祭司瞬间游刃有余了许多,面上嘲讽的嗤笑越来越甚,而就在那祭司手上再次做着什么举动之时,慕亦弦正要再次打断之时,那潜在池水之中的宣绫靖刷的一下从水下钻出,甚至伸出了一只手遥向慕亦弦的方向,焦急喊道,“抓住我!” 此刻,她的面颊已经隐隐有烫伤的痕迹,面上鲜红异常,而她喊出的嗓音更是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热水蒸腾的烫伤了一般。 慕亦弦眸光沉冽一闪,毫不犹豫地跳向水中,抓住那一只被烫得通红,看起来无比脆弱的手。 那祭司瞬间暴怒,不管不顾地也冲了来,果决再次滴了一滴血入阵,而紧接着一道凌厉的阵风直冲宣绫靖伸出的那只手而去! 阵风瞬间打在她伸出的胳膊上,一阵之痛,鲜血横流! 可宣绫靖却猛得狠狠咬了咬牙,硬生生受住,伸出的手没有半分闪躲,直到慕亦弦的手终于握住,她才猛的一抓,整个人往水下潜去! 而那祭司阵风控制的越发狠戾,招招致命见血地袭向他们,却全全打在她的手上,慕亦弦想要拦住,可那风刃竟如同虚幻一般,不被他的招式阻拦,反而穿透一般直直袭向宣绫靖而去。 在宣绫靖潜下水不足三息的时间中,被烫得通红的胳膊上瞬息之间已经多了三四道隐约见骨的伤痕,伤痕碰触滚烫的池水,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宣绫靖一瞬有些痛得晕厥! 她不得不狠狠咬住下唇,拼命保持着清醒,以最快的速度碰触向池底的阵眼所在之处。 慕亦弦只能感觉到那一双滚烫而脆弱的手每受一道风刃冲撞,便狠狠一颤,可颤得再剧烈,她紧紧抓着他的手的力道,却没有半分减弱,反而更加固执地死死抓着他,力道之大,捏得他的手骨都隐隐有些作痛。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固执与决心,只要不打断她的胳膊,她就绝不会松手! 慕亦弦不知道此刻心口大起大伏的是什么,却能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得他不得不加快,才能短暂纾解。 而在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终于全全没入水面之下时,眼前一闪,他们终于离开了那村落。第二更来咯 第一百七十章阵毒,以阵锁毒? 一成功离开,宣绫靖再也坚持不住地跌向地面,慕亦弦尚未从那一丝沉重怪异的心绪之中抽离而出,整个人却已经下意识地将人紧紧拦腰截住。 因着之前他一跳入水中抓住宣绫靖的手,尚未怎么接触到水面时就已经脱阵而出,所以根本不曾贴切地感受到那池水的滚烫程度。 而此刻,因着右手仍被宣绫靖死死抓着,他下意识揽住她腰身的只能是空余的左手,只能将人整个面对面揽入了怀中。 如此贴近,腾腾热气扑面而来,那滚烫通红的娇小面庞,明明隔着衣衫,他似乎都能感觉到从胸膛处传来的滚滚热量。 素来冷寂无波的心,似乎都被这热量蒸出了几分毫不自知的温度。 慕亦弦忙得将宣绫靖轻轻放下,面色虽仍旧沉冷,可深邃的双瞳间却时起时伏着难明的幽光。 此刻,宣绫靖本来白皙娇柔的小脸被烫得满是异样的鲜红,可嘴唇却是煞白煞白,异样的红与惨淡的白全全写在这一张分明忍受着剧痛的脸上,分外鲜明刺目。 胳膊上的伤痕道道深得见骨,淋漓的鲜血丝毫未止,反而因着被池水灼烫,伤口也都红得可怕,让人心惊胆战。 定定看着那一双清透的双眸间染上的痛楚之色,慕亦弦冷峻的面庞满是冰冷阴沉,浑身冷冽的寒气近乎凝实,只让人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神色淡漠地近乎面无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自从刚刚,他心口就如同压了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让他隐隐有些难言的不适,心头更是莫名的划过一道刺痛,可却来的突然又去的突然,让他无处捉摸。 而此刻,他动作利落地从怀中取出止血伤药,倾倒在宣绫靖血肉翻卷的胳膊上,堪堪包扎。 药性的刺痛,让宣绫靖霎时忍不住地一阵吸气,龇牙咧嘴。 先前情势紧急,心神一直绷得紧紧的,宣绫靖根本顾不得身上所承受的剧痛,而此刻一旦有所放松,所有的痛意一股脑地全全汹涌而至,让她几近昏厥,只余吸气的力气。 浑身都是滚滚的灼烫感,而面上尤为刺痛。 可此刻,她根本顾不得休息,更顾不得喉咙干哑隐隐作痛的撕裂感,疾声道,“先离开这里,不知道那祭司能不能追出!” 不过她却是觉得那祭司应该是追不出,否则如果圣物丢失,他们早就出现寻找了,而不是一等十七年,等到他们“自投罗网”。 慕亦弦将她胳膊的伤势包好,迅速点了点头,便不由分说将她抱起,寻了一个方向,便急速而去。 颠簸的视线中,剧烈的痛楚下,宣绫靖的神思渐渐有些恍惚,仰视的视线,就连慕亦弦那轮廓分明的面庞都隐约有些模糊。 她知道,她恐怕是坚持不住清醒了,阿玦的身子,实在是太虚弱了。 可就在神思恍惚,视线暗淡间,她脑海之中忽然想起祭司的那句“阵息有毒”,不由地挣扎着神思,拼尽气力地道,“你的毒……烛心镯内……” 可话并未能说完,终究是难以为继地昏了过去。 …… 宣绫靖再醒来时,已经是隔天的午间。 她视线所及,是一顶简陋的白纱帐,整个屋子闭着,有些幽暗,只从破旧的窗柩里透出丝丝阳光,分外宁静。 面上以及身上都一股浓浓的清凉感,还有一股浓烈到近乎呛鼻的药味。 宣绫靖刚想起身,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走进来一个打扮简单,着装朴素的老妇人。 门口光线太过明亮,宣绫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听见一声喝止,甚至还没来得及再躺回去,就被一只手压着肩膀又给按了回去。 “别乱动!你身上的药刚上,必须敷上一个时辰!” “无崖子前辈!”看清来人的面相,宣绫靖下意识地一声惊呼,这一出声下,她才察觉到喉咙的不适,干哑地隐隐作痛,看来是那池水留下的影响了,好在喉咙没有直接接触那些滚烫的水,所以并没有很剧痛的痛,应该只是干得厉害。 而这冲到她面前,甚至丝毫不顾惜病体强硬将她按回床榻的老妇人,竟然是况晋函的师父,无崖子。 怎么会遇到无崖子前辈? 宣绫靖尚未问出疑虑,无崖子反倒是惊异地瞧了她一眼,而后乐呵呵地笑道,“你竟然识得老妇?有几分眼力,不错不错。” 高兴地乐呵了一会后,她才奇怪地追问一句,“你怎么认识老妇的?难道我以前医过你?” 宣绫靖话语一滞,顿了顿,才道,“以前您在北弥为小皇子治病时,晚辈曾远远见过您一面。此次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原来你也是北弥人!”那老妇顿时冷哼了一声,面上的和善瞬间消失了踪迹,愤愤不平地继续哼道,“那臭小子学了个半吊子就说有什么大事跑了!真是气煞老妇,北弥人,老妇最不喜欢的就是北弥人!真是晦气,老妇竟然在路上捡到了最讨厌的北弥人!老妇懒得医你了,赶紧走走走,那个态度恶劣的冷小子,也给老妇一起带走!” 宣绫靖这才知晓为何他们会碰见无崖子前辈。 她也知晓无崖子随性肆意,脾气也是古怪莫测的,便也没有在意。 而确实,无崖子面上虽然极度厌恶地看着她,语气嫌弃地驱赶着,可手上捣药的动作却分毫未停,只是动作愤然地用力了些,依稀还不满地嘀咕着,“臭小子,学个半吊子就敢出师,可别丢了老妇的脸!” 宣绫靖此刻却再顾不得注意她在嘀咕什么,神思全全被她那句“冷小子”给吸引,无崖子前辈说的,应该是阿弦吧! 他中的阵毒可解了?! 宣绫靖心下微微一急,忙得追问道,“和我一起的那人,他怎么样了?前辈您给他医治过了吗?” 无崖子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连带着说起慕亦弦时,语气都是满满的嫌弃,“他啊,中的不知道什么毒,老妇还要研究几天。内息也散了,好在只是暂时耗尽的那种,不然一身武艺怕是都废了。不过整个人倒是和你一样,半死不活的,估计是用了什么激发潜力的手段,过损了体力,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说着,无崖子扫了宣绫靖一眼,愤愤地嘲讽了句,“不像你,啧啧,怕是没个月余好不了了!你这是被塞进锅里煮了么?竟然还留了一口气没被煮熟?” 看来,况晋函因着她的布局提前离开了北弥,当真让无崖子前辈怨念极大!也是,把人家关门徒弟一声招呼不打的直接调走了,没有怨气才怪。 宣绫靖忽然有些庆幸她现在是在阿玦的身体里,不然无崖子前辈见到她,虽不至于不给她治伤,恐怕也会折腾她一番,好好出一口恶气。 略略敛了敛被无崖子前辈的怨气所带走的思绪,宣绫靖这才把神思全全放到刚刚无崖子前辈所说的慕亦弦的情况上。 毒还未解、内息散尽、过损体力? 后两者似乎都耗些时间便能恢复,可是阵毒,恐怕真没那么容易解掉,只能靠烛丸了! 宣绫靖刚想抬手摸一摸本是放在怀中的烛心镯,手还没抬起来,就被无崖子强硬地按住,不满地哼斥道,“你们这些小辈就是不听话!和那臭小子一个德性,难怪都是北弥人!” 宣绫靖知晓无崖子前辈这是因为况晋函迁怒了,可略略想了想烛心镯打开内部机括的办法,不由凝顿片刻,也不再准备拿烛心镯,迟疑地问道,“前辈,他中的毒,您可有办法解吗?” 无崖子面色瞬间更加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嫌恶之色越发浓了,“你想看老妇的笑话?” 可看着宣绫靖期盼的眼神,无崖子还是蔫了蔫神,道,“他那毒,老妇研究了一天了,没个头绪。他那毒很是奇异啊,看体征,确实是中毒的迹象,但放出体外的血液,却又完全正常,没半点毒性,当真是怪异,老妇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这样只锁在人体内的毒。” 闻言,宣绫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不由牵动面庞,牵扯出几分痛意。 难道那祭司说的阵息有毒,和寻常的毒竟是不一样,而是和阵法有关的吗?所以就连无崖子前辈都查不到问题? 难怪那祭司那么信誓旦旦地说,若不用烛丸解毒,必死无疑! 阵息有毒,阵毒? 原来阵,竟然还能含毒吗?那现在,慕亦弦所中的毒之所以流出体外的血液无毒,是不是等同于像有一个无形的阵,将阵息之毒,锁在了慕亦弦的体内? 宣绫靖心下瞬间更急,趁着无崖子不注意便是往怀中掏去,可竟然……没了! 不仅烛心镯没了,就连她拼命带出来盛放烛心镯的木盒也没了! “前辈,我怀里的东西呢?!”宣绫靖忙得惶急追问了句。 无崖子本就满心嫌恶,她这一问,落入无崖子耳中,直接成了质问,当即无崖子一怒,把她的手掰着硬是按回了身侧,愤然道,“老妇还能偷拿你东西不成?好心当成驴肝肺,明早天一亮,你们赶紧滚出老妇视线!” “前辈,我只是有些急,并没有此意。”宣绫靖知晓无崖子误解了,忙得解释道。 无崖子僵冷愤怒的面色稍有缓和,却再没说话,冷哼一声就拂袖而去了。 眼睁睁看着无崖子离开,宣绫靖有些无奈无崖子前辈的脾气,还真只有况晋函能拿捏的住。 从紧闭的房门处收回视线,宣绫靖这才细细想了想,烛心镯绝不可能是丢了,应该是慕亦弦拿回去了。 可怎么连那木盒也拿走了…… 她记得,上一世,在那木盒里的暗层里,好像还有一样东西…… 第一百七十一章拼命,挟恩望报? 怕再惹怒无崖子前辈,宣绫靖终究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焦急,硬生生在床上躺足了一个时辰,待药性吸收了不少,才起身收拾。 浑身的灼烫感已经消除大半,异样的红肿倒是还留下些斑驳的印块,没这么快恢复如常。 好在左手不知无崖子前辈用了什么药,伤口竟是已经隐隐结痂,灼烫的红肿消除后,伤痕已经不如最初那般恐怖。只是不能剧烈挥动,小小的用些力道倒还忍得住。 待她走出门,却发觉她以为正受阵毒危害的慕亦弦竟然和无崖子一同坐在院内,不知在说些什么。 远远瞧了瞧,慕亦弦背脊挺拔,端坐在那,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妥,温和的阳光打在他半侧的沉冷面庞上,隐隐有一种柔和的光晕。 无崖子瞧见宣绫靖走来,不动声色递过去一个嫌弃的白眼,而后,竟是不动声色地将桌上闲置的茶杯都收了起来,连带着本是放在慕亦弦面前的那被还冒着热气的茶杯也收走,最后,一声不吭地走了。 弄得慕亦弦寂然无波的瞳眸间都划过一丝浅浅的疑色。 宣绫靖心头全然无奈,这无崖子前辈怕是真把况晋函“弃师而去”的怨气迁怒到她这个北弥人身上了,不过此刻,慕亦弦在此,可不能暴露况晋函的国籍,弄出些无妄之灾来,但愿无崖子并未提过这些。 走到近处,慕亦弦淡然沉寂的视线一瞬打量落在宣绫靖的面上,瞧着她面上异样的通红浅了不少,他眼底毫不自知地划过了一抹浅浅的涟漪,如风吹水面,悄然无声。 紧接着,慕亦弦的视线又滑落到那双清透明澈的双眸里,定定瞧了片刻,他那双纯黑的双瞳瞬间如同浸染在了无边的夜色中,浓郁得看不太清神色。 宣绫靖对上这一双视线,心口情不自禁地微微一滞,一瞬间,她恍惚地,似乎出现了一丝错觉。 在她的恍惚间,她看见那双冷冽孤寂到让旁人望而怯步的双瞳间,似乎划过了一丝探究的迷茫以及……不为人知的……柔和…… 这一丝柔和,和上一世阿弦看她的眼神,分外契合! 再细看,那双眼瞳却仍是冷冽冽的,其内却又如子夜暮霭,不知藏着什么情绪。 “坐。”慕亦弦淡淡吐出一个单字。 宣绫靖应声坐了下来,却抿了抿唇,打量了一番慕亦弦的面色。 虽是沉冷如常,可却实实在在泛着一丝青灰之色,果然是中毒的体征。 想了想烛心镯打开的方法,宣绫靖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若是她直接向慕亦弦讨要烛心镯,取出其内的药,怕是更惹他起疑了! 慕亦弦本就对她有所疑虑,再加上核心阵中,她不得以用了黑铁卫的手势指令,只怕是慕亦弦已经不仅仅是疑虑,甚至已经心生防备了,此际若她再轻而易举地打开了烛心镯,岂不是…… 可慕亦弦身上的阵毒,尚不知还有没有什么危害,解毒之事宜早不宜迟…… 宣绫靖沉默地斟酌着,慕亦弦也不知究竟在思量什么,并未出声。 二人之间的气氛,就这样沉默下来。 慕亦弦似有若无的视线不时落在宣绫靖那双因着微垂只能看见不时轻颤的睫羽上,脑海之中,却不时浮现那一次在欣沐轩门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幻觉。 脑海中,有那一双冰凉悲戚的如同月华一般的双眸,有一双倒映在澄澈的双瞳里,隐忍着恨意与痛楚极其复杂的双眸,还有那一闪而逝宛若流沙的红芒…… 就在他打量着宣绫靖的视线间,一刻不停地在脑海中反复翻涌着…… 欣沐轩中,那一刻怪异的阵痛与铺天盖地毫无由来的慌乱,他本以为只是昙花一现……可在核心阵中,看着月宁郡主胳膊上鲜血横流,却将他的手抓得越来越紧时,那一种没由来的慌乱与害怕……竟是再一次席卷而来。 比之上一次在欣沐轩还要猛烈,还要震动心绪…… 让他竟是感觉心里压得难受,让他竟是脑海中,竟是更加怪异地闪过一堆朦胧到完全看不清的画面,可偏偏,这些朦胧却让他生出一股一种少有的执念,催促着他……要看清,再看清一些…… 更为怪异的是,在这种怪异的朦胧之下,他左腕脉门处,竟如同被那祭司感应所谓的灵物之气时那般,没由来地疼痛难忍,经脉撕裂。 直到他从月宁郡主那里取回了烛心镯,带回了手腕上,这种怪异的疼痛才渐渐消失。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不得不心生怪异,更让他不由地生出一种探究之心。 定定打量了片刻,慕亦弦终于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了二人中间的木桌上,视线寂然地有些让人心慌,嗓音却是淡淡道,“云姑娘为何要抢来此物?” 他拿出的,正是宣绫靖从香案上抢来的木盒,放置烛心镯的木盒。 宣绫靖在床榻上等着药性吸收的一个时辰,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故而此刻,也没多做思量,只故作悻悻地道,“那祭司既说烛心镯乃是圣物,而那香案上却摆着这么一个奇怪的木盒,我当时想也许这木盒和烛心镯会又关系,所以就……” “确实有关。”慕亦弦淡淡收回视线,落到木盒上,眼神有些沉冷幽深,“这盒身上,有一排刻字,说是烛心镯内藏有解毒圣丸,应该正是之前那祭司所说的解阵息之毒的烛丸。不过……我并未找到打开烛心镯的方法,云姑娘你可知晓?” 问到最后这几个字,慕亦弦的眼神越发幽沉,如同一轮漩涡,要将人生生吸进去,探个究竟。 宣绫靖心下暗暗一紧,慕亦弦果然……问了这个问题…… 面上,却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道,“木盒上没有写打开的方法吗?”言说间,更是拿起桌上的木盒研究了起来。 这盒子,不过巴掌大小,质地却有些沉重,盒盖上确实刻着镯身藏药,可解百毒的字样,不过除却这八个字,就再无其他了。 慕亦弦剑眉微凛,摇了摇头,刚开口“并无——” 话音却半截陡然一滞,他沉冷的面色陡然一僵,本还若隐若现的青灰之色瞬间爬满了整张俊美的面庞,薄唇僵硬地紧紧抿着,却还是从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来。 阵毒……发了? 宣绫靖心下一急,也顾不得无崖子嫌恶她的神色了,忙得疾声道,“前辈前辈!您快来看看,他的毒,好像发作了!” 疾声呼叫间,她已然放下了手中的木盒,关切地走到了慕亦弦身旁,想要扶着他进屋。 倒是无崖子应声而来,白了她一眼,而后不急不缓地道,“慌什么?大惊小怪的,每隔两个时辰就这样一次,看多了就习惯了。” 说着,竟是不知从哪取出来一个碗,递到慕亦弦唇边,将那从他唇边留下的血接住,然后,又不慌不忙地端着碗到一旁研究去了。 还不待宣绫靖将慕亦弦扶起,就听那边,无崖子突然惊叫一声,“这血里,有毒了!” 宣绫靖担忧地瞧了一眼面色越来越青紫的慕亦弦,却见面色冷峻的慕亦弦忽然动了动薄唇,却仍是淡漠地道,“三日后,阮寂从应该会寻来此地,他们会护送郡主回盛都。” 宣绫靖还来不及反问慕亦弦此话何意,就听那边无崖子又惊道,“完了,看来是那诡异的毒开始入侵心脉了!竟然血里已经含毒了!” “慕亦弦!”宣绫靖心神一乱,当即顾不得旁的,冷声斥吼一声,随后,竟是再不管慕亦弦的视线,拽过慕亦弦的左手,就欲从他手上夺下烛心镯,“那祭司说了!这手镯中,有解药!” 慕亦弦眼波微沉,心绪难明,定定凝视着宣绫靖的双眸,似有无数涟漪潋滟其中,他的心中,更是只有他自己知晓地,泛过难以名状地怪异,所有的情绪忽然一瞬间交织而至。 竹林初见,那恍然一过,难以捉摸的怪异错觉…… 欣沐轩内,那真切而猛烈的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慌乱与恐惧…… 核心阵中,那固执地让他心口沉重的将他越抓越紧的手…… 还有越来越频繁,闪烁在脑海中那看不清的幻觉……红芒、眼神、…… 慕亦弦微垂下头,本是沐浴着柔和日光的俊美无俦的轮廓间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更是寂寂然间反手扣住宣绫靖欲夺烛心镯的手,墨眉如剑,沉得再无锋芒,星目如湖,静得再无波澜。 “我没兴趣抢你的烛心镯!”对视着慕亦弦幽沉地有些说不清意味的视线,宣绫靖咧咧唇,忽然惨烈而又自嘲地笑了笑,有些说不清慌意地有意冷声曲解道。 这一世为敌,怕是她必败他手了……无动于衷看着他有事,她实在做不到。 慕亦弦对视着她良久,深邃的双瞳,似乎无尽波澜起伏其中,可细看,却又静得像一片死湖,不见丝毫涟漪。 四目相对间,两相沉寂间,慕亦弦却忽然,再次动了动薄唇,这一次,他的嗓音不再淡漠冷寂,反而有一种沉沉的意味夹杂其中。 他说,“核心阵中,郡主为何……如此拼命?” 拼命? 宣绫靖心口一滞,酸涩一瞬涌上心头,让她不由地垂下视线,避开了慕亦弦的对视,唇角,却难以自控地溢出一丝惨淡的弧度,让她不由地僵硬地抿住。 是啊,明明说好,只做敌人的…… 可是,爱就是爱了,怎么可能重来一世,回到了起点,就否定了曾经经历过的过程? 至少,对她而言,那是……无法自欺欺人的回忆。 可是……想想最初的心愿…… 至少,这一世,对阿弦来说,他们只是敌人,就够了。 心绪忽然一轻,像是压了许久的大石悄然间消失了踪影,宣绫靖忽然咧唇笑了笑,再抬头,眸中已是一片冷静,嗓音淡淡,与慕亦弦的淡漠,如出一辙。 “殿下既然看出,那臣女也就不再遮掩了。臣女想以此,求殿下一道赦令。” 慕亦弦交织而来的情绪一瞬褪尽,面色亦是忽然沉冽下来,冷得有些吓人,却未反驳,“何事?” 宣绫靖垂下眸子,一字一顿道,“若有朝一日,殿下抓到北弥余孽,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次。” 第一百七十二章离奇,为何为何? 沉寂一瞬间蔓延开来! 整片空气像是被冻结,有一种难以纾解的窒息感悄然间堵在了心口。 “这是……交易?”慕亦弦冷冽地盯着宣绫靖垂下的眼睑,情绪难明,冷漠至极地问道。 “殿下,可以这么认为。”宣绫靖视线紧紧盯着地面,固执地抿了抿唇,却仍旧难以全然遮掩地逸出一丝淡淡的涩意胳膊上的痛楚这一刻无比清晰。 一瞬对话结束,沉寂再一次席卷而来。 而不远处,无崖子惊疑的声音却忽然打破这一片沉寂,“怪哉怪哉,老妇还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毒!这毒在碗中的血液里,竟然还在渐渐变浓,依老妇看,按这变浓的速度,怕是撑不过三日了!” 宣绫靖情不自禁想看向无崖子那边,却又听慕亦弦再次冷冽问道,“若本王,不答应呢?” 宣绫靖垂在一侧的手忽的无意识握紧,尖锐的刺痛感瞬间从手心蔓延开来,她才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与在意,可她面上却淡淡地溢出一丝笑意,云淡风轻地抬头,视线相接,轻声道,“三日内,我会烛心镯。” “你在……威胁我?”慕亦弦整个人瞬间如同九幽寒潭,冷得刺骨生痛,双目霎那更是如同万里冰原,隐有飓风席卷其中。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殿下以为呢?”宣绫靖却丝毫不闪不退,眸光坚毅而沉稳。 而后,宣绫靖发觉,慕亦弦整个人恍然又如当初北弥皇城下,那冷厉一瞥,满身杀意惊天撼地,将整个城都笼罩在森寒的杀机死寂之下,而此刻,所有的冷厉森寒却全全针对她一人而来! 宣绫靖刺痛掌心的指尖越发掐的紧,捏得整只手的青筋在白皙的肌肤下格外醒目,好在她的手收在袖中,将她所有真实的情绪全全藏于不为人知处。 二人就这般,寂然的对视着。 宣绫靖视线微抬,温和的阳光镀在她薄如蝉翼的睫羽上,投下一片稀稀疏疏的阴影,娇小白皙的面颊,残余的灼烫红痕,在柔和晶莹的光晕下,越发分明。 慕亦弦视线微垂,逆着光,整张俊美无俦的轮廓间写满了冷冽之色,本就纯黑的双瞳在幽暗阴影间,越发沉冽的死寂,却不知何时,浑身四周已然猎猎蒸腾起一股不容置疑地凌厉威势。 慕亦弦的寒冽,审视,宣绫靖的固执、坚毅,这一刻,尽显无虞。 可定定瞧着那张娇小的面容上斑驳间杂的灼烫红痕,慕亦弦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一瞬扫过那一只垂在身侧的左腕,恍然间仍能看见那血肉翻卷的恐怖伤痕。 思绪毫不自知地游离片刻,眼波寂然一晃,又回归了死寂无波。 良久,慕亦弦终于沉冷地开口道,“公平,本王答应了。” 宣绫靖紧紧扣在掌心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唇角却极为强迫自己的挂上了一抹欣然的笑容,她甚至作势微微屈了屈身,让自己的嗓音尽可能听起来雀跃欣喜,“多谢殿下。” 可慕亦弦却淡漠地可怕,比之初见之时的陌生更要寒冷无情,他撑着木桌缓缓坐了下去,视线再没扫过她半分,将手腕上的烛心镯褪下,放到她面前的桌上,却将本放在桌上的木盒,收入了自己怀中。 宣绫靖凝视着慕亦弦冷厉如刀的半侧轮廓,心口说不清什么滋味地松下一口气来,抿抿唇,故作坦然地勾出一抹自我安慰的弧度,她才拿起面前的烛心镯,而后,一声不吭地转身回了房。 回房,合上门,她面上的伪装才一瞬褪尽,自嘲地笑了笑,连饮了几杯清水,她才终于压下心头的酸涩难受的情绪,将攥在手中的烛心镯取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打量。 根据上一世的经验,这烛心镯上,所刻的花纹乃是灵藤兰,其枝叶繁茂,滕曼丛生,故而整个烛心镯上的花纹看起来十分繁复,脉络交错,枝叶多展,而刻在繁多枝叶间的花朵,正是打开烛心镯内部机括的关键所在。 因为这灵藤兰的花朵极小,整朵花也不过黄豆大小,而因为是雕刻,整个镯外身本就是随着枝蔓藤叶,凹凸不平,而花朵更是以极细的线条,勾勒出的整个花型,故而黄豆大小的花朵近乎镂空的只余轮廓,而被勾勒出的花心,就只剩下不过针眼大小的一个小点。 而正是这不起眼的一个小点,却恰恰是打开烛心镯内部机括的机关。只要用绣花针刺入其内,就能打开内部机括(类似现在手机卡槽打开方式)。 不过烛心镯上花朵颇多,宣绫靖也是试了好一会,才终于打开。 轻微至无的一声轻响,整个烛心镯忽然对半裂了开,在每一半的末端,都有一段空隙,是精密机括契合的布置所在,亦是放置解毒圣丸的地方。 宣绫靖将分成两半的烛心镯拿起来瞧了瞧,本是有些回味有关烛心镯的记忆。 可下一刻,她微漾回忆的视线却骤然一缩,陡然凝在其中一半烛心镯之上,眼底波涛翻涌,久久难以平息。 因为,慕亦弦的这只烛心镯内,竟然只剩一枚解毒圣丸,另一半空隙里,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 宣绫靖只觉轰隆瞬间干哑地难以成声,只能在心口默默自喃。 思绪一瞬如同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不由分说全全淹没而来。那在核心阵内一瞬划过脑海的荒唐猜测这一刻,更是再难遏制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 ——“烛心镯最早,遗失至今是十七载!你们,也有可能!” ——“不知……最迟又是何时遗失?” ——“三个月之前。” 为何会……如此巧合?当时在核心阵内,她还在想是不是她太了…… 可为何,上一世,慕亦弦手镯内的解毒圣丸给她用了一粒,而这一世,慕亦弦手镯内的药丸便只剩下了一粒…… 又为何,慕亦弦与她带着烛心镯的手腕上,都出现那似花似火的奇怪印痕? 这么多巧合凑在一处,是不是真的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巧的,让她寻不到理由再说服自己压下心头的这一股荒唐! 这一世的烛心镯,难道……真得就是上一世他们视为定情之物的那一对烛心镯? 可为何,她那枚烛心镯,却不在当初她的尸身之上呢? 宣绫靖只觉心口巨颤,就连心跳都随之紧促起来,恨不得快到让她的呼吸根本跟不上,隐隐只觉胸口憋闷的难受,控制不住地大口起来。 思绪转得飞快,以至于她的头都隐隐有些胀痛起来。 她竭力的按了按额角,脑海中,却陡然划过一道亮光,让她呼吸都猛然一滞,停顿了半息。 师兄?! ——“我当日在阵中柳树河边发现了……阿靖的尸身后……” 她记得,当初清合渠上,师兄所发现“她”尸身的地点,亦是那颗柳树河边……可在她出现以及素鸢闯入,到“她”的尸身因为阵外的变幻从柳树边消失时,根本没有出现过师兄的踪影,那只能说明,阿越师兄是在她之前,发现了“她”的尸身…… 如果她手腕上真的有上一世的烛心镯,而又被师兄取走的话,那那枚手镯上,极有可能仍刻着“慕亦弦”三个字…… 如果真是如此,那似乎,一切都能顺理成章地说通了…… 比如,上一世明明不知晓烛心镯的师兄这一世奇怪的知晓了…… 又比如,师兄怀疑慕亦弦手中有另一枚烛心镯…… 至于师兄为何会认出烛心镯……宣绫靖思绪微微顿了顿,回想起那祭司问及她师父的问题…… 她心头悄然拂过一丝疑惑的猜测…… 也许,她师父对烛心镯也有所了解,告诉了师兄,故而,师兄才知晓了烛心镯的事情。 可就算理清了这一切,宣绫靖心头却更加沉重的难以,如果这一切真如她此刻所想这般顺理成章…… 那岂不是,太过荒诞? 烛心镯被她从三年后带到了三年前这个时间段倒还说的过去? 慕亦弦手腕上那存在了十多年的烛心镯,又如何解释? 思绪杂乱的可怕,却根本停不下来,地转动着,回忆着,辨析着,这一世、上一世,她与慕亦弦相处的点点滴滴…… 最终,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了即墨郡那晚,慕亦弦森寒冷厉地目光与不容转圜的杀意之下。 那时,慕亦弦对北弥余孽,对“她”,若非是偶然从她口中出现“烛心镯”三个字,依慕亦弦不死不休地决然,那蚀骨烛心、千刀万剐的凝实恨意,那沉字断金,灭绝一切的狠戾,绝不可能放任祝勐他们安然离去。 宣绫靖心绪缓缓定了定,终于寻到一丝可以说服自己压下方才那种荒诞想法的证据…… 慕亦弦,确确实实,是恨不得她去死,甚至不得好死的…… 这一切,也许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宣绫靖默默在心底念着这一句,似在说服自己,又似在安抚自己,直到,忽然听到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才慌得一顿,忙得将烛心镯飞快扣合成原状,又将绣花针藏了起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无崖子满脸不耐烦地站在门口,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汤,递到她面前,愤愤说了句,“喝了,治胳膊的。这药膏,既然醒了,就自己涂。” 说完,不待她应声,就转身离开了。 宣绫靖知晓无崖子前辈面冷心软,不由地抿唇,起身站到门口,对着远处的无崖子喊了喊,说了声谢谢,而后,又无声无息地,默叹了一句抱歉。 无崖子前辈有一条规矩,那便是不能入宫为官,那况晋函总归是因为她的布局,才离开了他师父身边,又违背师命,进宫做了御医。今天的二更 第一百七十三章解毒,怪异氛围 不着痕迹瞟了一眼仍旧坐在庭院内,宛如一尊冰雕的慕亦弦,宣绫靖满心复杂地收回视线,绝然地转身回屋,关上了房门。 回了屋,心绪迅速平静下来后,宣绫靖才默然理了理自己的计划。 在不影响既定的东渊政局计划之下,她暗暗定下了几项其他的事情,对她而言,不能不解决的事情。 这些事情,每一件在她心头都如同一片浓浓的迷雾,让她心生怪异与疑虑,若不,她,心绪难宁。 她方才所有的推测,所有的症结点都在这几件事情之上,只要这几件事情,一切迷雾,也许就能彻底拨开云雾了。 首先,她一定要查清师兄手中是否有烛心镯,以及烛心镯的来源。 其次,她需要回无蜺山去见师父一面,问一问这千年古阵之内的隐世村落与师父究竟有什么关系…… 再者,便是慕亦弦手中的这枚烛心镯,又究竟从何而来! 她是找到了说服自己不要那般荒诞猜测的理由,可是,那理由却不足以完全说服她,若不能找到完完全全的证据,去说清楚这一切缘由,她……放不下。 真的放不下。 放不下……烛心镯…… 放不下……慕亦弦…… 她可以只与他为敌,可是……却无法对与他有关的事情,与他们都有关的事情无动于衷。 宣绫靖有些自嘲地紧紧抿住下唇,想将心头这一刻涌出的所有情绪全全逼退回心里,可唇角的僵硬,眉眼间的涩意,却反而将她的勉强越发明显的表露无遗。 情不自禁间,她的指腹已是沿着烛心镯的镯壁划过了其内所刻的“凝洄”二字,而后缓缓下移,落到了上一世本该刻着云夕玦,而这一世却是一片平坦,毫无刻痕的地方。 难以自制地反复摩挲,甚至指腹都隐隐生出了一股灼烫之感,她游离回味的神思才渐渐回敛起来。 又盯着被她摩挲的隐隐生出几分灼烫之意的地方,她眉眼险些一怔,溢出几丝酸楚。 很快,她又沉静下来,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脑海中不期然回想起方才在屋外与慕亦弦近乎“争锋相对”的言辞,她不由地默叹了一声,也罢。 这一切,就当做交易。 不存人情,只论交易。 他们之间,也只适合如此。 接下来的几日,慕亦弦的阵毒仍旧是每隔几个时辰发作一次,面色越发青紫的明显,可却一声不吭,更是神色沉冷淡漠至极,浑身无形散发着一股极其透彻的寒冽之意, 除了取血之时,就连无崖子前辈,都对他避而远之了。 可无崖子前辈也是日渐暴躁,只能眼睁睁验证着慕亦弦血液里的阵毒越来越浓,却没有半点办法,其实这也怪不得无崖子,医道圣手也不是神仙,又如何能医百病,更何况,慕亦弦所中的毒,根本不是寻常的医理毒理之道,而是阵毒,对无崖子前辈而言,这完全就是全新的一条门道,无从下手也是正常。 等到第二日傍晚,无崖子前辈终于感叹了一句人外有人之后,携带着慕亦弦的血液,启程离开继续游历了,看看能否寻到医道之上的解毒之法。 而这几日,宣绫靖除却用膳,便一直紧闭房门呆在屋内,不曾怎么出门。 她怕她会不忍心看着慕亦弦忍受阵毒的侵袭,她必须要拖延一段时间装作是在研究烛心镯的机关,她不能再给慕亦弦留下更多的疑虑了。 直到第三日晌午,宣绫靖才故作惊喜地将烛心镯打开,取出其中的药递到了慕亦弦的面前。 而此刻,慕亦弦整张俊美无俦的面庞冷厉的如同冰雕,阵毒的青紫之色遍布面上,无形增添了几分阴沉诡谲的色彩,就如同幽暗不明的光影下,北弥皇城之下,他率众数万,剑指北弥之时,宛如满身戾气的无情杀神。 宣绫靖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便飞速垂下了双眸。 而慕亦弦却定定盯着放在她手心的那粒小小的药丸良久,才利落地拿起,吞下。 宣绫靖只感觉一点如同寒冰的触感在手心轻轻一点,像是有什么在心里挠了一下,便再无接触。 这利落取药间,这短暂碰触间,宣绫靖心头莫名划过一丝失落,因为这简单的举动间,便代表着,他们之间这段时间的经历,全全磨灭了。 失落划过如雾水眸,却又被她以轻笑柔和遮掩而过。 宣绫靖微微抬起头,将烛心镯放回慕亦弦身前,便准备转身回房,却听慕亦弦淡淡开口道,“郡主是如何的?” 这淡漠的声音,再不同之前的沉冷,却比之之前的沉冷更加死寂,嗓音之中,更是带着说不清强硬的威势,不留余地,不容置疑。 若说之前,慕亦弦虽然冷漠,但对她也算稍有柔和,可算平而视之,而此刻,却是全全冷冽,只剩浓烈的寒气,高高俯视。 宣绫靖转回过身,将绣花针也放到了桌上,也不遮掩,简短精炼地道,“烛心镯镯身的花纹里,花心其实是空的,用绣花针刚好刺入,能够顶开其内部的精密机括。” 说完,恭敬疏离地福了一礼,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慕亦弦确实在渐渐好转的面色,才神色淡淡,转身回了房间。 慕亦弦幽寂深沉的视线淡淡落在宣绫靖返身而回的背影上,神色幽冷,难以探究出任何情绪。 待宣绫靖身影没入了屋内,隔绝了所有的视线,慕亦弦才剑眉微凛,拿起绣花针依言试探着刺入花心,直到……烛心镯咔哒一声,再次打开。 慕亦弦视线越发幽寂难掩,定定瞧了瞧烛心镯两端空空的一段空隙,出神良久,才又神色冷寂地将烛心镯恢复原状,带回了手腕上。 而随后,他却将怀中的那普普通通的木盒,取了出来,拿在手中研究了良久,似乎在翻找什么。 而临近傍晚之时,阮寂从、桑莫、素鸢一行终于赶至了此地。 听见屋外突然嘈杂起来的动静,宣绫靖才又出门瞧了瞧。 素鸢一瞧见她,目光瞬间盯在她面上,紧接着,又瞳孔一缩,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旋即,立刻满是惊忧,急不可耐的催促道,“小姐,您怎么了?脸和胳膊怎么了?我们赶紧回城,找大夫给你瞧瞧!” 虽然已经过了几日,异样红痕已经消退到只剩极浅极浅的几道,但眼尖的人却仍能明显的发觉她面色上斑驳不一的红痕,而她的胳膊上,却是实实在在受了严重的伤,虽然正在结痂,却还是包扎着。 “没什么大碍。”宣绫靖不甚在意地抿了抿唇,安抚地瞧着素鸢笑了笑,随后,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了慕亦弦手中正研究着的木盒之上,心口微微紧了一紧。 她知道,那盒子的夹层中藏着一张纸,而那张纸因为年岁太久,经不过暴露太久,上一世,那张纸就在慕亦弦看完之后就不堪其负的碎裂成了灰,以至于她没能看见那纸上的东西。 也许,那纸上所记载的,也能她所有的疑虑。 只是上一世因着她没接触那木盒,慕亦弦看完那张纸,纸屑碎成灰尘后,木盒也就被他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她还不知那木盒打开夹层的方法。 故而,她此刻不由有些紧张,担心慕亦弦在她之前发现了那张纸,以至于她又再次错失机会,更是决定,寻个机会,从慕亦弦手中要回那木盒,毕竟,那是她拼命抢出来的东西。 倒是桑莫与慕亦弦说过几句话后,便径直冲到她面前,满是炽热与兴奋地径直问道,“郡主,对那核心阵,你可有什么发现吗?你们在那阵里发生了什么,怎么外阵的阵眼都莫名其妙消失了踪迹?” 说完,他才注意到宣绫靖面上的异样与胳膊上的伤痕,旋即兴奋渐渐退去,有些讪讪地关怀道,“郡主勿怪,在下方才太过兴奋了,您怎么受伤了?伤势不要紧吧?” “没什么大碍。”宣绫靖温和地摇了摇头,才又问道,“殿下可有说何时启程回都?” 宣绫靖的问话,让桑莫的双瞳里瞬间溢满了怪异之色。 而就这般漾着满满的怪异之色,桑莫定定瞧了宣绫靖一眼,而后,又奇怪地回头看了自己殿下一眼,心里头瞬间盈满了说不出的怪异。 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刚刚,殿下让他来问一句,郡主想何时启程,现在,郡主又让他问一句殿下,准备何时启程? 这个问题,两人坐下一起喝杯茶,商量一下不就罢了吗? 当然,这话他是无法就这么问出来的,只能温和回以一笑道,“殿下还未说及此事,在下等会去问问。” 宣绫靖点了点头,见桑莫转身离去,才与素鸢暂时回了屋内。 过了一个时辰,桑莫才来敲了敲门,“郡主,殿下说明日辰时启程。” 宣绫靖应了声后,桑莫便又离去了。 而这天夜间,宣绫靖却万万没想到,慕亦弦竟然了木盒的夹层,而的办法,正与她告诉慕亦弦烛心镯的方法异曲同工。 假如知晓慕亦弦会成功打开夹层,她就算是有意隐瞒,白昼时也绝不会如实告诉慕亦弦打开机括的办法。 可惜,没有假如,而事实上,她如同上一世一样,再次错失了看见那张纸屑的机会。 此刻,慕亦弦面前的桌上,正放着空空的木盒,而木盒中,桌面上,正残留着纸屑成灰的粉尘。 幽暗不明的烛火下,慕亦弦的面色沉冽地越发难探,双瞳如夜,深如无底幽潭,寂得让人心慌。 第一百七十四章心思,各人疑虑 翌日,天色阴沉,寒风簌簌,吹得呼呼作响,好在没有下雨,否则回都的行程怕是得耽搁了。 同一条路上,不同的马车内,各人心思完全各异。 阮寂从与桑莫正向慕亦弦禀报着树林中,西殊大皇子闻人越逃走的事情。 “什么?西殊大皇子逃到了核心阵中?”听闻慕亦弦说在阵内撞见了闻人越的事情,桑莫一声惊呼,不敢置信道,“我们研究了这么久才寻到了入阵之法,他竟然随随便便就闯进去了?” 不怪桑莫不敢置信,实在是那阵法的研究花了他们太多时日,咳,是花了郡主太多时日,而且还是千年之前的古阵。 “他确实进去了。”慕亦弦神色沉冷,淡淡应道一句,而后寒芒一闪,看向阮寂从道,“你们,没有发现他出来?” “没有。”阮寂从惭愧地摇了摇头,“黑铁卫包围了整个阵法外围,如果他出来,绝不可能毫无发现。” 听闻阮寂从此话,慕亦弦沉冷的神色越发寒冽幽深了下去。 既然不是从核心阵离开,那就是……与他们走的同一条路了?池塘? 郡主与西殊大皇子,为何都知道池塘那条出阵之路?巧合? 慕亦弦似在思量的幽深面色,让阮寂从不由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神色严肃地凝了凝,“殿下……西殊大皇子被困阵中时,并未用出控心之阵的手段。但却被逼出了占卜以及风水之术的手段,虽未能彻底逼出他是不是祝勐,但属下还是觉得,西殊大皇子极有可能正是祝勐。” “事实可证,西殊大皇子与祝勐都会占卜以及风水之术,唯独没能成功证实的,便是控心之阵的事情,可如今风水之术与阵法一途差不多都处于衰落,民间虽也有不少传承,但若说精深的,却屈指可数,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会风水占卜之术的祝勐消失在了西殊边境,懂占卜风水之术的西殊大皇子又来访了东渊。” 阮寂从的话,让慕亦弦眸色不着痕迹地沉了沉,这世间哪有这么多巧合? 不错,世间并没有太多巧合。 可是,云夕玦对阵法很是精通,北弥长公主对阵法的精通更是传遍各国,这……是不是巧合? 云夕玦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了。 慕亦弦不置可否地扫了阮寂从一眼,而后看向了桑莫,“阵中,发生了何事?” 桑莫这才将阵中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包括闻人越被毒逼得内息全失,被逼得退无可退时,以铜钱心血手段布下的……风水法阵,更包括之后,突然一瞬扩散开来,如同海市蜃楼那般强势又虚幻的阵影,最后,则是桑莫自己的推断。 “殿下,我觉得……那西殊大皇子布下风水法阵时,似乎有些奇怪,我感觉他最后成阵之时,手似乎抖过一下,而那阵,就临时改动了,而随后不久,就出现了西殊大皇子的援力,也许,是西殊大皇子感觉到了有人来援,才会临时改变原本想要布置的阵法,只成了个不堪大用的风水法阵。” 听闻桑莫对虚阵的描述,慕亦弦并未联想到阵中祖屋之前的那阵法,毕竟如今世上阵法一途本就衰落,早已罕见上古阵法流传下来,而且借用古阵的虚阵之法早就失传,若非是闻人越偶然得到了五音铃,宣绫靖也无古阵借助布下虚阵。 就连桑莫,也对虚阵一无所知。 桑莫话音一落,阮寂从又接着道,“殿下,来援西殊大皇子的,只有一人!属下发现了几具误闯阵中身死的侍卫尸体,伤势都是一剑毙命,不过那伤痕处明显后来用侍卫的剑补过,以至于查不出原本致命武器的特点,不过此人既然有意遮掩,想必,也在盛都之中。” 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赞同了桑莫与阮寂从的推测,可此刻,他脑海中,却有更重的疑虑,让他眸光幽寂难明。 核心阵中,月宁郡主所表现出来的让他起疑的种种举动…… 那木盒里,那一张看完便因年岁太久化作灰尘的记载…… 如果,那纸上所记载的,并无虚假,那这一切……尽需重辨了! 灵虫生而赋灵,谓之灵物之气……灵虫百用,不尽相同……烛心炼镯,附以幻灵,灵虫入体,可带而往生,真幻之界,一心之辨,真则落定往生,幻则命途天定…… 那一长篇记载,洋洋洒洒重现在眼前,可却将他本就一直心生探究的烛心镯,更加罩上了一层迷雾…… 而对于这一层迷雾,他心中隐隐有了几种推断,但无论哪一种,都需要进一步验证。 唯一不需验证的,便是那首句的,灵物之气。 也就是说,那祭司都不明所以的灵物之气其实乃是所谓的灵虫附带的气息,而既然灵物之气不知怎么在他的经脉里,那不用多想,那所谓的灵虫就在他的体内,也应证了后面那句的“入体”二字。 敛尽游走的神思,慕亦弦才终于寂然又吩咐一句,“派人去北弥,查一查原先云府云夕玦,从小到大事无巨细,以及,她与北弥皇室的亲疏关系!” “郡主怎么了?”桑莫疑惑地随口一问。 慕亦弦星目敛了敛,透出丝丝寒冽深晦的意味,“她,以救命之恩要挟本王,他日,放北弥余孽一命。” 阮寂从肃然领命,而后却又道,“既然郡主能如此要挟殿下,想必和北弥余孽关系匪浅,何不直接抓了云府满门,胁迫北弥余孽现身?” 慕亦弦不置一词,却忽然,淡淡看向了阮寂从,而这沉默平淡的视线,却让阮寂从浑然脚底后背发凉,一身刺骨的寒意。 直到阮寂从受不住地恭敬出垂下头,“属下失言。” 慕亦弦才轻敛剑眉,视线回落到左腕的烛心镯上,视线微微沉寂下去,冷声道,“加快速度,一月之内,查到神匠墨辛所在!” “是。”阮寂从飞快应声,“已经有了线索,神匠墨辛前不久似乎在东渊边境出现过,属下正沿着这条线索在查。对了殿下,日前刚刚收到回禀,北晔是否为商逸,没有确实的证据核实其是与否,静穆王自从五年前救下了北晔,就一直暗中追查商府仇家的消息,两年前,静穆王找到了踪迹,并且为北晔报仇,灭掉了最后可能知道商逸长相的人,其他宫人,也没什么可疑的人。” “无妨,有西殊大皇子,就够了。”慕亦弦神色沉冽,冷声道。 …… 而另一辆马车中,素鸢正附在宣绫靖耳边,悄悄说着当日营救闻人越之时的情况,素鸢所说的,宣绫靖已是大抵猜到,故而并没有什么惊诧。 反倒是最后,素鸢忽然欲言又止地问道一句,“小姐,那西殊大皇子……是不是八年前,与您一同救下我的那位小公子?” 宣绫靖沉默地顿了顿,才点了点头,她本以为素鸢会认不出的,没想到素鸢竟然……认了出来? 而再瞧着素鸢面上的犹豫,宣绫靖便知她究竟想问什么了。 可宣绫靖却只能抿了抿唇,安抚地笑了笑,轻声道,“这些事,我另有打算,素鸢,你可千万不要擅自告知他。” “嗯。”素鸢点了点头,可接下来却又捏了捏唇,迟疑地再次附到她耳边,“可是小姐……他的头发,是白的……他好像是……” 白发? 宣绫靖瞳孔微微轻缩,接着素鸢的话便是下意识地无声动了动唇,依稀,正是“祝勐”二字。 当初即墨郡的事情,以及同时盛都所发生的事情,祝勐所会的手段,都让她曾怀疑过祝勐会不会就是师兄,直到西殊使臣觐见那晚,看见师兄那如墨的长发,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素鸢竟是告诉她……师兄是白发…… 当初压下的猜测瞬间便是再次涌入了思绪之间。 更是不由地回想起连府,连悠月曾经问过她,阿越师兄的伤可好了…… 以及杨国公府,看戏之时,连悠月小声与阿越师兄交谈时,那被陡然打断的那一句“公子的脸和头——” 当时,她以为是师兄的头部受过伤,如今想来,当时悠月想问的,恐怕是……头发了…… 理清楚这一切,宣绫靖忽的默默叹了一口气,瞧着素鸢面上的迟疑之色,微微安抚地抿了抿唇,神思才又沉浸下去。 难怪,慕亦弦会这般针对师兄! 明明阿越师兄在盛都之时,连擅长的卜卦以及风水之术都未露分毫,慕亦弦却与他争锋相对,几次三番暗中较量。 恐怕根本不仅仅只是因着烛心镯而产生的怀疑,恐怕是阮寂从调查到了什么,让慕亦弦对阿越师兄是祝勐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甚至,她忽然心绪一惊,慕亦弦这次在树林设阵埋伏阿越师兄,就是想逼出阿越师兄就是祝勐的证据? 不知被困期间,师兄暴露了多少…… 宣绫靖心口猛然紧了紧,可紧接着,却又无奈地笑了笑。 慕亦弦从不是好糊弄之辈,既然已经怀疑到了师兄头上,恐怕,就算师兄这一次没有完全让他确认,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好在她让素鸢及时相助,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一时间,马车内寂静下来,只余素鸢疑惑不解的眸光,以及,宣绫靖闭眸养神间,时不时逸出唇畔的一声叹息。 她不曾忘记清合渠那晚,这一世与阿越师兄初次相见时的情景,可当初,师兄言说的是,他当初受了伤,才将事情全全委托与祝勐的…… 她可以理解阿越师兄是为了遮掩身份,并不全然相信身为“云夕玦”的她…… 可她无法理解,师兄为何会对身为“云夕玦”的她,心生冷冽针对之意……甚至,可以直言乃是杀机…… 第一百七十五章两清,互不相欠 临到盛都周边,他们便又敛了行踪,由着出来之时的隐蔽方向,悄无声息地各自回到了各府。 略略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府里便收到了从宫中礼庭府送来的请帖,还好她们赶回的及时。 东渊的礼俗,临近年关的半月,将召所有在都的皇室入宫一同庆贺年关,直到在宫中将年节闹过,守岁那夜,才能各自回府,守岁过年。 而为了彰显皇室气度,有功之臣以及家眷也可身沐隆宠被召入宫一共庆贺。 云凌与宣绫靖虽不是东渊之人,但既然已被封了异姓郡王以及赐公主仪仗的郡主,自然是在受邀之列。 随后,旨意亦是下到了连府,连悠月的手中。 虽然西殊的国书聘礼尚未到,但大皇子既然已经言定了此事,顾及国体颜面,连悠月自然也该被邀入宫中。 连悠月收到请帖之时,先是一愣,听闻送帖的嬷嬷解释了缘由,面色情不自禁地怔了怔,强颜欢笑地回谢了嬷嬷。 再听闻这嬷嬷正是刚从平北郡王府而来时,连悠月忙得追问了句,“可是夕玦姐姐接的请帖?听闻夕玦姐姐这段时间一直在养病,不知气色可好些了?” “连姑娘心眼真是善良,老身看那郡主,气血还算可以,不过看起来倒是有些憔悴。”那嬷嬷也没心疑,随口回了回,便离开了连府。 连悠月听闻夕玦姐姐已经回来了,一直藏在眼底不敢轻泻的担忧瞬间漾满了整整一对清澈的眸子,顾不得放下手中的请帖,便带着梓灵,没顾得上和爹娘打一声招呼,便飞奔地溜出了府。 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平北郡王府,连悠月才终于累得扶着旁的一颗树直喘气,正要催促梓灵去让门口的侍卫通报一声,就撞见宣绫靖与素鸢正从屋内走出来,正要踏上候在门口的马车。 “夕玦姐姐!”连悠月憋着一口气急忙唤了声,才又急喘起来。 宣绫靖闻声往旁瞧去,便瞧见一旁的大树下正弯腰站着一个急急喘气的人。 回来的路上,素鸢早就与她提过当初借五音铃的情况,故而,连悠月这番急色,她一见便知是为何了。 面带柔和亲近之意地走近,轻轻拍了拍急喘的连悠月的脊背,见她还没缓过来,宣绫靖这才先转头看向悠月的侍女梓灵,“看悠月这模样,出府之时怕是急促,可与连大人或夫人支会过了?” 悠月想问的事情,定然不方便她的侍女在场,她自然要先想个办法支开,这才故意如此问道。 梓灵一愣,紧接着一慌,“哎呀!忘了!小姐跑得急,奴婢担心,就急忙跟了出来!” 宣绫靖无奈地笑了笑,“那我派辆马车将你先送回府上,去与连大人或是夫人支会一声,至于悠月,我等会再亲自送回府上。” 梓灵感激地福了福身,“那小姐就麻烦郡主了,多谢郡主,那奴婢这就先回府了。” 等到梓灵离开,宣绫靖一边轻拍了连悠月的脊背,一边将她扶上了马车,有意让连悠月坐在了她的右边,以免胳膊上的伤势露了出来。 她今日出府前有意换了件袖口宽大的袍子,又披了厚厚的披风,若不牵动,不会发觉左腕的伤。 素鸢驾着马,几人这才离开了平北郡王府门口。 素鸢的马驾得很慢,马车内很是平稳。 连悠月喘息稍缓一些,便急急忙忙开口道,眉眼里真切的忧色恨不得凝出水来,“夕玦姐姐,他……怎么样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宣绫靖回忆了一番阵内与阿越师兄匆匆一见的场景,又想及师兄先他们一步离开,想来应该不会有事,这才斟酌的答道。 “那就好,太好了!”连悠月前一句问完,便是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眉眼期待又怯怯,生怕听到了不好的消息,此际听到宣绫靖说没有大碍,她憋得隐隐泛红的小脸才终于展开了一抹如释重负的轻松神情。 简单而纯粹的笑容如同春上枝头的芬芳,瞬间弥漫在了小小的车内,瞧着连悠月面颊上那干净而妍丽的笑容,宣绫靖都忽然受到了了几分感染。 从出了凝洄大阵,从逼着自己说出那是交易的话,从一路回来,就一直悄无声息压在她心里的沉郁,竟在这简简单单的纯净笑容间,无声无息消散了大半,满心轻松。 连悠月开心了许久,才忽然仰着一双隐隐期待的双眸,羞赧地道,“夕玦姐姐,你说,他也会被从驿馆邀入宫中住到过年那日吗?” 宣绫靖这才看到被连悠月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请帖,先是一愣,旋即却隐隐沉了沉眸光。 太后,只是简单的请连悠月入宫庆贺年关吗? 毕竟就连她都看得出,连安王府那件事,阿越师兄必然和连安王有所联合了,太后一向精明,不可能不会有此猜想! “当然会的。”可悠月生性单纯,她也不愿让这些事情染了她的纯粹,她自然不会提及,只浅浅笑着应了声。 连悠月这才喜滋滋地垂下头,满是羞赧之色,待面上的红晕退了些,她才又道,“夕玦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去一趟李府。”宣绫靖应了声,才亲近地摸了摸连悠月的头,道,“不过,先送你回府。” “嗯,谢谢夕玦姐姐。”连悠月乖巧地笑着。 宣绫靖眉眼间的柔意更甚,将连悠月额上的碎片拨的顺了些,才又叮嘱道,“入宫暂住,虽然有好,但坏处也不可轻视,举止行为,千万要小心些,明日晌午就要入宫了,若是倒时不同路,记得唤名宫女将你带到欣沐轩去寻我。” 一边叮嘱,一边将五音铃取出递还到了连悠月手中,毕竟这是阿越师兄送给悠月的东西。 “嗯。”连悠月珍爱地接过五音铃抚摸,又欢喜地将五音铃挂回了手腕的红绳上。 …… 等将连悠月送回了府中,素鸢驾马的速度才稍稍快了些,直奔李府而去。 到了李府,很是顺利就到了李世旋所住的地方。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衾香的举动,确实照料得不错,而屋内,李心姝正气鼓鼓地瞪着衾香,显然被气得不轻。 李世旋倒是娴静地倚躺着,没有什么太大的神情变化。 宣绫靖走进屋内,几人神情各异。 宣绫靖没有错过李世旋安静如湖的眉眼里一闪而逝的愧疚,亦是没有错过李心姝眉目间瞬间泛起了愤恨与羞恼。 唯独衾香,神色丝毫未变,不温不火,恭敬而疏离,缓缓屈身行了一礼。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衾香,当初将她有意留在这里照顾李世旋,看来,是猜对了。 暗暗勾了勾唇角,宣绫靖这才故作未觉那丝愧疚之色的漾着温和的笑容,看向了李世旋,“李姑娘,伤势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郡主。”李世旋温温和和地浅笑回道一句。 李心姝当即一声嗤笑蔑道,“你当然舒服了!从来没被人这么伺候过,还能不好?” “二姐悉心照料,世旋自然不敢不好。”李世旋又是温温和和回道一句,当真看不见一丝脾气。 而李心姝竟然没再还嘴,蔑了李世旋一眼后,便声称告退了。 倒是让宣绫靖有些诧异地看了几眼,初见这李心姝,完全是个争强好胜,自命不凡的主,如今倒是懂得适当收敛了? 略略一瞬,她又想明白了其中的曲折,不由地笑了笑,萧念晴倒是确有主母的气度,竟是用李世旋磨了磨自己骄纵的女儿的气性? 不过她对这李府之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只略略一想便抛到了脑后,只瞧了瞧李世旋的气血,见着当初那煞白煞白的要好上了不少,这才放下了担心,道,“当初你留下那些话,我府上终究是……降臣之府,将你安置我府上,怕是不妥,所以才只能还是将你送回了李府……你这伤还是要好好养着,病可不能马虎,免得日后落下病根。” 但宣绫靖话音刚落,倒是李世旋欲言又止地嗫唇半晌,而后却终究神色沮丧地闭了唇。 倒是宣绫靖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开口道,“李姑娘,那……符鉴令,可能要还回去了,若是姑娘仍旧不放心安全……我只能将姑娘接入郡王府安置了……” 她与慕亦弦如今既然已经成了如今的只余交易的局面,这符鉴令,怕是要趁早还回去了,不然若是等到慕亦弦自己派人来取,闹得李府皆知,怕是对李世旋的处境更加不妥,由她悄悄交还,尚能将李府众人瞒在鼓中,让他们有所忌惮。 李世旋倒是体贴温婉地轻轻笑了笑,“多谢郡主,世旋就知,这符鉴令,怕是郡主的办法了,我与素不相识,怎可会赠我如此珍贵之物。” 听李世旋言下之意,宣绫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唇,“我与,也只是交易罢了,所以,这符鉴令,要及时还回去。” “交易?”李世旋眉眼微怔地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宣绫靖的意思,可随后却神色微微紧了紧,声音都带了几分急促,“郡主难不成为我换这符鉴令,与交易了什么?” “没什么要紧的,李姑娘,你不必多想,安心养伤便是。”宣绫靖浅浅笑了笑,只安抚道。 而在她心中,却早已理清了一切,帮慕亦弦破阵,就算是交换了符鉴令,而阵内的相救之恩,便算换了那一句承诺。 两清,互不相欠。迟来的二更 第一百七十六章衾香,南乔质子(一) 见李世旋先前还只是一闪而逝的愧疚,此刻已然全全漾了上来,宣绫靖心头的疑虑也不由地放大了许多。 李世旋此刻若以为她是为了她的安危,而与慕亦弦交换了什么,那这片愧疚倒还说的过去,可最初她刚进门,李世旋眸底的那一瞬愧疚又是为何? 李世旋不顾性命的以身救她,怎么说,也不该李世旋心有愧疚才对啊? 宣绫靖觉得这李世旋比之最初更让她有些好奇了几分。 李世旋对外表现的虽然是忍气吞声、温婉胆小的庶女,可她眸子里,却暗藏着一股坚毅! 欣沐轩那天,方长玥虽然那般言辞轻贱她,她虽然表现的忍气吞声,不敢驳斥,可那时,宣绫靖却从她故作胆怯的双眸里,看见了一股少有的冷静。 所以,当初她会觉得,李世旋是在与她一同看着方长玥那个跳梁小丑。 此刻李世旋的神情表现,又让宣绫靖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当初,她以为李世旋是个暗藏城府与心机,不露锋芒的庶女,可此刻,她却看到了她的隐忍与真性情,似乎是……另有隐情? 不过李世旋既然不说,她也不会强加探究,只叮嘱李世旋好好休息,李世旋将符鉴令递还与她的同时,却拒绝了她的建议,说是如今府上,因着符鉴令的影响以及郡主的办法,她的处境已经安全了许多。 见李世旋如此坚定,宣绫靖也不再提让她换地方的建议,毕竟,平北郡王府对李世旋而言,确实不算是好地方,反而会带来更多潜在的危险。 从李世旋那儿取走了符鉴令后,宣绫靖便径直去向了府,好在刚好在门口碰见了桑莫,听闻慕亦弦此刻不在府中,宣绫靖也免了与慕亦弦再行碰面,嘱托桑莫将符鉴令还给慕亦弦,又嘱托了几句话,宣绫靖这才回到了平北郡王府中。 而府,慕亦弦傍晚回府时,桑莫便递上了宣绫靖送回的符鉴令。慕亦弦淡淡看着,幽寂淡漠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动,只淡淡将符鉴令收了起来。 而桑莫却有些迟疑地道,“殿下,郡主还有几句话,她说,帮您破阵,算还了您借符之情,还请您,不要忘记您的承诺。” 话音一落,慕亦弦整个人骤然沉冷地可怕,本还烧着暖炉的屋内,寒意一瞬铺天盖地,让桑莫都控制不住瑟缩地抖了抖。 慕亦弦瞳眸幽沉完全不见情绪,只冷冷问了一句,“西殊大皇子回来没?” “没有。”桑莫摇了摇头,因着寒意,语速都不由加快了几分,“阮寂从说没看到西殊大皇子回来的踪迹,难不成……那西殊大皇子意识到身份暴露,直接回国了?” “不可能。”慕亦弦双目幽寒如潭,视线落在自己左腕的烛心镯上,薄唇微动,寒意凝实,“他的目的尚未达到,不可能半途而废。” …… 而事实,也正如慕亦弦所言,在慕亦弦与宣绫靖启程回都的前一日早晨,闻人越刚刚赶到无蜺山脚下。 路上,他花了一番波折,才解掉了阮寂从下的压制内息的毒,而后才能全速赶路,潜入了北弥境内,到达了无蜺山脚下。 可自从无蜺山半腰往上走,他随来温润沉稳,随和从容的神情却一分一分凝固下来,直到满是凝重之色。 无蜺山一路而上,毫无阻挡,本该有阵法的地方,没了阵法,本该有风水法阵的地方,也没了风水法阵,无蜺山顶上,树木断折,屋舍倒塌,狼藉一片,像是发生了一场大战。 而一直隐居于无蜺山的师父,不见了踪影,他寻遍了整个无蜺山,也没寻到丁点蛛丝马迹。 闻人越温和莹润如琥珀的双瞳间凝满了沉冷之色,整个人本来柔和无锋的气息也瞬间满是铮铮锋芒,隐隐待发。 双拳渐渐收紧,似乎都能听见咯吱咯吱的骨骼声响! 谁敢毁了无蜺山?他一定不会放过! 师父,一定不会有事! 目光一寸一寸扫过被毁得一片狼藉的无蜺山顶,闻人越沉着俊朗的面庞,瞳孔缩得紧紧的,冷厉、愤怒、回味、怀念,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片。 闻人越沉默地站在这一片狼藉之中,就这般一动不动地维持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神色全然敛尽,在满面让人心慎的沉寂之下,飞快离开了无蜺山。 …… 东渊盛都,平北郡王府,皎卿阁。 宣绫靖与素鸢前脚刚回郡王府不久,后脚,衾香以及其他派去李府照料李世旋的宫女也跟着回到了府上。 听衾香回禀了缘由,宣绫靖大抵也明白了李世旋的体贴好意。 衾香以及那些宫女怎么说也是太后赐给她的,明日便是受邀入宫,同贺年庆的日子,若是将这些宫女继续留在李府,难免不会落人口实,让人趁机煽风点火,说她根本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之类的。 李世旋虽然是忍气吞声的李府庶女,但却并非没有头脑,既然她将衾香一众遣回,想必是对自己的安全有了足够的把握,宣绫靖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了问李世旋的身体状况,便打发了那群宫女退下休息,只将衾香留了下来。 诸人退尽,空荡荡的外间一下子只剩了她们三人,屋内扑哧扑哧的暖炉依稀作响,宣绫靖神色淡静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暖炉,一语不发。 她在等着衾香开口。 衾香刚被派到欣沐轩时,举止疏离恭敬,不卑不亢但却也没有丝毫讨好亲近之状,更从没有逾越半分本分,可方长玥大闹欣沐轩之时,衾香却一反常态地拼命相护,这已经不仅仅只是本分,明显逾过了她一直固化的分界线,向她这边偏移了太多。 心中大抵有了猜测,离开盛都安置李世旋之时,她才故意将衾香留下来照顾李世旋,从李世旋被照顾的情况来看,衾香对于她的命令完成的十分不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殷勤,根本与不温不火,恭敬疏离的衾香完全不符。 既然有如此不符,那只能证明,衾香有求于她。 现在,按捺不住的自然该是衾香,她,有的是耐心。 衾香微微垂头立在下首,虽然并未抬头,她也能感觉有一道温和的视线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 而这道视线虽然温和,可有一种说不出的内敛贵气蕴藏其中,让她浑身紧绷,丝毫不敢放松轻视。 这一道温和的视线里,分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穿透力,在温温和和无声无息间,就能洞穿一切,让她无处遁形。 宣绫靖并不说话,只眼神瞧了瞧素鸢,素鸢领会了她的意思,便静悄悄地走到了门外,以防有人偷听。 衾香知道,郡主这番举动,是在暗示她,可以说了。若是错过这一次机会,也许,就真的没机会了! 衾香面上沉默,心头早已汹涌不断,犹豫挣扎。 宣绫靖也不急,仍是神情懒怠地拨弄着暖炉。 终于,衾香面色绝然一闪,扑通一声跪在了宣绫靖的面前,沉沉叩了一首,才道,“请郡主,帮帮我主子!” “主子?”宣绫靖斟酌地思量了会这二字,才意味深晦地道,“你的主子,是谁?” “郡主可听说过,南乔质子?” “南乔二皇子……聂君厝?”宣绫靖想了想,迟疑地道,上一世听说过,不过按她所听到的消息,这南乔质子不是在太后执政后一年,东渊北弥正开战期间,被送入东渊为质后没过一年,就疯了么? “正是。”衾香向来冷淡的的眼中沉痛之色浓郁至极的闪过,“奴婢恳请郡主出手相助,奴婢万死也会报答郡主大恩!” 宣绫靖审视而探究地盯着衾香面上的决绝神色,良久没有出声,直到衾香有些焦急之色,她才淡淡开口道,“何事?且先说来听听。”却并未直接应承。 “请郡主,帮奴婢破解一个阵法!”衾香又是重重叩首,这次,却伏跪于地,久久不起。 宣绫靖神色淡然沉稳地看着她叩在地上久久不起的头,心里却忽然有些好奇……衾香一个小小的宫女,竟也有阵需要破除? 这东渊宫里的水,当真是深浅莫测,就连个小小的宫女,也如此神秘。 “何阵?”宣绫靖气定神闲地问了问,并未透出太多情绪。 “南乔质子所住庭院,宅基之下的阵法,具体情况奴婢也不知,只知在宅基之下,暗藏阵法。”衾香愤愤地道。 宣绫靖却突然勾了勾唇角,眼眸微眯,眸光狭长而幽深,视线一瞬不瞬落在衾香身上,意味不明地道,“依我所看,你并不懂阵法,怎么会知道宅基之下暗藏阵法?” 这衾香,分明是有意遮掩着什么。 衾香兀的一愣,完全没预料到郡主回突然如此直接质疑,面上瞬间满是犹豫之色。 宣绫靖却不甚在意地忽而轻笑了笑,“我不会逼你,你也可以不说……但你要清楚,南乔质子所住的宅院,宅基暗藏玄机,那必然是太后首肯的事情……按我的处境,我的身份,没有必要的原因,我不会自寻死路,与太后公然作对。” 衾香猛的一咬牙,“郡主!请您一定帮我主子,除了您,没人能帮他了!” “这世上,懂阵法的并不止我,在这东渊,不是还有另一人吗?”宣绫靖抿唇笑了笑,并未应承。 没想到她话音刚落,衾香便是克制不住的愤怒至极地低吼道,“郡主,谁都知道,六年前,和太后携手联合,才把稚子推上帝位,他们都一伙的。正如郡主所言,在东渊,除了您,就只剩身边的那个桑莫知晓阵法之事,说不定当初那宅基的阵法,就是他布下的!否则,还有谁懂阵法这些!” 第一百七十七章衾香,南乔质子(二) 虽然衾香的怀疑合情合理,但宣绫靖倒是觉得,桑莫不会做下如此恶毒之事。 能让衾香如此愤恨,可想而知,那阵法对南乔质子的影响,绝不是零星半点,想到上一世听闻的南乔质子疯了的事情,说不定,这南乔质子之所以会疯,皆因这宅基之阵。 而接下来,衾香的话语,正好验证了她的猜测。 “郡主,奴婢是……南乔人,是当年陪同二皇子一同来到东渊的婢女,二皇子被太后安排在那庭院生活了不到数月,就时常头痛欲裂,太医更是束手无策,最后,二皇子就因难以承受的剧烈头痛,彻底疯了。在二皇子疯之前,曾叮嘱奴婢假意投诚太后,以待解救时机。” “那也就是四年前,二皇子疯之前,就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有问题?甚至谋划好了你的出路,更为自救定下了计划?”宣绫靖意味颇深地抿了抿唇,按照年龄来算,四年前,那二皇子才多大,竟已经有了如此隐忍以及长远的谋划,若不是在东渊为质,南乔朝政恐怕能有一番新景象了,当真是可惜了。 宣绫靖暗暗咂了咂舌,有些惋惜地笑了笑,才又示意衾香继续。 衾香点了点头,“二皇子经天纬地,胸怀大才,若非身陷囹圄,必有一番作为,只可惜天妒英才,太后卑劣,才落到那般下场,请郡主一定要救救我家主子!奴婢万死以报,二皇子也必会铭记在心。北弥败亡,想必郡主也心有戚戚,如今南乔君主昏庸,国之不存,若能救出二皇子,二皇子必能重掌国政,有二皇子相助,北弥未必没有复辟的机会!” 宣绫靖却只笑而不语,待衾香话音落下,她才继续道,“可你尚未说清楚,为何你会如此肯定是宅基的问题?” 衾香面色隐隐难看了几分,犹豫片刻,最终却豁出去一般绝然道,“奴婢曾经请教过祝勐!宅基问题,便是他告知的奴婢!” “祝勐?”那岂不是阿越师兄……宣绫靖顿了顿。 “是!东渊一直只有蔺翔懂这些,但蔺翔是太后的爪牙,奴婢根本不敢轻举妄动,直到祝勐的出现,奴婢才终于有人能够一问!” “他……为何会帮你?” “奴婢帮他偷取太后身边的南海镇颜珠用做了交换。” 难怪当初祝勐能够从太后身边带走了南海镇颜珠,原来是有内应相助!虽不知师兄为何会与衾香有所关联,但想必其中也是有几分机缘巧合。 难怪衾香对她的态度前后反差如此明显,初见时,衾香恐怕只是奉太后之命前来,直到祝勐告诉她南乔二皇子宅基之下的阵法影响,衾香才对她起了别样的注意。 从那之后,她与桑莫在欣沐轩探讨阵法、加之后来研究凝洄古阵的绘制的阵图,恐怕才让衾香渐渐决定了要求助于她。 而衾香这句话,也终于让宣绫靖明白了她为何有意隐瞒。 盗取南海镇颜珠的事情,若是让太后知道此事,衾香必死无疑。 衾香虽是有求于她,可说到底,只是情势所迫,根本谈不上信任与否。 如果只告诉她宅基之事,就算她不帮忙,也不会随便拿着太后的秘密去张扬,可一旦说出了南海镇颜珠这件事情,就相当于送了一个把柄到她手中。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她要冒险去违背太后的理由,至少,如今并不适合,就算真要相助,也要等到东渊大乱,太后自顾不暇之时。 倒时,有南乔西殊共同相助,北弥的重立,也会顺利许多。 略略斟酌一番,宣绫靖才带了几分沉意地开口道,“救二皇子之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不能是现在,必须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是——”衾香面色急躁不安,“二皇子他……虽然疯了,可那种剧烈的头痛却仍是折磨了他整整数年,痛不欲生,二皇子最近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奴婢怕……他撑不了多久了!还请郡主想想办法,尽早相助!” 听闻衾香的话,宣绫靖回忆地想了想,上一世,在慕亦弦登临大位之前,也就是在她到达东渊不到一年,来年初春左右,宫中确实传出了南乔二皇子的死讯。而之后,就是皇上高烧失智,东渊局势大乱的时候了。 照此看来,这南乔二皇子恐怕真如衾香所说,撑不了太多了,怕是只剩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若是南乔二皇子撑不住是在东渊大乱之前,她恐怕真没有机会接近他的住所去破阵了。 “衾香。”宣绫靖轻声制止了衾香慌急不安的哀求,叹了叹气,安抚劝道,“你既能在太后身边潜伏多年,想必也不是无知之辈,你应该清楚,太后对我是何态度。且不说能不能破阵,只说如何不惊动太后接近二皇子的住所?如今我的一举一动,皆会影响北弥降臣在东渊的处境,我,不可能会为你们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冒险。” 闻言,衾香面上的急躁僵住,整个人的气息陡然沉寂下去,沉默无声地跪在原地良久,之后,却忽然抬起头来,清淡的双眸里闪烁着一股说不出意味的孤注一掷,沉声道,“郡主,你可知晓,太后为何会如此对待我家主子?” “为何?”衾香眼瞳里的那一抹孤注一掷的赌意,让她生出一种莫名的好奇。 “我家主子在发觉问题的那段时候到疯之前,得出了一个猜测!十六年前,南乔念妃,二皇子的生母,刚好随同南乔皇上出访东渊,也是在东渊皇宫生下的二皇子。” 宣绫靖并未打断衾香的话语,只默默看着她,示意她继续,想也知道,衾香要说的,不会只如此简单。 “而十七年前,还是二公主的太后曾经与北弥有过婚约,被送嫁于北弥。” 宣绫靖点点头,这件事,各国大抵都有记载,毕竟是关系两国邦交的事情,她也听父王母后提过,父王只爱母后一人,后宫更是别无他人,可想而知,当初这桩婚事并未顺利。 “但北弥先皇无意此事,又将二公主送回了东渊。但很奇怪,在二皇子出生的那年,也就是北弥先皇将二公主送回东渊后的次年,北弥先皇再次出访了东渊,二皇子说,他在南乔时曾听念妃娘娘提及过,说是生下二皇子的那一夜,东渊皇宫十分混乱,似乎有传闻还有谁生下了一名死胎,而北弥先皇先后来访北弥的时间,相隔也正好近十个月。东渊太后如此折磨我家主子,说不定也是因为藏在那一夜里不为人知的原因。” 宣绫靖面色渐渐沉了下去,有一股淡淡的冷冽悄然蔓延,“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北弥先皇与东渊太后,曾经有过什么关系?” “不可否认,存在这种可能!”衾香咬了咬牙,直面宣绫靖浑身端庄威仪的冷冽,“与太后同气连枝,当初那一夜的事情,也许就是对北弥余孽追杀至斯的原因,也许正是太后为何如此折磨我家主子的原因!郡主身为北弥原重臣大将军的女儿,难道就不想为曾经的旧主弄清楚北弥灭国的缘由吗?!郡主若能救下二皇子,二皇子一定会告诉您更多当年的事情,就算不知,二皇子也可以帮您去从南乔念妃口中探知!” 衾香这话,言下之意,已经明显是在猜测云府投降是真是假了!难怪会有那一股孤注一掷的赌注神情! 这明显,就是要用这件事,赌上一把她对原北弥的态度了! 若是答应了,就摆明了她对原北弥,仍旧有意,这番有意落在东渊诸人的眼中,无异于反叛了! 可衾香说的事情,虽然她并不觉得慕亦弦会是因为太后的原因才对北弥怀有那般不死不休的杀心,但不可否认……也许确实,另有隐情。 上一世,她极力追查,却迟迟毫无线索的事情,这一世,竟然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一个小小的宫女身上打开了缺口! 上一世,没有殊月台的拒婚之事,更没有以郡主身份赐住宫中的事情,自然就没有衾香被太后派来“盯”住她的事情,所以,完全让她与衾香毫无交集,甚至衾香对她也更是没有多少了解,不知她懂阵法之事,故而上一世,完完全全错过了这一丝线索。 而这一世的阴差阳错之下,竟然无心插柳那般,让她意外接触到了这一丝线索。命运当真是差错半步,天翻地覆! 不可否认,她心中已然隐隐生出一种急切,想要将上一世都未查清楚的事情揭开! 就算这只是一丝还不能确定的线索,她也要查下去! 略略压了压心口隐隐翻涌的急切,宣绫靖故作斟酌思量了片刻,才终于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但只能是年关大庆那天,那日有宴,太后必然出席,而喜气渲染之下,宫中防备也会弱上许多。你若有所布置,可以先去安排。最好能将二皇子住所附近的宫女全部调开。我会想办法离开一个时辰。” 衾香惊喜地瞬间愣住,随后反应过来,才连连叩首,感激涕零,“多谢郡主!多谢郡主!郡主大恩,奴婢必定万死以报!” 宣绫靖淡淡瞧了衾香一眼,心绪仍旧沉浸在衾香所说的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中,不由挥了挥手,示意衾香离开,神思才又渐渐沉了下去。 素鸢看着衾香离开,才回了屋内,便看见宣绫靖那双清透的双眸间,交织着满满复杂的情绪。 素鸢也不忍开口打扰,只静静陪同片刻,而后又去准备好了温水,才唤宣绫靖去沐浴歇息。 夜色宁静,心绪却是难宁。 第一百七十八章乱态,惺惺作态 翌日辰时起,收到礼庭府请帖的众人便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入宫。 在宫门口,有着礼庭府的宫女指点安排,为入宫的各人分配宫殿,倒是十分妥帖。 入宫之人不是皇族便是重臣之女,倒是重臣自己,甚少有真正入宫的,毕竟如今皇帝虽是年幼,但后宫却始终是后宫,朝臣若是随意出入,岂不乱了规矩。 云凌虽是异姓郡王,但终究不是东渊皇族,故而昨日已经寻了机会亲自向太后回谢了隆恩,说辞也正是不便出入后宫。 太后倒是没什么意见,径直应了,毕竟云凌的身份,确实不适合出入后宫,当初没有阻拦礼庭府递帖子,也是表面上要过得去,云凌能自己前来推辞,正和她意。 故而此时此刻,平北郡王府里,就只有宣绫靖的皎卿阁正收拾着东西,准备启程。 云凌关切相送,更是叮嘱切切,让她千万小心。 宣绫靖自是全全应下,又安抚了云凌数句,才启程入宫。 而在宣绫靖启程入宫的同时,盛都城门口,一辆简陋的马车飞驰而入,直奔连安王府而去。 可在到达连安王府时,却丝毫不停,反而有意绕开了连安王府正门,转到了人迹罕至的后门处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的同时,车内快速跳下一人,径直敲开了后门,直奔连安王而去,留下驾车的一名侍卫守着马车。 不久后,那人出来,左右看了看,趁着四下无人,两名侍卫才从马车内一人搬下来一个头上罩着麻袋的人,飞速从后门溜入了连安王府内。 等他们将这头罩麻袋的二人就近丢入了偏僻的柴房内不久,一身深蓝锦服的连安王也出现在了此处。 侍卫退守门外,连安王这才将罩在二人头上的麻袋取了下来,那麻袋之下的容颜,正是一男一女。 男的五官端正,但容貌只能算是清俊,女的面色发白,头发凌乱,有些狼藉,可却仍能认出,正是杨菁阙无疑! 连安王盯着瞧了瞧这二人,唇角冷冷勾出一抹阴邪的笑意,才又将麻袋套了回去,转身便是吩咐道,“去杨国公府,请杨国公大人前来一叙。” “是。”守在门口的一名侍卫飞快应声离去。 连安王却并未离开柴房,反倒是不嫌脏乱地在一旁的简陋木桌旁坐了下来,只是面上的神色邪肆阴沉,眼神更是如同鹰隼,透着阴诡的光芒。 不到半个时辰,杨国公便匆匆而来,却也没走连安王府正门,只在侍卫的带领下,由着后门而入。 起先,杨国公还不明所以,心头有些不满愤怒,连安王竟然让他走后门,实在不知礼数! 可等到了柴房,看见连安王取下麻袋后露出的那二人的容貌时,杨国公心口一滞,本就尚未大好的身子,再次被气得胸闷至极,面色都隐隐发白! 他本还存着几分侥幸,阙儿想来知书达理,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行径,可现在,事实俱在眼前,由不得他不认! “混账!”气得大喘气,杨国公狠狠一脚踹在那男的身上! 而此刻,这二人尽在昏睡之下,并无任何反应。 连安王示意地看了一眼侍卫,那侍卫才取出两粒药,分别喂到了那二人口中。 没多久,这二人尽皆转醒。 那男子,先是茫然地扫了一圈四周,但目光看见眼前的二人时,神情陡然一惊,却下意识地护到了杨菁阙身前! 而杨菁阙的反应却是奇怪至极,竟是抱住那男子的胳膊,神情怪异,似乎在笑,又似乎在皱眉,紧紧攀着那男子,口中也念念有词的喃喃着。 杨国公盯着杨菁阙紧紧抱住那男子的手,气得羞愤不堪,只觉颜面丢尽,一巴掌照直朝着那护在前面的西殊随行使臣扇去,“混账东西!” 那西殊随行使臣一巴掌被扇倒在地,满口鲜血。 杨菁阙被带得歪倒在地,瞬间受到惊吓,整个人完全缩到那男子的身后,浑身都在发抖,呜呜咽咽地不知在说着什么,“啊……打他……怕……别……” 杨国公伸手想要抓住她,杨菁阙却惊得浑身发抖,缩到角落蜷成一团,双手抱着头,不停地惊恐抖动挥动着,不让人接近半分! 杨国公面色瞬间凝重。 而连安王却自从杨国公到了,便一直神色沮丧而沉痛羞愤,各种情绪交错的沉默坐在一旁,演足了自己王妃跟人私奔的愤怒、伤痛之态。 可暗中,心下却早已冷笑不止。 如今,杨菁阙与西殊随行使臣真被抓了回来,再由不得太后暗中使计了! 而宫中,太后安排在连安王盯着的耳目,也将连安王府后门这出出入入的情况飞速传入了宫中! 侍卫抬着人进去,又请了杨国公,有意躲在人迹罕至的后门,一想便是猜到了大概! 老七竟然有胆真把人抓回来? 太后凤目渐渐敛成一条线,微虚的眸子里,闪烁着凛凛的冷芒,吩咐手下继续盯着后,才又神色深敛,看不出丝毫异样的继续接见入宫后前来拜见她的人。 而连安王府里,从杨菁阙那番怪异的神情举动下,杨国公终于发现了自己女儿的不对劲。 “阙儿?阙儿!”连连唤了几声,杨菁阙仍是惊恐的抱着头缩在一旁时,杨国公才终于肯定,自己的女儿,竟然疯了! 羞愤不堪顿时堪堪压下,愤怒之意脱口而出,“殿下,这是什么情况!阙儿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连安王楞楞地抬了抬头,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听清杨国公在说什么,甚至满眼茫然地扫了扫四周,才发觉已经缩到角落去的杨菁阙,以及被杨国公狠狠踩在脚下的西殊随行使臣。 “国公,您刚刚说什么?”随后,更是茫惑地追问了一句。 而连安王这般失魂落魄,又沉痛悲愤的神色,全全落入了杨国公眼中,让杨国公因着女儿疯了而起的愤怒瞬间又被女儿跟人私奔的羞愤全全代替。 杨国公的语气瞬间缓和低沉了许多,脚下踩着那西殊使臣的动作,却越发愤然用力,“殿下,老臣发现,阙儿好像疯了?” “疯了?”连安王一怔,不愿相信地看向缩在角落的杨菁阙,神色间,眷念疼惜、羞愤压抑之色一瞬交错而过,十足十的一个用情至深身受背叛却仍旧心怀柔情,以至于爱恨交织的痴汉形象。 更是仿佛情不自禁地走近几步,下意识柔声唤了几声“菁阙,菁阙。” 杨菁阙却仍是惊恐万分地抱头缩团,瑟瑟发抖,神情慌张无措,满是疯狂。 “原来……真的……疯了吗?”连安王的脚步,瞬间僵住,神色失魂落魄,怔忪恍惚,唇角勾了勾,似乎在笑,又似乎再痛。 这般神情,竟是让杨国公越发羞愧地狠狠踢向了西殊随行使臣,踢得那西殊随行使臣满口鲜血,气息奄奄。 可那随行使臣,却忽然用尽气力地抓住杨国公的脚,却是看向了连安王,勉强却执著地道,“连安王,都是……我的错,菁阙,不,连安王妃她是被我见色起意才强行抢走的,都是我的错,我的罪,请您……不要错怪她!” 连安王却像是突然被击中了痛穴,双目阴沉,寒冽可怖,大步走到那西殊随行使臣,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腹上。 “她亲自留书私奔!事到如今,你们还想糊弄本王,妄想!” 那随行使臣一声沉痛的闷哼,又是喷出几口血来,眼里的神采都涣散了几分,却改手抓住连安王的脚,仍是执著地道,“都是我胆大包天,痴心妄想,才强行带走了连安王妃,殿下,都是我的错,您不要错怪她……” 连安王神色阴沉地俯视着那使臣,嘴唇僵成了一条生硬的弧线,冷寒戾气在眉峰间猎猎闪烁,久久没了动静。 反倒是杨国公因着这使臣执著念着的话,反而更加羞愤难当,只觉每一句,都在加深杨菁阙不顾廉耻跟人私奔的事实,听着那使臣不停的念着,杨国公气闷胸疼越发加剧,最终竟是气得猛的呛出一口血来! 可跌撞气愤间,杨国公却难忍羞愤难看的一把抽出旁的佩刀,狠狠刺穿了那使臣的心脏! 那使臣气息瞬间弱了下去,口中执著念着的声音也终于消失。 杨国公这才踉跄几步,气得站都站不住了! 连安王好似这才反应过来,忙得扶着杨国公坐下,顺着杨国公的气,直到他气息稍微顺了些,连安王神色复杂,沉重迟疑地道,“国公,菁阙……就安排在本王府上吧……本王寻个僻静的院落,派几个人好生照料。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对外,就说王妃病重未愈。” 杨国公羞愤地瞥了一眼仍旧缩成一团的自家女儿,又是胸闷的急喘,再也看不下去地甩袖而去,却在刚走出柴房们,又急怒地喷出一口血来,最后,昏了过去! 连安王连忙吩咐人将杨国公悄悄送回杨府,又吩咐人去请大夫去杨府上,待送走了杨国公,连安王面上的所有惺惺作态才陡然收敛殆尽,盯着缩在角落蜷成一团的杨菁阙,唇角不可抑止地勾出一抹阴邪的冷笑。 直接吩咐侍卫将人打晕,丢到了府里最僻静的一处荒院,派了一个信得过的侍女去伺候着,又暗中派了侍卫盯梢后,就径直转道去了藏着杨菁珞的暗房。 将杨国公气得羞愤难耐,连连吐血的惨状全然告知,杨菁珞满是快意地冷笑,最后愤恨讥讽至极地咒了句,“要是气死了,真是便宜他了!”迟来的二更到! 第一百七十九章热闹,年关前夕 连安王府虽然暗中乱了一场,杨国公府更是因为杨国公的昏迷一度陷入慌忙乱中。可宫中,却丝毫未受到半分影响,在和煦的阳光照耀之下,满宫皆是祥和的光晕。 宣绫靖入宫之后,便径直回了欣沐轩,在等连悠月的时间里,瞧着忙里忙外指挥着宫女打扫、晒褥的衾香,神思不由回到了昨夜。 衾香告诉她十六七年前的事情后,她当夜便吩咐素鸢悄悄去联系了九伶楼,去查一查十六年前的事情,也验一验衾香所言是否属实。 她本是想要让素鸢传讯阿九去无蜺山看一看师父,问一问那村落以及烛心镯的事情,但思及阿越师兄,也不知他有没有告诉阿九“她”死了的事情,便只能将这件事暂时作罢。 视线渐渐有些涣散,宣绫靖的思绪不由又飘回到了烛心镯的问题之上,心口莫名微微紧缩,视线恍惚间,交错着“她”尸身与慕亦弦的手腕上十分相似的似火似花的纹络。 直到素鸢轻轻唤了一声,宣绫靖才怔然回过神来,堪堪敛了敛面上恍惚失神的模样。 瞧着门外晃来晃去的衾香,宣绫靖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一件事情,让她忙得出声将衾香唤了进来。 “衾香,你昨日所提的地方,你可知是何时落成的?” 衾香先是微楞,似乎不明白宣绫靖为何问起此事,而后才摇了摇头道,“奴婢不曾注意过此事。”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周围,见宫女都在外忙着,才有意压低声音道,“尽快,去查查清楚。” “是。”衾香见她神色严肃认真,忙得也正色应了应。 待衾香退出去后,素鸢才奇怪地道,“小姐,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宣绫靖柔和地笑了笑,“过几日再告诉你。”她倒没准备瞒着素鸢,只是这件事牵涉太深,未免到时候露馅,还是等到时再告诉素鸢。 临到晌午,连悠月才姗姗跟着一名宫女而来。 当下也顾不得用膳,宣绫靖先是领着连悠月一同去拜见了太后与小皇帝,又拜见了萧太妃,尽了礼数后,才打道回府,准备回欣沐轩。 却没想,在途中竟是撞见了方长玥。 而方长玥,一反常态,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整个人沉默得有些不像本来任性张狂的她。 方长玥不挑刺,宣绫靖自然乐得清闲,也未搭理,只与方长玥擦肩而过。 却未料,连悠月怯怯地垂着头,没注意,一不小心和方长玥撞到了一起! “没长眼啊!”方长玥咧嘴忍痛吸了一口气,当即愤怒地斥了一声,胳膊似乎挥了下,又神色异样阴沉地垂了下去。 连悠月连连道歉,方长玥面色倨傲,蔑视不理,哼了一声,竟没再追究,就这般走了。 宣绫靖不着痕迹得瞧了瞧方长玥走远的背影,视线却渐渐落到她格外宽大又长的袖口上。 方长玥的这套衣服,袖子确实比寻常衣服要长,整个手就算不往里缩,也露不出袖口半分,倒像是有意遮掩什么了。 宣绫靖神色微是愣了愣,难道,方长玥被慕亦弦捏断的手骨,还未接上? 帝师令,慕亦弦还是传出去了? 可如果真传出去了,今日她与连悠月觐见太后时,太后那简单平淡的态度,就有些奇怪了。 当初离宫离得急,宣绫靖走之前尚未等方长玥的消息传开,而如今回来,方长玥的事情就更有太后与镇南侯压着,根本没有人敢妄议。 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慕亦弦后来用帝师令传开的消息,确实没有涉及她,反而帮了她一把,将众人的关注点,暂且转移到了李世旋的身上。 毕竟,李世旋受伤在前,方长玥便被帝师令敕令在后。 不过就算如今知晓了,她也只能自嘲地笑笑,她与慕亦弦之间的一切,只是交易而已。 这一世,他们只是敌人罢了。 不过方长玥的性子,倒是隐忍收敛了许多,异样的沉默,反而让人不得不心生提防了起来。 宣绫靖又是瞧了一眼方长玥越来越远的背影,眉眼微微轻皱了皱,方长玥双手被慕亦弦所断,不会是由爱成恨了吧…… 略略想了想,宣绫靖又将这丝心绪丢到了脑后,方长玥就算是恨,那顶多也就是让镇南侯彻底断了想要拉拢慕亦弦的心思,全然辅佐太后,以及带了方家一半血脉的小皇帝,对慕亦弦,应该造不成多大的伤害。 不过,虽是对慕亦弦无甚影响,但对太后而言,那倒是正中下怀了! 宣绫靖忽的咧唇嗤笑了笑,也许,这就是太后有意挑拨方长玥针对她的目的吧,让慕亦弦和方长玥之间产生不可转圜的恩怨,从而彻底断了镇南侯的他心。 如此倒也正合她的心意! 各方势均力敌,才能较量得越发惨烈! …… 接下来的数日,宫中便是热闹非凡了,各家殿下以及家眷、各家受邀而来的贵女,将清冷空荡的后宫瞬间充斥了数倍的人气。 各宫各殿来来往往、出出入入的宫女也多了起来,尽皆布置着宫殿的摆设,回廊的柱上都正张罗贴着喜气的剪花。 礼庭府的宫女也为众人都量了尺寸,问了喜好,说是太后吩咐为众人都赶制一批新衣裳。 各宫各殿互相拜访串门、相约游园、品茶、赏梅,基本每日都有热闹可瞧。 宣绫靖倒是没什么兴趣,胳膊上的伤势日渐好转着,除却不能大幅度挥动胳膊撕裂伤口外,基本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反而有些痒痒的感觉,应该正在愈合长新肉,面上的红痕也早就淡得看不见了,但云夕玦这幅虚弱的身子,却让她日渐感到疲倦,看来还是前几日不管不顾耗费心血留下的后患。 故而这几日,宣绫靖基本都是在屋内静养着,喝着让况太医开的调养的方子,才感觉疲倦感消失了不少。 距离过年还有十日的时候,闻人越才终于赶回了盛都,他一经过城门,西殊大皇子回来的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几人的耳中。 这几人,自然包括慕亦弦在内。 听闻西殊大皇子终于回来了的消息,慕亦弦冷寂傲然的眉峰间,铮铮划过一抹凌厉的寒芒。 而其他的,便是关注闻人越动静的太后,静穆王,以及……自从抓回了“私奔”的二人后,就一直等着进一步合作的连安王。 静穆王今日刚好抽空回府瞧着尉迟晔,经过大半个月的调养,尉迟晔的气色终于开始慢慢恢复,惨白的面色有了些许人色,也已经能够起身堪堪走动了,只是身体还虚得很,顶多坚持一两个时辰,就累得一身冰凉的虚汗。 西殊大皇子回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静穆王见尉迟晔已经日渐好转,正与尉迟晔说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听闻连悠月也在这次的同庆名册之中,尉迟晔虚弱的眉宇间,划过一抹谨慎之色,勉强道,“殿下,杨国公已经全全倒向了连安王,甚至还为连安王引见了驻守南乔边境的将领,可见连安王已经起了异心;而太后,借着的帝师令,将镇南侯一派彻底纳入了麾下,又借此年关将连悠月召入宫内,分明是有意制肘西殊大皇子,您既然察觉镇南侯已经暗中联系守陵以及其他各处的兵力,可见太后与连安王已经蠢蠢欲动,各待时机了!您千万要小心提防,早做准备!太妃生性自傲冷血,也忍不了二位殿下太久,太妃那边,年后尽早寻个借口离宫才好……现在唯二的变数,就是……以及……北弥降臣云凌了!” “北晔兄,你说的对,昨去见过母妃,也与母妃提及了离宫的事情,不过在此关头,太后恐怕不会轻易放人。”说及此,静穆王冷哼了一声,“太后倒是打得好主意,想将我母妃、云夕玦、连悠月都困在宫中为质,同一个把戏,还妄图制肘三方……等年过完,我便让母妃寻个太后无可反驳的借口,直接离宫。” “至于李世旋的事情……”静穆王顿了顿,“我总感觉……有些蹊跷,北晔兄,你觉得呢?” 尉迟晔暗中顿了顿,能把视线移到长公主之外的人身上,对他而言,自然是首先之选,便只斟酌保留地道,“这件事,静观其变吧,一向冷淡孤寂,还真未曾看他护过何人,李世旋的事情,虽然有些蹊跷,但符鉴令却实实在在是在李世旋手中,这件事,做不了假。” 而就在尉迟晔与静穆王商谈这些事情之时,赶回盛都的闻人越已经入宫,正按着东渊的礼节觐见着太后诸人,随后才回到了礼庭府安排好的住所——朝阳殿。 闻人越所住的朝阳殿,距离连悠月的令风居不算太远,惹得连悠月时常藏到朝阳殿前的假山中,偷偷瞧着殿内的闻人越。 而闻人越也时常邀着连悠月一同游园闲走,不让旁人看出丝毫他们这桩婚姻的实情。 看着连悠月简单而纯粹的喜悦神情,闻人越也感觉到了丝丝不妥与愧疚,不由地再三婉转地提醒连悠月这婚事,并不当真的事情。 连悠月霎时冰火两重天里浸泡,一颗心空落落的无处着根。 而这日,闻人越正与连悠月风亭闲坐之时,连安王“偶遇”的撞了上来,话语颇深了感谢了闻人越几句,而后,更言辞深晦地说了几句合作的事宜。 因为当初在西殊驿馆定下“私奔”之说时,闻人越就早已告诉了连安王,杨菁阙经过长时间的囚禁,再加上一场街口血腥厮杀,双重刺激之下直接被惊疯了的事实,而所谓的“私奔”,便是闻人越安排的死士带着已经疯了了杨菁阙故作逃窜的戏码,一场掩人耳目,弄假成真的戏码。 而这场戏,如愿以偿地骗过了杨国公,粉碎了太后的阴狠目的! 第一百八十章师从,曾见过她? 时间又悄悄溜走了数日,临近年关不足五日之时,西殊的国书已经快马加鞭先到了,据说护送聘礼的队伍,已经进了东渊境内,按着大批队伍的速度,停停走走怕是还要大半月才能抵达。 不过国书先将西殊同意结亲的消息传至,也算是在这年关之喜上,又添一喜了。 而这一日,衾香也将查到的消息禀报给了宣绫靖,说是那南乔质子二皇子的住所是在太后执政早前,甚至二十多年前,早已建成的,只是在南乔质子入住前,特意翻新过。 衾香查到的消息,让宣绫靖暗暗松了一口气,既然是早就建成,那就不用担心宅基是在封基垫基之前就已经被动了手脚,那既然是宅院落成后才在宅基动的手脚,那必然会有一条宅基的通道,若能近距离接触到宅基,那破阵就会省事许多。 当下又吩咐了衾香去探探二皇子住所附近是否有暗道,比如枯井,假山之类的。 吩咐完衾香的事情,宣绫靖这才又想起另一件事来。 自从当初送符鉴令去府,没能见到慕亦弦,寻借口要回那木盒之后,她就一直有意吩咐素鸢盯着宫中的情况,看慕亦弦何时入宫。 不过,这一连近十日,慕亦弦竟是根本没有如旁人一样入宫来住,倒是让宣绫靖心中隐隐有些着急,担心慕亦弦会了那木盒的夹层。 只可惜,那木盒的夹层的东西,早就被慕亦弦看完了,也已经化作了碎屑灰尘,不复存在了。 而临近晌午之时,素鸢终于发现了慕亦弦入了宫。 宣绫靖也未遮遮掩掩,独自一人直接寻到了慕亦弦暂住的隶承殿。被邀入殿后,更是径直说了来意。 “臣女今日前来,是想请殿下归还那木盒。臣女拼命从那地方抢出此物,尚还未能研究研究。” 慕亦弦眸光冰冷地看着堂中的宣绫靖,神色寂然幽冽,深晦难明。 静静看着月宁郡主那双清透无双的眼,那许久不曾出现的莫名感竟再次拂过心头,让他冷漠孤寂的心都一瞬划过一抹低落,那双眼里无形透出的彻骨冰凉悲戚与那拒他千里的疏离,这一刻,他竟有一种难言的……感同身受,不再是无处可寻,不再是难以捉摸。 可这种感觉,比之之前脑海中莫名闪过的红芒、眼神等等,更让他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没有鲜血淋漓,没有狰狞伤口,却让他痛得竟有一瞬承受不住。 而随之,手腕脉门处早已多日没了动静的所谓灵物之物,竟是再次在经脉里汹涌窜动,虽不比那祭司感应之时的剧烈,却也是经脉欲要之痛,将他心头翻涌的那抹莫名彻底代替。 似乎自从被那祭司感应之后,每次脑海中闪过这些、或是心绪因月宁郡主有所波动之时,脉门里的灵物之物,就会异常暴动! 月宁郡主,和那村落,和烛心镯之间,究竟,还藏着什么? 认知到这一切,慕亦弦本就冷峻的面色更加沉冷寂然了下去! 脉门虽是剧痛,慕亦弦冷峻的面色却沉冽幽深看不出丝毫异样,反而单手拿着那木盒,视线沉冷而深晦,透着凌厉而审视的冷芒,“郡主可知,这木盒之内,记载的为何?” “记载?”宣绫靖心底一惊,面上却飞速了疑惑不解的神情,难不成,慕亦弦已经发现了那夹层中的东西? “郡主,真不知?”慕亦弦冷寂的声音紧接传来,周身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 宣绫靖思绪飞速转动,面上却仍做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知记载了何事?” 慕亦弦却再未回答,就那般寂然孤冷地盯着她,审视了良久良久。 既然木盒已经被慕亦弦打开过了,想也知里面的东西必然和上一世一样,化为的碎屑,要回也是无用了。 难不成还真是既定的宿命,上一世她没有看到的东西,这一世,也注定看不到? 宣绫靖胡思乱想地联想到了杨菁阙私奔的事情,心绪不由有些起伏不定,沉默等候片刻,见慕亦弦似乎无话再说,刚准备告退离开,便听慕亦弦又是冷寂不明地问道,“郡主,北弥余孽宣绫靖,真有名震诸国的阵法之力吗?” 宣绫靖通体骤然一寒,脑海里飞速思考着慕亦弦这个问题的含义! 是她在村落内,对阵法的熟稔程度,让慕亦弦起疑了? 难不成怀疑北弥长公主其实并无阵法之力,反倒是她藏在幕后?毕竟,慕亦弦确实从未见过作为宣绫靖时的她,亲自布阵。 斟酌了番言辞,宣绫靖才故作犹豫地答道,“她对阵法有惊人的天赋,臣女对阵法的学习,也曾受过她的指点。” “郡主在核心阵中,所用的手势指令,师从何人?” 宣绫靖话音一落,慕亦弦又是冷寂问道。 宣绫靖心口更是一紧,慕亦弦终于还是问了此事!可这手势,是上一世,他亲自教她的,如何解释的清…… 暗自自嘲地抿了抿唇,宣绫靖才更是犹疑迟疑地道,“很久以前,有一个人教臣女的……不过时隔已久,臣女也不记得他是谁了……” “何时?”宣绫靖随口胡诌的,慕亦弦竟是信了,反而奇怪地追问了句,让宣绫靖心头更是生疑,此刻却无法泄露分毫,只故作茫然地继续胡编道,“臣女也记不大清楚了,当时臣女好像遇上了什么危险,只依稀记得他好像曾说……这是……什么联系黑铁卫的……” 她此刻所言,是想故意让慕亦弦觉得是某个黑铁卫曾经在危急时刻救下了她,才告诉了她这些手令。 却没想,慕亦弦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竟是不再说话了。 静静等了片刻,见慕亦弦仍旧不说话,宣绫靖只好行礼告退了。 离开了慕亦弦的隶承殿,宣绫靖总感觉刚刚慕亦弦问她那关于手势的问题时,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可又具体说不上来是哪儿怪异。 而隶承殿中,待宣绫靖离开后,慕亦弦面色竟也闪过一抹十分怪异的神色,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柔和与……追忆之色。 桑莫这才终于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道,“难道……月宁郡主幼时,真的见过她?” 若是宣绫靖在此,怕是要惊奇无比,她本是随口胡诌的事情,桑莫和慕亦弦究竟套到了何人身上。 “也许。”桑莫一出声,瞬间惊退了慕亦弦面上少有的柔和,整个人又是沉冽幽寂下去,抬头瞥了瞥,才道,“北弥云府的事情,调查的如何了?” “刚好神匠墨辛出没的踪迹也在北弥东渊交界,阮寂从已经亲自赶过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传来结果。” …… 而宣绫靖回宫的途中,竟是偶然碰见了正一同闲走的连悠月与闻人越。 阿越师兄看她的神色,让她恍惚又是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寒意。 再细看,却又只能看见那俊朗温润的面上,平和如春风的笑容,与从容自若的不凡气度。 连悠月倒是欣喜雀跃地唤了她一声,向着她跑了过来。 宣绫靖宠溺地揉了揉连悠月的头,才看向闻人越微微福了一礼,“大皇子。” 闻人越也只温和地笑了笑,许是顾及连悠月在场,他也是回道,“郡主,好巧。” 和闻人越打招呼寒暄间,宣绫靖才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闻人越的发色,漆黑如墨,倒是看不出丝毫苍苍白发了。 宣绫靖本是要离开,但连悠月却忽然央求她一起去令风居坐坐,饶不过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宣绫靖只好应了。 等到一同走到了连悠月的令风居,连悠月在一旁和梓灵主仆二人说着什么悄悄话时,闻人越突然压着声音以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郡主可知那祭司所说的圣物烛心镯与那村落究竟有什么关系?还有这烛心镯的具体情况,比方说,有何用途?” 宣绫靖眉眼深处,一道精锐的浅芒应声一闪而过,思绪飞速一转,这是个探话的机会! 当即定下计来,随后,就见她面上有些沮丧,低沉地道,“那东西可能是那村落的东西吧,有什么用途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当初知晓烛心镯,还是曾在阿靖手中看到,阿靖才偶然与我提了一提,大皇子怎么也知道烛心镯,难道也是瞧见了阿靖手腕的手镯,阿靖才告诉你的吗?” 闻人越沉默地顿了顿,终于,浅浅地“嗯”了一声。 而正是这一声“嗯”,让宣绫靖暗中心口一缩! 她想探清的一件事,也许,已经解决了! 她从未和阿越师兄提过烛心镯的事情,而那祭司说过,另一枚烛心镯遗失的时间,是三个月之前,也就是她在那竹林阵中复活过来的时间,更是说明,在此之前,她手上绝不可能有烛心镯。 而阿越师兄竟然承认在“她”手腕上见过,那必然,在那柳树河边时,她还没发现自己的尸身前,阿越师兄就已经见过了“她”尸身,并且,取走了烛心镯! 烛心镯,竟然真是在她活到这一世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手上?这是否太过荒诞了! 若真是如此,那慕亦弦手上出现了十几年的烛心镯,难不成是十几年前,上一世的慕亦弦和她一样,来到了这一世? 这未免,太荒谬了! “不过,当初柳树河边,我看阿靖手上的烛心镯好像不见了,难道……手上的那枚,竟是从阿靖那儿抢的?!所以你才阿靖抢回去?!”宣绫靖故作忽然想到了此事的,惊讶的生生吸了一口气,叹道。 闻人越却再没回答,而刚好连悠月转身回来了,她也只好敛了神色,恢复如常。 闻人越率先离开了此地,宣绫靖倒是留在令风居陪着连悠月一同用了晚膳,才回欣沐轩。 第一百八十一章年关,偷入宅基(一) 这一夜,宣绫靖睡得极度不安宁,莫名的燥意缠了她大半夜,才终于堪堪入眠,可却做了一场十分奇怪的梦。 她梦见的场景,竟是上一世她跳崖的空山峰玉匣关。 悬崖边上,猎猎寒气刺骨的凉,如同一只张开血口的猛兽,要将一切都吞噬下去。 可站在悬崖边的却不是她和慕亦弦,而是……阿弦与阿越师兄。 他们二人孑然立在悬崖边上,寒风猎猎吹鼓着衣摆,铮铮作响,可莫名有一股说不出的荒凉。 她心里莫名的有些慌,让她很想冲过去将那立在悬崖边的二人拉回几步,可脑海中刚浮现这一丝想法,却突然刮起了一股强劲的风,直把她往后推去,推得越来越远。 揉碎在狂风之中的,似乎还有零零碎碎极其奇怪的字句。 “置之死地……唯一的机会……改变轨迹……一定要……师父……救下她。” “……留下指引……就算没了……朕也会……推断一切……” 狂风将她推得越来越猛,推到她再也看不见悬崖处的身影时,她才猛的一惊,从浅眠里惊醒了过来! 惊醒地看着窗外渐渐朦胧的昼夜交替,宣绫靖思绪似乎还沉浸在那一场奇怪的梦境里,恍然若失,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空落落。 可她不知,就在她做着这一场奇怪的梦时,隶承殿慕亦弦正幽寂深沉地盯着自己的左腕,而在他的左腕上,那所谓的灵物之气正没有由来的窜动着。 而更没有人知晓,在她做着这一场梦,在慕亦弦左腕气息鼓动的同时,远在西殊,被闻人越藏匿的“宣绫靖”的尸身上,那浮现似火似花的纹络的胳膊上,亦是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肤之下来回窜动着。 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宣绫靖再无睡意,起身怔怔瞧着窗外,直到天色彻底明亮。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天空竟是絮絮地飘起了小雪,只可惜雪瓣太小,落在地上,便化开了。 雪下了没多久,就转成了小雨,淅淅沥沥地,叮叮咚咚的响。 宣绫靖默然瞧着屋外细细的雨线,不由叹了句,东渊的气候,果然是比北弥要暖些,像上次那样的大雪,当真是少见。 这几日间,衾香的探查也有了进展,据禀,在南乔质子所住的庭院后方,有一栋荒殿,而那殿内的庭院里,确实有一口枯井,衾香偷偷溜进去看了看,枯井下方的四壁里,确实有一处敲起来空旷的声音。不过未免动静太大,她并没有在进一步探索。 而这几日,宣绫靖也是一直呆在屋内,喝着况太医开的药方,慢慢调养着身子,况太医也每日会来为她诊脉,根据她的身体状况时而改动药方。年关之后,东渊才是大乱渐起的时候,她一定要将阿玦的身子调养的好些,万不能关键时刻出了岔子。 而她让素鸢去让九伶楼查的消息,也从况太医此处传到了她耳中,证明了衾香所说,确有其事。 临到年关前一夜,宣绫靖将衾香叫到了卧房内间,叮嘱了几句后,才终于入睡。 …… 翌日,天色还未大亮,礼庭府就已经开始往各宫送着赶制出来的新衣裳,新衣裳用的都是很暖的色调,光看着,就有一股暖烘烘的热闹劲。 紧接着,宫人们络绎不绝的贺岁声,就更是将这份过年的喜气闹腾开来了。 宫内各处都布置的喜气洋洋的,若不是知晓东渊如今暗下的暗流汹涌,还真是一片融融和乐的景象。 今日,宫内会有盛都最有名的戏班子、杂耍班,交错上台,从早到晚,唱上整整一天,名家戏曲、挥龙舞狮、篝火杂技,但凡是热闹的,都会在宫内闹上一场。 而晚宴,则布置在能窥见戏台全貌的岚风阁二楼阁楼上,届时,众人居高临下瞧着看台,各家各府闹喜的节目陆续登台,最是热闹。 早晨出发去戏台前,宣绫靖还特意问了一句衾香的准备,衾香点了点头,二人定下了一个时辰点后,宣绫靖才带着素鸢一同前往戏台而去。 戏台对面的临时摆设的看台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座位前的桌案前,也都摆放着颜色红火的水果。 宣绫靖走到座位时,才发现在她的后方第三排中,竟然是李府的李心姝以及李世旋方长玥倒是没出席,看来手果真是出了问题。 她记得,受邀入宫的名册中,并没有李府二人。 李世旋注意到了宣绫靖的眸光,不由浅浅颔首回以一笑,向她走来,似乎要打招呼见礼。 倒是李心姝,完全不曾注意到她,反倒是探着头,直往正看台那边瞧着。而她视线所对,正是静穆王。 看来,萧太妃果真是有意让静穆王娶李府的女儿了。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嗤嗤笑了笑,才收回视线,迎上了正走来的李世旋。 二人往边角退了退,才说起话来。 “李姑娘,你们怎么也在?” 李世旋温婉地笑道,“萧太妃昨日传的令,说是让李府小姐们也一起入宫来沾沾喜气,怕是萧太妃想借机撮合二姐姐和静穆王殿下了。世旋只是沾着二姐的光,才有幸入宫。” 宣绫靖了然地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李府的大小姐呢?”她去了几次李府,都还从未见到了这李府的大小姐。 李世旋面色似乎有一瞬的僵硬,飞速掩了过去,反而浅浅笑了起来,打趣道,“大姐生下来时不足月,以致身体十分虚弱,这么多年,一直深养在府中,甚少出过府门,就连在府中,也偶而才会踏出房门。而且大姐和二姐一样,面上都戴着纱巾,以致于府中许多家奴都不认识大小姐,常常以为戴着纱巾的就是二小姐呢” 宣绫靖随之附和地浅浅笑了笑,又闲聊几句,才各自落座。 等到各位殿下携着正、侧妃、萧太妃与太后与小皇子都到齐了,这出贺年的戏才终于开场。 太后神色亲和而喜悦,满满都是过年的喜气,牵着小皇帝坐在首位,凤目间不见丝毫威凛之气,全全是慈爱之色。 萧太妃端庄、沉稳,噙着一丝雍容的浅笑,一派显贵尊荣。 连安王与静穆王身边陪同的王妃也俱是精心装扮过的,美艳动人。 连安王与静穆王倒是其乐融融地互相邀着酒,时而也唤上慕亦弦一声,又和太后打打招呼,俨然一派兄友弟恭,和谐礼敬之状。 倒是慕亦弦,今日仍旧穿着一袭玄色的衣裳,金丝勾勒祥云缀于其上,黑金相间,自成威仪,再加上他面色冷峻,神色幽寂,自有一种骨子里的威慑。烁人的星目如同夜空深浅莫测,视线时而掠过宣绫靖,时而,又凝在闻人越身上。 而闻人越,一身白蓝相间的长绒袍,缀着星星点点的丝绣竹叶,正合他那自在写意的悠然从容姿态,琥珀色双瞳流转着浅浅莹润温润风雅,似乎对慕亦弦的冷冽视线丝毫未觉。 宣绫靖不着痕迹收回了视线,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了几日前,与这二人所说过的话来。 慕亦弦那说不出怪异之处的问话,闻人越那承认见过烛心镯的一声“嗯”。 时间就在戏台热热闹闹,思绪心不在焉的晃神中飞快走到了傍晚。 临到傍晚,戏台上点了灯火,篝火杂耍的杂技也开始上演了,将整个过年的热闹劲越发推向了白热。 在宫女来禀二楼的晚宴已经全部备好时,太后才朗声让众人换了场地,都到了二楼的阁楼看台里。 而底下的戏台上,各宫各府安排的闹年好戏也开始上演了。 晚宴的菜色准备的十分丰盛,众人一边说笑打闹着,一边用着晚膳,期间,萧太妃与静穆王谈笑间,也嘱人将李心姝唤去瞧了瞧。 宣绫靖一面故作欣赏地看着戏台,一面却暗暗算着时辰。 晚宴结束,戏台上的热闹也近了尾声,傩娘叮嘱引着众人前往迎新园园去放天灯祈福许愿。 众人一路走一路嬉笑打闹,队伍拉得倒有些长,而走在偏后方的宣绫靖却忽然,毫无预兆满头冷汗地倒了下去,被素鸢堪堪接住。 素鸢瞬间惊慌焦急,“小姐!您怎么了?” 素鸢惊急的声音让旁的众人围了上来,口舌杂乱地问着这是怎么了。 直到慕亦弦沉冷着面走了过来,众人瞬间惊退到了一旁。 瞧见被众人围着的那人,面色苍白惨淡,额上更是满头的虚汗,竟是已经昏了过去,慕亦弦心口莫名滞了滞,拂过一丝难言的痛意,竟是如同那日隶承殿那般,没有伤势,没有鲜血,却痛的真真实实。 就连脉门处的经络都隐隐鼓动抽搐,那所谓的灵物之气竟有蠢蠢欲动之势! 瞬间,他本就沉寂的面色瞬间更冷了,双眸如夜,深不见底,只让周围的众人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隐隐打着寒噤。 而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然将那浑身轻颤,面色苍白满头虚汗的人拦腰抱了起来,向着素鸢冷冷命令了句,“去传况太医!”便大步返回最近的岚风阁而去! 将宣绫靖下意识轻柔地放在岚风阁里间的软榻上,慕亦弦一边等着太医的赶来,一边,却是目光探究而沉寂难明地盯着软榻之上的宣绫靖。 直到素鸢带着况太医赶到,慕亦弦神色骤然敛尽,整张凌厉刚毅的轮廓在烛火的阴影下,幽沉地莫名难辨,双眸更是沉寂寂的,没有半点波澜起伏,看不透任何情绪。二更到 第一百八十二章年关,偷入宅基(二) 况太医放下药箱,便立刻把上了宣绫靖的脉搏,随后更是二话不说,连忙取出银针,手速极快的几针没入宣绫靖的穴道。 银针刺完,况太医这才转身面色极其凝重地对着素鸢道,“准备药浴!吩咐人即刻去烧热水,布置浴桶,然后放尽量多的暖炉到这屋来,保持水温降的慢些,我马上写下药方,你即刻去太医院内取药!” 素鸢见况太医面色凝重,吩咐得更是刻不容缓,也顾不得询问小姐究竟怎么了,只连连点头。 况太医唰唰唰写下几十味药材与分量,递给素鸢,叮嘱道,“分量绝不能错,你盯着太医取。对了,每味药材都分成等量的两份!郡主身子太虚了,不能一次性药性太强。” “好!”素鸢正色应了声,接过药方,便急步离去。 慕亦弦这才寻得空荡开口问道,“郡主怎么了?” 况太医皱着眉道,“郡主心疾似有发作的迹象,才致昏了过去。” “怎会这般严重?”慕亦弦剑眉微凛,面色沉冷不明,“隐有发作,怎么会直接昏了过去?上次郡主心疾发作的那般猛烈,都不曾这般严重直接昏迷。” 况太医叹了叹,“郡主身子实在太虚了,也不知郡主做了什么,将心血体力几乎耗之一空,好在郡主好像吃过什么珍贵的补药,才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再加上这几日微臣日日为郡主调养,才正在慢慢恢复,可耗损容易,调养补亏却并非数日之功。” “郡主身体虚耗过度,本就如同风中残烛,经不得一点点微风,可能是今日宫宴闹了整整一日,加上心疾隐隐有发作的迹象,直接成了吹熄残烛的那一丝微风,两相冲击之下,郡主不堪其负,这才昏了过去!微臣现在先用刺穴吊气,等药浴准备妥当,直接用各种养气补元药材浸泡,穴道刺激之下,加快吸收,希望能尽量缓和弥补郡主的虚弱。” 听况晋函说完,慕亦弦整个人的气息越发沉寂,视线更是寂然地如同死湖,翻不起丁点的波澜情绪,哪怕是他眉眼中常有的孤寂冷冽。 核心阵中,她,竟然伤得这般重?若不是他那一瓶护心丸,她岂非比现在伤势更要严重? 仅仅就是为了换他承诺,放北弥余孽一次么?! 想到那日宣绫靖与他四目相对之时的固执与坚定,慕亦弦死寂的瞳眸里,悄然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波澜。 而这时,太后身边的亲信姑姑傩娘也赶了过来,宫女太监们也正往屋内陆续搬着暖炉、浴桶和热水。 近十个暖炉一下子搬了进来,整个屋子瞬间就暖烘烘了起来。 傩娘先是向慕亦弦行了礼,这才蹙着眉担忧地问道,“况太医,郡主这是怎么了?太后听说郡主在半路上突然晕倒了,赶紧吩咐奴婢来问问情况。” “郡主身体虚耗的厉害,微臣正准备用药浴辅以刺穴,强行促进郡主吸收药性,弥补身体虚弱。” “没什么大碍吧?郡主何时能醒?”傩娘又是问道。 “好在心疾只是隐隐发作了一下,并不严重,泡完药浴,待药性全部吸收,郡主应该能醒过来,不过日后更需谨慎调养,否则一旦心疾袭来,身子虚亏之下,怕是根本受不住。” 傩娘这才终于庆幸地笑了笑,“没有大碍就好,那奴婢先回去禀报太后一声,也让太后放宽心。郡主这里,就劳太医您尽心了。” 傩娘刚走,素鸢便提到大包小包的药材匆匆赶了回来,况太医先是问了句,“药量无误吧?” 素鸢气喘吁吁地道,“无误,我全程盯着的。每包内都分成了等量的两小包。” “嗯。”况太医这才点头,将热水全部倒入了浴桶,一边取出一份量的药材按着顺序倒入浴桶,一边正色道,“你可会辨穴?” 素鸢没有遮掩,反正慕亦弦早就知晓她会武的事情,连忙点点了头,况太医这才又继续道,“那好,等会我与殿下退到屋外,你将郡主去衣后泡入药水中,记住,郡主身上现在刺着银针的穴道,你先拔下,但去衣之后,你务必要再将银针原封不动的刺入对应穴道。不用乱,我会在屋外提醒你穴道,但万不能刺偏,你可有把握正确无误辨认穴位?” “况太医您放心!”素鸢正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况太医这才与慕亦弦一同退到屋外。 素鸢动作利落迅捷地合门、关窗、落栓,又拔下了宣绫靖身上的银针,正要宽衣,却见那本该昏迷未醒的人竟是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还对着她安抚地眨了眨。 素鸢一惊,紧接着便是狂喜涌上眉眼面颊,正要开口,宣绫靖却连忙做了个噤声的举动! 素鸢犹疑地连忙闭住嘴,惊疑担忧地瞧着醒过来的宣绫靖。 宣绫靖哪里不知她的担忧,忙得抓过素鸢的手,在她手心快速写到,“我没事,这是假装的。不要声张,假装我还昏着,按着况太医原本的吩咐应声,记住太医所说的穴道。” 而这时,况太医也正好在屋外问道,“素鸢姑娘,如何了?” 素鸢犹疑地瞧着自己手心,听见况太医的问声,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好,好了!太医您说穴道。” 况太医这才开始一一说着穴道,而素鸢也假装听着一一应声,却也按宣绫靖所写,用心记着,直到况太医的声音停下,宣绫靖才又再素鸢手心写到,“说他们几个男人在屋外守着我沐浴不妥,让他们走远些。” 素鸢又连忙按着她的意思,让门口的两人都离得远了些。 这时,宣绫靖才又继续写了一长段话,看的素鸢神色越发惊疑不解起来,可最终,素鸢还是忍住了没问,只微微点了点头,才悄悄打开了岚风阁背面的窗子,揽着宣绫靖,乘着夜色,悄悄潜出了此屋。 而她们落脚之处,正是衾香此前所查到的那栋荒殿。 荒殿的前门紧闭,院墙又围住了四周,若不闯进来,并不会发现里面有人,故而此刻,衾香正按捺着焦急在庭院里徘徊踱步,而宣绫靖与素鸢则是直接跃过宫墙。 看着二人从墙上一跃而下,衾香惊得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才重重松了一口气。 素鸢看见衾香,神色越发惊疑起来,不由想起皎卿阁那晚,小姐留下衾香在屋内说了些什么的事情,难道那日说的就是今日这事?心头虽然疑惑,顾及衾香在场,素鸢也未开口疑问。 衾香一边引着她们走,一边低声道,“郡主,那枯井,奴婢刚刚已经砸开了那空壁,那空壁后有一条通道,猫着身子,刚好能过,奴婢试着走了走,正好通到主子所在的院落下方。 “那就好。”既然准确无误,倒也不用再多费功夫了,宣绫靖简短应了声,便让素鸢带着她下去。 这通道挖得果然窄,猫着身子走得颇有些累,就算是到了宅基处,高度也没高上多少,刚够一人蹲着高。 而一走入宅基处,宣绫靖就感觉一股异常阴冷气息充斥在整个狭小的空间里,直往肌肤里刺,只让人毛骨悚然。 宣绫靖忙得屏住呼吸,示意素鸢测一测气息是否有问题,素鸢谨慎地试了一番,才摇了摇头,示意没有问题。 宣绫靖这才打量着眼前所见,发觉这整个通道挖得颇有些意思,沿着外围挖了一圈,将整个宅基圈在内部。整个宅基只能看见沿着这一圈通道边的柱基,中间,则是实打实的碎石土粒等等。 宣绫靖当下也顾不得姿态优雅与否,径直蹲着走到了一处宅基的柱旁,既然早就从衾香那听说了这宅基中暗藏阵法,宣绫靖自然注意到了柱子上的刻痕。 盯着刻痕瞧了瞧,她便又蹲着走到了另一根柱基,也看到了上面的刻痕。 就这样一次瞧了十来根柱基上的刻痕后,她心里大约对这阵有了点点猜测。 又沿着低矮的通道绕了一会,大抵已经走到了入口的对面,绕过了一半的环形通道时,她蹲在走的脚下忽然好像踩到了什么,咔哒一声轻微的脆响! 素鸢与衾香亦是感觉到了脚下的异常声音。 “小姐,小心点!”素鸢谨慎地提醒了一声,忙得将手中本是照着柱基的火折子往地下照了照。 而火光照亮的地面,让她们三人都惊了一惊! 白骨! 她们所踩的正是白骨! 素鸢连忙将宣绫靖拉回了没有骨头的地方,衾香也连忙退了回来,素鸢这才举着火折子往前探了探,火光所能照见之处,俱是森森白骨,密密麻麻,只让人头皮发麻。 素鸢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免踩到骨头往前走了走,回来后,面上满是惊冷沉色,“小姐,这白骨路,起码有两丈。” 这得杀了多少人,才能密密麻麻铺成两丈长的白骨路! 衾香只以为这宅基之下有阵,根本没有想到竟然还埋藏着这么多白骨,惊得后背一阵湿冷的冰凉,可面上的愤恨却越来越凝重,咬牙切齿低吼了句,“太后,欺人太甚!” 住宅之下埋有尸骨,哪怕是在寻常人家,都会认为极度不祥,更何况南乔二皇子的住所之下竟然埋着这么多根本数不清的尸骨,衾香怎么忍得住! 第一百八十三章极阴,明秀之地 素鸢面色晦暗阴沉,声音忽然凉地有些荒寂,却又透着一股极力隐忍的痛恨,“小姐,这是哪儿,怎么会有这么多尸骨?” 宣绫靖知晓,素鸢怕是想起了季府满门的惨烈,不由握住素鸢冰凉的隐隐发颤的手,堪堪给予她安抚,才轻声道,“回去再与你详说。” 说完,便是让素鸢照着前路,不欲在此多留。 她们三人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白骨,走在那白骨铺成的两丈路上,本就阴冷的空气越发阴诡的吓人,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冰凉凉地不停绕着众人打转,惊恍的似乎有一种湿漉漉的错觉。 飞速查看了白骨路中间的一根柱基后,她们便又小心谨慎地走完这一段森森阴冷的道路。 终于走完那段白骨路,那一种莫名让人发麻的湿腻阴冷的不适感才终于稍稍轻了些。 衾香面上的忍耐与愤怒交错闪过,到最后,整张面孔狰狞得可怕,恨不得能直接冲出去杀了太后那个罪魁祸首。 素鸢视线倒是低垂着,面色低沉,清冽冷然。 宣绫靖清透的双眸间却忽然掠过一丝深晦,默不作声回头凝视了那密密麻麻的白骨一眼,面上渐渐浮现沉吟思量之色。 这些白骨,似乎不像只是简简单单随意丢弃在这儿的…… 这种湿腻阴冷,浓郁地根本不像是自然而成,倒是想有意会聚在此地,再加上这看了已经大半的阵法,她心底大抵有了一个猜测。 略略压下这一丝猜测,宣绫靖继续会敛心神查看其眼前的柱基来,直到将整个通道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通道的起点处时,她心中的那个猜测已经证实了差不多了。 这个宅基之阵,并不复杂,可以说相当简单,阵图分别刻在不同方位的十六根柱基之上,无形连成一体,形成一个覆盖了整个宅基的阵法。 而这个阵的效果,她也只看出了一个用途,那就是如同风水法阵汇聚风水那般,用于聚敛气息,将之禁锢在阵法范围之内,生生不息。 她虽是不精通堪舆风水之术,但经过长时间的耳濡目染,看还是能看出一些粗浅的门道来。 这个阵法,乍看起来,倒像是有意将因那些白骨而生的阴冷之气汇聚在此,可若是如此,直接布一个风水法阵即可,何必还大费周章,用阵图这般精妙深奥的方法布下阵法来? 宣绫靖思绪不由沉了下来,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这个阵法是否还隐藏着什么其他用意。 一边思索着,她一边随口地问道,“衾香,二皇子的住所,表面上应该是处风水宝地吧?” 衾香不解地回忆道,“奴婢对风水不大懂,不过当初二皇子刚到东渊时,奴婢好像听谁说起,说这是太后专门为二皇子挑的好地方,是块明秀之地什么的,具体好像是说……什么面朝东南,正是取其贵人南来之意,二皇子又是从南乔而来,正合二皇子的身份,贵上加贵……” 起先,衾香还一脸茫然,可说着说着,衾香整个人陡然阴沉下来,面色凝满了愤怒,双目如火在烧,“难道……刚刚那白骨路,是故意破坏原本风水的!太后两面三刀,卑鄙无耻至极!” 宣绫靖沉吟地点了点头,“应该正是此意,明面上是处明秀的风水宝地,暗中却残忍无道地用无数无辜的性命作为代价,积聚阴冷之气,造满恶业,硬生生将一块好好的风水宝地铺设成了极恶的阴地,长住这样阴邪之地,难怪二皇子会恶疾产生,头痛欲裂,长此以往,当真会重至丧命!” 问她此言,衾香面色顿时僵成一片,难看至极,慌急道,“郡主,您一定要救救主子!” “此阵……布阵之人手法十分生疏,想要破阵……并不难。”宣绫靖思量地回道,衾香顿时喜形于色,狂喜之色汹涌在面上,恨不得立马推着宣绫靖去把这阵破了。 可宣绫靖此刻思绪却有些沉凝,蔺氏风卦,以阴邪入道,此地如此邪恶残忍的风水手段,看起来倒符合蔺翔的手笔。 但蔺翔并不懂阵法之事,绝不可能布下这个宅基之阵,若是蔺翔,布下一个等同效果的风水法阵便足够了,说不定效果比这生疏之人布下的阵法效果更好,说不定二皇子所受的折磨会比如今更要痛苦,说不定,二皇子早已承受不住,命丧黄泉…… 如此看来……太后倒是手下留情了? 宣绫靖并不相信脑海中这一瞬闪过的笑话,不由敛了敛游离的思绪,又是问道,“二皇子被困多年间,太后可有去看过?”若是想要折磨,亲眼看着被折磨之人的痛苦,应该更是快意吧。 衾香摇了摇头,“太后甚少前去,自从二皇子疯后,太后就再没出现过,太后并不知晓二皇子疯之前已经怀疑到了她的头上,奴婢也只按着二皇子的吩咐,以想在宫中好好生存的借口投效太后,太后倒是偶尔让奴婢去看看二皇子的情况,问几句二皇子身体状况,可能是不想让南乔觉得心寒,毕竟如今南乔依附东渊。” “这倒是怪了……”宣绫靖奇怪地皱了皱眉,这太后对南乔二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郡主,什么怪了?”衾香焦急地追问了句,只怕是对二皇子不利的。 宣绫靖轻浅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心急,才道,“没什么,许是我多想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将阵破除,你寻个机会去告诉二皇子一声,该演的戏还是要演足了。切莫让太后发现问题。” “是!”衾香欣喜若狂地连忙应声。 宣绫靖这才从素鸢手中接过火折子,兀自蹲了下来,随手捡了块石子,就地写写画画推算起来,不足半刻钟,她就开口道,“素鸢,你从右边出发,依次在第一、二、五、八根柱基之上的阵图外围,刻上一个方框,将阵图困在框内,我与衾香从左边出发,去解决这边。” “是。” 素鸢走得远了些后,径直将腰中的软剑抽了出来,按着宣绫靖的吩咐利落果断在刻下了几笔,将阵图全全困在框内。 而宣绫靖这边,则比素鸢的要简单些,她只用匕首在每个阵图的图形之内,稍稍多加了一道,就阻断了阵图原本的一体,而素鸢这边,也刚好刻完。 等到她们再次返回到通道入口之时,明显便能感觉那种阴冷的气息似乎稍稍淡了些。 “没了阵法的禁锢,这些阴气应该会渐渐散去,二皇子应该就会慢慢恢复了。”宣绫靖这才含笑地说了句,“记住,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当然,郡主大恩,奴婢绝不会忘,等二皇子清醒,奴婢一定会如实以告。”衾香猛的就地跪了下来,猛的连磕了三个头,弄得额上灰扑扑的,她也不管不顾。 “好了,先离开此地。”宣绫靖敛了敛笑意,低声吩咐道,“井口别封,让阴气散出去。”没了阵法的禁锢,这些阴气随着时间总会慢慢散去,打开井口,也能撒的快些。 “是!” 往外离开的时候,宣绫靖不由又是回头瞧了那宅基之阵一眼,思绪之中仍旧有些说不出的疑惑与怪异。 而她的疑惑之处,正是在那阵法的布置手法上,实在太过生疏,一看就知是完全不懂阵法之人,依葫芦画瓢,一笔一划完全临摹阵图而刻。不过也多亏这布阵之人手法生疏,否则她也不会如此轻易破去。 可关键之处,也正是在于此。 寻常布阵,可以用玉石器具相互呼应直接对应排布成阵图,用以形成简易临时的小阵,而但凡要布置大一些的阵法,俱会用到阵图,多个阵图在不同方位各成小阵,最后融合搭配,形成一个大阵,而阵图的绘制,可以铭刻,也可以是摆布。 铭刻阵图的阵法比之摆布更为复杂,摆布只需对应相应的位置,就如同北斗七星的形状,而铭刻阵图则必须精妙地刻下繁杂的线条、复杂的术式,先后次序,力道轻重深浅都有讲究,绝不能是一个完全外行的人以极度生疏的手法能够临摹而成的。 但眼前这宅基的各处柱基之上所刻的阵图,明显是不懂阵法的人临摹之作,不仅先后无序,力道亦是没有差别,可偏偏,如此外行的临摹之作,竟然将这个阵法成功布置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这布阵之人临摹的水平问题,而是……设计这个阵图的人对阵法的精通问题了! 究竟是对阵法如何精通,才能设计出就算是外行人依靠临摹,都能布置出的阵法来? 这设计阵图之人,究竟是谁? 至少,她和桑莫,设计不出。 …… 直到又悄无声息回到了岚风阁,宣绫靖的思绪仍旧停留在那宅基之阵中。 一个时辰,是宣绫靖早就与况晋函商量好的第一次药浴时间,同时,况晋函也会帮着拦住在外守候的人,不让发觉屋内已经无人。 她们此刻回来,所花时间刚刚将近一个时辰,故而她们刚回屋没多久,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宫女请示的声音,“素鸢姑娘,换用的热水已经备好了,可需要奴婢们提进来?” “你们放门口吧,我自己出来提。”素鸢连忙接了话,才又无声看向宣绫靖问道怎么办。 宣绫靖又是执起素鸢的手,写到,“水提进来,继续药浴。阿玦这身子,也确实需要调养。” 素鸢这才迅捷地打开门,将门口的几桶水迅速提了进屋。 正当她为难着药材的顺序时,况晋函的声音刚巧从屋外传来,“素鸢姑娘,我刚刚瞧着你出来提了热水,可是准备给郡主用第二次药材了?” “是,况太医,您来得正好,这药材的放入顺序可有什么讲究?” 第一百八十四章阵势,紫微帝星(一) 隔着门窗,况晋函指挥了素鸢放入药材的顺序,素鸢连连感谢后,这才真正伺候宣绫靖药浴。 好在之前宣绫靖已经提醒她记住刺入的穴道,这时,才没露馅。 素鸢按着之前况晋函所说的穴道,刺入银针后,才扶着宣绫靖浸入了浴桶之中。 一股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宣绫靖有意避免受伤的左臂浸到水,便将胳膊搭在浴桶沿上。 温热的水气扑面而来,舒适的感觉也从浑身传来,宣绫靖不由地闭上了双眸休息。 可闭上了双眸,她的思绪中反而更加清晰地反复闪现着那宅基上所布得阵图,她下意识的注意起来,那阵图便是在她的意识里,想象出了一个大概的完整阵形。 细细回味着各个阵图的精妙之处,宣绫靖不由更是惊叹以及暗暗佩服,这设计阵图之人当真是阵术精妙至极。 而此刻,在迎新园放天灯祈福的众人,也从傩娘口中得知了岚风阁的情况,因为傩娘传去的消息是并无大碍,故而太后也便没有中断这迎新祈福的最后一个活动。 不过有心注意傩娘传来的消息的人,在听傩娘说完情况之后,隐在夜色烛火之下的面色,霎那神色各异。 而重点,则全全落在那一句,“送郡主去了岚风阁,也已经为郡主请了太医”这句话上。 神色微异的同时,更是不着痕迹瞧了一眼角落中,那温婉低调的李府姑娘。 李世旋虽然温婉胆小,但却只是庶女身份的缘故,心思却是聪慧机敏,察觉到那几束异样的神色,以及从李心姝那儿明显睇过来的质疑神色后,李世旋忙得告了退,直奔岚风阁而去。 李世旋赶到岚风阁时,况晋函与慕亦弦正站在岚风阁门外回廊的不远处,瞧着那二人,李世旋神色微微一怔,走近几步行了礼,下意识抬头瞧了一眼慕亦弦,却被那张冷峻孤寂异常的面色惊了一惊,透体生寒,忙得瞥开眼,看向况晋函才觉得好了些,柔声开口道,“况大人,不知郡主现在如何了?” 况晋函先是摇了摇头,才道,“郡主在药浴,臣等也不便进去,尚不知情况,不过郡主的侍女在内伺候,并未说有什么异状,想来没什么问题。第一次药浴已经结束,想来不等第二次结束,郡主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世旋这才露出一丝浅浅温和的笑容来。 又是一个时辰之后,宣绫靖才在素鸢的提醒下从沉思回味中清醒过来,一直闭眸思索回忆着那宅基之阵,竟是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整理好妆容,又有意吩咐素鸢将先后两次药浴的水混在一起后,宣绫靖才打开了岚风阁的大门。 门外,慕亦弦、况晋函、李世旋听见开门的动静,同时回过了头来,看着李世旋的身影,宣绫靖微是愣了愣,这才对着那三人的方向微微颔首笑了笑。 而后,就见慕亦弦面色沉冷难辨,视线更是幽寂沉沉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一句话也未说的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宣绫靖微是一愣,恍过神来,不由地暗自自嘲地笑了笑,这又不是上一世了,她恍惚间,似在期待着什么…… 顾着李世旋在场,宣绫靖走近之后,也未多说什么,只浅浅谢道,“太医费心了。” 哪知况晋函面色严肃,双目之中更满是认真之色,“郡主,您的身体状况,微臣先前与摄政之言句句属实,绝不是危言耸听,您如今的身体极度虚弱,比作风中残烛绝不为过,根本经不得半点折腾,如果心疾在这空荡发作,绝对不是小事,也许就算是微臣,也会束手无策!” 况晋函的话,让本是有些放松喜色的素鸢面色陡然沉抑下来,清冷的双目里霎那满是担忧凝重之色。 况晋函眸色沉了沉,或许是出自医者仁心,竟是不顾李世旋在场,叹声劝道,“宫中乃是非之地,郡主若能避之,最好还是避之,心疾之症,最需深居静养。” 宣绫靖面上的柔和稍稍敛了敛,才状似叹息地道,“我知道了,多谢况太医。此事,还望太医不要外传。”她所说的外传,自然是尉迟晔,只是此刻李世旋在此,她不便明指。 况晋函目光严肃地盯了她一会,见她神色坚决,也只能默默叹了一声。 宣绫靖示意太医先行离去后,这才看向李世旋,道,“李姑娘怎么也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李世旋往岚风阁楼下走去,李世旋倒是不甚放心,一边与素鸢一同搀扶着她,一边柔柔温和地劝道,“在迎新园听说郡主昏倒了,这才跑来看看。郡主无恙便好,不过那太医的忠告郡主也要在意才是,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素鸢更是满目闪烁着担忧,只差直接将她带出宫去了! 宣绫靖只能各自回以一笑,略作安抚。 而等她们刚走到岚风阁下,一道恭敬的嗓音突然从旁侧传来。 “郡主,殿下吩咐奴婢们用软轿从郡主回府。” 宣绫靖诧异地循声看去,果见一宫女正站在一方软轿前,盈盈屈身向她行礼。 慕亦弦? 宣绫靖脑海中不由回忆起刚刚慕亦弦沉冷着脸,二话没说转身离去的样子,思绪不由怔了怔,竟为她备了软轿? 宣绫靖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软轿上,直到那宫女的一声“郡主请!”宣绫靖才回过神来,可醒过神,她的视线却不由地正好沿着软轿所在的方向,看向了夜空之中的星辰。 今日繁星满空,月色皎皎,倒是一片大好的夜色。可印入宣绫靖视线之中的,却不是这一片大好的夜色,反而是那一颗,隐隐有些黯淡的星辰。 那是……紫微,帝星…… 暗指东渊小皇帝命数的紫微帝星,竟然变暗了! 从她到达东渊,就有意留意过主帝王的紫微帝星,虽不知特别耀目明亮,但却也没有黯淡之态,而今日,竟然莫名地变暗了些! 宣绫靖忙得敛神回忆了一番上一世的记忆,年关附近的时间里,东渊的小皇帝并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更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不该……出现星象黯淡之状啊? 宣绫靖眉眼不由锁了锁,但未免旁人看出异样,她也没再盯着紫微星,只浅浅颔首应了那宫女,坐上了软轿。 倒是李世旋面色陡然拂过一丝犹豫之色,似乎有话要说,但刚好,那宫女叮嘱了声,“郡主您坐好了。”便招呼着抬轿的宫人起轿了。 一时岔开,不由将李世旋的话堵了回去。 走了一会,宣绫靖这才发觉这抬着软轿的宫人走得方向并不是回欣沐轩的方位,不由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那宫女忙得又恭敬道,“郡主,殿下吩咐送您回府上。殿下说,太医建议您回府深养。” 回府?平北郡王府? 宣绫靖不由又是愣了愣,难不成,况晋函那番劝告她离宫的话,也对慕亦弦提过了? 本来她当初能离宫暂住,便是借着为慕亦弦解那凝洄之阵,如今凝洄之阵已解,她也没想过还能离开皇宫,太后必定会借机将她再度困在宫中。 慕亦弦这般吩咐安排之下,岂不是又无意打乱了太后的计划? 宣绫靖暗暗笑了笑,但也没再多做思量,能离开皇宫,对她而言,最好不过。 一路顺利出了宫门,太后那边亦是得到了郡主离宫的消息。 太后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却又飞速掩了,只温和喜悦地笑看着满头放飞的天灯。 临近尾声,太后才终于宣布了声结束,而被邀入宫半月的众人,也终于能够各回各府,各自守岁了。 宫内一下子冷冷清清了起来,只剩下小皇帝、太后与萧太妃,以及闻人越与连悠月。 太后留下萧太妃的理由,则是萧太妃离宫数年,也该去西佛堂陪陪先皇,而太后则是牵着小皇帝也一同去了西佛堂。 至于闻人越与连悠月,太后则也说的无可辩驳,若是让堂堂一国皇子在驿馆守岁过节,未免有失东渊国体,惹人笑话,自然应该以盛礼相待,将西殊大皇子好好留在宫中招待,而连悠月,则是怕闻人越没个熟悉的人守岁太过孤单,也被留在了宫中。 除了宣绫靖因着昏迷,被慕亦弦以深居修养的缘由送出了宫外,其余太后欲要留以制肘的两人,则尽被留在了宫中。 而宣绫靖这处,到了郡王府时,云凌瞧着是她回府,惊喜不已,本以为今年守岁一家人不能团聚在一起了,没想到玦儿竟是被送了回来,怎能不让他这为父的心中高兴,站在府门口,不禁有些激动。 宣绫靖也知云凌的感慨,不由乖顺体贴地笑了笑,从软轿中走了下来,吩咐着那些宫女回去。 软轿被抬走,这才露出一直站在软轿另一边的李世旋来。 云凌瞧着这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宫女的李世旋,忙得询问道,“这位是?” “李世旋见过郡王,家父是去年刚出任莘念书院的院丞李汝林。”李世旋温婉有礼的福了个礼。 云凌因着自己女儿回府,满心喜悦高兴,连带着看李世旋也是乐呵呵地笑着,“原来是李院丞的女儿,果然一股温雅娴静气。” “郡王谬赞了。”李世旋谦虚地回道。 宣绫靖不由开口询问道,“李姑娘,你是回府守岁,还是……在蔽舍将就将就?” 李世旋瞧着宣绫靖与云凌面上和乐真实的笑容,眸光微是迷离地晃了晃神,才有些怔然难明地道,“在郡主府上叨扰一会吧,等岁守完,再回府罢了。” 宣绫靖看出她神色似乎有些低沉,便也没有多问,笑邀着她一同入了府。迟来的二更 第一百八十五章阵势,紫微帝星(二) 本是漫长的守岁之夜,就在几人的说说笑笑间游走了过去。 云凌笑得满面通红,从未想过,自从北弥危难,他们还能过上这样一幕安静宁和,好似从未战乱纷争的年。 宣绫靖本就有意逗趣氛围,李世旋倒也心思聪敏看出了她的意图,时而附和着,惹得云凌又是高兴又是感叹。 瞧着云凌满足的神态,宣绫靖不由也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句,阿玦,新年快乐。 守岁结束,宣绫靖说着派人送李世旋回府,便也亲自出府相送,云凌便先行一步去了祠屋,说是去见见阿玦的娘。 没了云凌在旁,宣绫靖送着李世旋出府的途中,李世旋终于再次浮现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犹豫了一路。 直到走出府门,李世旋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郡主,小心宫里。您与走得过近,只怕诸人皆有心思……” 宣绫靖倒是早就注意到了李世旋的犹豫之色,却没料到李世旋是想说这事,竟是想好心提醒她小心宫中的太后以及诸位殿下。 心底悄然地淌过一丝暖意,面上更是诧异地顿了顿。 随后,她的唇角不由自主逸出一丝温和,浅浅笑着,笑容轻浅,却好似能拨开夜色。 宣绫靖浅浅思量半息,才终于亦是直言开口道,“那世旋你呢……当初可也是这般心思?”她改了称呼,平白多了几分亲近,以致于这话虽然是问话,却反而听不出一丝质问了意味来了。 李世旋立时怔住,温婉的面颊上满是复杂的神色,像是被人揭穿的不自在与窘迫,又像是如释重负了的轻松,像是犹豫忐忑的愧疚,又像是心境了然的坦荡,最终,却全全汇成了一句,似坦然似无奈地轻笑,“郡主果然慧眼,世旋这点小手段,当真是骗不过您,郡主若要责怪,世旋并无怨言。” 宣绫靖却定定瞧着她在府门的灯笼下,半暗半明的柔和面色,脑海里不由拂过她那一丝坚毅而执着的眼神,当即心头一柔,不由更是想起自己那如今不知如何的小皇弟,嗓音不禁也柔和万分,笑道,“相护利用,我们,就算扯平了。” 其实,自从当初在李府瞧见李世旋那一丝愧色,宣绫靖之后就大抵推测出了一些缘由。 李世旋怕也早就听闻了慕亦弦与她走得近,想通过她引起慕亦弦的注意,这才故意当着慕亦弦的面为她挡了刀,可按宣绫靖所看,李世旋对慕亦弦却并未爱慕之意,故而,至于能让她如此孤注一掷拼上性命赌上一把的缘由,宣绫靖只能暂时推测,恐怕是和她在李府的处境有关。 李世旋微微愣了愣,下一刻却是心思敏捷地想明白了她的意思,既然连她都能发现慕亦弦与郡主走得近,引起了宫中那些人的注意,郡主怎么可能没有防范之心?再回想起今晚迎新园,那几人扫了她一眼的视线,李世旋怎能还不明白这句“相互利用”的意思来。 郡主竟是借着欣沐轩那件事,将宫中那些人的注意力转到了她身上,混淆视听。 二人不由地相视瞧了一瞧,继而轻笑了起来。 宣绫靖心头倒是有些感叹,这一世,竟还能认识到连悠月与李世旋这样的人来。 目送着护送李世旋回府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宣绫靖这才转身回府,视线转动间,不期然又是扫过那一刻略显暗淡了几分的紫微帝星。 果真是暗淡了下来,而不是偶然。 略略压下心思,回府陪着云凌老将军一起祭奠了阿玦的母亲澜夫人,宣绫靖这才发觉,在澜夫人的排位旁,不知何时又添了一个牌位,而那牌位之上,并未署名,反而只刻了生辰。 年份她并不熟悉,倒是那日月,她好像何时听过,十月二十九。 陪同云凌老将军祭奠完,素鸢才扶着宣绫靖回了皎卿阁,伺候着沐浴更衣,催促着好好休息。 宣绫靖眉眼间也确实浮现了几分倦意,更是看出了素鸢一直极力隐藏遮掩不想在云凌老将军面上露出的担忧,不由浅浅安抚笑了笑,也便由着素鸢了。 屋内熄了烛火,夜色格外寂静。 许是因为李世旋府门前那一丝关切好意,宣绫靖今夜心绪十分柔和,静静躺在床榻上,很快便是昏昏欲睡,渐入梦乡。 可就在她就要彻底入眠之时,她恍惚的神思间,忽然再次浮现那一府宅基之阵的完整阵图。 恍恍惚惚间,宣绫靖思绪混沌地看着那阵图,正要进入睡梦,恍惚的意识却陡然凝在那阵中一处。 阵法的中心。 今晚几次闪入视线的星空亦是在这朦胧睡梦间毫无意识的一闪而过。 宣绫靖渐渐迷茫的意识陡然一凝,本是闭合的双眸,陡然在浓重的夜色中睁开,亮如星辰,澈如清泉。 那阵法,竟然呼应了星辰! 在这迷蒙无意识间,竟是让她突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因为阵图分为十六根柱基,所以她起先根本没有关注阵眼是否暗对星辰,毕竟那阵也是深藏地底,在阵法之前,根本不可能抬头看见星空,以至于她根本不曾往这个方向想过! 但刚刚,就在刚刚,她忽然回忆了一番,按着二皇子宅院所在的方位,推测一番地底阵法所在的方位,将整个阵法联合起来细辨,那阵法的中心,正好呼应着紫微帝星。 想清楚了这层关系,宣绫靖反而更加迷惑起来,让她思绪转个不停,不由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再无睡意。 南乔质子住宅之下的阵法,看似是汇敛那森森尸骨所致的阴恶之气,让其因阵法之力,不会散去,反而生生不息流转其中,可竟然,阵法中心遥对暗指太后独子的紫微帝星! 她相信,依太后对东渊小皇帝的宠溺,不至于会害他,那么,现在重要的问题便是……那宅基之阵,和紫微帝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所知晓的阵法呼应天地星辰,俱是借势之用,比如常用的北斗七星、还有那次即墨郡内被借用的虚宿、张宿皆是用天地星辰之力。 可如果这宅基之阵也是借势,甚至借紫微帝星之势,怕是那些阴邪之气早就被镇压驱散了,哪里还能将一处好好的明秀风水之地,生生改成了极恶的阴地! 可若不是借势,那又究竟为了什么? 或者说,这精妙的阵图设计,生疏的阵图铭刻,被折磨对待的南乔质子,还有东渊小皇帝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 或者说,这设计阵图的人,对阵法的理解,究竟超出了他们多少? 想到阵法精深,这一刻,宣绫靖脑海中突然联想到那凝洄之中,核心之阵的神秘村落来! 那村落中的阵法,也比她与桑莫至今所学,或者说流传世上的阵法要精妙高深! 忽的,她脑海忽然回响起当初那祭司追问她师从何人的两次问话来。 ——“你,又是……谁的弟子?!” ——“你与离开的那小子,是否师出同门?” 那祭司,定然认识她师父,而看那祭司既然没有追着他们出来,想必并不能离开那阵,那被困阵内的祭司竟然能认识师父,是不是说明,师父与那村落有关,甚至说,师父就是来自那村落? 如果师父是来自那村落,那祭司的话就有的研究了,至少,可以推断,从那村落出来的,绝不止她师父一人! 那么,设计这东渊宫内的宅基之阵的人,会不会也是那村落之中出来的人? 宣绫靖思考得入神,竟是没有注意到素鸢走到了她身前。 直到素鸢出声关切道,“小姐,您怎么了,怎么起身坐着,身上也不盖着,小心着凉了!您如今这身体,可马虎不得啊!”说着,卷起被子就往她身上裹。 宣绫靖听到声音,才忙得回过神来,对着素鸢讪讪地笑了笑,才忙得又睡下。 素鸢倒是不放心了,根本不走,就这般守在边上,非要等她入睡。 可宣绫靖此刻哪里睡得着,不由一边和素鸢说着今日去帮衾香的事情,一边继续思考着那宅基之阵的问题。 晕倒以及药浴之事,都是前几日趁着况晋函前来诊脉之时,提前商量好的把戏,只是为了更加真实,所以才没有提前告诉素鸢。 素鸢的担忧与慌急,更加能让人相信。 同时,她也将衾香以及南乔质子的事情娓娓道来。 素鸢霎那愤愤担忧地道,“小姐,您的身体,真的不能再耗费心力了,您怎么不好好休养,还去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呢!” 宣绫靖怔怔抿了抿唇,才道,“衾香说了一些十几年前东渊的事情,南乔二皇子许是知道些许,也许……会和北弥灭国,慕亦弦誓死诛杀北弥皇室有关……” 素鸢面上的愤愤之色瞬间沉了下去,面浮关切沉色,同时亦是噤了声。 二人忽然沉默下来,整个内室沉寂得只剩下皎皎洁白的月辉。 沉默了良久,宣绫靖才忽然有些低沉地道,“素鸢,去睡吧。” 素鸢没再拒绝,担忧地瞧了宣绫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内室。 而宣绫靖睁眸瞧着沉静如银的月辉,心绪悄然拂过几丝酸涩胀痛。 竭力压了压,她才竭力合上眸子,将心神全全放回那宅基之阵与紫微帝星之上。 第一百八十六章质子,聂氏君厝 大年初一这一日清晨,傩娘领着衾香以及欣沐轩的数位宫女,一同送来的太后的新年贺礼,同时,亦是留下了太后的关切问候。 而衾香以及这一众宫女就被留在了郡王府里,明面着是照顾月宁郡主的起居。 宣绫靖当然知晓太后的用意,因着慕亦弦的突然插手,太后无法将她困在宫中了,自然是要将眼线安插回她的身边,好在衾香的底细如今也清楚了。 宣绫靖暗暗笑了笑,面上便故作感激柔和地笑着道谢。 接下来的数日,宣绫靖便是每日都在药浴之中度过,见着她终于安安静静地养着身体,素鸢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几日,宣绫靖倒是一直注意着盛都的风向,不过尚在年关热闹之中,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来。 慕亦弦以及闻人越双方亦是没有传出什么暗斗,慕亦弦一直呆在府中,不知在忙些什么,而闻人越则一直因着太后的盛情,被留在宫中,同时被留以作陪的,便是与闻人越有婚约的连悠月。 想起悠月那纯净干净却又胆小的性子,宣绫靖倒是有些担心她长久呆在东渊皇宫之中会出什么问题。 而同时,这几日宣绫靖也时常注意着主帝王的紫微帝星,却地发觉,那紫微帝星,并不仅仅只是变暗淡了,甚至还在一天比一天暗淡。 只是这几日变暗的程度并不特别明显,不过再如此下去,但凡是能够辨认星辰的人,都会发觉到这一颗明显变暗的紫微星。 虽然不明白紫微星为何日渐变暗,宣绫靖还是趁着况晋函为她调养诊脉时,偷偷叮嘱了况晋函一句,注意下小皇帝的情况。 如今这局势,各方都在蠢蠢欲动,太后也早已起了防范之心,一旦宫中的小皇帝出了什么问题,就是这一方鱼池轩然的时候了。 甚至悄悄嘱咐了况晋函去问问尉迟晔,那些东西可都已经布置好了! 而她所要做的,自然是……顺水推上一把! …… 大年初四这一日,衾香按例回宫取宣绫靖的俸禄,同时也按例向太后回禀近日月宁郡主的状况。 太后敛着目,似有冷光闪烁不定,“云夕玦这几天,就一直呆在府里,哪儿也没去?” “是,郡主每日按着况太医的药方泡着药浴,调养着身子。” “十五,也没派人去郡王府问候问候?” “这……没有,只有府的桑莫来贺过年,但只放下了贺礼,就走了。”衾香如实回答道。 太后气息陡然沉了沉,良久,才又开口道,“郡王府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的人出没?”东渊最近暗中风波动荡,难保北弥的人不会起了什么心思,北弥那消失无踪的十万兵马,终究是个隐患! 衾香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仍是恭恭敬敬地道,“奴婢按太后吩咐,买通了郡王府的丫鬟,暗中注意着郡王府书房和郡王正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 太后顿时冷哼了一声,“行了,退下吧。” 临到衾香退到门口时,太后才突然想起什么,有些不耐地道,“对了,怎么说也是过年,虽然疯了,但终究也是个皇子,按往年一样,你随便挑点看得过眼的东西送去南静苑去,总不能让南乔说我东渊没点待客之道。” “是。”衾香暗中视线一寒,面上却仍是无波无澜地淡淡应了声。 南静苑,正是南乔质子聂君厝所住的院落。 衾香按着太后的吩咐,也像往年一样,净挑些了无用的玩意,随手拿了个托盘,就奉去了南静苑内。 南静苑,一片荒芜,就只有几颗枯树,半点生机的颜色都没有。 衾香面上无动于衷,心中却充斥着快要压不住的不忿! 当初一同随行前来伺候二皇子的丫鬟,除了她投诚了太后,这些年都因病因伤,偶然的丧了命,如今的南静苑,除了门外的两名侍卫,就只能屋内的两名宫女了,而这四人,都是太后的人。 不过那两名宫女也不过是来盯着南乔二皇子的,只要不让人死了,随意怎么伺候,反正不过是个疯子。 衾香刚一靠近正殿,就隐隐听见了屋内低沉的嘶吼声。 伺候的两名宫女瞧着她走来,倒是笑意盈盈的,“太后又赐下什么好东西了?”当然,这宫里的东西,那个疯子哪里还能用得上,赐下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她们的。 衾香面色沉静淡然,将托盘里的东西递给了那两名眼睛放亮的宫女,便随意地道,“我进去瞧瞧,也好给太后回禀。” 那两名宫女正高兴的分着东西,头也没回地应了声。 衾香冷冷抿了抿唇,这才推开屋子走了进去,刚一踏进去,一堆东西噼里啪啦地杂了过来! 屋外这分着赏赐的两宫女早就习以为常,根本理都不理。 衾香面色关切而担忧地盯着那发疯的人,嗓音却控制着平淡疏离,“二皇子,您冷静些,奴婢奉太后之命前来看看您,奴婢衾香。” 前面的那些话都是说给屋外的两名宫女听得,最后那二字,才是她的重点! 二皇子疯了四年,她不敢确定二皇子还能不能认出她! 聂君厝却放佛受到了惊吓,手中狂乱的挥舞着,喉咙也嘶哑低沉的不停吼着,可却明显能听出中气不足的萎靡。 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不虚弱萎靡才是怪了。 衾香眼中满是痛楚愤恨之色,心头却惊疑打鼓的瞧着聂君厝那散乱狼藉的面目,难不成……不是阵法的缘故?二皇子还没清醒过来? 静静瞧着二皇子这般根本没有清醒的疯态,本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却亲自看着希望破灭,落差之下,衾香生生憋忍了这么多年的愤怒终于控制不住的喷薄了出来! 她猛得似的一拳砸在破旧的窗柩上,尖细不平的木刺瞬间划得她的手满是伤痕!更是用根本传不到屋外的音量愤恨不已地咬牙切齿地低咒道,“太后!不得好死!” 而正是她这一句话后,她突然发现有一道阴鸷狠戾的目光陡然凝在她的身上,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 “二皇子?!”看清那一道目光来源,衾香顿时喜形于色,口中刚要惊喜的唤道,却又飞速防备地压了下去。 聂君厝仍是噼里啪啦地摔着撞着屋内的东西,凌厉阴冷的审视目光却一瞬不瞬落在衾香的身上!他疯之前虽然是有布局,但这么多年,难保不会已经变了心! 衾香心思机敏,瞬间明白了二皇子的怀疑,当即扑通一声狠狠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三首,可顾及屋外的宫女,衾香并未出声解释,就这么跪到聂君厝跟前,将一张宣纸塞到了聂君厝的怀中! 而恰在这时,屋外的那两名宫女已经分好了东西,正准备进来瞧瞧,衾香忙得就势摔倒在地,聂君厝神色一冷,也趁势砸了一东西过去,衾香额上顿时通红一片。 两宫女所见之景,就成了衾香姑姑被那疯子砸倒在地的情景。 那两宫女顿时一声惊呼,“唉哟!衾香姑娘,您没事吧!这人就是个疯子,你靠他那么近是要出事的!您快出来得了!太后那回禀个没事就行了,反正没死!”拉成衾香躲瘟疫似的飞快跑了出来,还死死把殿门关上,在门外扣上了锁。 衾香神色冷淡地按着额头,低垂的视线落在那落上的锁上时,寒光一闪而逝,最后却没再说什么,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了。 衾香去回禀了太后一声后,便领了宣绫靖的俸禄回了平北郡王府。 回到皎卿阁后,趁着无外人在,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宣绫靖面前,双目泪光颤动,满是难言的激动与感激,“多谢郡主!奴婢一定万死以报!” 宣绫靖面上露出一丝浅笑,示意素鸢扶起了她,才道,“醒了便好。额上的红肿,赶紧去擦擦。”能让衾香这般激动,不用多想,也知是南乔二皇子清醒了。 衾香又是执意地叩了谢礼,才敛了敛激动的情绪,正色道,“郡主放心,奴婢趁今日已经塞给了二皇子一封信,信上言明了郡主所做的一切和郡主想知道的事情,等过几日,奴婢再寻个机会入宫,偷偷去见二皇子。” “嗯,注意些,别让太后注意到异常。”宣绫靖沉思叮嘱了句,这才示意衾香下去。 夜色降临时,宣绫靖再次瞧了瞧紫微帝星,这紫微帝星的光芒果然比昨日又更暗淡了一些! 可况晋函却迟迟没有发现小皇帝有什么问题,反而正常健康的很,放朝五日,太后难得有时间时时刻刻陪着自己的独子,四处走走闲逛,母子间满是欢颜笑语,温馨和乐。 让宣绫靖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了。 然而,就在这一日,子夜。 南静苑中,一道身影在夜色之中一晃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没入了主殿之内。 殿内,仍旧维持着装疯状态的聂君厝此刻正在熟睡,好似毫无所觉。 而闯入殿内的那人,却气定神闲地缓缓走到了床榻边,声音压的极低,却有一股说不出的从容、笃定与贵气,“二皇子。” 琥珀色双瞳在月色清辉下,分外晶莹剔透,仿佛能够洞察一切,“阵法已破,二皇子难道不想睁开眼静静赏一赏这如华的夜色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合作,要一承诺 “你是何人?!”应声,一双阴鸷沉寒的目光陡然对视而上。 “好眼神!”闻人越温润如风地赞了赞,却姿态优雅从容地随手推开一扇窗,让如银的月色毫无阻滞的倾泻而入,如锻静美。 聂君厝目光沉静下来,凝在其上片刻,才又满是阴鸷冷色,防备谨慎地再次道,“你是何人?!” “在下,闻人越。西殊,大皇子。”闻人越又是温温和和地笑回道,“二皇子或许并未听说过,但听闻皇子的随行丫鬟今日来过,想必,应该告诉了皇子破阵的一些事情,不知可有提过……祝勐?” 聂君厝寒着目,阴着面,并不回答。 闻人越也不恼,继续从容淡静地道,“皇子的侍女之所以会知道皇子如此困境皆因那阵法而起,便是本皇子的手下祝勐告知的她。” “哦?”聂君厝终于嗤笑阴冷地开了口,“阁下这是来……邀功了?” “不尽然。”闻人越笑了笑,“只是当初从皇子的侍女口中听闻求助之事,听说数年前,皇子就能洞观全局,在疯癫之前,布置好自救之局,在下好奇,派人去南乔查了一查。没想到,竟然查到一件颇有趣的事情来!” “何事?”聂君厝阴厉厉地瞥向他。 “或许,应该称呼阁下为……大皇子?”闻人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双眸里的琥珀色光泽在月光下颇有几分深晦。 聂君厝阴鸷的目光陡然一凝,防备警惕的目光首次有些惊讶和兴味,“西殊大皇子?有几分手段!这件事情,尚还活着的知情人屈指可数,但却都不是会开口的人,不知大皇子从何处听来?” 听闻聂君厝这审视兴味的语气,闻人越反倒是惊讶地愣了愣,没想到这件事竟还是南乔的秘辛,也对,顶替质子之事,也算秘辛。他起初派自己的人去查,确实没有查到什么端倪,后来偶然想起让阿九的九伶楼去查了查,才查出这有趣的秘辛来! 南乔大皇子,一介宫女所生,自然自幼不受优待,甚至知晓他存在的人都屈指可数,后来,东渊太后指名南乔念妃之子前来东渊为质,这大皇子就顶替了聂君厝,被送到了东渊,而同时,原本的二皇子改名聂成祈,以大皇子的身份过继到了南乔念妃的名下。 更是在同一时间,南乔皇宫以瘟疫之名,出现了大清洗,平素伺候、知晓大皇子、二皇子相貌的宫人全部被屠洗为净。 现下,瞧着这聂君厝如此兴味惊讶的神色,闻人越都不由有些佩服起他们那个小师妹阿九来,竟已经将九伶楼的情报网铺的如此深入,连这等被大批屠洗遮掩实情的秘辛都能查到。 佩服之色在心中暗暗一转,闻人越面色却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在下自然有自己的渠道。” “呵。”聂君厝阴沉地嗤笑一声,“那么,不知今日阁下潜入,到底有何贵干?本皇子可不觉得阁下是在这宫中呆着闲得慌。” “自然是有要事相商。”闻人越从善如流地顺着道,随后却眸色一沉,嗓音亦是严肃正然了几分,“如今南乔衰落,不知皇子可有野心回宫掌控朝局?” 聂君厝面色霎那阴戾一片,沉沉盯着闻人越,久久不曾出声。 但他浑身,却忽然生出一股凌厉的气势,狠狠笼罩向闻人越,似想逼出他的真实目的。 但闻人越却始终噙着温和从容的笑容,对这丝冷厉气息恍若未觉般,继续道,“如今天下局势二皇子恐怕还不太清楚,南乔君主懦弱无能,依附东渊而存,北弥被灭,但复辟已在绸缪,只等时机,并且东渊衰败在即,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还有慕亦弦在,足够执掌衰败的东渊与天下群雄并立,但绝不会在如五年前那般,所向披靡,势如破竹。” “皇子被困如此之久,眼神仍旧如此凌厉镇定,数年前的眼界与气度,不知可还怀在胸中?如此机会,皇子可有胆量试上一试?” 闻人越说完,便只笑着看向面色阴沉冷厉的聂君厝,似在等他权衡当今局势,又似在等他给出一个答案。 聂君厝沉默片刻,却突然冷沉沉地笑了起来,“阁下这激将法,当真没什么水准。” “有用即可。”闻人越倒不甚在意地温和一笑,“这般看来,皇子对当下局势风云,是有兴趣拨上一拨了?” “当然!欠我的,我当然要亲自拿回来!”聂君厝目光陡然阴狠起来,满是杀伐戾气。 “那好。几日后,我会寻个机会,趁乱送阁下离开,取道西殊,再入南乔!” 聂君厝冷冷地盯着闻人越,唇角一扯,满是深意,“那么现在,大皇子似乎该说一说,来者何意了?” “倒也没什么。”闻人越视线忽的遥望向窗外的皎皎月光,眸光浅浅有些柔和而迷离,“只希望,得未来南乔君上一句承诺!” 聂君厝眼眸微虚,深色满眸。 月色之下,二人语声浅浅,宠辱不惊,却在只言片语间,定下未来天下局势。 …… 翌日,正月初五,宫中风平浪静,倒是静穆王与萧太妃以去皇陵拜祭为由,将萧太妃带离了皇宫,陪同一道前往了皇陵。 杨国公府,杨国公自从那一气,便一病不起,身体不如从前,时常胸闷咳血,杨国公府一应事由全全交到了杨翎冶的手中,连安王倒是时常出入杨国公府探视。 萧府门庭最是热闹,来贺新年之喜的人络绎不绝,萧国老老当益壮,身体健硕的全全招待。 而同样尚算热闹的,便是李府了。李世旋的父亲李汝林去年出任莘念书院院丞,虽然时日尚短,但也算接任了萧国老的位置,日后时日若长,便又是一代门生占据半壁朝堂的重臣。 正月初六,朝堂恢复上朝,盛都的热闹也渐渐开始消失。 杨国公一派强力举荐,杨翎冶接任杨国公的任职,直接从正四品佥都御史升任御史大夫,镇南侯一派质疑、萧府一派静观,朝堂争论不休,最终,御史大夫空悬未定,杨翎冶暂任左御史中丞,正二品,也算掌控了整个御史台的大权。 正月初七,白昼大雨淋漓,入夜更是雨势瓢泼,电闪雷鸣,惊掣夜空,漫天浓黑,无星无月。 宣绫靖本还准备继续观星的计划也只能就此作罢。 就在震耳轰鸣、惊雷电掣间,宫中,一道人影匆匆冲入正要熄灭烛火的飞鸾殿。 “太后!皇上突然高烧!” “怎么回事!”本已渐渐熄了烛火的飞鸾殿瞬间满殿通明,太后雷霆之怒,直逼屋外的电闪雷鸣。 前来禀报的宫女浑身惊悸一颤,说话都颤颤巍巍了起来,“回,回太后!奴婢们也不知道,皇上入睡前还好好的,这没一会儿,就忽然浑身发烫了起来!” “请太医了没有?!赶紧让况太医去看看!”太后满面阴沉厉色,吩咐傩娘帮她披上外衫,就急步直奔飞鸿殿而去。 傩娘随手拿了件披风,就连忙举着伞追赶而去。 赶到飞鸿殿时,太医里里外外围了一圈,况晋函正在诊脉。 太后敛了敛面上急色,待况晋函把完脉,才切声问道,“况太医,皇儿他如何了?” 况晋函面色微沉,“太后,皇上这热症来的古怪,微臣和众太医先商量商量,给皇上服下祛热舒燥的方子,让宫女不停给皇上擦拭身上、手心、额头等处,先降降热度,看看情况。” “赶紧,别让我皇儿受罪!”太后不耐地甩了一句话,便快步走到了龙榻边,探手试了试小皇帝额上的温度,竟是烫得灼手。 而飞鸾殿与飞鸿殿的这番骚乱以及大批太医的进进出出,宫内稍有心的人都知道,怕是出事了! 而这有心人中,正也包括了正寻着机会的闻人越!这几日,他早就联系了他的手下侍卫,在皇宫之外的隐蔽处时刻待命。 见着这般混乱,闻人越当即故作关心地打听了打听,听说是皇上突病,加上今日这雷雨天气,顿觉正是好机会! 当即,闻人越避开了宫人,也避开了闪电耀空的时机,再次潜入了南静苑内,倒是聂君厝好像早有所感,正等着他的到来。 二人浅浅交流几句,聂君厝在屋内落下门栓后,便是跟随闻人越趁夜趁乱离宫而去! 接应聂君厝的人正守在皇宫墙角外,闻人越一将聂君厝送到,那些人便应声唰唰现身。 聂君厝目光沉重地回瞥了一眼东渊皇宫,便听闻人越指着一人道,“答应皇子的助力,已经安排在西殊,此人名叫白至,他会带你前去。到达之后,会有一位名叫苏晋的人全全听从皇子调遣!希望,皇子不会让我失望。” 聂君厝目光沉抑阴鸷的可怕,却嗤嗤笑了笑,“大皇子放心,既然大皇子答应我的事情已经妥当,那我答应大皇子的事情,也不会忘,君子之诺,一言九鼎!告辞,日后再见,当是谈笑江山之时!” “珍重!”闻人越沉沉说道一句,便先聂君厝等人一步,潜回了宫中。 聂君厝沉目瞧了瞧闻人越消失在夜雨惊雷中的身影,才扯了扯唇角,阴厉森寒,“南乔,本皇子,回来了!”今天的二更来咯 第一百八十八章星灭,帝运消亡 宫中,飞鸿殿,所有宫人战战兢兢。 足足四个时辰过去了,雨停了,雷熄了,天色都快亮了,皇上的体温还没丁点减弱的趋势,甚至隐隐还越来越烫。 退热的方子已经换了几次,可却迟迟不见效。 满屋太医都是惊疑不解,就连况太医都眉头深锁,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热症。 所有常用的祛热方子已经足足给皇上试了个遍,甚至他还微微调整了几味药改良药效,都是丝毫不见效。 太后已是满目杀气,震怒异常。 况太医一边与太医商量着继续改良药方,心头却隐隐有些猜测! 难道,这就是月宁郡主让他注意盯着皇上的情况? 月宁郡主怎么知晓皇上要出事了? 回想起月宁郡主让他注意皇上动静之时的严肃神色,况晋函心头微微一动,是不是要寻个机会赶紧去支会月宁郡主一声? 就在况晋函心头微动之时,沉寂的连呼吸都收敛憋着的殿内,傩娘突然出声道,“太后,该准备上朝了。” 太后神色冷寒,直让满屋子的人都浑身颤栗不安,太后视线缓缓扫过满殿,最终落在况晋函身上,才让众人都心有余悸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况太医,皇儿究竟是什么原因,突然高烧难退?” 况太医俯着身,告罪道,“太后恕罪,皇上这高烧之症实在是蹊跷,微臣尚未寻到原因所在!” “你们呢?”太后凤目一凛,扫到况晋函身后的那一批太医。 那群太医一见太后视线扫来,统统垂目俯身告罪。 太后顿时心头大怒,喝道,“一群废物!治不好皇儿,提头来见!”怒喝完,才又看向傩娘,森冷道,“你留在这,好好照看皇儿!” “是!”傩娘连忙应声。 太后这才威怒难抑道,“飞鸿殿昨日当值的宫人,统统拖出去杖毙!” 顿时,满宫哀嚎求饶之声此起彼伏,太后却面色绝然阴狠,拂袖而去。 太后一离开,况晋函正要寻个机会离开一时半会,还没走出殿门,飞鸿殿外,突然围上来一队禁卫,声称奉太后之命,皇上未愈之前,任何人不许进出。 同时,更有行刑的侍卫冲入宫内,将昨日当值的宫人全全拉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飞鸿殿内,人人自危。 …… 而今日早朝之上,众臣发现皇上不在,也纷纷关切问询,太后心中越发愤然不悦,面上却故作轻松地道,“昨日突然大雨,宫人照顾不周,皇儿偶感了风寒,不过太医已经为皇儿调了药方,众位大臣有心了。” 话语搪塞应付了过去,至于众人信与不信,却不是太后能够掌控的。 下朝之后,太后面色阴沉地赶往飞鸿殿,却在飞鸿殿外,撞见了正来求见的南静苑宫女。 恐惧惊悸之下,那宫女径直吓得浑身打颤,“回,回太后,南乔,南乔质子他……他……” 太后眸色一紧,沉抑至极,喝道,“他怎么了?死了?” “不……不是,他,他不见了!”那宫女跪伏在地,浑身直颤,抖索了半晌,才终于把一句话说完。 太后目中残暴戾气骤然翻涌,“混账!说,到底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昨,昨晚,都还没有什么异常,今早起来,奴婢们听见那屋里迟迟没有动静,这才,这才推门去看,却发现,却发现门从屋内锁住了,就只,只剩一扇窗开着,但屋内的人,却,却,不见了!” 那宫女浑身颤抖的越发惊恐,断断续续地刚回完话,就见一道银光忽然刺入自己的胸口,剧烈一痛,便瞪大双眼再没了声息。 太后面色残暴阴沉,狠狠把还滴着血的佩刀掷在地上,哐当一声,震醒了被眼前这片血腥杀伐所惊住的众侍卫。 “拖下去!”太后嫌恶地瞥了一眼,面色沉冷如寒霜,掉头直往南静苑方向而去! 可临到南静苑,太后却看都没多看一眼,转道走向了南静苑后面的荒殿,直奔一口枯井而去! 随后,竟是不顾脏乱,拉着绳索自己亲自下井看了看。 而等太后再上来,面色阴冷如索命厉鬼! 太后面色狰狞,血腥之色霎那充斥双目,残暴的视线如同血淋淋匕首,恨不得刺入所有人的心脏! “就差最后一年,只要熬过了生辰,皇儿就能躲过命中一劫了!是谁,竟敢毁我皇儿命途,哀家,绝不饶恕!” 随后,狰狞着暴戾的面色,太后从袖中取出一只骨笛,吹了几声。 应声,一道人影迅速半跪在她脚下。 太后目光阴冷无比,嗓音更是透着浓浓的杀戾之气,咬牙切齿道,“全力去追南乔二皇子,必须把他活着抓回来!另外,传令去皇陵,想办法将静穆王与萧太妃,困守皇陵!” 那人毫不迟疑,领命消失了踪影。 随后,太后转道去了南静苑,吩咐一切如常,甚至命令一人在屋内装作南乔二皇子,以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当日晌午,皇陵侍卫便收到了太后的暗令,可早在前一个时辰,静穆王与萧太妃的队伍就已经启程回了宫。 收到太后命令后,皇陵侍卫当即召令大半人数,追赶静穆王与萧太妃的回宫队伍而去,誓要将人拦回皇陵! 至于聂君厝那边,因为提前走了一夜,又是闻人越安排的高手随行护送,尚未被太后的人马发现踪迹。 …… 而就在太后血腥残忍连杀十数人之时,闻人越却面色沉稳从容地眺望着窗外,噙着一丝温和无锋的笑容。 “真是天助。”浅浅吐出两个字,本是陪同一起用膳的连悠月不由愣了愣,茫然瞧向闻人越笔直而宽厚的背影,疑惑道,“殿下,您刚刚说什么?” “无事。”闻人越温和地转过身来,浅浅笑道,“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去了。” 连悠月瞬间沉浸在那一丝温柔的笑意里,欣然地随之一同笑了片刻,才又反应过来,忙得道,“离开皇宫回府吗?” 闻人越却笑而不语,只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连悠月却并没有看出这一丝深意,只纯粹欣喜地道,“太好了!听说夕玦姐姐病得厉害,我早想去看看夕玦姐姐了。” 而从连悠月口中提到云夕玦的这一瞬,闻人越琥珀色双瞳下,却转瞬拂过一丝看不透彻的晦色,复杂难明。 …… 入了夜,星辰刚爬上天幕,宣绫靖便陡然双目一凝,久久再未瞥开分毫。 紫微帝星,本就日渐变暗,而这一日,竟是完全暗淡至极,甚至若隐若现,似要熄灭。 宣绫靖这才连忙赶往云凌书房,急声问道,“爹爹,今日朝中,可有什么情况吗?” 反倒是云凌奇怪地瞧了一眼她的急色,才按捺着疑惑先是回道,“朝中如常,没什么大事啊?” “小皇上,他,如何?”宣绫靖又是追问一句。 云凌越发奇怪了,却还是答道,“皇上今日并未临朝,听说是昨日风雨,染了风寒。玦儿,怎么了?你怎么这般急,小心身子才是啊。” 宣绫靖眸色沉了沉,听闻云凌的关切之语,才又乖顺地笑了笑,“爹爹,女儿没事,这几日都好好养着呢。” 随后,又是关切云凌几句,宣绫靖才告退回了皎卿阁。 一回到皎卿阁,宣绫靖便是立刻吩咐素鸢道,“素鸢,小心些,去宫里飞鸿殿看看情况,顺便也去探探南静苑的情况。” “是。”素鸢见宣绫靖面色严肃,想也没想,应声便立刻离去。 …… 宫中,禁卫换班仍是紧紧守在飞鸿殿外围,不让任何人外出,也不让任何人乱入。 飞鸿殿内,换了一批宫人,可各个都心跳如雷,昨日杖毙十几人的狠绝血腥仍旧历历在目,让他们心惊胆战。 太后今日面色更加阴沉,无形之中就透着一股杀伐戾气,满殿宫人生怕太后一个迁怒,都竭力压着呼吸,生怕惹了太后的烦意。 太后坐在龙榻前,紧紧握着小皇帝的手,眸中交织着忧色与狠戾,而小皇帝额上不停的有宫女换着巾帕,可小皇帝的脸通红通红的,热气灼灼不减。 太后突然冷冷唤了一声,“况太医!” 况太医连忙应声,便又听太后道,“还未寻到减轻皇儿体温的办法吗?” “刚换了新方子,药马上就熬好了。”况晋函也无把握这剂汤药有效,只能避而答之。 其他太医更是不敢说话,生怕惹火烧身。 太后冷冷睨了一眼,便一声不吭地收回了视线。 况晋函心中却已经有些打鼓,太后派在飞鸿殿的禁卫,明显是不许有人将皇上的情况传出去,再想到这一天下来,太后手里沾染的血腥,况晋函只觉得,若是皇上高烧不退,怕是他们这群人,都会成为太后手下亡魂。 给皇上喂食新药方之后,仍是没有半点效果,太后怒气难消,竟是再次杖毙了飞鸿殿的数位宫人,整个飞鸿殿内越发风声鹤唳,让人肝胆巨颤,一些胆小的径直被吓晕了过去,太后看着心烦,更是直接命禁卫拖出去杀了。 而奉了宣绫靖之命,偷偷潜入皇宫查探消息的素鸢,刚好看见了这血腥无道的一幕。 当即,藏在暗中的素鸢双手狠狠收握成拳,似乎又看到了当初季府被如此屠杀殆尽之时的惨状,瞳孔狠狠缩成一点,极力遮掩的恨意就这么一点一点喷涌了出来! 她竭力控制着自己,控制着心头的愤怒,控制着心头的恨意,竭力让自己的心绪恢复平静,这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整个飞鸿殿。 飞鸿殿外禁卫围宫,神色严肃,飞鸿殿内人影绰绰,素鸢似乎还瞧见了况晋函。 本是想看看能否寻个机会问问况晋函飞鸿殿内是什么状况,却见只要有人走到殿外,那群禁卫便当即阻拦,怕是况晋函也无法出来,便再未停留,转道直奔南静苑而去,瞧着南静苑侍卫守在门外,宫女闲聊唠嗑着,殿内似乎还有乒乒乓乓杂乱的声响,便也没再停留,迅速回府而去。 将宫中所见的情况全全回禀给了宣绫靖之后,宣绫靖整个面色也瞬间凝重下来,心头瞬间拂过一丝猜测。 难道,小皇帝的高烧失智,竟也提前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动荡,暗下汹涌 在宣绫靖察觉紫微帝星昏暗不明之时,府,桑莫亦是惊奇怪异地正与慕亦弦说着此事。 “殿下,这几日紫微帝星日渐减弱,今日昏暗至极,宫中,小皇上,怕是出事了。” 慕亦弦面色幽寂淡然,却什么也没问,只冷淡询问道,“阮寂从这几日可有传回消息?” “尚未。”桑莫答道,“不过应该快了。” 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视线寂然一晃,右手下意识地摩挲到了左腕的脉门与烛心镯,沉默片刻,才又兀的意味难明地开口道,“前几去郡王府贺年,郡主的身体恢复的如何了?” 桑莫有些惋叹,“可惜了,郡主阵法天赋如此出众,却有着那样一副不堪重负的虚弱身体,普通布阵还好,若再像核心阵中那般耗用心血之力,郡主的身体恐怕……支撑不住。” 最后四个字,桑莫说的十分婉转,慕亦弦却能明白其中的意味,支撑不住这四个字,或许能够换成另外四个字,必死无疑。 慕亦弦忽的想起月宁郡主初入东渊时,那晚殊月台上,蔺翔与祝勐同为她测算的命数来。 高人破命,残活于世,但死劫未除,日后必有大劫。 这劫,说的就是她的心疾么? …… 翌日,皇上仍旧不曾临朝,太后下朝后,寒着脸直奔飞鸿殿。 朝中的众臣心中都隐隐胡乱猜测起来,尤其是静穆王一派。下朝之后,萧国老直接暗中派人赶去皇陵传信,让静穆王赶回盛都以待局势。 然而,萧国老的亲信紧赶慢赶,却扑了个空,萧太妃与静穆王早在初八,也就是皇上第一日不曾临朝之时,就已经先一步启程回都。 甚至就连太后传来将他们绊在皇陵的命令,都晚了一步! 萧国老的亲信被皇陵侍卫就地斩杀,而皇陵的大半侍卫也早就在太后命令到达之后,就已经全力追赶静穆王与萧太妃而去。 可惜,在皇陵侍卫赶上静穆王与萧太妃回城的队伍时,静穆王与萧太妃却并不在队伍之中,让皇陵侍卫越发焦急,一面派人回禀太后情况,一面继续散开搜查。 而此时,静穆王带着萧太妃,正躲在一处偏僻的山林中根本不在皇陵侍卫搜寻的方位之内,正等着尉迟晔所派人的前来接应。 没错,静穆王与萧太妃之所以能够先太后一步,便是尉迟晔先一步洞察的局势。 倒不是尉迟晔未卜先知,而是早在皇上出事之前,宣绫靖曾叮嘱况晋函注意皇上动静,再加上又叮嘱他暗中确定,那几处的地方是否已经安排妥当,让他早就心生警惕,猜测皇上是否要出事了? 毕竟,况晋函不知,尉迟晔却是知道,那让况晋函注意小皇帝动静的人,并不是云夕玦,而是,他们北弥那惊才绝艳,智计无双的长公主宣绫靖,长公主让况晋函注意小皇帝的动静,又提前叮嘱那那几处关键位置的问题,可想而知,绝不会是无的放矢! 故而,当日一听说皇上风寒不曾临朝,尉迟晔派人远远打探了一番宫中飞鸿殿的情况后,便当机立断,传讯静穆王,脱离皇陵侍卫控制范围。 此刻,尉迟晔早就通知了静穆王的亲卫前去接应,但却并不是接回盛都,而是,前往附近郡县而去。 如若宫中真有变故,静穆王便可直接率兵回朝,如果宫中并无变故,也可再悄悄回到皇陵附近,借说失足迷路。 进可攻退可守。 萧国老迟迟不见亲信回来禀报,又不见静穆王的动静,早就心中暗自焦急。 而就在这日晌午,尉迟晔借着晚贺新年之名,拜访了萧府。 向着萧国老说明如今静穆王的情况以及后续安排后,萧国老对这个看起来仍旧病怏怏的后生,顿时心生几分赞赏。 随后,更是亲自写下几封手书,递与尉迟晔,叮嘱道,“一旦确定宫中变故,将这几封手书传去那几处郡县。” 尉迟晔看着其上完全词不达意的字句,不由露出几丝疑惑。 萧国老呵呵笑了笑,才沉重威严道,“此信乃是密语,那几位郡县将领自会明白。” 尉迟晔这才了然一笑,将手书收好,装作什么也不知的回到了静穆王府,继续养病。 …… 而连安王府,连安王刚刚命令暗鹰将杨国公写下的手书以最快的速度传去南乔边境,联系翎迹骑首领,暗做准备。 而此时,连安王正在杨菁珞所呆的暗室之中,搂着杨菁珞,满脸邪佞狂肆之笑,“菁珞,再委屈几日,杨国公那老匹夫,活不了几日了,等他气息奄奄那日,本王一定带你去,让你亲自报仇。” 杨菁珞双目发红,却闪烁着诡异的恨意,紧紧扑在连安王怀中,闷声道,“多谢殿下。” 啜泣良久,杨菁珞才委屈满满地道,“殿下,菁珞何时才能出去?再不能日日陪在殿下身边,殿下恐怕要被那狐狸精抢走了。” “狐狸精?”连安王诧异地笑了笑,轻轻扣了扣杨菁珞红红的鼻尖,“又胡思乱想什么呢?等杨国公和杨夫人一死,你就是,连安王妃。” “殿下别以为我不知道!”杨菁珞娇嗔地瘪了瘪嘴,“殿下这几年,每个月总会去一家伶馆听曲,那什么歌儿姑娘,殿下怕是早就有心了!” “哈哈!”连安王朗笑地吻了吻杨菁珞微微嘟着不满的唇,眸中柔色一闪而逝,“你呀,本王就是有心,那也要别人有意啊?再说了,她一个伶人,本王就是娶进府里,也不过就是个侍人,连侧妃都算不上,你是正妃,还怕管不住一个侍人?” 杨菁珞眸中拂过一丝满意的喜色,随后却还是不满的嘟囔道,“那殿下是承认有心了!” …… 入夜之时,宫中飞鸿殿仍是一片胆战心惊,小皇帝的高烧仍旧未退,而飞鸿殿的宫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 现在,不仅仅是飞鸿殿,就连其他殿的宫人都胆战心惊,生怕被调去了飞鸿殿内伺候。 而平北郡王府中,因着太后的有意遮掩,派去追赶的人也是暗卫,以致于南乔二皇子逃走的事情根本并没传出。 衾香与宣绫靖此刻,正讨论着南乔二皇子的处境问题。 南乔二皇子之处一定不能露陷,否则太后一定会去查看宅基之阵的问题,怀疑到她的身上,起初,她不愿尽快去帮南乔二皇子也正是为此。 而按着她与衾香商定的计划,也正准备让衾香寻个时机再入宫,若是这次小皇帝的大病真是上一世那高烧失智的劫难,那就可趁着东渊大乱之时,将南乔二皇子偷偷救出。 可她却万万没想到,会被她的师兄闻人越提前插上一手,已经将南乔二皇子送离,甚至引起了太后的杀伐愤怒。 而就在这一夜,郡王府门前,李世旋却突然来访。 宣绫靖让素鸢将人请入皎卿阁后,李世旋二话不说,径直跪了下来。 宣绫靖连忙让素鸢关上了门,才蹙了蹙眉,一边强行扶着李世旋,一边不解地道,“这是做什么?” 李世旋却根本不起,面上的沉抑惶急、犹豫为难以及绝然固执交错闪过。 见她如此,宣绫靖也不好再拦,只得沉了沉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李世旋咬了咬唇,才终于开口道,“郡主,求您帮世旋一个忙,日后,世旋一定会报答郡主。” 宣绫靖还记得守岁那晚的暖意,不由柔了柔面色,安抚道,“你说。” “世旋想入府,不管用什么办法,请郡主将我送入府!”李世旋面色一片决意,可却并看不到丝毫男女之情。 宣绫靖神思微楞,心头顿时拂过疑惑,眼神示意素鸢扶起李世旋,才又和声问道,“世旋,我看你对,似乎……并无爱慕之意,为何,非要进府?” 李世旋面上一片犹豫,似在斟酌,又似在挣扎,沉默片刻,才终于咬了咬牙,缓缓道来。 “我母亲,本是李府主母萧念晴的贴身侍女,偶然一夜后,才怀上了我与弟弟,可萧念晴却举得这是奇耻大辱,母亲在大雪那日一生下我和弟弟,就被萧念晴赶出了李府,冻死在了街头。” “我知道,可我没办法!我和弟弟要活下去,只能忍气吞声,呆在那个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的李府,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日子。直到几个月前,李府大小姐李轻歌突然出现,将我接入了内宅,亲自教我举止礼仪,起初,我并不知她究竟想做什么,但为了好好活着,也只能按着她的意思做。” “可就在萧太妃萧国老回都的那日,李心姝病了,李轻歌让我代替李心姝参加晚宴,甚至用我弟弟的性命威胁我,必须吸引的注意。却没想到意外昏迷了那么久,醒来之后,我心急弟弟的安危,听说郡主与走得颇近,这才只能拼上性命赌上一把!” “好在,郡主用的符鉴令将我送回了府上,阴差阳错之下,让他们误以为我确实得到了的注意。可今日,不知为何,李轻歌突然让我拿出符鉴令,我只能推说年关那日,我将符鉴令还给了。可李轻歌却非要我在明日傍晚之前,入府,否则,她就会杀了我弟弟!” “明日?”宣绫靖安抚了一会儿情绪激动愤然的李世旋,才有些奇怪地问道。 “嗯。”李世旋不明所以,只能应了声。 偏偏是明日? 宣绫靖眉眼沉了沉,忽然感觉这件事,有些不单纯。 第一百九十章杀机,阵法试探(一) 如今暗下,时局紧张,小皇帝虽然还未传出什么风声,但连着两日不临朝,再加上宫中太后那止不住暴戾残忍的杀伐,只要是有一丁点敏锐的人,都会暗中开始揣测各种可能出现的结果。 这李府的大小姐,在如今这关头,强迫李世旋入府,莫不是在帮李府寻求保护?毕竟慕亦弦还真算是东渊最大的保护伞。 不选与李心姝有联姻迹象的静穆王,反而挑孤寂淡漠,什么都难看入眼中的,是该说这李府的人聪明呢还是愚蠢呢? 不,不对。 宣绫靖脑海中灵光忽然一闪,双目沉静,陡然对视向李世旋,道,“我记得,你前几日曾与我说,李府大小姐李轻歌自幼体虚,在府中深居简出?” “嗯。”李世旋迟疑地顿了顿。 “若真是深居简出,只为养病,怎么可能对如今局势这般关心?她当真从不出府?”宣绫靖轻讽了笑了笑。 李世旋愣了愣,回忆了番,才道,“府中传言确实是这般,而且她教我举止礼仪的两个月中,每日从卯时到戌时,从起床到休息,从不踏出苑门半步……除了,每月十五,对,每月十五,她都会很早歇下,也将我赶出内宅。” “每月十五?”宣绫靖口中玩味地重复念了念这个时间,脑海中忽然想到九伶楼调查过的情报。 连安王每月十五都会前去吟风阁听听小曲,不过吟风阁每月十五出演的伶人倒是数量不少,难不成这李府的大小姐是去与连安王私会? 宣绫靖思绪顿了顿,又想了想上一世的情况,才有些劝告意味地道,“你可知李府在如今时局让你入府,对你而言有多危险?年关那日,下令将我送回府中修养,已经将之前转移到你身上的注意力都差不多转回到了我的身上,可一旦你在这关头进了府,你就成了风尖浪口的那个人!” 李世旋先是愣了愣,不明白宣绫靖所说的如今时局是什么意思,待心思一转,当即双目一震,惊疑地道,“郡主,您是说,如今东渊,可能要……”乱了? 最后的两个字,李世旋并未说出口,她一个闺阁女子,起初尚还不知宫中的事情,如今听宣绫靖一点透,当即想明白了什么。 想明白了后,李世旋忽然自嘲惨然地咧了咧唇,“原来如此!” “你既然明白了,可还要入这乱局么?”宣绫靖有些复杂地问了问,毕竟,若是李世旋入了府,将那些忌惮或是觊觎慕亦弦力量的人的目光全全吸引走,对她而言,有益无害,反而能够让她的行动更为自由。 李世旋沉默了片刻,却决绝道,“要!我不能置我弟弟于不顾,请郡主助我!” 宣绫靖沉默地看着李世旋片刻,才终于开口道,“明日时局若真如众人所料,我会想办法,送你入府。如若不是,想必李府也不会再强迫你入。” “多谢郡主!” 宣绫靖示意素鸢送李世旋离开,临到门口,宣绫靖却又忽然叫住,叮嘱道一句,“若真入了府,权势镇压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最好以最快的速度将你弟弟救走,以防局势大变。” 李世旋怔了怔,却很快明白了宣绫靖的意思。温雅屈身福了一礼,唇畔生花,似雨后清荷,清新淡雅,“谢郡主,若是无以为报,那这次,世旋必会尽力而为,以全郡主此次相助。素鸢姑娘留步。” 言罢,便如同亭亭静莲,默然一人缓缓走远。 素鸢瞧着李世旋离去的背影,久久晃得没有回神,直到人影在视线里消失,素鸢才猛的惊醒神来,茫然不解地道,“小姐,李姑娘刚刚,是什么意思?” 宣绫靖惋叹一声,心生几分怜惜,“东渊若是大乱,能否制肘执掌十多万黑铁卫的便是最大的问题。李世旋若是在关头入了府,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之前,不论是太后,还是静穆王、连安王,多番试探她与慕亦弦之间的关系,便是为了寻到能够制肘慕亦弦的软肋,这时候,若是李世旋入了府,甚至竭尽全力借势而为,必定会让那些人相信李世旋就是慕亦弦的软肋。 “您是说……他们会想尽办法拿李姑娘要挟?”素鸢惊道,随后更是想到更深一层,“难道,没有李姑娘的话,他们会拿小姐您威胁不成?” “不然呢?”宣绫靖嘲讽地笑了笑,“他们忌惮至深,哪怕是一点点端倪,他们也会紧紧攥在手中!” “那李姑娘她……岂不是处境危险?” 宣绫靖默然叹了叹。 素鸢惊疑片刻,才压着嗓音迟疑道,“小姐,东渊……真的要乱了吗?” 宣绫靖顿了顿,如今这情况,与上一世小皇帝连着高烧三日以致失智的情况太相似了,她在心中已经极为肯定,就是那件事,可这时,未免素鸢失望,她还是斟酌保留地笑了笑道,“明日就知道了。” 明日,就是第三日了。 临到子夜,夜深人静之时,宣绫靖才又嘱咐素鸢前去九伶楼查一查吟风阁每月十五出演的名册,以及当日吟风阁内,与连安王多有接触的人。 而素鸢带回的消息,让宣绫靖对这李府大小姐越发有了兴趣,那每月十五出演的伶人中,有一名歌儿姑娘,从不展露真颜,哪怕是对其入幕之宾。 宣绫靖当即便有一种直觉,这歌儿姑娘恐怕正是李府那深居简出,面纱遮颜的大小姐李轻歌。 堂堂一个官府小姐李轻歌,竟然不好好养在闺阁,反而改头换面,以伶人歌儿的身份将连安王当做入幕之宾,却频频拒绝连安王的赎身好意…… 欲拒还迎,当真,有趣! 如此一来,宣绫靖反倒对那李汝林更是高看了一眼。 时局动荡,那些朝堂官员,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择主而站,这李汝林倒是打得好算盘。 生了三个女儿,暗中牵扯三位殿下,李轻歌以伶人身份留情连安王,李心姝以联姻手段连上静穆王,如今,又逼着李世旋想办法进入府,还真准备下一盘乱局之中,高枕无忧的大棋! 万一,太后胜了可怎么办呢? 宣绫靖不由有些嗤笑,可惜李汝林没有第四个小女儿了。 …… 翌日,云凌刚下早朝回府,宣绫靖正要探探今日早朝的情况时,傩娘就奉着太后的诏令到了平北郡王府。 故而,宣绫靖还没来得及问,就被太后的口谕宣入了宫中,而且,指明只能衾香陪同。 宣绫靖默不作声安抚了素鸢一眼,这才带着衾香一同随傩娘入宫。 而她们入宫之时,闻人越与连悠月正在必经之路旁的小径上散步。 连悠月本是十分高兴,想要上前打个招呼,却被闻人越止住,连悠月满是茫然地回头询问闻人越,便见闻人越眸光似深邃又似清澈地扫了一眼宣绫靖,而后,温和道,“那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想是太后召见郡主有事,你若想见郡主,还是等太后之事忙完吧。” “哦。”连悠月乖巧地点了点头,便由着闻人越引到别处继续闲走着。 闻人越一边随和走着,眸光却再次回转凝在那渐渐走远的人影之上,复杂之色一闪而逝,随后,却渐渐被坚毅之色替代。 …… 而另一边,宣绫靖跟着傩娘直接到了勤政殿,衾香却被傩娘示意去欣沐轩收拾收拾,也不知是要收拾什么。 而可入殿后,却并没有太后的踪影,傩娘将她一人留在了殿内。 宣绫靖站在空空的殿内,思绪飞转,思索着太后召见她究竟为何。 然后,等了没多久,殿外再次被太后的另一名贴身宫女落霜引入一人,宣绫靖回头瞧见那一道熟悉而儒雅的身影,不禁愣了愣。 桑莫。 桑莫看见殿内的人,十分惊讶,“郡主,太后也召见了你?” 宣绫靖点了点头,心中却疑虑更深,太后同时召见她与桑莫,意欲为何? 但不待她多想,傩娘便已经搀扶着太后从屏风后出来,太后落座后,示意他们二人分坐两旁。 他们分坐的位置,面前都有一张宽敞的案几,甚至还摆放着齐全的笔墨纸砚。 宣绫靖心头一紧,隐隐有不好的猜测,便见太后又是挥了挥手,落霜与清荷便一人端着一叠宣纸,放到了他们面前的案几上,最上面盖着一张干净的宣纸,并不知下面的是什么。 太后紧接着朗声道,“二位打开瞧瞧。” 宣绫靖与桑莫疑惑地对视一眼,然后拿开了最上面的宣纸。 下面的宣纸一落入眼中,宣绫靖心中便猛然一紧,面上,却迅速作出茫然之色,一张一张拿在手中看过。 桑莫亦是茫然地一张一张瞧着。 不用抬头,宣绫靖也知,太后此刻的目光必定是紧紧盯着他们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因为,他们手中这套宣纸之上,所绘的,竟然正是那宅基之阵的阵图! 太后怎么会突然让她与桑莫来破此阵,难道,南乔二皇子的事情,被发现了? 宣绫靖心中刚起惊疑,太后便又朗声道,“哀家先去看看皇儿,二位就在此研究,希望今日傍晚之前,能给哀家一个破解之法。” “是。”宣绫靖与桑莫对视一眼后,便同时恭谨回道。 而后,太后便快步离去,倒像是无甚所谓的样子,宣绫靖却知,这件事,不会如此简单。 而同时,她心头更是惊疑不定,南乔二皇子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二更 第一百九十一章杀机,阵法试探(二) 宣绫靖一边瞧着手中的阵图,一边思绪飞速转动,可突然,却听桑莫开口道,“咦……这阵……” 宣绫靖当即止了思绪,除开去太后的防备,她对这精妙到可以由一个完全外行之人临摹而出的阵法确实有几分兴趣。 “怎么?桑莫公子对这阵有何发现吗?” 桑莫却紧紧皱着眉头,来回翻看着手中的数张阵图,一时间,整个殿内,只剩下他刷刷翻看纸张的声音。 宣绫靖也不打扰,只静静一边自己研究着,一边也注意着桑莫的动静。 直到,桑莫眉头终于一松,由最初的疑惑变成惊讶,最后全全被兴奋炽热所替代。 “这……好像是……命阵!” 桑莫兴奋地说道一句,宣绫靖心中顿时一疑,她竟是从未听说过。 “命阵?”不由疑惑地问了问。 “郡主博览古籍,也未曾见过记载吗?”桑莫讶然地瞧了瞧她,见她点了点头,才又道,“我也不曾了解过,据说早已失传多年,只是数年前,曾从师父口中有所了解,师父也曾想要研究失传的一些阵法,可惜……” 说及此,桑莫情绪陡然低沉下来,眉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颓然与沮丧,满满的复杂之色。 随后,却又即刻掩去,只做兴奋地笑着道,“没想到竟能在宫中见到命阵!” 宣绫靖心头一动,霎时想到了紫微帝星,忙得又故作不解地开口道,“那不知这命阵,有何用途,与我们熟知的阵法,有何异同?” 桑莫回忆地顿了顿,“那我倒不是十分清楚,师父当年随口一提的,好像是说什么改命之事,就像方士为人算命改命,去劫避难吧……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可能,这岂不是抢了那些方士的饭碗吗?”说到最后,桑莫摇头地笑了笑。 桑莫随口一提,不甚在意。 宣绫靖心口却不可抑止地猛然一紧,改命?紫微帝星?南乔二皇子…… 上一世,似乎也是在南乔二皇子传出死讯之后,小皇帝高烧失智,而这一世,阴差阳错之下,她毁掉阵法,破坏了这所谓的命阵之后,小皇帝紧接着就出现了高烧的情况…… 莫非,南静苑下的宅基之阵,是以南乔二皇子为牺牲,改动东渊小皇帝劫难命数的命阵?所以,阵势才会直指紫微帝星! 所以,上一世南乔二皇子一死,东渊小皇帝会出现了命定劫难? 而这一世,阵法一破,东渊小皇帝也渐渐出现了高烧的问题? 宣绫靖越想越觉得可能,甚至心中陡然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震惊! 如果真如她所推测的这般,那究竟是谁,竟然为东渊小皇帝,为太后,设计这般精妙但却又残忍的阵法? 折磨甚至剥夺另一个人的命,去改动小皇帝命中的劫难? 可此刻,她并不能露出震惊之色,甚至,不能露出一丁点超出初次所见这套阵图的神色。 因为她可以肯定,太后虽然离开了此地,但暗中,绝对有人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盯着他们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 临近晌午,有宫女为宣绫靖与桑莫送来了午膳。 宣绫靖与桑莫倒还是仔仔细细研究着阵图,粗浅用过,便又全心专研。 只是桑莫是实实在在在研究这罕见的命阵,而宣绫靖却是一心二用,同时思索着太后究竟有何用意! 抓出破了阵法的人? 可若是她与桑莫都不露出马脚,太后又有何证据? 宣绫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淡淡的不安感,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 飞鸿殿中,太后眼神寒冽可怖,杀伐阴沉全全汹涌上威仪荡荡的面上。 况晋函最新改良的药方已经送去煎熬,所有的太医更是已经江郎才尽,无计可施,只盼着况晋函这一贴药方能够让小皇帝的高烧退去。 就连从药膳房端来汤药的小太监都心惊胆战,腿脚隐隐发抖,跨入杀意凛冽的飞鸿殿时,险些一个不稳。 颤颤巍巍将药送到龙榻边时,小太监都恨不得这是一幅神药,服下便立刻见效。 太后寒着脸,一点一点轻柔疼惜地将汤药喂了下去。 汤药见底,傩娘才迟疑地出声劝道,“太后,这药刚刚喂下去,一时半会也见不到效果,您不如先用用午膳吧,这饭菜都放了好一会儿了。” 太后却重重将药丸摔回侍药的小太监手中,面寒如霜,杀意凛冽地拂袖离开了飞鸿殿内。 太后一走,那群太医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忙得都凑到况晋函面前,心有余悸地问道,“况大人,这服药会有效吗?” 况晋函摇了摇头,心头一片沉重。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皇上高烧要是还不退,怕是……真要出问题了。 可殿外禁卫围宫,根本不让他有丝毫传出消息的机会! 怎么办才好…… …… 另一边,太后拂袖离开,却止了跟随而来的傩娘,命令傩娘回飞鸿殿盯着后,便直奔一处偏僻之地,才急促地吹了吹骨笛,一人当即现身。 太后阴沉地质道,“抓到了没有?!再不抓到,皇儿的命劫过不去了!” “夫人,最新传回的消息,已经找到了南乔二皇子的踪迹!小主子的命,属下等绝不敢耽误。” 这人开口的称呼,竟然不是太后与皇上。 “好!”太后却没半点不悦冒犯之色,反是浅浅露出一丝满意,才又满身戾气地道,“尽快抓回来!” …… 而同时,闻人越这边亦是收到了聂君厝被不明人马追踪的消息。 一边将纸片投入火炉中,他俊逸的眉宇便渐渐敛了敛。 如今局势隐隐乱态,连安王与静穆王怕是都不该存有余心去管一个不甚紧要的质子,至于慕亦弦,闻人越忽然深晦地笑了笑,该将他引走了! 如此排开,那就只剩下太后了! 可如今皇上病情明显危急,局势明显就要动荡,太后不把力量集中在皇城,竟然还有闲心派人去追南乔质子,是不是太过奇怪了? 闻人越不禁蹙了蹙眉,温和从容的神色也依稀掠过一丝疑惑。 难道,这南乔二皇子,还有他不曾想到的作用? 可他不懂阵法,怎么也想不到,南乔二皇子的命,会因为一个命阵,与东渊小皇帝的命劫联系在了一起。阵破,人逃,太后勃然大怒,嗜血杀伐。 他起初决定帮那宫女衾香,确实是惊讶于南乔二皇子的睿智布局,也确实为了未来的各国局面,但也更是为了…… 那件事,那件,师父失踪前告知他的事。为了阿靖师妹,他不会迟疑。 想到今日早晨,看见云夕玦太后身边的侍女入宫以及慕亦弦身边那阵法师入宫的一幕,闻人越终究还是目中复杂地凝了凝,从怀中取出那一枚从阿靖师妹手下取下的烛心镯,他视线冷冽盯着镯内的三个字,目光,陡然坚毅冷酷。 这件事,必须做。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亲自出手,只能借此推给太后,由太后了断,于他而言,再好不过…… 阿靖师妹,不要怪罪。 闻人越默念一句后,便果断笔速刷刷,写下死令,不计一切代价,将聂君厝送到苏晋面前。 苏晋,北弥将军! 东渊乱局,北弥消失的兵力,该现世了! 阿靖,师兄一定会助你完成心愿,让你看见北弥重立世间! …… 另一边,太后刚刚回到飞鸿殿门前,就连傩娘急步欣喜冲出,“太后!皇上烧退了!皇上的烧退了!” “真的?!”狂喜激动之色瞬间充斥太后阴寒的双眸,太后大步跨入殿内,便迫不及待地探了探皇上的额头,果然没了灼烫,当即大喜过望,“好!太好了!赏!统统有赏!” 所有宫人终于重重松了一口气,就连众位太医都悄悄缓了一口气。 “况太医,皇儿烧退了,何时能醒?”太后高兴过后,这才又关切问道。 况晋函把了把皇上的脉搏后,才又道,“皇上脉象已无大碍,应该最迟明日,便能醒来。” “好好好!那今晚,还要劳烦况太医照料皇儿。”太后喜形于色,就连说话的戾气也少了许多。 况晋函应了声,太后又爱怜地瞧着小皇帝片刻,才起身离开。 走出飞鸿殿后,太后面上的喜色才终于渐渐沉下,继而,满目杀机! “胆敢让我皇儿遭受如此之罪,哀家绝不饶恕!” 言罢,这才直奔勤政殿而去。傩娘默不作声,只紧紧跟着太后的步伐。 到了勤政殿门口,太后却并未径直走入殿内,反倒是绕到了一旁。没多久,一道人影出现在太后身前,恭敬禀告道,“太后,郡主与桑莫一直都在研究那阵法,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从言辞神色看,郡主对那阵法好像一无所知,桑莫……” “他怎么了?”太后沉了沉凤目。 “桑莫说那阵好像是什么命阵,属下不懂阵法,也不知对错。” “你说什么?”太后面色陡然沉抑难明,目光幽深至极,“他说……命阵?” “是。” 太后面色深晦难明,目中似有冷幽之色交错闪烁,顿了顿,才挥退了那人,绕回殿前,走入了殿内。 宣绫靖与桑莫同时停下手中的动静,忙得见礼,太后却大步走入殿上,而后一言不发,转入了屏风的殿后内室。 宣绫靖与桑莫对视一眼,不知太后究竟是何用意,便见傩娘从屏风后走出,传道,“桑莫公子,太后请您带上阵图一同入内。” 第一百九十二章失智,乱起深夜 宣绫靖不动声色,心却微微提了起来。 分开召见,太后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桑莫躬身俯首,拿起案上的阵图,便随着傩娘一同入了殿后内室,勤政殿内,一时间只剩下宣绫靖一人。 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宣绫靖只能默数着流逝的时辰,根本不知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桑莫再出来时,宣绫靖却能明显的发觉,桑莫面色复杂,沉凝,甚至隐隐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敢置信以及难色。 殿后内室,太后与桑莫,究竟聊了些什么? 宣绫靖心头满是疑虑,却又听傩娘传唤道,“请郡主带上阵图入内。” 宣绫靖只能暂且按下心头疑虑,随着傩娘入了殿内。 太后神情慵懒,凤目却微虚,内敛精锐之芒。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过一眼,便匆匆俯首行礼,同时递上了手中的阵图。 傩娘接过递给了太后,太后神色淡然内敛地随意翻着,“郡主的破阵之法,可有结论了?” 宣绫靖顿了顿,才回道,“臣女方才与桑莫大人探讨过此阵,这破阵之法,也是与桑莫大人商讨之后的结论,想必桑莫已经告知了太后。” “哦?”太后懒怠地随手放下了阵图,凤目却陡然凝视向宣绫靖,无限冷芒闪烁其内,甚至带着丝丝杀机,字字沉凝道,“郡主就没有别的见解吗?” 宣绫靖心绪一紧,面色却反而表现的更加茫然无辜,“据桑莫所言,此阵怕是早已失传,臣女与桑莫提出的破阵之法,尚不知可行几成,实在不曾发现其他的办法,请太后恕罪。” 太后却难辨情绪地顿了顿,而后温和笑道,“哀家对阵法实在不懂,桑莫虽是告诉了哀家,可哀家还是满头疑虑,他一介男子,常留宫中惹人生嫌,这几日,夕玦你就留在飞鸾殿给哀家讲讲此阵吧。而且,你身子不是虚弱未愈吗?正好在宫中,也省的况太医来回奔劳。” 太后虽是说的温和,可话音之中,却带着一股不容反驳的意味。 宣绫靖心中暗暗轻嗤一笑,看来,太后是无法确定那宅基之阵究竟是不是她所破,便借此机会,再将她困入宫中了? 心中虽是一片讽意,宣绫靖面上却是恭顺恬静地应了声,“是。” 若是小皇帝真自此高烧失智,那她的计划也该进行了!只要能联系到况晋函或是尉迟晔,身处何地,并不重要。 只是答应李世旋的事情…… 宣绫靖迟疑地顿了顿,这才连忙开口道,“臣女对于此阵尚还有些疑虑,不知可能再去与桑莫公子探讨一番细节,如此也能为太后详细讲解。” 太后神色莫名地点了点头,才允了她的请求。 宣绫靖告退追出,桑莫正要离开,她忙得出声唤住,却小声说道一句,“请殿下今日傍晚之前将李世旋接入府,护她周全,作为报答,明日,我会告诉殿下关于烛心镯我所知的一切,不仅仅是殿下的那一枚。” 桑莫顿了顿,似有不解,宣绫靖却不再多说,只浅浅笑了笑。 正好此时,太后从殿内走出,宣绫靖浅浅施了一礼,便随太后而去。 桑莫盯着宣绫靖随太后离开的身影片刻,才神色难明地转身离宫而去。 回到府,可还不待桑莫开口提及,慕亦弦却率先冷冽寂然道,“今日傍晚离都,阮寂从传来消息,墨辛找到了!” 言罢,慕亦弦便要快步前往练功房而去,桑莫不由连忙唤住,“殿下等等!” “何事?”慕亦弦顿住,淡声道。 桑莫迟疑地思量片刻,这才又道,“月宁郡主说,请您在今日傍晚之前,将李世旋接入府,护她周全,作为报答,她明日会告知殿下她对一对烛心镯所知的一切。” “一对?”慕亦弦视线幽寂深沉,却意味不明地念了念这“一对”二字,随即,面色沉冽幽冷,却寂然无波,淡漠至深,“派人去李府。” “是。”桑莫应了声,才又道,“那今日傍晚,神匠墨辛那处……” “改明日晌午。”慕亦弦淡漠留下一句,便冷寂走入了练功房内。 桑莫应了声,这才急忙去安排人手。 临近傍晚时分,李府门前停下了府的马车,而后,什么也未多言,只道奉命前来接李世旋小姐入府暂住。 李府全然震惊,却无话可说。 李世旋临走前,意味深晦地瞥了李汝林以及萧念晴一眼,而后,柔柔孝顺地道,“女儿离府,不能承欢膝下。但弟弟生来孝顺,定会好好孝敬爹爹与夫人。” …… 而同是这日傍晚,飞鸿殿内,只剩况晋函再为小皇帝把脉之时,小皇帝终于幽幽转醒了过来。 况晋函面露喜色,正要唤宫女前来伺候,便见那小皇帝居然神情呆滞,痴痴望着他傻笑,况晋函当即一惊,忙得掩住小皇帝的口,飞快地检查了一番。 更是在门外宫女闯进来之前,飞快一针刺入小皇帝穴中,让他再次昏睡了过去。 就在小皇帝昏睡过去的同时,殿门被吱呀打开,一名宫女迟疑地问道,“况大人,是皇上醒了吗?刚刚奴婢好像听见了皇上的声音。” “尚未醒,可能要等明日了。”况晋函飞速如常的回了一句,这才再次趁着宫女不注意,确保了小皇帝不会提前醒来后,才又神色如常的离开了飞鸿殿。 一离开飞鸿殿,夜色之中有了遮掩,况晋函面色才陡然沉凝下来,快步回到太医院后,神思片刻,便挑了一些药材,直往飞鸾殿而去。 下午时分,太后已经派人来支会过,往后月宁郡主的药浴,换到宫中飞鸾殿了。 思索片刻,况晋函这才决定先去告诉月宁郡主一声。 他能拖延的时间,只有今日一晚,明日若小皇帝还不醒,别的太医也会看出问题。 到了飞鸾殿,宣绫靖与衾香正被安排在偏殿,傩娘引着况晋函到后,便回了正殿伺候。 趁着衾香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况晋函这才飞速低声近乎只剩嘴型的道,“郡主,皇上他,失智了!” 宣绫靖当即一怔,旋即却忽然抿唇冷冽笑了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皇上失智,静穆王与连安王,也该动起来了! 宣绫靖飞速瞥了一眼殿外,见着无人,才忙得道,“告诉尉迟,他会知道如何办。” “好。” 随后,宣绫靖又是飞快叮嘱几句,甚至从脖间取出一物交到了况晋函手中。 况晋函应了声,这才将药材一一解说,之后,便寻了个借口同样送药的离宫,前往静穆王府而去。 况晋函走后,衾香伺候着宣绫靖沐浴之时,宣绫靖神思才渐渐沉浸下来,却又有些难言的怔忪。 她白昼告诉桑莫转告的那句,其实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告诉慕亦弦明日,也正是为了等今日况晋函的消息,确定小皇帝的情况。 如果小皇帝无事,她转告慕亦弦的,将会有所保留,可若小皇帝有事,她也许真的会选一个合适的方式,告知一切…… 毕竟,东渊乱局在即,必定会有人将慕亦弦牵制在外,明日也许,就是这一世的,她与慕亦弦的,最后一面了。 她的身体,她很清楚。若没有五音铃、核心阵中的消耗,阿玦的身体或许还能撑得住,可如今,况晋函的忠告犹在耳边,若是按着计划完成,也许,阿玦的身体,定会撑不住吧…… …… 静穆王府。 况晋函正将东渊小皇帝高烧失智的情况全全告知。 尉迟晔听闻,本还有些病气虚弱的面色瞬间沉抑下来,可随即,却又隐隐汹涌起一股遮不住的峥嵘与凌厉,那一双眼,似一无所阻拦的剑光,直抵浓郁天幕。 “时机,果然到来!幸好,我早已暗中联系静穆王,脱离了太后掌控。只待时机,握兵回朝!” 堪堪掩了掩后,尉迟晔才又有些犹豫不安地道,“明日太后知晓小皇帝失智之后,宫内必定腥风血雨,不知会否祸及况兄你……” “不会。”况晋函果然地接了一句,“小皇帝数日高烧不临朝,朝中已经猜忌不断,若发现小皇帝失智,必定瞬间乱局,太后要安抚朝臣,遮掩实情,必定需要我的助力。我会为太后献策,假意欺瞒朝臣,拖延时机。” 尉迟晔斟酌片刻,才笑了笑,道,“也好!如今小皇帝病得突然,静穆王虽然准备妥当,但连安王的力量尚未回朝,确实需要拖住时机,让各方力量聚集,以最强的方式,掀开东渊的政乱,这才符合长公主的布局!” “同时,也好暗中将北弥旧臣撤离!这几日,我会联系九伶楼分批护送云凌老将军以及连大人一府等人回北弥。” 尉迟晔正思量的说着,况晋函突然从袖中取出一物,递到他面前,“这是郡主让我转交给你的。” 尉迟晔视线瞬间凝在况晋函手心,这是……虎符阴鉴! 面色惊疑不定地接过,尉迟晔才沉沉道,“郡主可有说什么?” “郡主说,这是长公主让她交予你的。你知道该如何处理。” “我知道了。”尉迟晔重重握住虎符阴鉴,沉默片刻,才视线凝重而沉寂地看向况晋函,一字一顿道,“你在宫中,务必保护云夕玦安全。” 瞧着尉迟晔异样沉重的神色,况晋函虽是不解,但也严肃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三章讲述,传说故事 翌日,天朦胧尚未清明,飞鸿殿一片喜色。 皇上终于苏醒,满宫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多喘喘,就转瞬变成了哭嚎惊天,阴霾密布。 太后突然传出懿旨,下令杖杀飞鸿殿所有宫人,甚至连一两名太医都被祸及处死! 除却已经生息全无的飞鸿殿宫人,没有人知晓,太后因何发怒,可宫中隐隐弥漫的血腥味,却让所有人肝胆巨颤,不寒而栗,甚至隐隐作呕。 唯独从飞鸿殿内活着出来的,只有况晋函。 而这日,已经数日不曾临朝的小皇帝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之上,但殿上,却悬下了一幕纱帘,遮挡了群臣的视线。 虽能辨清人,可却并不能太看清神色。 瞧着皇上临朝,虽是稚子,群臣的猜忌动荡也总算稍有平息。总归,表面上,这朝堂不是太后一介妇人在把持。 而在上朝之时,慕亦弦却并未出席,反倒是长驱直入了飞鸾殿偏殿。 宣绫靖倒是早有所料,已经烫着一壶清茶,正候着。 见着慕亦弦前来,宣绫靖这才浅浅笑了笑道,“殿下请坐。” 慕亦弦打量着宣绫靖的眉眼,神色淡漠孤寂,视线幽深难明,可只有他自己知晓,在瞧着这巧笑倩兮如雨霁花开,惊艳清丽的轻浅笑容之时,他心口莫名划过一丝熟悉,还有一丝难掩的悲戚……就好似,曾在何时,看到过这样让人心痛的笑容。 就连左腕脉门,都似乎在隐隐窜动,带来丝丝明显的痛楚。 慕亦弦心绪凝了凝,这才神色冷寂如初地坐了下来,道,“郡主要说什么?” “请。”宣绫靖却不疾不徐,为慕亦弦倒了一杯热茶。 静静瞧着这般模样的宣绫靖,慕亦弦忽然难明的心悄然一悸,有一种说不出的虚无感,就如同这人明明就在眼前,却要不知何时消失了一般。 这种难以捉摸的难受,让他面色越发沉寂冷冽,甚至不由皱了剑眉,更生几分冷冽之意。而右手却已是不知不觉摩挲在左腕的烛心镯上,好似只有摩挲着烛心镯,才能压下他心中莫名奇怪的错觉感。 视线越发寂然幽冽,难探波澜。 宣绫靖却好似未觉,敬了一杯茶水,这才缓缓道来,“烛心镯,是那个村落之物,殿下已经知晓。可那祭司曾说,殿下手中的这枚烛心镯,是在十七年前突然从村中消失。臣女记得,殿下曾说也不知此镯从何而来,记事便已在手中,不知对否?” 慕亦弦神色幽寂地点了点头,可视线却并未从宣绫靖那轻浅含笑,似雪莲绽放的眉眼间移开。 宣绫靖又是抿唇一笑,水眸浅浅,似有无尽涟漪荡漾其中。 “这手镯,其实有一个传说。烛心为镯,上古灵物,会自行择主,选定有缘之人。可这手镯,也有一个解不开的诅咒,那便是镯定之人,天定宿敌,必有一死。” “传说故事中,曾经有一对璧人各自得到了一枚烛心镯,在得知这个诅咒之后,他们各自在对方的手镯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想要打破这个诅咒,只可惜,他们最终还是有宿敌之命,不得不为敌争斗,至死方休。” “所以,自此之后,据说,这烛心镯只要再选定有缘之人,那手镯之上便是显示另一名有烛心镯的人的名字,以让双方知晓存在,为敌争斗。” 慕亦弦神色淡然,视线幽寂,突然打断,“可我这枚之上,并非人名!” “殿下可还记得,那祭司曾说,烛心镯最早遗失是在十七年前,也许,另一枚烛心镯并非同时遗失,所以在另一枚烛心镯尚未选定有缘人之前,殿下的手镯之上,才未能显示人名,而是显示的存放烛心镯的地名,凝洄。” “那郡主,究竟想要说什么?”慕亦弦视线微微闪了闪,才又沉声问道。 “只是想告诉殿下,如果您的手镯之上出现人名,那人就是您的宿敌,她死,对您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您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这是宿命!” 如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般荒诞,如果烛心镯出现的时间,就是她回到这一世的时间,如果慕亦弦手上的烛心镯出现的时间,也是他回到这一世的时间,如果这一世的烛心镯,就是上一世的烛心镯,那慕亦弦的那枚手镯中,必定曾经刻下过“云夕玦”三个字…… 不管他会不会发现,她也要先让这三个字成为敌人的含义,即使是用编纂的名义。 他们这一世,只是敌人。 “本王不信诅咒之说。”慕亦弦面色陡然冷冽下去,如同浸在了千年寒潭里,满是浓烈冷气,“多谢郡主告知!” “殿下客气。”宣绫靖忽然冷漠地笑了笑,“这,只是交易。还请殿下,不要忘记曾经的交易。” 霎那,慕亦弦本就寒冽的面色更加冷肃下去,好似一层冰凌瞬间冰冻而来,封住了所有的柔和,只剩如同万古荒原的空寂与荒凉。 而听闻她这一句,慕亦弦再未多说什么,冷冷瞥了她一眼,终于决绝冷毅离去。 宣绫靖静静瞧着慕亦弦渐走渐远的背影,眉眼终于渐渐泻出几丝眷念与回味,唇角轻勾的笑容,干净而纯净,如同冰山雪莲,惊艳无双,可却又如暗夜昙花,芳华霎那。 “再见,阿弦。能再见这一世,真好。”宣绫靖无声动了动薄唇,随即,面色渐渐隐没了所有情绪,恍若从未出现过。 慕亦弦大步离开的步伐忽的一瞬顿住,可他不知道为何,就是没有由来地忽然顿住,心口蓦然一悸,有一种说不出的悲痛,那几次三番闪过脑海的红芒再次一闪而过,看不清,却带着他极度真切的惧意与悲戚…… 这种感觉太过真实,真实的就好似他曾切身体会过…… 心刹那失控的悸痛,却又转瞬,消失无踪。 让他忽然心生一种空落,竟然还想体味,哪怕只多一息。 神色死寂如湖,激不起半点波澜,纯黑的瞳眸更是如同浓郁的子夜,只剩无边无边的黑暗,他敛尽所有气息,想去多感受一息,可却只若昙花一瞬,失之无踪。 默然地,他悄然握住左腕,视线,却不知为何忽然回头看去,可他所看那处,亭台依在,茶香袅袅,却已经空无一人。 忽然,慕亦弦孤寂难明的心绪中,生出一众毫不自知的……遗憾感……却不知这遗憾究竟缘何。 直到……日后,那雷雨惊霆中,那轻浅一笑。 …… 所有的心绪起伏只在转瞬之间,不足三息便已烟消云散,难以捉摸。 慕亦弦淡淡寂然地敛了敛视线,才快步离宫,准备启程前去寻找神匠墨辛。 而临行之前,桑莫却忽然神色犹豫地道,“殿下,我好像寻到我师父的线索了,我想留在盛都。” 桑莫本就是为了寻找他师父的踪迹才跟在慕亦弦身边多年,如今找到线索,慕亦弦自不会强求。 故而,慕亦弦沉寂地顿了顿,没再多说,留下五千黑铁卫交由桑莫,用以自保后,便一骑快马,绝尘离去了这即将风云动荡的东渊。 桑莫目送慕亦弦离去,面色有些复杂的叹息一声,这才转身回府,却在门口,碰见了也正瞧着殿下离开身影的李世旋。 “李姑娘?”桑莫惊讶地问道一声。 李世旋温婉回以一笑,才道,“我想回府一趟,不知可否?” 桑莫微是愣了愣,才又道,“如今殿下离开,姑娘自便即可,听说殿下离开前,将符鉴令给了姑娘,殿下与郡主交易承诺,护姑娘周全,那符鉴令,姑娘善用。” 言罢,不待李世旋回话,桑莫便面色微沉地进了府中,好似心中有事一般。 而李世旋听闻桑莫此话,愣了愣地回味着“交易”二字,最终浅浅而坚毅地笑了笑,向着李府而去。 当日,李世旋高调地用的符鉴令之名,强迫李府交出了她的弟弟,带回了府,暗下,嘱托桑莫将她弟弟悄悄送入乡下一处安置,只求安稳度日。 而这日,九伶楼收到尉迟晔以九曜手令所发的命令,开始暗中筹备掩护北弥旧臣撤离之事。 素鸢终于察觉不对劲,趁夜潜入静穆王府,寻了尉迟晔,才知如今暗在的危急。 “我悄悄潜入宫中,去保护小姐!”素鸢一急,忙得道。 “素鸢,别着急!”尉迟晔连忙阻止,这才眉眼满是温和柔情地道,“长公主睿智多谋,东渊局势,况晋函也会帮太后拖上一拖,暂时不会有事的,你若实在慌得闲不住,不妨去帮帮伶颜,准备北弥旧臣撤离之事。” 说着,尉迟晔忽然猛烈呛咳起来,素鸢这才注意到尉迟晔苍白的面色,不由蹙了蹙眉,“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什么大碍,病了。”尉迟晔对视上素鸢隐隐闪过担忧的眸子,不由拂过一丝满足,而后无甚大碍地笑了笑。 而同时,这日宫中忽然收到西殊正护送聘礼而来的队伍的快马信件,说是途中遇到一些流寇,太后震怒,竟然在西殊使臣面前有失国体,连安王本欲主动请缨前去迎接西殊护送聘礼的队伍,闻人越却以实在忧心聘礼以及臣民之由,自请前去。 太后倒是不曾阻拦,目光幽沉地瞧了瞧连安王以及闻人越,而后允了闻人越的请求,却仍旧将连悠月“好心”留客在了宫中。 闻人越临行出城前,连安王好心相送,闻人越了然一笑,低声留下一句,“殿下放心,合作之事,本皇子从未忘记!本皇子会想办法将牵制在外,护送聘礼的队伍,乃是我西殊的精锐将士,算作本皇子与殿下合作的诚意。” 连安王这才邪肆一笑,目送闻人越快马离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局势,风云际会 东渊盛都,终于暂时从小皇帝高烧不临朝的动荡之中平息下来。 可明眼人都知,这一番平息,只是暂时。 静穆王前去皇陵归途失踪,不少朝臣都有些担心,纷纷拜访萧府门庭,萧国老却只字不提,只做言辞安抚。 正月十一这一日,杨国公病情急转直下,危在旦夕。 连安王闻讯而至,带着痴痴傻傻的连安王妃直奔杨国公卧房。 杨翎冶未免连安王妃痴傻的消息走漏,便屏退了所有丫鬟小厮,只留了连安王与杨菁阙在杨国公榻前,算是尽最后一点孝心。 杨国公面色灰败,双瞳浑浊,明显已是弥留之际,瞧见痴傻的杨菁阙,面色复杂至极,似有羞恼,也有叹息。 可本是痴痴傻傻的杨菁阙却忽然冷厉厉地坐到杨国公跟前,笑得异常阴冷诡谲,拿着一串佛珠串,就这么妖冶诡异地一边笑着,一边在杨国公眼前晃着。 “看来,这佛珠串也没能救下你们女儿啊当真是可惜啊,造孽之人还妄想好报?呵呵,真是好笑!当年,你们剜下我心头血的痛,留下的疤,我可从来都没忘记过,我记了这么久,你们也该想起来了!” 说着,杨菁珞双目里爆发出狰狞至极的恨意,语气却忽然轻飘飘的,反差之下,顿感毛骨悚然,“我爹娘,可是在黄泉路边,等了你们十几年啊” “你——”杨国公浑浊无力的双瞳陡然一缩,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却无以为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那诡异的笑容以及摇摆晃荡的佛珠串,大口大口地。 杨国公恶狠狠地瞪着笑着阴冷如鬼魅的杨菁珞,最后却不敢置信地偏头看向站在一旁高深莫测,镇定如常的连安王! 瞬间明白了一切。 杨国公颤抖挣扎地抬起手,却根本无力做出哪怕多一丝的动作,浑浊的双目只能眼睁睁地渐渐充满血丝,胸口大起大伏地! 连安王却好似知道杨国公想问什么,冷冽不屑一笑,低沉邪肆地道,“杨国公,别说本王忘恩负义,朝堂之争,本就是一念之差,六年前,你藏着父王留下的传位诏书,摇摆不定时,这朝堂,就已经没了你的位置了!想等本王和太后分出胜负之后,再拿出传位诏书锦上添花?杨国公,您老了,没了勇气畏畏缩缩,呵呵,这是皇权倾轧,雪中送炭尚会狡兔死,走狗烹,您还妄想锦上添花,以在乱局之中高枕无忧?真是笑话。” “你——你们——”杨国公整个人被气得剧烈颤抖,竭力全力的嘶吼,也只能艰难至极几个字音! “别急。”杨菁珞却忽然诡异温和地为杨国公顺了顺气,“听说您最爱颜面,这般仪态尽失,多丢脸呀……还有些事,没和您商量完呢……您看,您的夫人,您的女儿,还有您的儿子,要怎么死,你最有颜面呢?让您的傻女儿去陪陪街上那群乞丐,生几个杨府的小乞丐,您觉得如何?让您的夫人和您的儿子睡在您死去的这张如何?哎呀呀,这万一您夫人再怀上了,是要叫您父亲呀,还是教您祖父啊,这您真得好好想想” 杨菁珞越说神态越是体贴温和,好似真在费心思索,杨国公却双眼斥血,浑身越来越颤抖,一口牙紧紧咬着,羞愤暴怒,青筋抽搐! 杨菁珞越是看着越是开心,眸中闪烁着刻骨的恨意,同时交织着快意! 她一边善意体贴诡异的笑着,一边一寸一寸挑战杨国公的愤怒,终于,杨国公双目灌血,胸口急促起伏,双手剧烈颤抖之下,气绝身亡! 杨菁珞双目沉着恨意,却冷哼一声,诡谲冰冷地咧着唇,取出一瓶药粉,洒在了杨国公的尸身上后,才终于快意悲痛地咬着唇,强迫自己收了视线,装成了痴傻。 随后,连安王故作悲沉,杨翎冶发觉杨国公已经去世,悲痛地张罗后事,杨夫人扑在杨国公尸身前,掩面啜泣个不停。 连安王却以先将菁阙带回府的借口,先行一步离开。 杨国公府一时悲恸,白绸挂府。 消息传到宫中时,宣绫靖正在药浴,而太后当即派了傩娘前去表示心意。 这一日子夜,杨国公府竟是再遭厄难,杨夫人忧思过度,神伤心肺,竟是追随杨国公而去。 杨菁珞得知这则消息后,当即冷冷一笑,阴沉地着手中已经空了的药瓶,轻嗤一声,“便宜他们了!” …… 接下来数日,东渊可算是日日都有风云,明面的,暗下的,处处皆是。 宣绫靖借着每日药浴,与况晋函多有交流,了解着宫外如今暗中的各方筹备进展。 静穆王藏在暗处,按着萧太妃以及尉迟晔的谋划,暗中拜访附近几处郡县的守城将领,借着萧国老的手书,这些将领俨然已经尽投静穆王麾下! 让他们容忍一介妇人再朝堂指手画脚,他们早就已经怨言纷纷。 兵力整合起来,竟能四五万之多。 而驻守南乔边境的翎迹骑首领只留下了五千杂兵在边境遮掩,其余三万之众全部化整为零,乔装打扮,正在赶回盛都。 而太后也绝非坐以待毙之人,已然在暗中调动各处兵将。 李世旋更是极度高调的以符鉴令的名义招摇过市,甚至以府女主人的身份自居。 同时,更是不知从何走漏的风声,提及方长玥如今双手俱断,皆是因为日前李世旋被其重伤后,慕亦弦以帝师令所下的命令! 镇南侯府勃然大怒,声言胡言乱语,可方长玥却至此禁足府内,一时让众人更是偏向于相信! 一时间,暗流汹涌之下,李世旋更是成了风尖浪口众人暗盯的对象。 从况晋函口中听到李世旋的消息时,宣绫靖眉眼间不由拂过一丝复杂之色,脑海中更是不禁想起皎卿阁那晚,李世旋坚毅而决绝所说的话来。 ——“谢郡主,若是无以为报,那这次,世旋必会尽力而为,以全郡主此次相助。” 想着那温婉如莲,事事隐忍的人,如今如此高调吸引众人视线,宣绫靖眉眼的复杂之色不由染进心中,难言其中滋味。 想必如今,李世旋已经将她的弟弟从李府救出,可代价却是将她自己放到了众人皆虎视眈眈的位置,根本再无办法在这潭浑水之中抽身而退。 而她也说到做到,甚至做得很好,将各方忌惮慕亦弦的视线全全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 而另一边,已经逃到东渊边境的南乔二皇子,终究还是被太后的人马追上,双方几番血腥厮杀,死伤惨重。 而闻人越暗中所派的人本就不多,损失之下渐渐捉襟见肘,就在眼见要被太后追捕的人马得逞之时,有一众人马忽然加入,却是南乔二皇子这方的助力,太后这方瞬间转优为劣,渐渐不敌,只能眼睁睁再次失去南乔二皇子的踪迹。 而这突然加入的人马,便是闻人越知晓太后追捕之后,早已联系九伶楼赶去相助的人马。 而也正是因为闻人越的人马不敌,不得已联系了九伶楼助力,尉迟晔才终于得知了南乔质子私逃的消息。 当夜,素鸢悄无声息潜入飞鸾殿偏殿,将西殊大皇子动用九伶楼势力协助南乔质子私逃的事情连夜告知。 宣绫靖及至此时,才终于可以确定,那日太后究竟为何用那阵法试探。 甚至,思考到桑莫所言的命阵,思考着东渊小皇帝如今比上一世更提前的高烧失智极有可能便是她毁阵之后的连环效应,宣绫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寒意。 太后对她,怕是起了必杀之心。 不过这些她并未告诉素鸢,以免素鸢担心,只让素鸢好好听尉迟安排后,便叮嘱了素鸢回去。 衾香得知南乔质子已经出逃后,满是振奋欣喜,却被宣绫靖劝告切勿泄露神情,以免惹起太后杀机。 这段时日,宫中死去的人已经数不胜数,太后若要杀衾香泄愤,实在无需任何理由。 就在素鸢离开飞鸾殿没多久,飞鸾殿中,傩娘引着一人入了飞鸾殿正殿。 入门那一霎那的明亮光线下,照出那人隐在斗篷之下的面颊,竟是……李府主母萧念晴。 萧念晴见着太后便是恭敬行了一礼,才回禀道,“太后,按您的吩咐,臣妇去探了探萧国老的口风,听萧国老的意思,静穆王好像并非失踪,萧国老明显知晓静穆王的踪迹。” 太后双眸陡然寒了寒,才深晦莫名冷冷一嗤,“果然如此,老三啊老三,躲得倒还真快!” 萧念晴沉默地顿了顿,等太后寒意收敛,才又道,“按您的吩咐,已经强迫李世旋那丫头进了府。那丫头倒也争气,还真仗着的名义招摇过市,遑不知大祸临头!” 太后当即感叹温和笑了笑,“念晴啊,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办事,我放心……刚认识你时,你还是个怯怯懦懦的萧府旁系,如今也有一府主母的风范了……” 萧念晴似有怀念感慨地笑着,“多谢当初太后的提携!当日若非有太后,臣妇又如何有今日,李府也不会有今日,萧国老当真以为我李府靠着他们,真是可笑,当初萧府轻我贱我,我岂会依靠他们!” 萧念晴的话,让太后十分满意地眯了眯眼,而后,才神情慵懒而冷冽地道,“让老三和老七去盯着李世旋吧!十五这孩子,哀家很了解……哪些人他在意,哪些人他不在意……六年前,哀家能拿准他,让他助哀家,六年后的如今,哀家也能拿准他!” 说道最后一句,太后凤目微虚,幽冽之色瞬间遍布双眸,猎猎寒意。二更到 第一百九十五章边境,神匠墨辛 在盛都暗下风云动荡的同时,离开盛都的慕亦弦却已经快马赶到了东渊边境,一处酒家。 阮寂从早就在旁等候,慕亦弦一到,阮寂从当即严肃回禀道,“殿下,神匠墨辛就在前面那间客栈里,呆了好几天了,天天只喝酒。不知墨先生的脾性如何,属下等也没有贸然打扰。” “嗯。”慕亦弦面色冷峻地点了点头,这才由着阮寂从的指引走到了墨辛的房门前。 一股浓烈的酒气隔着门都能嗅到。 阮寂从刚要叩门,里屋率先传来了一声沧桑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唉哟,盯了老头子这几日,终于舍得现身了,正候着呢,进来吧。” 慕亦弦面色不变推开门走了进去,阮寂从候在门外,还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乍看之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酒鬼,完全不顾仪态地趴在桌上,手里还抱着一坛酒,桌上地上更是歪歪倒倒着好些个酒坛子。 他着眼皮瞥了一眼门口,瞧见来人衣着不凡,这才眼睛噌得一辆,眼眸贼笑着快要眯成一条缝,熟络至极地道,“看来是个有钱的小子,来来来,先陪老头子喝几杯,瞧瞧酒量再说后话!” 一边招呼着,一边倒了一满杯酒塞到了慕亦弦面前。 慕亦弦神色冷淡无波,接过二话没说,一口饮尽。 那老头子贼笑之意越发明显了,当即大笑一声,“痛快!喝了老头子的酒,这酒钱你可得付了!” 慕亦弦并不在意墨辛敲诈酒钱,只冷寂淡漠地点头应了,双眸便打量地落在墨辛的面上,双目幽沉,似有浑然天成地精芒内蕴其中。 墨辛一阵不适,顿时有些不满的嘟囔道,“你这么打量老头子,老头子的酒兴就被扫尽了!” “墨先生的酒,接下来的一个月,在下包了,日后自可尽兴畅饮。”慕亦弦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反倒是神色冷冽沉稳地道。 墨辛一愣,倒没见过出别人的酒钱也出的这么痛快,不由兴味地好好打量了一番,眼中的醉态随意也渐渐敛退,只剩下似有若无的几丝犀利视线,探究地落在慕亦弦身上。 打量片刻,墨辛才捻了捻长长的眉须,一片慈眉善目,却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精炼沉稳来,“出手如此痛快,看来是笔大生意了,先说来听听。” 慕亦弦神色寂然无波,缓缓从左腕褪下烛心镯,递到了墨辛的面前,视线紧紧落在烛心镯上,幽沉难明,“此物,墨先生可曾见过?” 墨辛拿起来端详地瞧了瞧,目中瞬间变亮,炽热之色翻涌而起,不停地咂舌道,“这东西当真是精巧!雕花如此微小栩栩如生,啧啧,听听这声音,这镯内怕是还有更为精巧的机括构件,妙哉妙哉啊!” 见墨辛只轻敲辨音就发觉这手镯内有乾坤,慕亦弦不禁也信服了这看起来乱糟糟的老头几分。 只是他神色内敛淡漠,完全看不出变化,被慕亦弦这么冷寂无波地盯着,反差之下,墨辛老头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不禁讪讪笑了笑,才轻咳一声,正经道,“嗯,你想让老头子做什么?先说好,老头子我云游四方惯了,可不会呆在一处太久,这么精巧的东西,可不是十天半月能做的。要说是内部机括,老头子倒能帮你。” 说着,墨辛又已经垂眸盯着烛心镯,寻找着打开机括的办法了。 慕亦弦瞧着墨辛此刻的动作,视线不由地幽寂下沉,俊美无俦的面上,阴影幽暗,更是情绪难明分毫。 因为,墨辛正摩挲着烛心镯内的凝洄二字,而后,缓缓下滑,摩挲着整个烛心镯。 及到墨辛摩挲的举动停止,慕亦弦这才薄唇轻动,淡淡开口道,“此镯内的精细机括,在下已经,此行找墨先生,另有要事!墨先生方才摩挲镯内,可有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异样之处?”墨辛奇怪地挑了挑眉梢,苍白的眉发瞬间一抖一抖的,而那一对放亮的视线却渐渐沉淀下来,仔仔细细地盯着镯内,再次一寸一寸地来回摩挲着,观察着。 “咦?”忽然,墨辛的拇指顿在一处,而这处,距离凝洄二字并不远,正是之前宣绫靖下意识寻找之处,以及,慕亦弦时常摩挲之处。 瞧着墨辛的拇指停留在那一处,慕亦弦面色越发幽寂难明了起来,果然,那一处有问题并非他的错觉! 而紧接着,就连墨辛惊叹一声,双目如同星辰闪烁着贼亮贼亮的光芒,一瞬不瞬盯着那烛心镯,比之之前更要炽热与激动! “妙妙妙!实在太妙了!竟能将表面契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毫无痕迹,这不仅是对金属的掌控精妙,更是对匠心手段的考验啊!好小子,你这东西打哪儿弄来了,借给老头子我研究几天怎么样?” 说着,生怕慕亦弦拒绝似的,墨辛又连忙道,“老头子我又不要你的,可别这么小气啊!” 慕亦弦黑瞳如夜,越发幽寂深邃,在听到墨辛如此评价之时,他那一双眼瞳就如同一泓漩涡,深浅难测。 表面契合?是说此物经过再次锤炼过?那原本,又是什么模样? 视线寂寂然落在烛心镯上,他心底莫名地、不可捉摸地、忽的一阵轻微的悸动。 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急切,催促着他,赶紧去! “只要墨先生能够这一处地方,告诉在下一切细节问题,此物,可以借给墨先生研究几日。” “好好好!痛快!这事老夫帮你解了!”墨辛忙不迭地应了,本是因酒气而起的红晕瞬间变成了激动,双眸更是亮得耀目,就如同孩童看见了心仪的玩具一般,迫不及待,爱不释手,咂舌不已,“这趟当真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瞬间,竟是连酒也不喝了,一边端详着手镯,一边招呼着往外走,“走走走,跟老夫去郊外草庐,那有工具,方便!” 临到门口,余光瞧见门口还站着一人,又连忙头也不抬地加了句,“哟,还有个人,正好,帮老头子抬几坛酒去!” 临到门口,余光瞧见正候在门口的阮寂从,视线紧紧盯着烛心镯,头也没抬地加了句,“嗯,还有个人,帮老头子搬几坛酒好了!” 阮寂从询问地看了一眼慕亦弦,慕亦弦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阮寂从这才领命前去。 …… 外郊草庐。 墨辛一赶回草庐,就埋头钻进了屋内,没半点要招呼安排下客人的意思,倒是熟络不客气地吆喝着阮寂从将酒都搬进屋里,方便痛饮。 墨辛这一埋头钻研,就是整整一日,好在有阮寂从安排的人手准备膳食。 期间,慕亦弦曾与阮寂从暗中叮嘱过几句,但并未进屋打扰墨辛,询问进度。 临到夜间,暮色渐渐笼罩住整个草庐,慕亦弦的思绪才渐渐沉寂下来,却不由自主地浮现着离开盛都前,在飞鸾殿面见月宁郡主之时的情景。 月宁郡主所讲的关于烛心的传说,他明明从不信这些虚妄之物,可这一刻,却莫名其妙地反复在脑海之中,让他浸染在整个寒凉的夜气里,浑身越发冷冽慑人。 第二日天刚微亮,还残余一丝朦胧之意,阮寂从却忽然递给慕亦弦一封传书。 传书之中,正是这段时日阮寂从在北弥调查之事,有关北弥云府云夕玦,自幼及长,事无巨细。 慕亦弦神色冷寂难明,却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瞧着。 云夕玦自幼有疾,深养府中,甚少出府,喜静坐读书,与北弥长公主宣绫靖交好,时常被邀入宫静养。与北弥有旧,不是什么问题。 擅长机关巧术,常制机巧之物。这些,也都已经知晓。 可通篇记录之下,却没有一个字提及云夕玦擅长阵法之术,难道,真如当初竹林之阵初见时之言,她只是博览群书?及至东渊,与桑莫探讨研究之后,才有了如此精进? 若无核心阵中那一系列变故,慕亦弦倒还相信这种说法,可在那阵中,无论是她一眼看穿那祭司悄无声息布在他身上的锁迹阵,还是那以心血激活阵法的手段,都绝非初涉阵法之人所能拥有的熟练。 此信之中,更是没有一字提及云夕玦曾经遭遇危险,为人所救! 可那日,云夕玦却道曾被人所救才得知手势命令之事,既然不是被人所救,那自然排除是黑铁卫的缘故,那么……只剩……她了? 云夕玦真的会,曾经与她见过? 可若是按着年龄来算,十四、五年前,云夕玦仅仅一两岁,太不可能! 明明不可能,云夕玦却知晓了手势指令,明明不会阵法,却短短时日内臻至精通,甚至在那核心阵内,数次动用高明阵法,这真的,只是天赋使然? 慕亦弦一双如剑的墨眉沉凝下来,星目之下更是幽光深邃,如夜寂然。 心绪一瞬起伏难宁,左腕经脉里的气劲竟似又蠢蠢欲动了起来! 慕亦弦眉目寒冽幽沉,视线更是沉寂地难辨丝毫,却是迅速按住左腕,可这一次,左腕的动静却并没有一瞬消失,反而愈演愈烈,青筋鼓动,来回游蹿! 竟似如同当初核心阵法内,被那祭司感应之下的完全活络! 之痛一瞬袭来,慕亦弦不足片刻,沉俊的面色沁出丝丝冷汗,可他神色越越发内敛而寒冽,而就在这剧痛之中,他的脑海中,竟是再次浮现许多模模糊糊地不知为何的画面。 红色、雨声、视线,纷杂交错,朦胧难辨。 …… 第一百九十六章陷阱,谁客谁主?(一) 而另一边,闻人越随同太后所派千人,一同赶往迎接西殊聘礼护送使臣,可却在即将赶到目的地之际,西殊大皇子闻人越莫名失去踪迹。 那千夫长一瞬慌乱后,当即一边派人回都禀报,一边队伍分成两波,一波继续前往迎接,一波却在原地展开搜索。 只可惜,闻人越早已趁夜离开了此地,已然赶向了慕亦弦所在的外郊树林。 闻人越到达外郊树林之时,正是慕亦弦接到调查云府消息的这一日晌午。 闻人越停留的外郊树林,刚好在慕亦弦黑铁卫布防范围之外。 闻人越刚一现身,树林各处也随之现身了数十人,尽皆都是九伶楼的人手! 只不过,如今九伶楼的众人都在东渊暗中安排北弥旧臣撤退之事,所能派来的不过三十来人。 与慕亦弦的近千黑铁亲卫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令主(持九曜手令之人的称呼),地道已经提前挖好,撤退之路,各处遮掩之法也已全全布置妥当!” “很好。”闻人越神色温和从容至极的应了一声,可眉峰眼梢里的冷冽却渐渐浮于眼表,继而变得异常冷毅。 当初,他从核心阵内逃脱,从无蜺山返回之时,偶然在北弥境内碰见了神匠墨辛,早就知晓东渊再暗查墨辛踪迹之事,当时就已肯定猜测,必是与烛心镯有关! 偶然撞见神匠墨辛,他便瞬间灵犀一动,旁敲侧击劝说墨辛前往东渊边境,将会遇见一件绝世巧器!不过,他也与墨辛达成了协议,不过透露此消息是从他这儿传出,故而,他并不担心墨辛会说漏。 如今,一切果然如他预料,慕亦弦追寻墨辛踪迹而至,烛心镯也势必离了他的手! 要抢要夺,成败在此一举! “入夜动手!”闻人越眸光凌厉异常地沿着树林盯向草庐所在之处,简短果决命令一下,便整个人气息尽敛,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 这,夜风异常得刺骨寒冽,天幕更是黑压压的低沉,像是酝酿着风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墨辛的身影仍旧在草庐中来回走动着,敲敲打打,自语琢磨,除却一日三餐与饮酒,根本连头也没抬过。 他双目炽热,精气神韵不见丝毫老态,不用靠近都能远远感受到那份难抑的激动。 草庐的门一直开着,慕亦弦与阮寂从都能时不时看见墨辛在屋内来回踱步,神色忽沉忽喜的模样。 而这,墨辛的身影忽然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久久没有折回。 慕亦弦神色陡然沉冽下来,似有无尽寒霜凝结在视线中。 而阮寂从匆匆闯入屋内瞧了瞧,便是毫无惊诧之色地沉声道,“殿下,地上通了一条暗道,他们动手了!墨先生昏倒了!” 慕亦弦面色在烛火幽光下沉寂得异常可怕,像是压抑酝酿着飓风,只等一个时机爆发。 冰冷无情的杀意在双瞳里猎猎汹涌,气场铮铮之下,整个草庐忽然吱呀吱呀不堪其负的作响。 他面色冷峻如寒铁,薄唇僵冷成一线,黑瞳深深如幽潭,视线无边荒寂压抑,似要毁灭一切生机,“追!” 慕亦弦话音一落,藏在草庐之外的众数黑铁卫瞬间有序的唰唰消失在夜色之中。 可这群人消失的方向,却并非四面八方,反而独独向着一个方向而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之前闻人越一众停留的方位! 慕亦弦竟是早有提防! 众数黑铁卫追出,慕亦弦这才视线沉冷地瞥了一眼已经被墨辛拓印下来的烛心镯印,利落吩咐十来人在此照料之后,他与阮寂从更是行动迅速,直追闻人越一众而去! 而另一边,已从暗道钻出的闻人越,丝毫不耽搁,手中紧紧攥着从墨辛那儿抢来的烛心镯,所有候在此地的九伶楼众,同时翻身上马,全全罩上同样的斗篷后,便化为三队,分头而走! 一时间,树林之间,只剩下驾马疾驰之声,身后之人尚未追至,但仅凭那急促的驾马之声,都能将那声音之下隐藏的严肃与急迫听个一清二楚。 慕亦弦的追赶人马很快便直奔闻人越暗道出口而来。 此地早已人去林空,只剩下根本没有遮掩的暗道出口,幽幽森寒。 阮寂从迅速辨了一下踪迹,“殿下,他们分散成了三队,三个方向!” 慕亦弦双瞳幽冷如刃,泛着寒冽精纯的冷芒,视线沉抑地盯着一个方向瞧了瞧,便利落吩咐分散而追,而他与阮寂从,便是顺着中间一道,急速追去! 早在慕亦弦尚在盛都未出发时,阮寂从传回寻到神匠墨辛的踪迹时,便同时传回了另一则消息。 而这另一则消息,正也是慕亦弦早有叮嘱! 命令阮寂从调查神匠墨辛之时,慕亦弦便已暗中叮嘱顺便调查一番与墨辛有过接触的人,尤其是,近段时日。 而阮寂从向来心思缜密,不放过丝毫细枝末节,好巧不巧,正好查到墨辛之前似乎与某人接触过,这才兴起转道东渊。 而那段时日,正好是闻人越从核心阵法逃离之后,迟迟未归盛都的时间。 阮寂从的提防,慕亦弦的防患于先,便是这次直追闻人越的缘由! 闻人越以神匠墨辛布下陷阱,诱慕亦弦拿出烛心镯。 而慕亦弦如此冒险,不惜以烛心镯布下陷阱,一是确信墨辛与闻人越并非合谋,能够烛心镯内他想知道的事情,二则,说不定能够……引蛇出洞,钓出一条大鱼! 慕亦弦双目陡然乍现一股惊天的杀伐冷意,瞳光幽冷,竟好似能刺破夜色! 而就在这一瞬,一直暗沉如幕的天空毫无预兆地迅猛掣过一利芒,天地一瞬,如昼明耀! 轰鸣的闷雷更是紧接而至,轰隆轰隆,像是要震破天,震得人心都随之一阵一阵巨颤! 马蹄急促的声音,夹杂在这轰鸣惊掣的电闪雷鸣之中,愈发的急促而压抑。 闻人越一方驾马疾驰飞奔,根本不缓丝毫。 慕亦弦一众一路紧追不舍,却刻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轰鸣惊掣的电闪雷鸣过后,磅礴大雨陡然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砸在手上脸上,生疼割痛,可就算如此,也丝毫不能阻拦他们疾驰的决心与速度! “令主,后方有人追来!”跟随闻人越一队其中一人飞速回头瞧了一眼树林间的动静,便辨出了后方有追兵。 “不用管,全速前进!取道北弥,按计划而行!”闻人越双眸沉稳而坚毅,没有丝毫诧异惊慌之色,甚至汹涌着从未有过的光泽,一扫从前素来的温雅与从容,这一刻,他满身凌厉可见的峥嵘! 这一仗,不容许他败! “驾!”闻人越双目坚定而明亮,甚至汹涌着从未有过的光泽,一闪从前的温润与从容,满是凌厉可见的峥嵘锋芒! 斗篷之下,他一手紧紧攥着两枚烛心镯,激动的隐隐发颤,而拉着缰绳的手却越发沉稳,急促而有力。 后方紧追的慕亦弦,正好与闻人越在同一条路上! 这并非凑巧,而是,他左腕隐隐一直在蹿动,似乎,自从从那核心阵内的村落出来后,只要闻人越或是云夕玦离得他稍稍近些,或是他脑海之中出现那些奇怪的朦胧画面时,左腕的气劲就会时缓时猛地蹿动! 虽不知为何,但他却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这一切,必和烛心镯有关,必和……那已经碎裂成灰的薄纸记载有关! 灵物之气,灵虫入体…… 究竟是什么!他一定要! 慕亦弦面色冷寒至极,如同杀神降临,浑身的杀气划破树林的静谧,惊飞一片宁静! 他双目荒寂冷毅,闪烁着绝然之意,只剩惊天的杀气凝实在眼中,再看不到丝毫恻隐,哪怕是淡漠无争! 雨势越来越大,密密麻麻磅礴的水雾遮挡的视野越来越不清晰,衣服、斗篷已经被全部淋湿,湿透的雨水成线成瀑地往下! 可没有人顾得及狼狈与否,任凭面上雨水纵横淋漓,只能匆匆抹开眼睛的水气,急速穿行雨幕! …… 而就在闻人越与慕亦弦这紧迫一追一赶之时,南乔皇宫,却是悄无声息巨变! 南乔二皇子聂君厝在闻人越的协助之下,从东渊皇宫逃离,取道西殊,面见了北弥隐将苏晋,率领五万将士,沿河道南下,直抵皇城。 因着驻守南乔的守将只留下了五千残兵,毫无抵抗之力,聂君厝边境未费吹灰之力。 随后,更是率众五万,直攻皇城,以强硬血腥手段,镇压所有异声,强逼南乔君主退位让贤,退居太上皇,转交了所有皇权力量。 天际破晓之时,南乔皇城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却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再提半个与谋反、篡位、违逆有关之词! 之间,南乔彻底易主。 而这一日,南乔朝堂,聂君厝俯视群臣,势压江山。 南乔百姓听闻此讯,因为压迫屈辱太久,早已不忿,竟是欢呼大于咒骂,聂君厝如此之举,反而博得了惊天声势,就连登基大典那日,都是民众夹道欢呼,跪拜无数!当然,这都是后话。 南乔政变消息传到东渊,更已尘埃尽皆落定之时! 闻人越协助南乔计划,至此彻底成功!而当初他们定下的承诺,更在实行之中! 第一百九十七章陷阱,谁客谁主?(二) 南乔发生的一切,天际破晓之时,闻人越并不知晓,他只知晓大概便在这几日间。 磅礴的大雨噼里啪啦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才终于转小停歇。 而雨势停下的这一刻,闻人越也已经按着计划到了北弥边界,而后,正沿着北弥边界前往西殊而去! 其他的几队人马,早就慕亦弦确定他所追之处乃是正确方向之时,就已然传了消息,向此处汇聚。 而九伶楼之众发觉后方追兵掉头之后,却根本不停,继续往前方而去! 又是追追赶赶大半日过去,慕亦弦这才发觉,这三方人马竟是殊途同归的,都到了这北弥沿边之地。 而这时,慕亦弦距离闻人越仍旧不远不近,闻人越三方人马汇合,正沿着一处陡壁前行。 此地正是北弥西殊交界之地,两岸相对,一岸是北弥地界,一岸是西殊地界,两岸俱是百丈陡壁,中间隔着十丈宽左右的峡谷,根本无法横跨而过,只能绕行。 森森白雾寒气如要吞噬一切的猛兽,从峡谷之中而出,弥漫在整个峡谷之中,根本无法看清究竟有多深。 数十匹马疾驰在这陡峭的壁崖上,震得灰土齐卷,颠簸飞扬。 临近黄昏之时,闻人越一众终于绕过了大半个壁崖,就要绕入西殊地界。 而就在一处弯道阻拦视线之际,闻人越忽的果决开口道,“按原定计划进行!” 话音刚落的同时,他已然跃马而起,竟是跳向了森寒阴冷、白雾弥漫的峡谷之中! 而就在他离开马匹的同时,一道与他身形相似的斗篷人迅速落在他的马上,弯道转回,毫无异样! 闻人越跃向峡谷之后,身形瞬间被浓烈的白雾掩去踪迹。 而他下落数丈之后,竟是陡然取出匕首刺入山体,身体趁势一晃,落入了一处狭小的平台之上。 随后,就见他攀着山体,在这狭窄的平台行了一段距离,而就在他停下之处,那山体之中,竟然有一个不算宽大的洞口。 闻人越身形利落地钻入了洞穴之内。 洞穴并不宽敞,大抵刚好一人长,高度更不够站直,只能微微弯着腰。 闻人越吹亮手中的火折子,照亮了空间狭小的洞穴,洞内除了冷冰冰的山石墙壁,再无其他外物。 而闻人越往里走了两三步,就已经撞着了里面的山壁。 可这时,他却根本没有返回,反而是在那山壁之上细细地摸索着,随后,将一块小小的玉石契入一处凹槽后,那一块山壁竟是直接沉了下去,打开了另一处更深的洞穴来。 这洞穴里,刚一走近,便是一股冷飕飕的寒意,而在这颇大的洞中央石床之上,却平躺着一道人影。 冰肌玉骨,雪颜之姿,淡眉如秋水,朱唇似桃瓣,芙蓉难及半分妆。 双眸紧闭,神态柔和,灵韵却自骨而生,乍看之下,宛若睡熟的灵动仙子,让人只能心生叹服,而难生轻亵之意。 而在她的脖间胸口,却正有一颗精美的蓝色珠粒映照着火折子的幽光,隐隐闪烁。 南海镇颜珠。 而这人,正是北弥长公主,宣绫靖的尸首。被闻人越以南海镇颜珠好好保存珍护着的已死之人。 此刻,闻人越神态无比温润,清癯淡疏,丰神俊朗,琥珀色双瞳更是晶莹剔透,如同一泓,洋溢着无尽的柔和。 “阿靖师妹,久等了。”闻人越似叹地将火折子墙缝之中,看看照亮整个空间,才一步一步走近“宣绫靖”身旁。 眸光似有回味怀念之色闪烁起伏,他的俊朗面庞上更是盈满了轻浅宁和。 可转瞬,那一双如水如湖的琥珀色双瞳汹涌起一抹别样的坚毅之色。 随即,闻人越从怀中取出两枚烛心镯,将两枚烛心镯内外套成一枚,契合一处后,竟是一同戴到了“宣绫靖”的胳膊之上。 烛心镯下,白皙如玉的胳膊上,在幽幽烛火下,堪堪浮现那一抹似火似花的纹痕。 而此刻,那花纹似在游动起伏。 再细看,才发觉竟是肌肤之下的经脉中,似有什么气息在隐隐窜动! “师妹!”闻人越察觉胳膊上这一处异动,神色当即掠过喜色,可那躺在石床之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动静,更无法回应他半声,唯有手腕处,花纹下,隐隐气息窜动。 闻人越这才又自嘲地抿了抿唇,神色间一瞬掠过一丝异样的幽色,继而,却又只剩坚毅之芒。 闻人越将“宣绫靖”的胳膊轻轻放回身侧,烛心镯却再未取下,低浅间带着异样莫名情绪的自言自语道,“师妹,师父说过的,一定不会出错!你等着,我会让你看见北弥重立于世间。” 而后,闻人越才恢复了所有机关,原路返回,悄无声息离开了此处。 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慕亦弦手腕内不知为何的“灵物之气”,竟会自离开凝洄之地后,日渐增强感应,直到如今,竟会对烛心镯有所感应! 在闻人越坠入崖下,悄入洞穴之时,本是急追闻人越队伍而去的慕亦弦却在追出数里之后陡觉不对! 不仅仅是他看出了前方人数少了一人,那伪装的人影也细微差别,更是,他手腕一直隐隐窜动的气脉忽然偃旗息鼓了! 明明他们距离前方的人马距离仍旧保持着不远不近,可一直窜动的气息却再也不动了! 就好似……闻人越已经脱离的能让气脉窜动的范围! 这个认知一闪过脑海,慕亦弦当即沉冷勒马而停! 阮寂从紧随而停,疑惑道,“殿下,怎么了?” 慕亦弦面色沉抑难明,幽冷之色汹涌起伏,杀伐冷冽之气在双瞳中愈演愈烈,铮铮如鸣! 慕亦弦将计就计,故作不知,诱闻人越出手…… 闻人越将计就计,故作逃亡,诱慕亦弦追赶…… 这一场各怀心思的对弈,谁客谁主,谁胜谁负,还言之尚早! 慕亦弦越发死寂无波,视线淡漠如同无物地盯着前方仍旧疾驰的“闻人越”一众,当即道,“你们,追拦上去!抵抗者,杀无赦!” 话音一落,慕亦弦便当即掉转马头,往回而赶! 闻人越的马上能够毫无声息换了人,只有那一处弯道遮掩视线之处!西殊大皇子闻人越必定是在那里金蝉脱壳! 那里往上是陡峭山壁,往下更是无尽峡谷,他,躲去了何处? 慕亦弦一边驾马疾驰,一边思绪飞转,却在不经意间,视线冷冷地凝在了身侧幽寒冷冽的峡谷之中! 阮寂从紧随而来,察觉他的视线,瞬间明了地道,“殿下,您怀疑西殊大皇子跳入了崖下?” “不,此崖至少百丈,坠落毫无生机,他既然跳下,山壁必有玄机!”慕亦弦双眸精锐光泽闪烁,视线却异常坚毅冷冽地紧紧盯着山壁! 而等慕亦弦与阮寂从赶回弯道附近之时,稀薄的暮色已经渐渐笼罩了整片天幕。 而站在此处,慕亦弦明显的感觉,手腕处的轻微窜动,竟是又恢复了! 果然藏在这里! 慕亦弦双眸陡然沉冽寒霜下去,一瞬不瞬盯着浓郁悬于半空的白雾,好似要直接看穿过去! “在此蹲守,看他是否从别处上来!”慕亦弦冷冽冽地留下一句,竟是也如之前闻人越那般,在这弯道之处,跃马跳入了峡谷之中! 此刻天色只是稍有昏暗,还不算暗沉,他有意贴着山壁,很明显发觉那一道划痕,电光火石间,他亦是凌空一顿,正好落入了闻人越先前停留的平台! 这一处平台,沿着山壁只能一左一右能行,而慕亦弦沉冷盯着手腕窜动的气脉,径直选了右侧之路,也正是之前闻人越所走之路! …… 而这一日傍晚,南乔政变的消息终于百里加急,快马加鞭地送入了宫中! 聂君厝攻回南乔,夺下政权,太后更加确信,聂君厝短时日内再无抓回的可能!想及她的皇儿命劫竟是再最后关头功亏一篑,心头越发嗜血暴戾,迁怒之下,宫中再次一片腥风血雨。 飞鸾殿一众宫人径直遭殃,成了宫中太后手下无数冤魂其中的一批。 而太后更是连夜召集朝臣,商讨南乔叛变之事! 首当其冲,便是杨国公府! 聂君厝能不费吹灰之力之力返回南乔,正是南乔驻守翎迹骑首领季霄翎有意私纵,而季霄翎多日之前与杨国公通信,悄悄潜回朝中与连安王私下谋面的证据更是被太后当场摆出! 南乔叛变之下,杨国公府与连安王、翎迹骑首领季霄翎瞬间成了共犯,通敌之罪! 如此罪名之下,一时间,本是站在连安王一派的朝臣瞬间摇摆不定了起来! 而这,正是太后的目的! 如今皇儿失智,根本不可能多拦,甚至不知从何隐隐泄露了出去,若非这段时日况晋函手段精妙,瞒住了群臣,恐怕早就遮掩不住! 局势危急之下,南乔叛变之事竟是直接成了太后绞杀连安王的最佳借口! 当夜,太后派兵直接包围了杨国公府以及连安王府,更是连夜下达通缉令,慕亦渊褫夺连安王亲王封号,以通敌卖国之罪,全国悬赏,死活不论! 只可惜,太后的兵力围困连安王府之时,连安王府内竟是只剩下了不知朝局的家奴丫鬟。 在南乔政变之事传入宫内之时,连安王便已截收了此消息,当即猜到了太后的手段,可如今时局对他不利。 故而,连安王当机立断,在暗鹰的掩护之下,金蝉脱壳,让太后扑了个空! 更是在太后兵卫围困而来之前,杨菁珞被连安王一同带走之前,丢了一把大火烧在了连安王府最偏僻的一处院落! 院内,毫无他人,除了已经疯了的杨菁阙。二更到 第一百九十八章护阵,虎符阳鉴 而沿着闻人越先前所走之路前行的慕亦弦,此刻,也寻到了这狭窄的洞穴之处! 洞穴内空旷旷的,毫无半点东西。 可仅仅站在这狭小的洞口里,他手腕处的气脉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活跃地在经脉里窜动着! 而狂躁,像是要从经脉里生生钻出来! 慕亦弦冷峻的面庞在幽暗烛火里越发沉冷不明,可却迅速用内息压制住脉搏处的狂躁,这才双目尽敛,沉沉盯向眼前的这一处山壁墙体。 轻轻敲了敲,厚沉的声响,声音细微难辨,可他仍是听出了极小极小的差别! 这山壁之后,果然别有洞天! 慕亦弦目光寒冽幽沉至极地盯着眼前的这处山壁,所有情绪全全藏于这一张俊美冰冷的面庞之下,可只有他自己知晓,随着手腕气脉的不寻常的窜动,他心底悄无声息地生出一股淡淡的急切与期待! 也许,这墙壁之后,就是他十多年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的关键! 慕亦弦视线沉寂如暮,深晦难明,仔仔细细举着火折子打量着眼前这一片山壁,却没有发现半点阵法障眼的迹象! 排除阵法所为,那便是,机关了! 慕亦弦眸中陡然闪过一道凌厉寒芒,再次打量一番,才在这山壁旁侧发现了一处小小的凹痕,看来,是要由什么契合进来才能打开这道机关! 发觉这个问题之后,慕亦弦沉默片刻,双瞳竟然金芒闪烁,而他的手,更是内息鼓动,径直贴到了那一壁山体之上! 金芒冰凉而淡漠,无情而尊贵,翻涌在慕亦弦寒冽俊美的面庞上,越发衬的整个人高高在上,孤寂无情。 可渐渐,慕亦弦额上似乎沁出了丝丝薄汗,而面前的山壁却浑然一动不动! 骤然,慕亦弦眸中狠色一闪,不知做了什么,浑身气劲一股,衣摆竟是无风而动,铮铮作响! 而随着这一番动静,他面色更是隐隐白了一分,可整个人却沉寂寒冽的越发可怕,更是随着这一动静,整个山壁恍惚一震,就连守在崖上的阮寂从都轻微感到了一阵晃动! 而此刻,崖上,黑铁卫追击“闻人越”一众而去,却在刚刚转入西殊地界之时,陷入了一道迷踪阵内! 而这迷踪阵,正是以往,宣绫靖曾经教闻人越以器具摆布之法,可简易布置的临时阵法! 黑铁卫的这一瞬迷茫,所有的九伶楼众已然改道消失踪迹,前往河道而去! 这条河道,正是之前,聂君厝率众径直南下的水路。 黑铁卫失去踪迹,当即返回禀报,而在慕亦弦折返之前已然放心离去的闻人越,却在刚要离开山崖范围之时,感觉到这轻微一震,身形霎时停顿,双眸更是乍然寒厉至极! 迟疑地顿了顿后,他却并未返回,反而是神色越发寒沉地绕回了北弥,沿着另一条路赶往西殊与九伶楼众汇合! 他相信阿靖师妹的阵法! 现在,一切的关键,都是争夺时间! 阮寂从与闻人越所感觉的这一阵晃动,尽是因为慕亦弦那一番强劲内息。 此际,在慕亦弦如此强力的内息鼓动之下,那本是需要激活机关,下沉消失的山壁,竟是直接碎裂开来,跌跌砸向地面,震起了满满洞穴的灰尘! 如此根本无法以武力强行破之的厚重机关,竟是仅凭一人之人,强行震毁! 慕亦弦的全力施展之下的武力,绝非寻常任何一人能敌! 待灰尘平息,慕亦弦才跨过碎石,走入了内间洞穴!而此刻,慕亦弦面色微白而冷峻,金芒却已经消退无疑! 踏入洞穴之后,一看清石床之上的人,慕亦弦本来冷寂淡漠的面色瞬间杀伐一片,烛火的幽光,罩着他半暗半明的面色,冰冷无情! 那石床之上的人,正是当初他让画师借罗成之口描绘而出的人,正是当初,在即墨郡,他放走的人! 北弥长公主,宣绫靖! 如实的恨意瞬间汹涌蒸腾,沉凝如水,重若千钧! 滔天的杀意更是霎那喷薄涨开,无风激起本已平息的灰尘,狼藉一片! 可就在这风卷残云、灰尘飞扬间,那躺在石床之上的人却一动不动,唯有胸口的那一粒蓝色珠粒反射着火光,微微闪烁。 南海镇颜珠。 慕亦弦双目杀伐冰凉,脑海里却忽然回想起当初阮寂从那一句迟疑: ——“……会不会祝勐千般波折取那镇颜珠只是为了保北弥余孽尸身不腐不僵,否则为何要藏身寒冰之地?毕竟,南海镇颜珠最基本的功效便是镇颜凝神……” 更是紧接着想起自己当时的回答,“就算她死了!本王也要寻到她的尸骨,让她尸骨尽毁,死无葬身之地!” 离得如此近距离,他能够清晰辨别,北弥长公主宣绫靖,竟然真的死了! 可就算死了,他也要让她不得好死! 慕亦弦面沉凝冰,杀伐绝冷之色在纯黑的双瞳越发彻骨无情。 他一步一步走近,纤长如玉的手骨节之声轻微作响,在这僻静的山洞,却格外清晰震撼。 浑身绝杀戾气随着步伐一步一步,竟是将洞外峡谷的寒气都生生逼退! 寒彻全身,透骨之痛。 可下一刻,他恨凝如水的视线却陡然一凝,瞳孔都毫不自知地微微一缩,落在了那晶莹如玉的内侧胳膊上。 因为位置的关系,他刚好能堪堪看清“宣绫靖”的右臂内侧。 晶莹如玉的小臂上,花纹浅如浮画,却又似火似花!与他左臂上的花纹大相径庭! 甚至,因着小臂之下经脉内气息的窜动,这浮痕便如活得一般在微微动着。灵物之气? 烛心镯,更是两枚套合,完完整整地戴在这北弥余孽的胳膊上! 慕亦弦浑身透骨而出的冰冷杀伐之气,因着这一番意料之外而微微凝滞。 烛心镯戴在北弥余孽的手上他尚能理解! 可为何,这北弥余孽胳膊上,竟有与他一模一样的花纹,甚至……还有那所谓的……灵物之气! 就在这短瞬的凝滞间,他脑海中忽的浮现那草庐庭院内,那一双坚毅而固执地盯着她的水眸,那一双写满了冰凉悲戚、淡漠疏离的眼眸! 慕亦弦浑身的气息陡然说不清道不明地沉寂下去,或者说死寂荒凉更为贴切! 这一刻,他整个人站在石床之前,视线幽深如同浓郁子夜,寂然如同一片死湖,只剩漫无边际地黑暗,压抑着所有的气息,一寸一寸沉凝下去。 ——“若有朝一日,殿下抓到北弥余孽,还请殿下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次。” 慕亦弦就这么沉寂地站着,视线幽沉难明,依稀间,似乎闪烁着回忆思索的微澜。 他的视线有些空,又有些沉,恍惚间,他竟是撤去了压制左腕乱窜气脉的内息! 一瞬,剧烈的之痛席卷而至!比之任何一次都要,都要!那经脉内的气息就如同发了疯,拼命地撞击着经脉,想要破障而出! 而就在他撤除压制的这一瞬,不仅仅是他胳膊处气息乱窜,就连“宣绫靖”尸身的右臂处亦是亲眼可见,窜动的动静大了许多许多! 只是,慕亦弦额上短短一瞬亦是沁出了细密冷汗,而“宣绫靖”却因已死,根本毫无反应。 慕亦弦不管不顾自己脉搏处的剧痛,就这么视线冰冷淡漠又荒寂幽沉地静静盯着“宣绫靖”的右腕。 情绪难明,理不清,道不明。 蚀骨的恨意、复仇的快意,迷茫的疑惑、承诺的迟疑、还有那一双执着坚定却又悲凉至深无人可及的眼眸…… 一瞬交织翻涌在心绪,让慕亦弦整个人越发寒厉幽沉,冰冷孤寂。 而就在他想要取回烛心镯之时,他的手刚想探过石床,却无形之中撞到了一层壁障,再难前进分毫! 阵法! 慕亦弦纯黑双瞳下,淡漠荒寂的幽沉瞬间又被冰凉彻骨的杀伐全全代替! 宣绫靖! 年仅十二,便以一葵天兵阵名动天下!就算如今只是尸首,果然,也不会如此简单! 慕亦弦眸光森寒,幽暗不明的烛火下,更是将他整个人衬得只余杀伐阴沉。 视线从戴在“宣绫靖”胳膊的烛心镯收回,却不期间,再次凝在了她的左手间。 在“宣绫靖”的左手上,正握着一枚琥珀色物件,似玉似石,依稀露出的模样,像是一只麒麟。 而尾端,由着那似玉似石的物件里牵出一根金色丝线,紧紧缠绕在“宣绫靖”的手腕之上。 正是北弥的虎符阳鉴。 但慕亦弦并不认识,只是一瞬感觉有些熟悉,好像何时曾经见过! 思绪一转而过,慕亦弦双眸冷冽冽地盯着石床之上被阵法保护的北弥余孽,视线幽寂如暮霭,杀意充斥,浑身冰寒,可心绪间,却不可抑制地反复翻涌着那一双固执坚毅的水眸,明明沉静柔和,毫无一丝杀伤力,可就莫名其妙地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竟是让他强压不下去! 最终,慕亦弦面色幽寂难明地试了试阵法范围,好似只是护着石床之上的人,石床,并未被全部包裹在范围之内。 当下,慕亦弦视线一定,转身回了崖上。 可紧接着,嗓音却是冷寂难明地命令道,“下方三丈半,往右五丈,有一处洞穴,北弥余孽藏身其中,如你所料,确实死了!派人下去,将北弥余孽躺着的石床一起凿下,押回东渊!” 阮寂从微是一愣,殿下一直誓要诛杀北弥余孽,既如此,直接毁了尸骨,就是毁了山洞,让她粉身碎骨,也比如此费力要好,怎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可此际,慕亦弦面色肃然,幽沉难明,更是自成威慑,让人不敢质疑。 阮寂从一面安排着黑铁卫照慕亦弦的命令办,一面脑海中却陡然一凝,回响起慕亦弦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紧接着,冷肃的双目隐隐全是不敢置信。 ——“她,以救命之恩要挟本王,他日,放北弥余孽一命。” 她……月宁郡主! 北弥,云夕玦!! 殿下当真因为一个北弥人,要再次放誓要诛杀的北弥余孽一马?! 第一百九十九章会面,暗下截兵 阮寂从心头震惊,但却不敢质疑,只能盯着黑铁卫下到山洞,将石床整个凿起,又一点一点吊回崖上。 可就算发现了“宣绫靖”有阵法相护,阮寂从心里的震惊也没有丝毫消退! 正如他之前所想,如果殿下真要誓死诛杀,不顾一切,直接炸山毁穴,那小小的阵法,又如同抵抗地住如此巨山压顶,就算能堪堪护住,也迟早会耗尽阵力,让北弥余孽落得一个粉身碎骨,尸骨无存的下场! 就只是因为一个,云夕玦? 阮寂从视线沉了沉,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在意过一个人…… 或许殿下毫不自知,只以为是重承重诺,可他向来注意细枝末节,又怎会看不出这哪怕一丁点的差别…… 这,绝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承诺! 当初,殿下命令惊楚传去帝师令,说到底,也是为了云夕玦! 如今,更是为了云夕玦,再次饶过北弥余孽! 殿下他……该不会…… 阮寂从没有再继续胡思乱想,更是因为从慕亦弦向来沉寂无波的面上难以清晰辨别。 连人带石床被吊上崖顶之时,天色已经大亮。 闻人越暗派的眼线隔着峡谷盯着此地动静,发现慕亦弦竟是准备将人押送回东渊的意图后,当即传书了闻人越。 而此刻,闻人越正好顺着幽谷河道,到了南乔境内。 收到传书之时,已是晌午。 闻人越孑然立于草亭之内,面色沉冽地盯着手中小小的纸片,寒气如实猎猎鼓动! 可却久久没有出声说话,直到…… 此地陆陆续续,草亭内到来了四道人影。 其中一人,眉宇凌厉,面色却有些苍白,可这一丝苍白,却因那一对阴鸷凶戾的双瞳,让人不敢心生半分轻视,那双眼中,是极度隐忍之后终于肆意张扬的狂放,甚至隐隐有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阴狠霸道。 此人,正是刚刚镇压南乔,登上九五之位的,聂君厝! 而另一人,五官威严周正,不苟言笑,明明不算年长,却有一股长于同侪的沉稳,一举一动更是规规矩矩,此人正是北弥将领,苏晋。 而另外后至的二人,却是一男一女。 女子,容色妍丽,却没有半分女子的温婉娇柔,反而有一种引人注目的英气,浑身冷冽,丝毫不近人意。此人,正是阿九。闻人越与宣绫靖的小师妹,九曜。 少年,容貌清俊,眉峰却可见稚嫩,但稚嫩之中,却又带着少见的沉稳与贵气,竟是比之此地诸人,丝毫不弱半分气势。 年岁最小,却丝毫不弱半分气势,甚至隐隐还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王者之气,此人正是北弥小皇帝,宣绫靖的皇弟,宣弘璟。 闻人越放在宣绫靖手中的虎符阳鉴,便是当初通过九伶楼传信阿九向宣弘璟借来之物。而他,亦是凭这虎符阳鉴,才调动藏身北弥西殊交界的苏晋协助聂君厝攻下南乔。 没错,天下众知的北弥离奇失踪的十万将士,当初正是借着葵天兵阵被破之际的最后一丝力量,藏身到了北弥西殊交界之地,那一处百丈峡谷之下。 没有人会想到,在那百丈峡谷之下,竟然暗藏着十万兵马! 阿九与宣弘璟一露面,宣弘璟便是温和清爽地笑道,“阿越,好久不见。” 阿九也浅浅一丝笑意,道,“阿越师兄,好久不见。” 闻人越面色随和温润对着阿九回以一笑,而后才又无比熟络地摸了摸宣弘璟的头,才感慨道,“确实多年不见了,弘璟你也长高了不少,是个男子汉了,可以撑起北弥天下了。” 五年前,北弥先皇驾崩后,弘璟匆匆登基便被阿靖送入了民间游历,体恤民风,学为君之道,当年,弘璟才不足十岁。 宣弘璟许是太久没有听到如此亲近之言,先是怔忪地呆了呆,随即,才双目坚定地道,笑容和煦,洋溢着温暖,“弘璟当然要顶天立地,这也是阿姐的愿望。” 闻人越清浅地笑了笑,却没再多说什么,这才微微侧身。 他们话音一落,苏晋当即利落跪拜,“臣苏晋,叩见吾皇!” “苏将军请起。这些年,辛苦将军了!”宣弘璟温和却又不失上位者威仪地叹了一句。 苏晋应声而起,聂君厝朗朗地笑声便是紧接着响起,“原来,这位便是北弥君上!久仰!我此次大胜,最要感谢的,就是北弥君上以及西殊大皇子二位了!” 聂君厝一边笑说着,一边从倚着的草亭一角走了过来。 可在阿九与聂君厝视线一瞬对视之际,聂君厝面上的笑容一瞬恍了恍,随后却又散之于无形。 而阿九,清冷凌厉的眸底,更是一瞬闪躲,却又转瞬而逝,再无异样。 “南乔君上客气,阿越已经与我说过你们的君子协定,如今,这君子协定,正好再加上我北弥了!”宣弘璟铮铮气度道。 聂君厝略有几分诧异与审视地盯着宣弘璟仍显稚嫩的面庞瞧了瞧,随后,阴鸷的双瞳里划过一抹精锐凌色,“好小子!” 宣弘璟如今不过十四年岁,可不正还是小子。 宣弘璟面色隐隐拂过一丝黑色,顿时有些不服地道,“南乔君上,好像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哈哈哈哈!”聂君厝一愣,随即目光精锐地笑起来!“有意思,本来我以为北弥复辟就靠西殊大皇子撑着了,没想到北弥君上也如此有气度胸怀!当今这天下,果真有趣,有趣!” 聂君厝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全全神色一瞬凝了凝。 苏晋目中怒意隐现,阿九眸里透出几分冷色,宣弘璟双眸更是陡然凌厉,唯独闻人越仍旧温温和和,唇角挂着如常随和浅笑,开口道,“这你就错了!” 他的嗓音虽是温雅,可却蕴藏着一股无孔不入、不容置疑的凌厉气度,“北弥的一切,皆在北弥长公主谋划之中!” “北弥长公主,宣绫靖?”聂君厝迟疑地回想了番,他被困在东渊五年之久,北弥的事情也就只知当初葵天兵阵抵抗外敌之事,阴鸷的双眸里陡然浮现兴味之色,“不知何时有幸一见,如此奇女子!” 听见他的这句话,一众诸人的冷冽之色才终于缓缓消散于无形,聂君厝不动声色间,却越发对着从未谋面的奇女子生出了几分好奇。 引见过后,闻人越这才提及正题,“如今东渊时局暗涌,近日恐怕就是大乱之际,弘璟,你现在不能再在外游历了,必须即刻潜回北弥,时刻准备,夺回北弥皇城,重俯山河,告诸天下,北弥复国!届时,西殊南乔声援,东渊自顾不暇,尘埃必定!” “好。”宣弘璟目光坚毅地应了一声,这一刻,他那张仍显稚气的清俊脸庞上,全全是肃然沉稳之色。 言罢,宣弘璟眸中漾起思念之色,问道,“皇姐何时回北弥?” 闻人越蓦然一顿,随后才又温润坚定地笑道,“很快,倒时,阿靖正好可以看到弘璟威严为君,指点江山的意气模样了。” 宣弘璟一霎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这才与阿九、苏晋一道离开,依言潜回北弥,蓄势而待。 而临走之际,聂君厝的视线再次在阿九面上顿了顿,阿九面色不变,似乎扫过聂君厝一眼,便清冷如常地随着宣弘璟一道离开了。 等到宣弘璟、阿九与苏晋统统离去,此地只剩下闻人越与聂君厝二人之时,闻人越神色才瞬间寒冽下来,聂君厝倒是没有惊讶地扯了扯唇角,“好了,大皇子可以说正事了。除开君子协定,本皇答应过你三件事,现在你找本皇来,必定是要办事了。” 闻人越却并未回答,反是问道,“如今南乔兵力,可尽归了麾下?” 聂君厝目光一瞬阴鸷凶狠,“大半尽归,除了那老匹夫藏着的只认虎令的三万亲羽卫。” “那你也掌有近十万兵力了。”闻人越神色思量地回了句,而后才又道,“如果内政稳固了?” 聂君厝却有些不耐烦地伸了伸拦腰,眸光阴沉精锐,“大皇子有何话,不妨直言。” 闻人越面色寒凉,视线却凌厉至极,“现下,东渊的黑铁卫明面与暗中,最多不超过一万人马,正从北弥西殊地界押送一人回东渊,我想请南乔君上完成的第一件事,便是竭尽一切,从他手中,截下此人!” “你让本皇,带人去挑衅的黑铁卫?”聂君厝视线不明地反问了句,可神色间却没多少惧怕之意,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地兴味,随即,眸光转而促狭揶揄,“有意思,不知大皇子要救的人,是谁呀?” “此事,就不劳南乔君上关心了!只希望,这第一件事,南乔君上可别失信。”闻人越目光沉抑抑的,如同酝酿着什么风暴。 聂君厝见他神色肃然,当即也敛了嬉笑之意,目色阴沉认真道,“当然!” “多谢!”闻人越沉声道了一句,这才语速加快地道,“那就请尽快,否则一旦他们回了东渊地界,援力更多,只会越来越难。” “放心!”聂君厝阴沉冷笑,“他们为求快捷安全,不会从西殊直奔东渊,定会取道北弥,我直接沿东渊边界之外赶去,正好,能在北弥东渊边疆,将人截住!” “好!”闻人越迅速应了一声,微微俯首致谢后,二人这才分道扬镳。 聂君厝阴鸷地视线夹杂着几分兴味,目送闻人越远去后,这才暗笛一吹,瞬间现身一人。 聂君厝丢过去一枚令牌,“就近,调集各处守城兵将三万来此,同时,传令回皇城,传令令狐将军以最快的速度前来见朕!” “是!” …… 第二百章定计,盛都危急(一) 外界风云际会之时,盛都的局势更是已经岌岌可危。 南乔政变的消息前一步传来,众人还不曾具体了解情况,可随着时间过去,聂君厝如何攻下的南乔却已然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协助聂君厝的那五万兵力,不是西殊、不是东渊、更不是南乔,那就只剩下北弥那离奇消失的十万兵马! 北弥,果然按捺不住了! 既然如今南乔政变、北弥也在蠢蠢欲动,西殊在闻人越的有意为之之下,更是传出在定太子的风波,各国具有要平,自顾不暇,东渊此时政乱,正好能避开外患之忧! 再加上风言纷纷,皇上失智,正是绝好的机会! 这如何不让等待时机已久的连安王与静穆王蠢蠢欲动。 而他们蠢蠢欲动之时,却从未料到,推动东渊,泄露小皇帝失智的正是北弥长公主宣绫靖。 更没有料到,给他们避开外患的忧虑,放心而为的各国政乱,尽是在闻人越的谋划之下。 他们二人一内一外,所求的,均不过是推动东渊的! 而最终目的,便是宣绫靖暗谋五年之久的计划! …… 如今时局,连安王府与杨国公府直接被定为了通敌叛国、谋逆罪臣,查封抄家,声势之大,连不明暗情的百姓都时常咒骂几句。 而此际,连安王却已经在暗鹰的保护之下,正与化整为零带兵赶回盛都的翎迹骑将领季霄翎在盛都之外的偏僻荒郊山脉会面中。 太后公示天下的悬赏,暗藏的心机让连安王不得不防。 悬赏令上,只有连安王府与杨国公府的罪责,对季霄翎却是只字未提,太后这摆明是在暗示季霄翎可以将功折罪。 “季将军一路赶来,辛苦了,如今在下已成在逃罪犯,怕是连累季将军了。”此刻,连安王眸光深晦,唇畔带笑地赞了一句。 季霄翎目光老练而精干,呵呵一笑,却是简短精炼地沉声道,“七皇子,胜者为王。”明显是看出了连安王的试探之意,虽是没唤连安王这个封号,可却唤的是他的皇族排位,明显,是在暗示他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之名! 听闻季霄翎这一句,连安王这才放下提防,目光邪肆地勾了勾唇角,“太后手段狠毒,我东渊天下,当然不能由她来当这胜者!” “如今,盛都暗下已经传开了,小皇帝已经失智,让一个痴儿坐在我东渊皇位之上,传出去,岂不让天下诸国笑话!本王正在确认此消息的准确性,一旦确认……” “当真?”季霄翎老练的目光陡然一厉,“既如此,七皇子更要尽快继位,正我东渊国风了!” 连安王慕亦渊对季霄翎这番态度十分满意,目光微虚地敛了敛,这才与季霄翎一同往旁走着,一边说着接下来的安排与筹谋。 待与季霄翎谈定,连安王慕亦渊才目光邪佞地回到临时居所内,而杨菁珞正目光温柔关切地望着他。 慕亦渊将人搂住,目光里满是凌厉锋芒,调笑道,“如今杨府满门抄斩了,本王可没有哄骗你吧。” 杨菁珞唇角快意地嗤嗤一笑,目光却是沉痛而悲戚,这才扑入慕亦渊怀中,啜泣啼哭,憋在心头如此久的痛恨,终究报了! 当初,她所求的,不正是杨府满门不得好死么!死了,都死了!气死的、毒死的、烧死的、抄斩的!爹娘,黄泉之下,有人陪你们作伴了! 连安王慕亦渊瞧着如此放纵大哭的杨菁珞,邪佞狂妄的眸子也渐渐浮现阴沉狠戾之色。 太后,以骨玉如此阴毒狠辣手段谋害母后与父皇的仇,等着本王来报! …… 而另一方,早在尉迟晔提醒之下,抽身而退,眼观八方,以静待动的静穆王,却已经暗暗走访了附近郡县,此刻,五六人也正在一处隐秘之所商讨着而今局势。 所说的重点,亦是小皇帝失智的风言之事。 可如此风言,加之朝堂之上悬帘上朝之事,让众人越发觉得此言绝非空穴来风。 当年,太后有意将萧太妃与萧国老派访南乔,明面上,是接纳南乔依附之喜,暗地里,却一路派了无数批杀手暗中截杀,若非尉迟兄早有提防,让他派人乔装,暗中一路护送,他母妃与祖父恐怕早就死在了太后的阴毒之下。 他本也无谓皇位之争,起初是母妃的要求,而后,却是太后的狠毒,把他逼到不得不自保的地步。 与其处处受制,不如成为这掌控天下之人! …… 各方都在暗中全力以待,太后更是危机缠身,已然调集了所有之力,暗护皇城。 而这日傍晚,宣绫靖正趁着况晋函前来诊脉之时,了解了如今宫外的情况,尤其,是南乔聂君厝政变夺位之事。 “郡主,助南乔政变的,听闻正是北弥的五万兵马。”况晋函得知此消息时,隐隐吓了一跳! 宣绫靖倒是沉思了片刻,既然在没有虎符阴鉴的情况下,调动五万兵马,那必是用了小皇弟手中的虎符阳鉴,那协助南乔之事,小皇弟必是知情的。 其实,早在当初衾香恳求之下,她听闻南乔二皇子谋划于数年之前的冷静睿智之时,便也动了以北弥兵力助南乔二皇子夺取政权的心思,有助于北弥复辟。 只是当初,顾及自身安危,她本是准备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去与南乔二皇子商谈,却没料,东渊小皇帝会被命阵牵连,直接高烧失智,将上一世的时局再次提前了数月。 更没料到,阿越师兄竟会和她想到了一处,甚至,罔顾她的处境,径直助南乔二皇子逃离了东渊。 罔顾她的处境? 宣绫靖被脑海之中忽然划过的思绪怔住了神思,不由地呆愣了片刻,直到况晋函出声唤她,她才晃过神来。 却见况晋函有些犹疑地盯着她,转述道,“尉迟兄说,如今各方都已就位,只等郡主下决断,何时动手?” 宣绫靖当然明白况晋函为何犹疑,毕竟她如今并非是北弥长公主宣绫靖,而是云凌将军的自幼有疾的女儿,云夕玦。 如此至关重要之事,尉迟让他来问她,自然心有疑虑。 可宣绫靖却只浅浅笑了,没有回应况晋函的犹疑,只道,“两日内,让尉迟派人在各处检查,确保万无一失,东西就位。两日后,趁着上朝之时,让小皇帝当朝露馅,接下来,不出一日,东渊必乱。让各方,在确认静穆王与连安王回到皇城之时,直接动手,完成之后,所有人按照原定线路,全部撤离东渊,而最后的步骤,我会亲自完成。” 况晋函迟疑地顿了顿,“那郡主倒时如何脱身?” “素鸢武力高强,在城外有备快马,线路也早已计划好,她带着我,二人脱身十分简单。倒是你们,各方分批同时撤离,力量分散,更要注意隐蔽。” “好。”况晋函听她如此说,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对了,两日后,让素鸢趁夜再来宫中一趟。”临到况晋函离开前,宣绫靖又是叮嘱了句。 只是叮嘱这一句之时,她神色有些莫名难辨。 而就在况晋函走后,傩娘却忽然来传,“郡主,太后有请。” 傩娘引着她去的,并不是飞鸾殿正殿,反而是旁侧边角里一间十分偏僻又不起眼的房子,屋匾倒是文雅,沁芳阁。 等到了门口,傩娘推门之时,宣绫靖瞧见屋内的情形,神色不着痕迹地敛了敛。 屋内除去伺候的宫女,并非只有太后一人,幽幽烛火之下,还有另一道纤细娇小的身影。 正是……已经数日未见的连悠月。 此际,连悠月面色忐忑惶惑,正垂首坐在太后下首,不安地捻着衣袖。 宣绫靖留下衾香候在门外,独自一人不动声色地走入了屋内,温顺地福了礼,才落座在连悠月身旁。 桌案挡着太后的视线,宣绫靖这才不着痕迹地握了握连悠月的手,安抚着她慌乱无措的心绪。 被宣绫靖如此握着,连悠月面色的惶恐才稍有安定,就连一直惴惴不安的心都稍稍缓和了些。 可太后却一语不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品了一杯茶,茶尽之时,太后才终于漾着温和慈笑,开口道,“这几日风波不断,宫中怕是也不大太平,你们一是北弥降臣的代表,一是西殊联姻的对象,若是出了事,我东渊恐成天下闲谈,只能委屈二位在此处呆上数日了,已策安全。” 太后话音落下,也不待她们有所反应,便起身不容置疑、凤仪凛凛的离去。 而就在太后离去之时,一队禁卫迅速而来,将整个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衾香也被赶入了屋内。 名为保护,实则,监禁。 见着如此阵势,连悠月紧张担忧地猛的一下反握住宣绫靖的手,怯怯地道,“夕玦姐姐,我们不会有事吧?” 宣绫靖安抚地揉了揉连悠月的头,才柔柔地笑道,“没事的。”就是麻烦了些。 后面这句,宣绫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叹了叹。 早就料到太后会有如此胁迫手段,只是,她不得不留在宫中。 而正如宣绫靖所料,太后离开飞鸾殿,乘着朦胧的夜色转道便去了勤政殿内。 而勤政殿中,烛火幽幽,投下一道孤零零的人影。 正是云凌,云夕玦的父亲。 太后大步走入勤政殿,却只字不提政事,反而是闲话家常般的和善道,“郡王久等了,这些时日没能见到夕玦这丫头,郡王怕是思念的紧了吧。” 云凌不知太后暗中打着什么主意,只能不动声色地和声回道,“微臣为人父母的,自然思念子女。” 太后又道,“夕玦这丫头身子自幼有疾,怕是让郡王烦心了不少,不过这段时日在宫中受况太医调养,已经日渐恢复了,郡王大可放心。” 云凌立即感激地回谢,“多亏了太后照拂。” 见云凌如此,太后凤目间幽幽多了一分深意,隐隐间,整个勤政殿内便无形生出几分凉意,可偏偏,太后面色和善地诡异,“如今各方暗动,风言风语,郡王应该也有所耳闻吧?”二更 第二百零一章定计,盛都危急(二) 太后此话一出,整个勤政殿气息一瞬凝滞,像是殿外渐渐变浓的夜色,沉重而寒凉。 云凌心神微微紧了紧,如今北弥暗下撤离之事,素鸢已经与他提过,难不成,太后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应该不是。 云凌思绪飞快一紧一松,而后才又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好似疑惑不知太后此问何意。 太后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角,凤目间幽光转瞬即逝,可面上,却隐约浮出几分忧色,感叹道,“这些日子,这些风言闹得,哀家怕这宫里也不太平了。不过郡王不必担心夕玦那丫头的安全,今日,哀家已经为她换了一处安全的住所,况太医也能如常每日照料,等哀家平定了这些风波,想必夕玦那丫头也被况太医照料的容光焕发了,届时,郡王就能一解思念之情了。” 太后的话,说得感叹,说得体贴妥善,可云凌心底却骤然一凉,冷飕飕一片,瞬间明白了太后的意图。 太后这是,在拿玦儿的安危要挟他了! 云凌心下急转,随即神色正了正,“微臣愿为太后分忧。” “好!郡王能有此心再好不过了!”太后微眯的凤目间依稀透出几分满意,“北弥调来的两万禁军,虽是归入了我东渊,可到底已经习惯了北弥的方式,这短短数月,也来不及让他们熟络我东渊,若有郡王调派统率,定能事半功倍。” 太后的话音一落,云凌心头便叹了一声果然。 此前那次晚宴,太后有意夺他兵权,本是想要慢慢训练,挑选自己亲信率领,可却没想到政变会发生的如此之早,以至于太后根本来不及将北弥这数众之人纳为己有。 而如今,局势暗变,北弥的两万禁军也是一股力量,可这股力量太后还不够时间彻底同化,只能由云凌统率,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要将两万将士交给云凌,她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能够钳制云凌没有反叛之心,而这钳制的关键,便是云夕玦! 如今情形,云凌只能点头应是,而后,才在太后的满意之中,离开了皇宫。 浓郁的夜色,罩住了整个皇城,也将所有的暗流汹涌,藏匿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中。 宣绫靖被太后以保护之名与连悠月一同监禁之时,就已然明白了太后的谋划。 甚至,应该说,早在她前些时日被傩娘接入皇宫之时,就已经料到了这一步。 太后为求自保,必定会以她的安危要挟云凌老将军,而北弥送入东渊的两万禁军,只有在云凌老将军的统率之下,方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而宣绫靖的目的,也正是这北弥的两万皇城禁卫。 如今北弥尽在悄然撤退之下,如果将这两万禁军留在东渊,一旦北弥重立于世,这两万禁卫,怕是会被迁怒,处境危急。 而只有如此,这两万禁卫才会全全落到云凌老将军的手中,行动自由。 …… 而就在宫中局势变幻之际,况晋函已然迅速将宣绫靖的计划转达到了尉迟晔。 尉迟晔听闻之后,没有丝毫迟疑,径直吩咐了下去。 这一夜,整个九伶楼暗下动作频频,布置撤离路线的,检查暗中安排的,就连连长天也已经接到了撤离的准备。 其实,连府除了连长天以及连悠月,基本已经撤离的差不多了。 连长天收到撤离消息之时,霎那有些迟疑地道,“小女还在宫中,不知……阁下可有办法?” 此去通知连长天的,正是身披斗篷的素鸢。 素鸢顿了顿,才道,“两日后,我会潜入宫中。云凌老将军之女也还在宫中,连大人不必太过忧心,一切,长公主都有安排。” “好好好!”连长天这才感慨地叹了叹,老眼隐隐泪花纵横,“北弥有长公主,实乃我北弥之幸啊!” “连大人为国为民之心,长公主十分赞赏。”素鸢浅浅留下一句,这才悄然离开。 而盛都之外,在南乔境内与聂君厝分道扬镳之后的闻人越却已经悄然赶回了盛都郊外,此际,正与连安王碰在了一处。 山脉里临时搭建的住所里,四面幽幽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晃,就如同而今的朝局,风雨飘摇。 “连安王!”闻人越神态从容温和地抱拳唤了一声,而后才又颔首微微向着季霄翎见了见礼。 季霄翎对他倒是不甚满意,态度不太和善友好,只冷冷轻哼了一声。 连安王慕亦渊连忙打着合场,闻人越倒是毫未在意,如今局面,他要的,便是东渊各方强劲的碰撞,这些细枝末节,他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 “西殊护送聘礼的队伍再过三个郡,就能到达盛都了,殿下,可要早做准备了!太后绝不能小觑,不会在如今局面之下,让西殊的人马闯入乱局之中,如果太后勒令聘礼队伍在其中一个郡休整数日,再想赶来,恐怕就麻烦了。” 连安王神色正了正,满是邪佞之气,阴冷笑道,“大皇子放心,那三个郡,本王早就打点好了,不会有任何阻拦的。” 闻人越这才又温润随和一笑,“连安王事先有安排,那本皇子就放心了,在此预祝大皇子旗开得胜,位临九五了!” …… 而慕亦弦这处,在明面上,一千黑铁卫正押送着“宣绫靖”取道北弥返回东渊。 慕亦弦驾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神色沉冽难明,视线更是幽寂莫测。 阮寂从仅次于他,却是面色严肃幽沉,时不时犹疑地瞧了一眼慕亦弦颀长挺拔又冷傲孤寂的背影,时不时却又冷肃莫名地回头瞥一眼北弥余孽。 自从黑铁卫将石床带人一起吊上来后,慕亦弦就再未看过一眼。 只是,慕亦弦神色沉冷莫名,实在无人能够瞧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南乔君上聂君厝竟是亲率人马,急赶而去。 入了夜,慕亦弦的队伍停下休息,聂君厝却仍旧疾驰赶路。 慕亦弦神色幽深难明地伫立在石床之前,颀长的背影,无形透着一股震慑冷冽的气势,而他目光寂然一片,似有杀意鼓动,又有疑惑蔓延。 而他的视线,却越发幽沉深暗地盯着“宣绫靖”胳膊之上的那似火似花的纹络,面色投下一片深邃幽暗的阴影。 就在这时,阮寂从忽然上前道,“殿下,刚刚收到桑莫来信,说这北弥余孽周身的护身阵法,依您的描述,应该与核心阵内云夕玦所用的画地为牢之阵异曲同工,所用皆是微刻之法,提前绘制在器具之上,只需心血之力便能激发阵势。” 慕亦弦幽寂如暮的视线这才淡淡地动了动,而后,移到了丝线缠绕在“宣绫靖”左腕,被“宣绫靖”握在手中的那块似玉似石之物。 他当时在洞穴内看到之时,就觉得此物熟悉,后来想起曾在云夕玦手中见过此类物件,这才命阮寂从传讯桑莫问问阵法情况。 果然! 云夕玦和北弥余孽,关系匪浅!她们所用之物,布阵之物,都竟乎相同! 除却,一物之上雕刻的凤凰,一物之上雕刻的麒麟。 阮寂从回禀完桑莫之事后,才又神色寒厉地道,“殿下,还有一则消息。” “说。”慕亦弦头也没抬,视线冷寂至极,却情绪难辨地落在石床之上,只余浑身铮铮凌厉的杀意,如实一般汹涌鼓动,让所有黑铁卫浑身寒噤。 “在我们追赶西殊大皇子之时,南乔发生了政变,据查,南乔质子聂君厝夺政之时所率将士,正是当初在北弥葵天兵阵被破后消失不见的兵马,而助南乔质子夺政之人,正是北弥将军,苏晋!殿下,这定是北弥余孽暗中推助!” 阮寂从话音刚落,却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在这一瞬,一股难以抵抗的杀伐戾气毫无预兆地从慕亦弦身上喷薄而出,瞬间笼罩住周遭所有生机! 一霎,本就暗沉的天幕,就好像生生塌了下来一般,压的所有人背后湿冷,心惊胆战! 所有人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只觉有一种铺天盖地的死寂朝着自己淹没而来,没有半分挣扎之力! 凌厉,决绝,残忍,冰冷,没有一丝余地,没有一丝迟疑! 铮! 一道冰冷的银光闪过夜色,凌厉的剑锋似乎能够割破肌肤,刺入骨髓! 冰冷的剑身反射过清冷的月色,冷光从剑柄滑到剑尖,就如同凝实的杀意从剑尖直冲云霄! 慕亦弦双眸乍然冰冷漠然,俊美的轮廓,沉在无边夜色中,只余沉凝的恨意与滔天的杀伐,“阮寂从,调兵前往北弥皇城,捉拿北弥余孽,宣弘璟!”而今东渊内乱,北弥既然复出,必为复国之事,守株待兔,正是时候! “是!”阮寂从凛然应声,速度退下,写完调兵手令,递给慕亦弦盖了兵印,便即刻传回青乌山营地。 临到黎明破晓之时,慕亦弦的调令便已到达了青乌山。青乌山营地迅速点兵整队,准备出发! 而同时,飞鸾殿中,太后亦是收到了一则消息。 看完消息之后,太后只凤目寒冽地嗤嗤讽了一句,“十五啊十五,别怪哀家,拿捏准了你!只怪你啊,一次一次把软肋往哀家眼里送!你可知,生在皇家,不争也是罪!” 而后,太后冷厉至极地刷刷写完一封书信,而后,骨笛一吹,交给了现身之人,冷声道,“以最快速度,交到手中。” 傩娘进屋伺候之时,飞鸾殿内,早已恢复了平静,只余太后神情似幽沉似懒怠地倚躺在卧榻之上,微眯的凤目里,狠戾莫名。 傩娘微垂的视线微微怔了怔,这才敛了敛神色,恭敬地上前伺候。 第二百零二章乱起,意外援救 这一日,整个盛都越发风平浪静,甚至有一种极度的诡异,安静的,就连连刮几日的寒冽北风,都莫名息了动静。 宣绫靖安抚着忐忑不安的连悠月,视线却时不时瞧向屋外严阵以待看守严密的禁卫。 得想个办法,将悠月也送离东渊。 不知阿越师兄如今在何处,不过如今,宣绫靖也不指望闻人越能有办法将连悠月大摇大摆带出皇宫,太后担心西殊参与政变之事,必定会强留连悠月用以制肘,若是这关头,闻人越自投罗网,太后只怕更加高兴。 看来,只能等明晚素鸢前来,在想办法了! 宣绫靖眉眼温润柔和地抚了抚连悠月的额发,才道,“不要着急,会没事的。” 连悠月弯弯如月的眉眼里满是惴惴不安地涟漪,微冒冷汗的手紧紧攥着胳膊上的铃铛,好似只有抓着铃铛,才能让她稍有平静,“太后这么对我们……他不会也有事吧?” 宣绫靖知晓连悠月担忧的是阿越师兄,也只能柔和抿唇笑了笑,道,“应该不会有事。” “嗯!”连悠月却好似得到了极大的鼓舞,重重点了点头,面色满是坚定与希冀之色,“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极度安静的氛围之下,整个盛都渐渐走过了整个白昼,而入了夜后,就连天幕都毫无动静的一片漆黑,没有半点月色星光,黑沉沉地,像是酝酿着大风暴,压抑的所有人心绪都有些不畅。 而第二日,这种宁静更是被推上了极致,明明只在白昼,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整个朝堂之上,所有大臣都敏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而这一日凌晨,太后的那封信,也终于送到了慕亦弦手中! 此刻,他们已然快要到达东渊境内,慕亦弦拿到这封书信之时,面色寒如冰铁,视线寂冷,如同万载冰雪荒原,空寂压迫。 “殿下,太后传书什么?”阮寂从刚迟疑地问了一句。 慕亦弦幽黑的双瞳如同两柄凛凛杀气的剑尖,直刺阮寂从而来,阮寂从浑身一惊,只觉通体冰凉! 而在阮寂从惊悸失魂的呆震下,那一封书信在慕亦弦手中生生化作了碎屑,没入了地面的灰尘之中。 阮寂从惊疑不定地瞧了一眼被慕亦弦捏成碎屑的书信,再不敢多问。 “黑铁卫调集的如何了?”慕亦弦面色冷峻沉冽,嗓音更是冷漠地没有一丝柔和,只剩彻天彻地的杀伐凌厉,似要划破夜幕,惊彻天下! 如果北弥妄图复国,北弥小皇帝必然要出现在北弥皇都,他既然已经饶了宣绫靖一次,那宣弘璟,他绝不会再手软! 黑铁卫,必将再次兵临北弥城下,滔天杀伐也将笼罩住整个北弥皇都,北弥余孽不死,誓不罢休! 阮寂从抖了抖寒意,这才寒战地道,“应该调集的差不多了,不过大部队行军,最快,怕也需要数日才能抵达东渊边境。” “嗯。”慕亦弦冷冽的应了一声,这才又继续赶路。 可未走多久,慕亦弦陡然吩咐道,“阮寂从,你带他们将北弥余孽送回盛都,本王直接赶去会见黑铁卫!” 言罢,慕亦弦便只带了几名亲卫,疾驰驾马没入了向着东渊而去。 阮寂从盯着慕亦弦疾驰离去的背影,神色沉得有些冷肃。 …… 这一日夜里,整个天色越发暗沉下来,压地越来越低,就像整个天幕直接压在了所有人的头顶上,让所有人都心生一种难言的压抑与恐慌,感觉这天就要塌下来了。 太后面色阴沉凌厉地坐在飞鸾殿内,惊得整个飞鸾殿鸦雀无声,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憋着,生怕一不小心惹了太后不悦,招致杀机。 太后之所以面色阴沉,便是因为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总是绕在心口,怎么也挥之不去。 沉沉呆在飞鸾殿良久,太后终于起身去了飞鸿殿内,一直哄着小皇帝到了子夜,才又返回飞鸾殿休息。 傩娘伺候着太后睡下后,才从正殿退了出来,可当她正要转身之时,却感觉眼前好像有一道影子忽然一晃,而那方向,正是月宁郡主之前所住的偏殿。 傩娘面色瞬间一沉,满是谨慎提防地走到了偏殿,举着灯笼四周照了照,发觉并无异样后,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是眼花了。还好郡主与连姑娘早已被转了到边角的沁芳阁,要不然出了差错,这飞鸾殿怕是又要多处一批冤魂了。”傩娘心有余悸地感慨摇了摇头,这才又转回卧房,前去休息。 而等傩娘离开后,一道人影却忽然从屋顶坐了起来,默然瞧着傩娘走远的身影,这才眉目微敛,满是沉色。 此人,正是奉宣绫靖之命而来的素鸢。 这几日,素鸢都在参与九伶楼的安排,并未有机会与云凌老将军有过交谈,故而根本不知宣绫靖已被换了住所,便只熟门熟路地到了这偏殿,却没想,整个偏殿竟是人去楼空,不仅人没有寻到,还险些被太后亲信给发现! “沁芳阁?”素鸢回忆了一番傩娘刚刚自言自语的感慨,清冷沉凝的眉眼里依稀透出几分喜色,这才身形一动,正要前往沁芳阁而去,却没料,又有两三道黑影出现在这偏殿之上。 素鸢当即趴下身,藏匿好身形,瞧着那几人的动静,竟也是在这偏殿内寻着什么,不由心头生了疑,不知这些又是何人。 等到那几道黑影离开,素鸢这才又动身前往沁芳阁。 等她到达沁芳阁时,一眼便看到了站在沁芳阁门外的禁卫身影,面色瞬间一凝,却越发放轻了动静,悄无声息跃上屋顶,掀开了屋瓦,才潜入了沁芳阁内。 素鸢刚一现身,宣绫靖便瞬间命令衾香落下了窗栓,而后,衾香故意装作与连悠月聊天,遮掩着素鸢与宣绫靖的动静。 宣绫靖与素鸢微是往内间走了走后,不待素鸢率先开口,宣绫靖便是确认般地问道,“素鸢,尉迟可有让你去一处?” 宣绫靖的问题颇有些莫名,但素鸢却是听懂了,当即点了点头。 见素鸢点头,宣绫靖面上也浅浅溢出了一丝笑意,叹了声,“那好。” 随后,才悉悉索索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荷包,沉沉放入素鸢手中,低声道,“等完成那一处的事情之后,你再打开此物。记住,千万不可提前打开。” “是。”素鸢见宣绫靖神色严肃,当即也正色应了声,才将荷包收入怀中。 见宣绫靖露出满意之色后,素鸢眉眼才又泛起几分忧色,迟疑道,“臭小子已经叮嘱我小姐您的撤退计划,我也已经在郊外备了快马,可小姐您倒时如何从宫中脱身?我还是来宫中接应您吧。” 宣绫靖却了然地勾唇笑了笑,而后安抚道,“放心,等你打开荷包后,自然知晓我的安排,按照其上所写行动便可。但记住,不能提前打开,一定要等那一处事情完成之后。” 听宣绫靖叮嘱了两遍的不可提前打开,素鸢心头也不由更加严肃了几分,只感觉揣在怀中轻飘飘的荷包,忽然沉甸甸的。 宣绫靖却没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素鸢将连悠月带离皇宫。 连悠月身材娇小轻盈,素鸢带着她,并不困难。 可等素鸢离开后没多久,这个沁芳阁的屋顶竟再次被掀开了一处缺口,而后,闪身进入了两道黑衣人。 宣绫靖与衾香神色瞬间一紧,衾香更是隐隐护在宣绫靖身前,防备地盯着这突然出现的二人,但却并未出声,惊动屋外的禁卫。 那两名黑衣人本还担心她们出声,正坐着噤声的举动,可发觉这二人皆不出声,这才放了了警惕,极小声地道,“我们并无恶意。” “你们是谁派来的?”宣绫靖更是近乎无声地质问了句。 “主上,南乔君上。”那黑衣人答道,随后更是道,“主上说,接下来东渊时局动乱,二位尽皆对他有恩,特命属下等,救二位离开东渊。” 南乔质子,聂君厝? 听闻那黑衣人之言,宣绫靖微是愣了愣,没想到这南乔质子倒还是有情有义之人。 倒也不枉衾香因着聂君厝一句安排,在东渊宫内熬了如此之久了。 只可惜,她并不能离开。 敛了敛有些走神的思绪,宣绫靖才浅浅笑了笑道,“多谢南乔君上挂念了,既然二位来了,便待衾香离开吧。” “那姑娘?”那黑衣人听出了她的意思,疑惑道。 “我在东渊尚有要事,并不能离去。”宣绫靖解释道。 那黑衣人这才转头看向衾香,可衾香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是郑重叩谢一首,才道,“多谢君上挂念,只是,奴婢说过,郡主只要救下了君上,奴婢便会以死相报,如今郡主有难,衾香怎能独自离开!还请二位代衾香转告君上。” 宣绫靖却是出声劝道,“衾香,我并不需要你的回报,而且,我想你们君上已经给了我我最想要的回报了。这些就够了!” 她肯定,聂君厝与阿越师兄必然达成过对北弥有益的协定。 衾香留在宫中,只怕凶多吉少。 可衾香却固执地不愿离开,见状,宣绫靖只好示意那黑衣人直接打晕了衾香,将人带了走。 见她执意不走,那黑衣人也只能放弃,只带着衾香离开了此地。 不平静的一夜,终于走到了尽头,天际破晓,蒙蒙亮之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细的雨花,可这雨下得格外细软无声,软绵绵的,竟是无形让人有一种不知何物憋闷在心,绵软无力,难以纾解的压抑感。 “太后,该起身上朝了。”飞鸾殿,傩娘推开了正殿大门。 太后撑起身,神色寒冽深晦,威仪道,“皇儿如何了?” 傩娘俯了俯身,一边伺候着太后妆容,一边回道,“况太医也正为皇上准备。” “嗯。”太后神情有些阴狠地应了一声,凤目里杀气却一瞬汹涌而起。只要一想起她皇儿如今的样子,她心头的愤恨杀意就按捺不住! 太后换好朝服,才向着飞鸿殿而去,可走入蒙蒙细雨之中时,她却目光阴厉地瞥了沁芳阁方向一眼,杀气凛冽。 第二百零三章痴傻,当朝暴露 飞鸿殿内,小皇帝正神情呆滞地端坐在龙榻之上。 况晋函正收拾着银针药箱,见着太后凤驾到来,忙得俯首行了礼,与前几日一致地回禀道,“太后,皇上已经准备好了。” 太后神色阴沉可怖地点了点头,视线转向神情呆滞、一动不动的小皇帝时,凤目之中瞬间充斥了赤红的愤怒杀意。 只要一看到皇儿这般模样,她心头的愤怒就恨不得生生冲出来! 这几日,为了遮掩群臣,她的皇儿都是如此去上的朝!后背上,满是况太医刺入的银针,用以封住穴道,以免她的皇儿在朝堂之上开口说话,动作失仪。 轿撵已经在飞鸿殿外等候,太后神色交织着怜爱与痛恨悲愤,牵着小皇帝上了轿撵,向着朝堂而去。 细软的雨花,一刻不停地飘落,却连地面都未能打湿透彻,可干一块湿一块的斑驳,反而让人心中更加烦闷不堪。 这一日,明明空气清醒,本该让人心旷神怡,可整个宫中,却总有一股莫名的寒凉,往所有人骨子里钻,让人捉摸不透地感觉有一股阴冷之气缠着自己。 而目送太后与小皇帝离开的况晋函,却是眉峰微微一敛,医者为善的瞳眸里少见地拂过了一丝冷幽之色。 …… 朝堂之上,悬帘而隔,太后与皇上高坐庙堂之上,群臣俯首同行叩拜之礼。 太后威仪凛凛地一句平身,显尽了皇者气魄。 可群臣的目光,却统统有些不着痕迹地透过悬帘,打量着已经数日不曾开口说话的小皇帝。 风传在暗下的皇上失智痴傻之时,就如同一粒种子,随着时间,随着细雨,悄无声息的发芽生根。 太后本就威严凌厉的声音在这空旷巍峨的大殿内,越发显得尊崇而威严! 商议朝政之事本正严肃之时,太后刚刚冷声质问了一句朝臣之时,就在这陡然的沉默间。 忽然—— “母后,母后,我……我怕,这里……人多,多,我怕,好怕……母后,离开,离开……” 稚嫩中满是惊慌、迷茫、迟滞、痴傻的嗓音突兀的响在这格外静谧的大殿,空旷之下,这声音余音回荡,更是久久不歇! 太后面色陡然一凝,扭头,便见本该一动不动坐在龙椅之上的小皇帝竟是面色惊慌无措,痴痴傻傻地看着她,更是不待她按住小皇帝,小皇帝已然整个蜷缩到了龙椅一角,紧紧攥着她的一只胳膊,神情惶惑无知。 而小皇帝背上的银针不知何时,掉落了几根,正落在龙椅之上。 虽是隔着悬帘,群臣无法看清小皇帝的神情,可这一次,如此明显的声音,如此明显的动作,只让所有朝臣面色一震,心中惊涛骇浪,面色却全然鸦雀无声! 所有人心头都铺天盖地而来这几日的风言风语! 皇上,早已失智痴傻! 原来,竟是真的! 太后坐在高位,悬帘更是只能遮挡一面的视线,故而,所有群臣的震惊之色,全被太后收入了眼中! 太后凤目爱怜悲痛地看了一眼正惊恐无助地抱着她胳膊寻求安稳的皇儿,随即,双眸一寒,满是果决杀伐之意! 惊天的威慑寒意霎那充斥了整个大殿,太后冷冷吩咐傩娘将小皇帝带了下去,而后,便是冷声道,“皇儿病体未愈,劳众臣挂心了!况太医正在为皇儿医治,不日便可痊愈,既然众臣挂念,不如留在殿中数日,一同为皇儿祈福,有群臣祈愿之心,皇儿必也能早日康复!” 太后言罢,群臣一片哗然! 然而,不待群臣开口,太后竟是早有防备,禁卫忽然匆匆而来,将整个朝堂围了个严严实实! 为了遮掩消息,以防连安王与静穆王袭来,太后竟是要直接囚禁所有朝廷大臣! 众臣心中一片冰凉之意! 禁卫齐刷刷围在四周,面色寒冷威严,隐隐带着杀伐之意,直让所有朝臣感觉到太后果决之意! 所有朝臣面色沉重而压抑,心口如同压着无数块巨石,可只能等着别人大发慈悲搬开! 静穆王一派面色更是沉重至极,可在沉重之下,却隐隐交织着一种诡异的激动,因为,这正是时机! 皇上失智,怎么高坐九五? 连安王已被褫夺封号,定罪通敌,眼下,就只剩下静穆王与能担大任! 可向来孤寂无谓,漠视一切,静穆王正是最好的继位人选! 这,就是他们获胜的契机!只要赶紧将确凿消息传出,静穆王便可名正言顺让这失智的皇帝退位,让这垂帘听政的太后,滚出朝堂! 小皇帝失智,太后,已经失去了名正言顺的权利! 就连镇南侯沉稳的双眸里都隐隐一片动摇之色! 小皇帝,是他方家的血脉,坐上九五之位,他自然全力扶持!如今,小皇帝竟然失智,没了名正言顺之名,他是否还太后? 太后,说到底也就只是个公主而已! 太后冷眼看着殿下群臣交头接耳,更是将镇南侯这番迟疑纳入眼中,随即,太后凤目一凛,满是深邃寒意,却是意味不明地开口道,“镇南侯,随哀家一同去看看皇儿。” 镇南侯神色藏敛沧桑面下,不动声色跟着太后走入了殿后。 太后一走,群臣顿时交头接耳,更有甚者,作势耍弄官威,威吓禁卫,想要离开大殿! 可回应他们的,只有无数禁卫齐刷刷拔出佩刀,冰冷的寒光顺着刀刃猎猎透骨! 群臣一惊,一股铺天盖地的寒意从脚底直窜而上,淹没殆尽。 而跟着太后走入殿后的镇南侯,如此亲眼所见之后,威严的面色陡然沉抑下去。 在傩娘安抚之下,小皇帝神情恍惚呆愣,果然是痴傻了! 太后扫了一眼,立时喝道,“况太医人呢,还未请来?” 刚来的落霜吓得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太后,况太医,还没找到!” “废物!”太后怒喝一声,“继续去找!” 落霜连滚带爬离开后,太后面色杀伐阴厉,转而看向面色沉抑的镇南侯,径直开门见山冷笑质问道,“镇南侯莫非,还想改换门庭?” 听出了太后的杀意,镇南侯肃然敛了敛面色,沉声道,“太后言重了!” 太后唇角一扯,露出几分嘲讽嗤笑,可凤目里敛着的杀伐戾气,却诡异地沉了下去,只见太后神态雍容而冷冽地轻轻扣着桌案,视线似笑似讽地挑看着镇南侯,笃定至极的阴沉道,“镇南侯所要的,不过是方家血脉者为皇!” 镇南侯沧桑的面色看不出神情,可却不动声色地听着太后继续。 太后冷笑一嗤,“可是,你要想清楚,他们,谁能保证你方家血脉为皇?只有哀家,才能保证!这就是一场赌,镇南侯要是赌不起,当真让哀家笑话!” “且不说皇儿失智能否治好,但皇儿的身体并无大碍,只要此次除了叛逆之臣,这九五之位,便仍有方家血脉!哀家可以承诺,日后皇后之位,必归方家!只要你方家女儿为皇儿诞下龙嗣,封太子,定储君,继皇位,这天下,就还是方家血脉之下!” 太后话音沉重而诡异,却字字直中关键!镇南侯只觉心口猛烈巨颤,有一种说不住的狂肆张扬,正在胸口汹涌! 没错!他要的,就是这掌控天下之人,有他方家血脉! 镇南侯敛了敛面色,才精光内敛地沉声道,“太后是说,让长玥……?” “没错!”太后凤目寒凉一片,“就看镇南侯舍不舍得这个小女儿,敢不敢赌这一场了!镇南侯,你要知道,无论是老三、老七还是十五,你对他们而言,都不是雪中送炭,顶多算是个锦上添花,长玥就算嫁给他们,诞下孩儿,这天下,也未必有方家的机会!” 镇南侯目光沉抑地停顿片刻,终于肃然一敛,满是厉色,“太后所言不错!助他们,我方家顶多维持存在,可若是太后得胜,日后便是我方家辉煌不衰!长玥为家族牺牲,是她的荣耀!” “好!”太后这才寒厉一笑,沉声道,“哀家铲除叛逆之时,就是方长玥晋封皇后之位之时!” 家族大业,牺牲一个女儿算得了什么!太后早已看透了镇南侯! …… 而在朝堂大变之时,况晋函远远瞧着朝堂禁卫围困的动静后,当机立断迅速寻了个借口离了宫,太后的人自然找不到他的踪影! 而就在他刚刚离开宫门,太后的命令全然传达下来,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况晋函一离开宫门,便飞速转入了一处偏僻民屋,屋内,等着他的,正是尉迟晔与素鸢,还有轻纱遮面的伶颜,以及另外几名九伶楼的人手。 “宫中已乱。”况晋函一进屋,便简短明快的道。 尉迟晔面色顿时一喜,紧接着,便是迅速道,“好!伶颜,安排人手,以最快的速度透露给连安王,宫中的情况,静穆王那处,以我的名义也通知过去。” “好!” 紧接着,尉迟晔才看着桌案上的地图,指着一处道,“素鸢,你去这一处!” “况兄,你不要回宫了,太后多疑,又久寻你无踪,就算救治小皇帝的希望寄托于你,也必已起了杀机。你便去这处。” “伶颜,你这里。” “你们,一人去这里,一人去这里。”尉迟晔指着另外两人,谨慎安排道。 待众人统统点头,尉迟晔才神情一敛,满是正色期待,“各自就位后切勿轻举妄动,看到我的信号之后,再一同行动!行动完成之后,各自分散撤离,我们,在北弥汇合!” 最后再次叮嘱几句后,此屋众人才彻底散去,各处就位,只留下尉迟晔一人! 尉迟晔轻轻咳了咳,才满面浅浅笑意,微微眺望了一番北弥的方向! 默叹,入心,字字有力。 北弥,我们,回来了! 第二百零四章动荡,夺嫡之乱(一) 盛都皇宫,沁芳阁。 宣绫靖虽是天未亮就起了身,但却为做遮掩一直紧闭门窗,故作未起。 她静静坐在屋内,可心神却敏锐地注意着屋外的动静。 静,静得太过异常。 而这种异常的静,一直持续到了大抵是群臣下朝之时,宫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乱。 这种乱,并不在表面,而在于人心惶惶。 宣绫靖微微打开侧窗瞧了瞧,就连守在沁芳阁外的禁卫,都能明显感觉到一种心神异样的紧绷。 静谧之下,这种异样的紧绷,反而更能让人感觉到那即将爆发的乱态。 宣绫靖唇角轻轻勾了勾,透出几分自信,透出几分讽意,更有一种别样的深意与……轻浅若无的惋叹。 这一世的这一日,终于来了! …… 东渊边境。 押送着“宣绫靖”尸身回都的阮寂从一行,这日清晨,也刚好回到了东渊边境郊外之地。 许是清晨,此地林中飘着浅薄的白雾,颇有几分寒凉之意。 阮寂从倒也没有在意,此等雾气在清晨当属常见,而此刻,更有日前留守于外郊草庐保护神匠墨辛的侍卫正好快马赶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禀报道,“阮统领,殿下所要的东西,墨先生已经研究出来了。” 阮寂从本是随意地接过瞧了一眼,可看见那纸上简短的字迹时,眉峰不由奇怪疑惑地皱了皱,殿下与墨先生的交谈他虽并不在旁,但隐约也看见了,殿下让神匠墨辛研究是一枚手镯。 可紧接着,在这一丝疑惑之下,深敛在他眸底深处的,却似乎划过一道有些莫名的庆幸激动之色,转瞬即逝。 殿下追寻了神匠墨辛踪迹如此之久,可见此事对殿下而言的重要程度,如今终于寻到结果,虽不知殿下让神匠墨辛研究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眼下,墨先生研究出的这几个字,似乎,太及时了! 阮寂从藏敛于眼底的深意无人可知,只神色严肃如常地唤来一只暗雀,那侍卫稳稳托住。 阮寂从这才将纸张卷成小卷,夹在了暗雀翅膀之下,沉声命令道,“好了,即刻传于殿下!” 而就在暗雀刚刚飞走,他们正要继续整队启程之时,周遭的荒林间,竟是忽然冲出来一批训练有素的队伍! 人数众多不低于两万,而最为关键之处,是这些人尽皆掩着口鼻! 阮寂从一看见他们戴在面上之物,瞬间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由暗道一声不好,这周身白雾,恐怕不是偶然! 本以为此地乃是荒林,如此开阔之地,不便下毒,没想到,他们竟然以常绕开阔林中的瘴气作为武器! 他大意了! “掩住口鼻!”阮寂从疾喝一声,更是迅速吹响了暗哨,召集暗中跟随的人马! 而站在远处高台的聂君厝见着他这番动静,不由冷寒一嗤,“没有慕亦弦在,也妄想垂死挣扎!令狐将军,救人为先,不宜恋战!此地虽只有一千黑铁卫,但暗处至少有万人!毒瘴之气毕竟放得稀薄,伤不了他们多少。” “是!”那被称做令狐将军之人恭敬应了一声,手中战旗一挥,冲向阮寂从的队伍当即变了队列! 外围之人以厮杀之意,强势猛攻,似乎只为杀人而来! 而就在他们交手三息,已经有最近的两千黑铁卫快速赶来,加入了战局之中! 而林中的雾障似乎变得浓了一些,阮寂从凛着眉,全力对战之余,更是注意着己方的情况。 他掩住口鼻的命令虽然下达,但敌方一众人马攻打阻挠,能腾出空隙掩住的口鼻地实在太少。 “殿下,黑铁卫当真凶猛无比,骁勇善战!我们这三万都是临时召集的新兵,配合不足,就算人数众多,也不足匹敌。”令狐将军眉峰凛凛地盯着林中的战局,手中战旗再次一变,万人为伍,径直冲向了那三千黑铁卫,强行冲散了他们的队伍! 一时间,仅留下不足十来人,守在“宣绫靖”尸身附近。 “先熟悉熟悉敌人,以后,自有机会再战!速战速决!”聂君厝一眼看出这一片空隙,忙得命令道! “是!”令狐将军战旗再回,便有五千人全部改道冲向“宣绫靖”的尸首,马车一抢,便后撤离开,而两旁的数万人却迅速堵住出口,拦截黑铁卫的追赶! 看着已经得手,聂君厝这才勾了勾唇,阴诡一笑,“瘴气放完,我们,走!” 令狐战旗一挥,一直暗藏在旁的侍卫统统掩住口鼻,将所剩的所有密不透风鼓鼓的袋子全部扔向了中央的黑铁卫一众,更是有“嗖”的飞箭,将一个一个袋子在落地之际全全戳破! 稀薄的雾障一瞬变得浓郁,而聂君厝挑的这种雾障,本就是带着瘴毒的,忽然变得如此浓稠,一时间,所有置身其内的黑铁卫都隐隐感觉一阵眩晕,步伐慢了许多。 而等他们穿过毒瘴,聂君厝一行人马早已没了踪影,就连地上的马车痕印,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 东渊,盛都。 这一日,整个盛都都有一种异样的安静,静到让人莫名感觉心头沉重。 细密的小雨就这么软软绵绵地一直下着,就连小雨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所有上朝的大臣,到了下朝的时辰都迟迟无人出宫回府,各家各府,都焦躁难宁,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左右一打听,发现所有大臣都没有下朝回府,所有人更是心头一重,直觉不安。 而这种不安,直到临近晌午,大批兵马疾驰入城,街道之上鸡飞狗跳混乱不堪之时,被放至最大。 本还繁华的盛都,一瞬之间,陷入了恐慌混乱,街上乱作一团,逃窜奔跑,惊声哀叫,将所有的繁华彻底打碎。 烟尘翻滚,马蹄急促,本因下着小雨不太明亮的天色,瞬间更是布上了一层雾尘阴云,浑浊一片。 所有百姓四处逃亡,各处店铺更是店门紧闭,惶恐发抖地瑟瑟看着街道来往疾驰的大批兵马。 “驾!”人吼马嘶声,挥斥责骂声,整个盛都终于陷入了最为混乱的时刻! 而在这片混乱之前,桑莫早已被一道诏令传入了宫中,李世旋更是被不知从哪蹿出来的黑衣人直接劫走! …… 可就在这番恐慌混乱、人仰马翻中,出任莘念学院院丞的李汝林李府里,却是异样的安然祥和。 祥和安宁到,好似根本不是地处人仰马翻的混乱盛都。 一处四角风亭内,萧念晴、李轻歌、李心姝正眉眼噙笑地安然自在品着香茗,姿态优雅、神情惬意,好似城里的动荡不安,与她们毫无干系,完全可以安枕无忧。 李轻歌更是志得意满,满眸笃定地笑语道,“母亲,您放心,女儿刚从城门处回来,在如此时局下,女儿还能在城门处等候连安王殿下,一片赤诚甘愿共苦的痴心,连安王殿下总会记得这一分情,同甘怎及共苦。” 萧念晴满是喜色,“歌儿你啊,自小就如此机灵。我李府能在东渊夺嫡之争下,四处逢迎,高枕无忧,尽归你的功劳!” 李心姝更是得意地哼道,“等姐姐你大功告成,李世旋那晦气的东西,也该扔出去了!” 李轻歌挑了挑眉,毫无谦虚,眉眼温和不减,却忽然透出一股冷厉的狠劲,“母亲,只要这一次尘埃落定。东渊夺嫡彻底结束,我李府自后便可高歌猛进,前途似锦了。有母亲的萧姓、二妹与静穆王的亲事,若是静穆王得胜,我们也有保障,至于李世旋,二妹,你的愿望很快便能实现了,只有她因为而被牵累身死,才算死得其所!我李府因死了一个女儿,若是最后得胜,再冷面无心,也该有一分愧疚之心,多照拂我李府几分。” “倒是太后。”李轻歌忽然意味深晦地轻哼一声,“母亲,您还是要接着演,这几日,就是定论胜负的关键时刻了!太后以为您是忠心为她,才将李世旋逼入府,引连安王与静穆王他们注意,却不知,女儿会更棋高一着,李世旋,总归是我们的棋子!” “这一盘棋啊,总归只有我李府,眼观四方,各有依仗。” 就在李府一片诡异的祥和安宁之时,宫内沁芳阁,晌午过后,太后突兀驾临之时,陷入了寒厉压抑之中。 太后凤目沉抑阴戾,冷眼睨着宣绫靖,嗓音不怒自威,更是带着浓浓的杀意,气势压迫,质声诘问道,“她们人呢?” 宣绫靖却是故作茫惑地摇了摇头,“臣女今日醒来之时,这屋内就只剩下了臣女一人,臣女还以为她们是被太后传召走了,那她们是去哪儿了?” “胡说八道!衾香是你的丫鬟,还能自己跑哪儿去?”太后寒厉一斥,满是怒意。 宣绫靖却更加无辜地道,“衾香是太后您赐下的,臣女也不敢管束太多,平日都不曾事事严苛。” “呵!”太后怒极反笑,甚至有一种深深的意味不明夹杂其中,可在这一丝笑意之中,那一对凤目中满是冰冷,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声沉莫名,“果然都是藏龙卧虎之辈,选得倒是好时机!既然你没走,那就不用走了!来人!护送郡主前往临天阁,好生照料!” 最后四个字,太后的嗓音里明显如同染了寒霜,让人不寒而栗。 第二百零五章动荡,夺嫡之乱(二) 听出了太后的杀意,宣绫靖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在禁卫的“贴身”护送下,被送入了高约五丈的临天阁顶。 临天阁,是整个东渊皇城最高的塔楼,眼观八方,尽在眼底,尤其是皇宫城门处,更是清晰明了。 此刻,她站在临天阁内,倚栏而望,正好清晰瞧见皇宫之外的情况,密密麻麻的军队,大约看了看,连安王的人马,竟有接近五万之多!以及皇城城墙之上,防护守城之人。 皇宫外,连安王目光邪肆,面色阴沉,正怒斥对峙地说着什么。 宣绫靖四下瞧了瞧,并没瞧见静穆王的踪迹,想了想上一世,便也没露出什么奇怪之色。 而皇城上,镇南侯正率兵防守,斥责着连安王的叛乱。 可是,在皇城之内,此时此刻,除了镇南侯以及她意料之中的云凌老将军,竟然……还有一个她并未料到的人……桑莫! 桑莫怎么会在宫中?! 而看桑莫此时在城门内来回走动的动静,莫非,是在布阵不成? 桑莫竟是在为太后布防御之阵?上一世,这一场东渊战乱,桑莫根本就从未参与其中啊! 宣绫靖蹙了蹙眉,实在有些不解桑莫怎么会助太后,难道,是慕亦弦的命令? 可上一世,慕亦弦根本就没有再助过太后啊! 桑莫究竟是……什么状况! 就在宣绫靖静静观看着临天阁下各处的情形之时,云凌与桑莫亦是注意到了她。 桑莫微是愣了愣,面色的神情颇有些怪异,停顿片刻才又埋头继续手中的事情,而云凌看见她安然无恙,才终于微微放下了心。 宣绫靖本以为,太后将她押至临天阁,只是为了更好的胁迫云凌全力以赴,可此刻看到桑莫在城门内布阵的模样,宣绫靖心下却有了另一番危机。 她站在高处,是一目了然的目标! 如若突然出现阵法,再加上云凌那般明显的站在太后一边,皇城之外的人,都会以为是她所布! 破阵先除控阵者,太后难不成还想借刀杀人?让静穆王与连安王将阵法之事归咎于她手? 只可惜,她今日,本就没准备活! 宣绫靖满不在意地扯了扯唇角,溢出一阵阵轻讽笑意以及……恍惚怔然的丝丝叹息。 …… 宫门口的对峙谈判僵持了整整一个时辰,细雨都不知何时停了,天阴沉沉的,明明刚过晌午,就已经像是傍晚了一般。 宣绫靖虽是居高临下,但隔得太远,根本听不清城墙处的声音。 而忽然,天空乍响一道惊雷,惊得所有人心口一震!紧接着,阵阵干雷轰隆隆闷响个不停,像是催促的战鼓之声,一声一声震响在在场所有将士的耳中! 闷雷的催促声下,终于,“杀!”一声众口齐吼、杀气腾腾的震撼之声响起,宣绫靖心头也随之隐隐一震。 随着嘶吼杀声沸腾落下,连安王的人马已然在季霄翎的率领之下,以强悍的姿态,直冲城门而来! 杀声沸天,震耳欲聋! 万剑齐飞,寒光凛凛! 镇南侯与云凌各自防守一方,石掷箭攻,密不透风,阻拦着所有靠近城门之人。 两方人马一攻一守,神情狰狞而血腥,怒叫声,嘶吼声,大石滚落声,箭羽嗖嗖声,就这般毫无留手地搏斗在这本是巍峨崇高的皇城宫门处。 可就在这硝烟滚滚,血光四溅,火星箭雨中,连安王就这般神情张扬而冷厉,一收面上狂狷邪肆,静处战乱之中,乱在四周,唯他巍峨不动! 一动一静之下,犹显浑然天成的王族之气,震慑万军,气指江山,覆手山河! 而太后,更是凤目威严,夹杂着不怒自威、不容冒犯地雍容尊崇气度,稳稳立于宫门城墙之上,气稳神定,威严猎猎,目视着这一场战局! 这一场战,不仅仅是夺权夺位,强弱胜负之战,更是王者气势之战! 谁气败,谁便兵败! 宫门处,硝烟四起,战局冷酷,宣绫靖却是心静如湖,不起半点涟漪! 这一场战,对她而言,越乱,越好! 宣绫靖不着痕迹抬头瞧了瞧天色,而后,更是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守在阁楼之外的禁卫,甚至,就连阁楼之下,都影影绰绰的有着不少人影来回走动着! 宣绫靖不由冷笑一声,太后当真防范严密! 宫门外,城墙上,乱局一片,杀声沸天,可宫门之内,桑莫仍旧不停在宫门之后,布置着什么。 宣绫靖暗暗敛了敛眉,却也没有再管,不管桑莫布置着什么,如此临时而布之阵,绝对无法影响她的计划! 这一战,谁胜谁负与她无关,她所要的,本就只是这一场大战本身! 这一世,此战,必成!北弥,必现! “嗖!” 一道凌厉的箭风划破昏暗阴沉的天色,直冲宫门之上太后而来! 镇南侯拔剑飞速一拦,一声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太后却因着微微躲闪,气势陡然一弱! 连安王冷笑着将弓箭递给身旁的侍卫,这才不屑地睨了一眼宫门之上! 太后怒目而视,双目里残暴杀伐之气,汹涌蒸腾! “太后,箭上有信!”镇南侯却忽然面色沉凝,冷声道。 唤来名士兵验了验信上无毒之后,镇南侯才将信递到太后手中。 而信上,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弑父杀母,人人诛之! 太后狠狠将信纸一点一点捏成粉碎,双眸里的杀气陡然赤红一片,险些溢出血来! 老七,他竟然知道! 没有证据,知道又如何?! 太后疯狂狰狞之下,却反而忽然冷冷沉静地勾唇笑了笑,甚至走前几步,站到了城墙边,静静看着双目愤然的连安王,殷红的薄唇,异常的诡异,“谋逆之臣,天人共诛!” 这天下规则,谁胜,便由谁定! …… 而就在盛都战乱四起之时,慕亦弦已然疾驰赶入东渊,正与整军赶往北弥的大批黑铁卫碰了头! 此刻,慕亦弦神色杀伐阴沉,寒冽如铁,正定下最快赶往北弥的路线,越河直行,翻山而过,便可直入北弥境内,只是那山势颇高,有些危险! 可此际,慕亦弦哪里还顾得上危险与否,只要能诛杀北弥余孽,一切障碍,皆可越过! 如此路线,急行军之下本需十日的路程,便可以生生缩减至五日。 而就在慕亦弦下令前进之时,一只暗雀忽的盘旋在他的周身。 慕亦弦神色沉冽,让那只暗雀都有些惊恐,险些冻僵的挥舞不了翅膀,慕亦弦接过暗雀,取过信件,看完之后,俊美无俦的轮廓中,忽然,溢出了几分幽深难测地寂然。 信纸之上,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复原刻字,云夕玦。 云夕玦! 烛心镯内,那以连神匠墨辛都赞不绝口的手段将刻痕抹平的毫无留痕之处,原本的模样,竟是刻着云夕玦? 孤寂莫名地盯着纸上的最后三个字,慕亦弦脑海里陡然闪过一双冰凉的拒人千里的眼神,空灵透彻,可却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无奈与悲戚。 日前太后传来的被他生生捏碎成灰的信令更是一瞬闪过眼前。 ——十五,夺嫡再起,云夕玦之命,在于你手。 更是紧接着,脑海中回想起离开盛都之前,她的那一句,“只是想告诉殿下,如果您的手镯之上出现人名,那人就是您的宿敌,她死,对您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您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这是宿命!” 宿敌? 慕亦弦心中默念着这二字,可忽然,心口莫名一悸,早已停歇多日的左腕,竟是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可这一次,却并没有撕裂之痛,反而是心口,涌上一股难言的慌乱,无处捉摸,可又无处着地,就像有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往下坠落的,坠入一层比一层更深的黑暗里,坠入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恐慌中! 头脑骤然一阵剧痛,比之经脉撕裂丝毫不遑多让,在眼前闪过多次的红芒再次一瞬而过! 隐约间,似乎听到一句复杂至极隐忍至极的质问,“云夕玦,你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可就在头痛欲裂间,慕亦弦寒沉如铁的面上都隐隐露出一丝痛色之时,他那一双纯黑的瞳眸,竟是不受控地乍然闪过金芒,熠熠明耀,威仪摄魄,如同那悬在高空漠然俯视众生的太阳! 在双瞳金芒之下,慕亦弦的头痛渐渐退去,就连脑海里闪烁的画面也在渐渐消退。 而就在渐渐消退间,慕亦弦却在恍惚间,似乎比之那些朦胧闪过的画面更为清晰的看见,他自己孑然站在一处悬崖边。 那悬崖狂风大作,阴云密布,可那悬崖边,不止有他,还有另一个人的背影! 颀长挺拔,气度不凡,明显是个男人! 而在头痛消退的最后一瞬,他似乎从那狂风之中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不论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从中作梗,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金芒彻底大盛,熠熠耀目,尊贵无情,冷漠傲然,一瞬逼退! 所有的恍惚与错觉,戛然而止,却让慕亦弦眉峰沉霜,寒冽冲天! 双瞳如芒,气势摄魄,所有黑铁卫一众跪拜,尽皆诚服! 可慕亦弦此刻根本没有察觉双瞳的异样,他的心神全全沉寂在这恍惚自闻的一句话中! 那究竟……是什么?! “黑铁卫听令,全军,赶回盛都!” 良久沉默死寂之后,此地只留下一道冷厉威慑的声音渐渐回荡消失。 还有那一道沉冷挺拔,已然独自驾马绝尘而去的人影。 第二百零六章动荡,夺嫡之乱(三) 东渊、南乔交界之处。 就在慕亦弦左腕蠢蠢欲动之时,令狐将军陡然一声极度惊骇的疑声。 “君上,您——您看那人的手腕!” 聂君厝循声看出,阴鸷的双瞳里,本就闪烁着的兴味之色瞬间变得愈发浓郁难明。 西殊大皇子费尽周折心思让他救下的人,竟是一具尸体也就罢了,可这明明已经是尸体了,手腕下的经脉,竟然还能跳动,当真是有趣! 而且这具尸体,不仅有东渊的南海镇颜珠好好护着,更是有周身阵法相护,让聂君厝不由更加好奇此人的身份。 就在聂君厝想要细看之时,“宣绫靖”手腕处的经脉却又已经极快地平息了动静。 “有意思。”聂君厝神色玩味地勾了勾唇,“派人去查查这人的身份。如此惊艳绝尘姿容,想来名声不弱。” “是!” 令狐将军应声后,聂君厝才又吹了吹暗哨,当即出现一道人影,聂君厝目光幽敛微寒地问道,“东渊皇城那边,如何了?” “回君上,凌卫传回最新消息,衾香姑娘已被救出皇宫,但月宁郡主拒绝了君上的好意,不知可要强行带回?” “不必。”聂君厝微是有些错愕,没想到会被拒绝,倒也只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她吧,本是念在救命之恩,既然人家不乐意,那朕也算已仁至义尽。让他们趁乱把衾香带回南乔就行了。” “是!” …… 而同一时刻,身处临天阁的宣绫靖突如其来感觉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竟是让她失控地身形一歪,扑通摔倒在地。 而就在这眩晕摔倒间,她脑海里竟是莫名其妙地一晃而过,她曾经做过的那一场梦境。 那一场,慕亦弦与阿越师兄一同孑立悬崖之上,似乎交谈着什么的梦境。 还是那般席卷天地的狂风,满是凌厉的风刃,吹得那二人衣摆猎猎张扬在风中, 一晃而过,夹在呼啸的风声中,似乎还有什么字音,她下意识地想要去辨听之时,那莫名而来的眩晕感竟是又莫名而去,连带着所有的恍惚与幻觉都果断消散,就如同被人生生抹去的那般,连半点朦胧的残余回味都不曾留下,甚至她想要去回忆一丁点,也完全寻不到那一丝感觉。 就在宣绫靖跌坐在地,莫名怔忪间,阁楼门外突然传入一声冷酷的警告,“郡主,您不要装病,太后有令,您就算是心疾发作,也必须呆在此地!” 被这一声警告唤回神思,宣绫靖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缓缓站起身来,并未搭理出言反驳。 倒是守在门外的侍卫,以为她默认了假装之事,神色越发严肃认真,生怕她再耍什么花招似的。 而就在此时,宣绫靖俯瞰的视线里,除却皇宫正门处的战火喧天外,终于出现了静穆王的身影! 静穆王与尉迟晔,正如上一世一样,从整个皇宫的后山而入。 东渊的皇宫乃是靠山而建,背后乃是山势天堑,难以翻越,故而就算太后此际防守,所守之处,也不过是三面城墙以及皇宫正门之处。 既是天堑,静穆王与尉迟晔也并非是翻越后山而入,而是从山中的隧道而入。 因为,早在这几年,尉迟晔便已经帮着静穆王暗中打通了这一条最快入宫的通道,便于直捣黄龙! 宣绫靖俯瞰之下,皇城内的动静尽收眼底。 此刻,她便是瞧见尉迟晔与静穆王率众数万,直奔勤政殿而去! 他们所过之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长驱直入! 躲得颇远的禁卫已然惊慌无措地奔向宫门处,向太后禀告此事! 而不足半个时辰,勤政殿内血腥翻涌,所有围困百官群臣的禁卫军,尽被斩于刀下! 等到静穆王与尉迟晔从勤政殿内出来之时,宣绫靖却并未看见东渊小皇帝的踪迹! 宣绫靖微是有些诧异,下意识扫了一眼宫门城墙上的太后,这才注意到太后的亲信傩娘竟也不再此地,思绪一瞬有些游离,这太后虽是残暴无道,到底也算是个母亲,如此关头,竟是安排傩娘护着小皇帝逃走了不成? 可也仅仅只游离一瞬,便又被冷冽的寒意全全替代! 就算太后尚有一丝余情,也不足以抵消她的滔天罪恶!季府之仇,无数冤魂之仇,她就该以命偿命! 此刻,宫门城墙处,太后面容狰狞森寒,正听完勤政殿处情况的回禀! 皇城门外,连安王一直似笑非笑地盯着太后的面色,见着如此勃然狰狞面色,瞬间挥了挥手,一瞬间,硝烟战火骤停,所有攻城的士兵全全后撤至安全范围! 唯留下皇城门前那一片斑驳狼藉,血迹满地,尸体横倒,箭矢错乱,火星扑哧,浓郁的血腥气,夹杂着仍旧轰隆直响的闷雷里,只让人心口压抑的作呕。 “太后!痴傻稚儿,戏弄朝臣,大逆不道,囚禁百官,你还有何资格立于这皇城之上!”连安王怒喝一声,直指此刻太后最愤恨之事! 听连安王此言,再看连安王这瞬间收兵后撤的动静,太后哪里还看不出这分明就是声东击西之计! “佯攻在先,救人在后!”太后凤目倒竖,冷厉嘲讽。 再回头看着那隐隐黑压压而来的动静,太后目中阴诡之色残忍一晃,“没想到,你们,竟也有联手的一天!” 此刻,静穆王一行正好赶至宫门处,一瞬间,局势变成了前后夹击之状,一墙之隔,墙外,是连安王,墙内,是静穆王,而太后,则是夹在这墙内墙外的宫墙之上! 看着静穆王人马到来,太后目光阴沉沉地瞥了一眼面色邪肆阴寒的连安王,又瞥了一眼温和沉稳的静穆王,嗓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更是笑得寒厉诡谲,“联手是好,可这皇位就只有一个,你们谁坐呢?” “此事不劳太后关心!皇位,有能者居之!但妇人掌朝,甚至以痴傻之人戏弄天下朝臣,陷我东渊于各国笑柄,其心必诛!”静穆王面色沉静间带着几分杀伐冷意,一瞬间,一股难以忽视的震慑之气,从他浑身喷薄而出,气度自成,举手投足间,竟是王者恢弘之气。 本就是被静穆王所救出的朝臣,一瞬有些震住!他们还从未在温雅谦和的静穆王身上,看到过如此契合君临天下的气度。 宣绫靖也时刻注意着宫门处的动静,便是注意到尉迟晔瞧见临天阁上的她之后,神色微是一紧,透出一丝关切之色。 也正是视线的一瞬转动,宣绫靖这才发觉,在静穆王一行赶至宫门之处时,本是在宫门后忙碌着什么的桑莫,已然不见了踪影,不知躲去了何处,但既然阵在此处,想必桑莫也不会离得太远。 而宫门处,太后听闻静穆王这一声质驳之声,当即冷厉阴沉一笑,“皇儿不过感染风寒,久久尚未痊愈,才偶然神思错乱,胡言乱语,竟被以讹传讹,诟乱至此,老三,你连皇儿之面都未曾见过就如此胡言,还敢说不是遮掩你谋逆叛乱的借口!” 太后此言一出,那被静穆王救出的一些朝臣,顿时议论大起,反驳道,“皇上当朝露出痴傻之态,太后还妄图遮掩,如此有意乱我东渊朝纲,究竟是何居心呐?” “是啊,若我东渊让一痴傻之人掌控朝政,天下诸国,该如何笑话我东渊啊!” “我东渊朝廷,岂能任一妇人随意当成儿戏!能者居之,能者当居之啊!” “……”这议论纷纷之众,尽皆静穆王一派,更是萧国老的门生居多。 而连安王一派朝臣,此刻受制在静穆王兵将之下,并未有轻举妄动的言辞,反倒是本是拥戴太后的朝臣,自从朝堂一变,再加上太后那围困百官的举动,早就已经心生不满,此刻更是毫无反驳,竟如同百官群臣,统统默认了一般! 太后面色霎那阴狠,狰狞至极,凤目如同两道利箭,直冲静穆王而去! 而此刻,尉迟晔却忽然附到静穆王耳边,低声道,“殿下,此地你们在此周旋,尽量多耗太后与连安王的兵力,万不可让连安王坐享其成!属下带人去宫中搜寻,小皇帝定然藏在宫中!玉玺不在勤政殿,太后向来谨慎,更不会直接带在身上,不在失踪的小皇帝身上,那就必然还藏在宫中!” 静穆王点了点头,尉迟晔便迅速带了数千人马,离开了宫门之处,向着宫中各殿而去。 宣绫靖看着尉迟晔离开的动静,这才暗暗勾唇一笑,心中了然! 此刻已近黄昏,朦胧的光线在阴沉的天色下越发昏暗,依稀已见依稀的夜色,加上已经响了整整一个下午的闷雷,更是早就让所有人心头如同憋了一口气,只想发泄而出! 太后更是注意到了尉迟晔的动静,凤目寒冽杀伐,红唇如寇,妖冶生寒,只见她阴戾一笑,狰狞恐怖,一晃间,竟是如同厉鬼索命,凶残诡谲。 “既如此,那就让哀家好好看看,这世间,谁才是能者!” 话音一落,太后大手一挥,嗓音无比诡异,“开宫门!” 随着太后一声威仪命令,站在宫门后的侍卫先是一愣,既然连忙将厚重的宫门打开。 吱吱呀呀的厚重开门声,一瞬间,在这十来万人之下,格外清晰,就好似这声音就在耳畔。 静穆王与连安王一瞬犹疑,不知太后如此宫门大开,究竟是何用意! 镇南侯更是惊疑不定地望向太后,完全不解太后这一举动的用意,面色甚至泛起浓重的忧色,低吼道,“太后,您做什么?!” 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太后阴狠至极地一个眼神,却又诡异地让人心中不寒而栗,“这天,该红了!” 第二百零七章残忍,血色惊天(一) 宣绫靖身处最高的临天阁,更是将这一幕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可就连她,也一瞬惊疑不定,不知太后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就算是要唱空城计,此情此景,也完全不合时宜。 “所有将士,放下兵器,迎连安王与静穆王入宫!”继大开宫门的命令后,太后又是一声威仪猎猎不容置疑的命令朗朗而出。 镇南侯面色惊怒不明,正要再次质疑,却被太后扭头一个眼神,生生震住! 镇南侯离得近,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清,太后那一双凤目里,灌血的赤红,如同一把熊熊大火,在双瞳里焚烧一切,而在那吞噬一切的大火里,更是闪烁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残暴与狰狞,就像从九幽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要生生拉着所有人一同陪葬一般! 就连他一个曾经久经沙场的男人,都从脚心蹿上来一种恐惧,通体冰寒! 宫门大开,将士弃械,可宫门内外的数万人,却无一人妄动,就这般,在这防守全无的状态下,三方人马,在这黄昏时刻,静默在稀薄的暮色里,对峙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 太后敛了敛眸子里的赤红,这才讽刺地扫过宫门内外! 明明她已经大开宫门,明明她已经放弃抵抗,可静穆王与连安王却迟迟按兵不动,未曾踏前半步! 太后不由讽刺大笑起来,嗓音慵懒而嘲讽,“老三、老七,你们不是要争一争孰强孰弱么?皇儿如今大病,哀家也无心再为朝政费心,既然你们二人有心,那就交给你们吧!哀家的人,已经统统卸下兵器,是杀是刮,悉听尊便。请吧!” 连安王冷嗤一声,眸光幽寒冷厉,“作壁上观?黄雀在后?太后,您的如意算盘打的未免也太好了!” 太后不屑地扫了一眼连安王,而后,却是扯着讽刺的笑意,睨向了静穆王,朗声地道,“怎么,老三你也如此认为?你在宫内,随意处之便是,你那叫北晔的幕僚,离去多时,应该是去寻玉玺了吧!老七连踏入宫门的胆子都没有,看来这天下,归属你的囊中了!如何,哀家卸甲投降,不尊太后,怎么说也算是你二皇姐,准备如何安置本宫?” 静穆王探究地睨着太后,那一张雍容间自成威仪的面庞上,完全看不透其他情绪,难辨真假。 凝了凝,静穆王才审视地质问道,“二皇姐既如此说,想必,是准备交出玉玺了?既然都要交出,不如直接说出来,本王找到之后,自能一辨二皇姐所言真假!” “玉玺就藏在勤政殿内!”太后不假思索,径直答道! 而太后如此配合的回答,让宫门之外尚在迟疑的连安王心神顿时一紧,难道太后真准备投降不成? 可他心中还是有一股天生的直觉,告诉他绝不会如此简单! 紧接着,便听宫内的静穆王道,“勤政殿?” 因着宫门打开,加之此刻尚未彻底天黑,宫门内外俱能通过拱形宫门互相瞧见个七七八八。 而此刻,在静穆王此声一出后,就见他身边有一名小兵即刻离开的队列,正是静穆王叮嘱那人去通知尉迟仔仔细细搜查一番勤政殿。 连安王瞧见离去的动静,心中隐隐一急,可那一种莫名的直觉,却让他仍旧不曾妄动,反而冷冷盯着城墙之下,好似放弃抵抗的太后。 二皇姐,当初为了登上皇位,能够大逆不道弑父,更将他的母后用那般残忍无道的手段谋害,甚至,为了敛聚财富夺得帝位,不惜利用蔺翔灭杀多家富商全府,怎么可能就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 他,绝不相信! 如果他现在冲进去,与老三战成一团,最终得益的,只会是保留实力的太后! 等,只要等老三的搜查情况回来,便能揭穿太后的目的! 就在三方俱是不动之时,宫中,忽然响起一道洪亮幽远的钟声! “咚!” “咚!咚!” “咚!” 一连四声,夹杂在闷响的干雷声中,格外清晰,在这硝烟残余的宫门处,更是声声入耳! “鸣圃钟!”熟悉皇宫的人瞬间听清楚了这钟声的来源! 宣绫靖更是清楚这钟声自何处传来,更是明白,这钟声是何寓意! 这是,尉迟通知素鸢他们的信号! 北弥的计划,开始了! 而就在这钟声刚刚落下,静穆王先前派去的小兵已经返回了此地,禀报道,“回殿下,属下在半途遇见了北晔大人派回的侍卫,那侍卫回禀道,北晔大人在西佛堂已经找到了皇上,不过皇上和玉玺都被阵法所护,无法闯入!北晔大人说,他会鸣钟以惊怒太后,太后必知他已经到了西佛堂处,惊怒之下,必有错漏。” 静穆王听闻,当即朗声一喝,睨向太后,甚至有意提高了声音,也让宫门之外的连安王听个一清二楚。 “太后,可听到这钟声了!大开宫门,佯装放弃,想引起我与老七殊死一搏,坐享其成,只可惜,藏在西佛堂的皇上与玉玺已经被北晔找到了,既然有阵法相护,无法破解,老七,我们也就不用争个先后了!不如先在此地,合力解决,再去西佛堂各凭本事,如何?” 太后听见这幽远洪亮的钟声,当即怒目远眺一赤,听见静穆王的声音,毫无目的被揭穿的失望,反是嘲讽至极,“那就看看,谁是胜者!老七既然不进来,那就关宫门!杀!” 太后寒厉一喝,宫门侍卫便挪着厚重的宫门,渐渐闭合,而城墙之上,太后一声令下后,所有的将士更是拿起弓箭,对着宫内宫外,同时万剑齐发! 隐隐便是要掩护宫门再次合上! 连安王当即迅速搭箭,嗖得一声,射中挪动宫门的侍卫,一箭毙命,其他侍卫便是迅速补上,继续合上宫门! 连安王又是利落搭箭,一箭血光四射。 静穆王无所谓宫门关闭与否,似战非战地抵抗着太后的攻势,连安王不动,他自然不会全力以赴! 季霄翎也利落搭箭阻着宫门的关闭,甚至隐隐急劝道,“殿下,这是个好机会!宫门大开,闯入宫内,我们与静穆王,才算同一起点!否则,若是静穆王得胜,闭锁宫门,自取玉玺,我们恐怕就迟了!” 连安王凌厉冷寒地盯着城墙之上似乎殊死一战的太后,终于,冷冷喝道一声,“上!” 利落飞快,将宫门处露出的人全全击杀,更有快骑躲过城墙之上的箭雨,直冲宫门而来! 太后似乎察觉到宫门无法闭合,竟也不再守着宫门外,箭雨所向,全全指向了静穆王一派! 宫门外,压力瞬减,连安王与季霄翎带着人,直接长驱直入,入了宫门。 宫门后的长长巷道里一瞬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静穆王与连安王对视一眼,没有互相攻击,全全剑指城墙,正要合围而上! 静穆王与连安王的人马加起来,是太后人马的两倍,若真一扑而上,太后恐怕真是毫无回天之力! 宣绫靖静静看着宫门处的战局,神思却一直紧绕在尉迟撞响的那四声钟鸣上! 不着痕迹瞧了瞧天色,心中似焦灼又似沉静地一分一分等待着时辰,等待着时机。 此刻,黄昏已然过去,稀薄的夜色一分一分变得浓郁,她看着宫门处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起来,好在宫墙之上、宫巷内,已然燃上了无数只火把,才把人影堪堪照亮。 可忽然,宫门处一道惊天红光乍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就在静穆王与连安王的人马全全汇聚宫门内,正要冲上城墙之际,浓郁的夜色火光下,一道红芒极其耀目冲天而上,如同一只鲜红的焰火,自中心炸开,四散消失。 依稀浅淡的红色随着那一束惊天红芒的消失,缓缓笼罩而下,从半空罩向地面,浅浅的红芒,在整个壁罩上流光溢彩,可隐藏在浓郁的夜色与火光之中,不懂阵法之人,完全看不出这一丝异样。 宣绫靖站得高,看的格外清晰,那依稀浅淡的红芒笼罩住的,正好是静穆王与连安王人马所站之处的宫巷,宫门的城墙,完全在其之外。 好在百官离得更远一些,也未被罩其中。 宣绫靖这才想起消失的桑莫,看这阵势,这阵,恐怕并不简单,短短时日内,没想到,桑莫竟然布置出了如此气势惊天的大阵! 不过这阵势之中,隐隐有一股暴戾凶残之气,就连远远在外的宣绫靖都感觉心头一阵烦闷起伏,久久难平。 而自从看着这一束惊天的红芒,太后狰狞的面色中就再无遮掩地咧开一道残忍阴诡的笑容! 她威仪站在城墙之上,凤目里,满是凶残的杀戮之色,赤红一片,妖冶如魔! “敢跟哀家争!也不看看,这东渊,到底谁强谁弱!没有十五相助,哀家却发现了重启此阵之人,这就是命!这是他留给哀家的利器,今日能够重见天日,老三,老七,你们也该庆幸了!看穿了哀家的故布疑阵又如何?现在,你们还不是都进来了!既然进来了,就一起为他陪葬吧!” 静穆王不甚明白太后似疯似狂的话,疑声了句,“他?” 连安王却是瞬间双瞳如箭,冷光猎猎,唇齿紧咬,挤出三个恨不得咬碎的字音来,回答道,“风引穹!” 太后所说的人,连安王完全不做他想! 静穆王离得近,正好听见连安王这一句咬牙切齿地低吼,不禁一疑,风引穹?太后身边的那个术士?八年前不就已经死了么? 而不待静穆王与连安王冲上城墙,已经靠近城墙的众多士兵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全全撕心裂肺一般的惊嚎起来,而就在这骇人的嘶吼声下,那靠近城墙的众多士兵就在所有人眼睁睁之下,双瞳瞪大,惊恐凸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第二百零八章残忍,血色惊天(二) 血腥气一瞬蔓延开来,如同一场以血为焰的火苗,肆无忌惮地疯狂蹿开。 惨烈的死状,瞬间引起惊惧的骚动,骇然的寒意一瞬侵占所有理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着,双腿更是忍不住的打颤! 未知的,总是最最让人惊恐而无助的! 骚动之下,连安王与静穆王的注意力也终于从太后身上撇开,看到了骚动之处! 却也被那骇人残忍的死状惊了一惊! 紧接着,他们才终于注意到此地的不对劲! 自从那一束如同焰火的红芒消散后,他们就能感觉到一股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及暴戾之气。 起初,他们只以为是战火之下本有的,可此刻,看着这惨烈的死状,连安王瞬间回忆起了太后刚刚那疯狂似魔的话语! “既然进来了,就一起陪葬?!” 又和风引穹有关,莫不是……阵法? 连安王一瞬想到了父王母后也是死于诡异手段之下,双瞳冒火,怒火冲天,“太后,你竟然如此残忍!这天下怎能由你当道?!” “哈哈哈哈!”被如此指责质问,太后却陡然笑得更加张狂,更加狰狞,“残忍?这世道先对哀家残忍,哀家不过以牙还牙!” 太后咧了咧唇,满是诡异而残忍地笑意,“当初,皇后和萧妃逼死我母妃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残忍?当初,父王、皇后逼我下嫁的时候,怎么也不说残忍,当初,你们合谋设计诛杀他的时候,怎么也不说残忍?都逼哀家,那不如由哀家自己来掌控!现在轮到哀家做主了,你们却来和哀家论残忍,岂不笑话!现在,你们就一起死在他的阵法里,为他偿命吧!” 镇南侯听着太后的似疯似魔的话,陡然一震,想起了当初那个跟在太后身边的术士,好像在太后嫁到镇南侯府没多久,那人听说就意外死了。 没想到,太后与那人竟然有如此深的渊源?那长风岂不是…… 想及此,镇南侯眸中陡然泛过羞愤怒意! 可此刻,看着太后的惊天手段,他也只能又生生压下了心头羞愤怒火,只残留着一抹深深的疑虑,藏敛在眸底深处。 而就在宫墙之处,惊天血色之时,藏于地底的桑莫更是心口剧烈一缩,双目颤抖,几乎泣血。 因为,此阵,正是太后托他所布,甚至因为准备时间太过短暂,他径直动用了留给他的五千黑铁卫,以人为阵眼,才能最快布出如此复杂的阵法。 可太后告诉了他此阵的来源,告诉了他布阵只为帮小皇帝保住皇位,告诉了他小皇帝的身世,却独独没有告诉他,此阵竟会如此残忍无道! 就在阵成的那一瞬,藏于地下,他眼前所有作为阵眼的黑铁卫,竟是同时七窍流血,被阵法所噬,爆发出一股惊天的暴戾血气,直冲云霄! 血气乍然冲天的那一瞬,狭窄的地底空间里,所有黑铁卫浑身淌血,俱是奄奄一息,面色惨白,就如同浑身鲜血被阵法生生抽离,浓郁的血腥气全全弥漫在这地底空间里,桑莫忍不住的连连作呕,可却难抑他心口的剧痛以及懊恨! 桑莫目眦欲裂,浑身青筋爆裂鼓动,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这由他手亲自造成的惨烈,拼了命地想要去扭转阵势,停住,可阵势已成,就连他,都被生生斥之在外,浓郁的血煞之气,逼得他浑身狼狈不堪。 可那阵势还在肆无忌惮、毫不留情的抽离着这五千黑铁卫的浑身血气,看着那五千人面色痛苦,气息颓败,七窍流血,桑莫从没有如此懊恨过自己,痛恨自己布下阵法,更是恨不得生生毁掉自己的这一双手! 无法扭转阵势后,桑莫踉跄狼狈地钻出地面,直奔城墙之上的太后而去,可太后面色冷漠凶戾,冷冷说道一句,“你师父,从未留下破阵之法!阵内生息不绝,阵法不消!” “师父……师父……怎么会是这样……”桑莫双目惊惧猛缩,如同一直以来的认知被生生打碎,心神俱裂,跌跌撞撞地向一处跑开。 而被困阵内的静穆王与连安王,早已发觉此阵内的血腥气一直在渐渐浓郁,甚至在这浓郁作呕的血腥气下,还弥漫着一股骇人心神的杀伐暴戾之气,隐隐挑动着他们的情绪,让他们都忍不住想要挥刀肆意斩杀一切! 此刻,他们尚且还能压住,可这阵内的气息明显在渐渐变浓,就怕迟早会影响所有人的神志! 静穆王与连安王面色一片铁青骇然,睨着太后的视线更是森寒无比,刺破夜色,杀意滔天! 可太后看着火光下,他们阴晴难明的惊骇神色,却尤为痛快而得意,阴狠至极地道,“老三,老七,无能为力的滋味如何?哀家告诉你们,这就是命!让哀家在这重要关头寻到了他的传人,让哀家在这重要关头,拉着你们去给他陪葬!他孤独了那么多年,有你们这数十万人,够了!” 太后的话,让连安王与静穆王的视线一瞬转到了刚刚桑莫跑开的方向,惊疑不定,桑莫竟是风引穹的弟子? 而就在转瞬之间,整个阵内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就连阵法外围的壁罩,都隐隐显露出了不懂阵法之人都能看见的浅浅红光,如同鲜血的颜色凌空流转在整个壁罩之上,越发让人心悸恐慌! 暴戾之气越来越重,阵内,已然有将士坚持不住受到影响,敌我不分地打斗起来! 乱,一瞬袭来! 夜色笼罩之下,宣绫靖虽然无法分清人,但有火光照耀之下,却能看见大概的情形。 此际,她盯着眼下的诡异之状,更是惊疑不定这个阵法的情况! 此刻这阵法的血腥味已经浓烈的就连她能够清清晰晰地感觉到,甚至有一种反胃的抵触,阵内隐隐开始混乱交战的杀戮,更是隐隐看见了端倪。 如此血腥残忍,真是桑莫所布? …… 而就在宫门处血腥杀戮之时,尉迟晔在西佛堂撞完鸣圃钟后,却绕着被阵法所护的东渊小皇帝与玉玺神色沉稳地来回转了几圈。 而后,跃上了偏高的房顶,一边盯着宫门处那诡异的情况,一边神思微沉,却有意无意注意着各方,心中默算着时辰。 而忽然,从西佛堂正殿内悉悉索索,鬼鬼祟祟地钻出来一人,尉迟晔仔细一瞧,眼下一凝,径直拦住。 “傩娘姑姑,这是要去哪儿啊!”尉迟晔擒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可却没有半分柔和漾在眸里。 傩娘猛的一惊,慌忙疾声道,“奴婢只是一介小人物,只想谋条活路,还请北晔大人高抬贵手!” 尉迟晔意味不明地敛了敛眉,“高抬贵手倒是可以,不过,把你怀里藏得东西交出来看看。” 傩娘神色陡然一紧,面上却故作茫然地笑道,“北晔大人说的什么,奴婢只是拿了点盘缠,如今时局混乱,没有钱这日子可不好过啊!” 尉迟晔却不欲在与她多做口舌,径直动手袭去,傩娘神色瞬间紧张防备,与尉迟晔竟是过招了几手,尉迟晔眉目一深,太后身边这亲信姑姑竟然身怀武功! 既如此,他更不会放任她离开了! 手下招式越发凌厉,傩娘却也见招拆招,尉迟晔久病缠身,一时间竟是擒不住,只能改换方式,错招之下,抓住了被傩娘藏住的东西。 确实有几张银票,可却还有一张薄薄的宣纸,夹混在银票之中。 尉迟晔本是好奇,打开瞧着,可瞧着瞧着,他眉眼里的好奇渐渐沉了下来,与傩娘过招的动作也一时停了下来,甚至泛上一阵惊疑之色,沉声道,“你是谁?!” 因为,那宣纸之上的写法,竟是北弥皇室常用的半掩法,这五年,他藏于东渊与长公主暗中通信之时,所用的手法,也正是如此,故而,他此刻一眼便能辨出,但具体内容,却需用特殊手段,才能浮现出来! 傩娘却愤怒地想要抢回银票,只道,“奴婢不知大人再说什么?” “那这是什么?!”尉迟晔晃了晃手中的宣纸,满眼探究迟疑之色。 傩娘眸底一瞬闪烁,面上却仍旧茫然不知地皱着眉,好似只心系银票,扫了一眼,只作焦灼不安状,“奴婢不知,可能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混进来的。大人,现在混乱,奴婢正好逃出宫去,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奴婢离开!” 尉迟晔却迟迟不将银票交还给她,甚至满是探究之色,久久不语,脑海里,却忽然回想起昨日,素鸢从宫中回去时,那一句感叹的话语。 ——“太后竟然给长公主换了住所,我险些扑了个空,好在从太后身边的亲信傩娘口中偶然听到了沁芳阁,才找到了长公主所在。” 偶然? 尉迟晔目光深晦幽长地看着手中宣纸,脑海里忽然抹去了这偶然二字。 恐怕,不是偶然吧! 这傩娘,竟是北弥的探子!但他可以肯定,这绝不会长公主安插的人,不知是何人安排的…… 此刻,傩娘见尉迟晔久久不给她银票,正准备放弃,逃命要紧,尉迟晔却忽然掠到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傩娘又惊又急,愠怒道,“大人,奴婢不要钱了,东西也都被您抢走了,大人当真要赶尽杀绝?”嗓音里,是掩不住的急切之色。 可尉迟晔,却面色沉稳和润,声音至轻,只在二人之间可闻,“姑姑,可曾听说过北弥尉迟府。” 傩娘瞳孔暗暗一缩,面色却茫然至极地道,“大人您在说什么,奴婢不知。” “不知也无妨。”尉迟晔却没再深究,只浅浅笑了笑,低浅至极地道,“在下,尉迟晔,家父,尉迟楠。宫中到处混乱,怕是不安全,还是在下,护送姑姑一程。” 傩娘浑身一震,防备又怀疑地扫了尉迟晔一眼,却接过尉迟晔递过来的银票与宣纸,沉默至极地藏回了怀中,尉迟晔却再没说什么,只引着傩娘,一边往出宫的方向走,一边,低声提醒道,“向北而行,天色晴明。素鸢也在北面,姑姑直行,应该正好碰见。” …… 第二百零九章残忍,血色惊天(三) 宫门处,血腥气越来越浓,城墙之下的宫巷内,已经厮杀乱作一团,就连站在城墙之上的所有将士都被那残忍凶残的手段生生震住。 满是暴戾之气的阵势里,因着厮杀的血迹四溅,宛若空气中全全弥漫着浓郁的血气,血光戾气交织,厮杀不停。 再加上一直闷响不停的干雷,越来越浓的夜色,明暗交替的火把,整个宫巷里,如同铺天盖地的恶鬼索命,煞气冲天! 镇南侯率领的人马,冷眼俯瞰着城墙之下的杀戮,神色惊骇无比,心头却隐隐有一种庆幸,幸好他们跟随的乃是太后。 而云凌所率领的北弥一众,却神色复杂,眼下,死的都是灭了他们北弥的敌人,可如此残忍的手段,却又让他们无法痛快地拍手称快。 太后冷冷睨了一眼,半分不为所动,而后,睨眼看向镇南侯,命令道,“镇南侯,宫内叛党速去清剿,皇儿就在西佛堂,派人好好保护!” “是!”镇南侯早就不想在这血腥压抑的呼吸都难受的地方多呆,一领命,便领了一万人马,直奔宫内而去! 等镇南侯赶去西佛堂之时,尉迟晔与傩娘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云凌偏头看了一眼远在夜空之中的临天阁,那一道纤弱的身影,在烛火之下,格外清晰,让人心疼。 阵法所成的壁罩越来越明显,从最初的淡而不见,到此时此刻地浅浅红芒,整个地界里,血腥气息已经浓得不止一倍。 好在那影响情绪神志的暴戾之气,增长的十分缓慢,被暴戾之气影响之下,敌我不分,混战一团,互相厮杀的人不足一半。 可不足一半,也有近两三万人战成了一团,血光四溅,腥气斥鼻。 尚还清醒的士兵,护着静穆王与连安王避在一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好似没有痛感的只知厮杀! 就算断了胳膊,就算断了腿,就算身上鲜血横流,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些发疯的人就一直的杀戮着! 宣绫靖早已被这血腥残忍的阵法所惊住,她甚至飞速回忆了一番自己所博览过的古籍,也从未听说过如此残忍无道的阵法! 如若不破此阵,恐怕,那阵内的所有人都是死路一条! 十万人的性命,就这般消失殆尽!太残忍了! 就在宣绫靖心绪翻涌之时,阁楼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让开,太后让我来请郡主!” 随即,便有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闯入了此地,满身血气,刺鼻反胃,那一双赤红的更是恨不得淌下血泪的双瞳,生生震住了宣绫靖,让她毫无反应地被桑莫拉住直往临天阁下跑去。 从临天阁下来的一路,但凡有禁卫阻拦,桑莫便举出太后的令牌,堵住了那些人的拦截。 而在桑莫带走宣绫靖之后,守在临天阁的禁卫当即跑向城墙去向太后禀告此事。 宣绫靖一路沉默地随着桑莫疾走,看着桑莫形容散乱,狼狈不堪,甚至神情惊恍,满眼懊恨,各种复杂情绪交织一处,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此刻难言的悲怆与痛楚。 桑莫拉着她,一路跑入了地底,一跑入地底,宣绫靖便止不住的一阵阵干呕! 饶是她,也忍不住惊骇难忍! 眼前的惨状,近乎五千人如同干枯白骨,浑身惨白,若非还有那气若游丝地低浅,真难以想象,这些还是活人。 那五千人身上,全是黑色甲胄,明显,便是慕亦弦的黑铁卫! 宣绫靖怎么也没想到,桑莫此阵,竟是以人为阵眼所布置的阵法!难怪如此短短时辰内,就布置出了如此阵势惊天的阵法! 可更是没有想到,桑莫此阵,竟会对阵眼之人造成如此残忍血腥的反噬!难怪会有那天如血的焰火阵光,更带着那般浓郁的血腥与暴戾之气。 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空气里都有一股湿腻的怪异感,就好像浸泡在血池里,没有半点清新空气,让人难以! 宣绫靖堵得心口闷慌,不得不退出了地底,那一种压抑的让人心慌的湿腻才终于渐渐消退,呼吸着地面上的空气,她才感觉心口舒畅了些。 可自从看见了地下的惨状,她心头却如同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也恢复不到如常的轻松。 她的计划,也是要战乱鲜血,可却没有桑莫所布这个阵法如此残忍无道。 桑莫看着她跑离地下,又拉着她一直跑到了阵法边缘,才终于停了下来,嗓音里的慌急与懊恨,再无半分对阵法的炽热,甚至有一种浓烈的自厌,恨不得从未学过阵法一般。 “郡主,此阵残忍血腥,还请一同……” 宣绫靖一惊,不用桑莫多说,她已然明白了桑莫的意思,一边查看着眼前的阵法,一边惊疑难定地试探道,“这阵……是你布下的?” “……是。”桑莫迟疑而沉痛的悲怆,比之此处浓郁的血腥气,更让人心中沉重莫名。 此刻离得近,宣绫靖才终于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此阵,可如此近处查探,她才发觉这阵,远比她在临天阁处感受地更要恐怖而血腥,仅仅只是靠近,不在阵法之内,她竟是被这浓郁的血腥煞气,逼迫的胸闷作痛! “你为何……会帮太后?”宣绫靖实在是不解,桑莫怎么会帮太后布下如此残忍血腥的阵法。 “我……”桑莫沉重地试探着阵法,陡然沉默了一瞬,双眸里复杂交织,质疑惊骇、自嘲悲恨、不敢置信、惶惶无助,所有的情绪交错在一起,将他此刻心中的翻涌一展无余。 他的思绪更是一瞬翻涌起太后曾经和他说过的几句话! 一句是当初破解命阵那日,殿后,太后惊疑不定地道,“你竟然知晓命阵?你可认识此物?” 那时,太后拿出的,正是他师父的印信。 那一日,他才终于知晓他遍寻了八年无踪的师父,竟然在八年前就已经仙去!而他师父当年教他阵法之时,时常数月不见踪影,只丢下书籍给他自学,竟是因为常伴太后身侧! 还有一句,便是今日清晨,他被太后急召入宫之时,太后以他师父印信之命,半请半胁地道,“桑莫,你应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吧?你师父教你阵法,你总要报答恩情吧?你师父去世前,曾为皇儿和哀家留下了两套阵法,一套便是当初那命阵,是你师父为皇儿留下的改命之阵,被人破了让皇儿宿命难改,变成痴傻,如今这阵,是你师父留下的最后保命之阵,哀家实在不会布置,只能寄希望于你,皇儿乃是你师父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你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你师父的孩儿死在战乱夺嫡之下吗?” 他不知为何师父会和东渊太后有一段过往,更不知为何东渊太后的皇儿不是众所周知的镇南侯世子方长风的,而是他师父的……可太后的话,却字字戳在他的心里,让他根本无从拒绝! 师父仙逝,师恩无从以报,东渊小皇帝是师父唯一的血脉,他为人弟子,怎能冷眼旁观? 所以,他应了太后之请,布了那阵,可那从阵图之上完全看不出血腥残忍的阵法,在布置成功的那一刻,竟是那般惊骇恐怖,血色遮眼,让他恨不得自毁双手! “你……被骗了?”宣绫靖见桑莫久久不说话,似乎沉浸到了难以自拔的痛苦回忆之中,不由地略略提高声音,想要唤醒他的神思。 桑莫浑身一震地回过神来,这才终于敛了敛面色的情绪,自嘲难明地道,“是我的罪孽。” 没有回答被骗与否,却将眼前的血腥残忍,全全归咎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数十万人的性命,没有杀伐冷酷的绝情,只有对阵法炽热激动的赤子之心,儒生桑莫,他,怎么背负的起? 看着他目眦欲裂的悲痛,看着他双眸灌血的懊恨,看着他铺天盖地的自厌,宣绫靖毫不怀疑,如果这阵当真就这么灭杀了数十万的性命,桑莫这一生,恐怕再不会碰阵法术数了。 桑莫虽是破了她的葵天兵阵,可自从知晓了桑莫那一片炽热之心后,宣绫靖却对这破除了她葵天兵阵的桑莫恨不起来,反而,一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毕竟,她的葵天兵阵,也和眼前这阵一样,是以人为阵眼,就算没有桑莫,她也不会一直维持下去,五年,已经是大限,若在维持,她的北弥子民,也会和此处地底那些人一般,被阵势反噬。 就在桑莫与宣绫靖查探着血腥大阵间,又一束束微浅的阵光,忽然从五处直冲天际! 此光没有这血腥大阵的声势浩大,也没有引人注意,只有懂得阵法的宣绫靖与桑莫,才能微微注意。 桑莫神色先是一惊,随即却极其复杂地瞧了宣绫靖一眼…… 那也是阵光,不是他所布,那就……必是眼前之人所布了。 桑莫脑海里乍然回想起当初殿下那一句,“她,以救命之恩要挟本王,他日,放北弥余孽一命。” 此刻东渊皇城乍现阵光,他绝不会认为只是巧合,联想起来,再思及殿下日前调兵赶往北弥的事情,桑莫神色一惊,随后却又自嘲一笑。 月宁郡主,果然与北弥仍有联系,他慌急之下竟是忘了,月宁郡主,乃是北弥人! 而如今,被困阵内的,尽皆都是灭了北弥的东渊人!北弥分明是有意复国了,他凭什么央求一个北弥人去救自己的敌人? 桑莫视线定定目睹着眼前的血腥大阵,忽然决绝而悲怆地跪倒在地,“郡主,若您能助我破除此阵,救下这数十万人,日后,桑莫将全力效命北弥,万死不辞!” 第二百一十章血腥,人间地狱 “值得吗?”宣绫靖忽然轻浅若叹地问了一句,闷雷一声惊响,险些将她的声音淹没。 桑莫懊恨而悲怆地沉默片刻,却自嘲至极地沉声道,“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是我没有任何资格,去如此残忍地剥夺近十万人的性命!我醉心阵法,只是我的爱好兴趣,却从未想过,要将它当成利器,染上如此罪恶的杀戮。” “葵天兵阵,不也在最后关头收了阵势吗?如若不收阵势,牺牲所有阵眼将士,那阵,至少还能护住北弥十年!不论葵天兵阵是北弥长公主所布,还是郡主你所布,至少,我们对阵法的理解,有一点是相同的,不是吗?” 宣绫靖被桑莫这段话怔了怔,才敛了敛面色有些复杂地神情,将桑莫扶了起来,不愿多言,只简短地道,“抓紧时间!” 就在宣绫靖话音刚落,一道冷箭“嗖”地向他们这处袭来,但却并未对准他们的要害,那箭风擦着她的面颊而过,分明就是警告。 此箭,正是太后授意而为! 此刻,城墙之上的太后刚刚听完临天阁禁卫的禀报,很快便找到了城墙之下两人身影极像的二人,当即命人放箭警告,更是命那前来禀报的禁卫速速赶去,将人押回临天阁顶! 云凌本就一直有意无意注意着临天阁的动静,早已发觉了临天阁顶人影的消失,此刻听见太后的动静,当即随着箭风看了过去,看清那箭风所袭之人,虽是看不清晰,可一辨身形,便认出是他的女儿,不禁惊急地制止道,“太后,手下留情!” 可此刻,太后已经有了阵法困住静穆王与连安王所有人,根本不再把云凌以及那两万人马看在眼里,哪里还管云凌说什么。 太后连头都未回,森寒阴戾地盯着城墙下藏在夜色之中的两道人影,“继续放箭!不必伤人,阻挠他们!”十五终究是个隐患,此刻,还不能失了威胁他的筹码! 话音一落,更多的箭雨一支接着一支向宣绫靖与桑莫那处袭去! 起初的那一支飞箭,便已经让宣绫靖与桑莫警惕了心神,等到紧随其后的密集箭雨袭来之时,他们已然迅速地寻了一处有障碍物的墙角,才堪堪躲过一劫,可如此躲藏之下,他们根本无法仔细研究那阵! 就在箭雨声暂歇,他们准备乘着间隙换到能够接触阵法之地时,数十禁卫忽然杀气腾腾而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冷冰冰地道,“郡主,桑莫大人,太后口谕,请您二人去临天阁顶!” 桑莫面色瞬间焦急惊怒,猛的护在宣绫靖跟前,更是趁乱拔出了一名禁卫的佩刀,胡乱地挥动起来! 那群禁卫见桑莫竟然反抗,纷纷后撤几步,便不得不拔出佩刀抵抗。 就在刀剑乱舞间,一道冷光击落桑莫手中的刀,收势不及之下,直直向着桑莫的胳膊而去! 宣绫靖惊急地制止道,“等等!” 可那刀势明显已经在乱战中失控,根本难以收回! 眼见那寒厉的刀锋就要落在桑莫的胳膊上,数道人影忽然乘着夜色而来,凌厉的剑光一挑,挡住了袭向桑莫的刀势,更是凌空一转,直直向着那禁卫而去! 血光一闪而过,那险些伤了桑莫的禁卫已然声息全无! “找死!竟敢袭击府之人!”现身的人厉喝一声,冷肃的声音里满是杀气! 一众禁卫忽然惊悸后撤,而在禁卫的包围圈内,转瞬之间,已然多了四五道人影。 桑莫惊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的人,瞬间想到了那地底的五千黑铁卫,眼中沉痛懊悔之色一闪而逝,忙得惊疑道,“惊楚,你们怎么在这儿?殿下回都了? 宣绫靖认识此人,算是慕亦弦亲卫里领头的人。 惊楚回道,甚至还带着几分迷惑地瞧了宣绫靖一眼,“尚未,殿下离开前,命我等……保护郡主。太后身边也有高手,所以我等并未贴身保护,今日发觉宫中大变,这才赶来宫中。” 闻言,宣绫靖不禁心口又酸又胀,难言其中滋味。 慕亦弦派人……保护她? 桑莫却未多思,此刻,他的心神全全都挂念在这血腥大阵之上,当即庆幸道,“太好了!我与郡主专心破阵,安全之事,就拜托你们了!” 惊楚点头,那四五道人影瞬间防卫左右,护着他们换到了一处靠近阵法之处,刚一靠近,惊楚那几人都不由一惊,惊楚更是震撼惊骇道,“这是什么阵法,煞气如此浓郁?!” 桑莫张了张口,却无法成声,只剩满眼惊悔难抑,垂头装作未闻。 宣绫靖心神紧迫地抬头瞧了瞧天色,瞧了瞧宫外的阵光,这才敛尽黛眉,神色严肃至极的看着眼前的血红大阵。 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那五道阵光既然亮起,证明她耗费五年时间,让尉迟暗中布置的阵法前奏已成,只需她完成最后一步,便可大功告成! 两个时辰,这最后一步,她必须在阵光亮起的两个时辰内完成,否则,便会如同上一世一样,功亏一篑! 也就是说,她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去帮桑莫破除此阵,或者更短,因为那被困阵内的人,恐怕撑不过两个时辰便足以死伤大半! …… 而此时,素鸢、况晋函以及伶颜与九伶楼的五人,也正处在宫外各处的地面之下。 在他们各自的面前,正有一个工程庞大的类似祭坛的阵法基座,而在基座之上,则放置着一枚古怪的罗盘似的东西,这些布置,尽皆是尉迟潜入东渊五年内,按照宣绫靖的吩咐,悄无声息建造布置的东西。 而宣绫靖与桑莫所见的五道阵光,正是从这散发幽幽红光的罗盘之上发出。 素鸢定定瞧了瞧眼前已然熠熠光泽的罗盘,这才神色警惕丢下手中已然空了的数枚小瓷瓶,疾步向外走去。 这些小瓷瓶内,原先装着的正是宣绫靖的血液,通过血液染尽罗盘,链接阵力,便可激发阵势,形成阵光。 素鸢刚一走出地面,便浑身警惕而防备地盯向一处,冷呵道,“谁?!” 而随着她的呵斥声,走出来的正是刚刚赶到不久的尉迟晔与傩娘。 素鸢瞧见走出的二人,神情疑惑不解,防备地盯着傩娘,问的却是尉迟,“她怎么在这里?” 尉迟晔无辜地耸了耸肩,简短道,“她,恐怕是北弥的人。” “什么?”素鸢一惊,满眸怀疑,质声道,“你不会弄错了吧!现在什么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 一路随着尉迟而来都一声不吭地傩娘,迟疑地瞧了瞧素鸢,又看了看尉迟,这才终于开了口道,“素鸢姑娘,我要求见长公主!” “你……认识我?”素鸢惊疑不定,傩娘凭什么确信她认识长公主! 傩娘顿了顿,才终于直言道,“在东渊皇宫,我曾看见姑娘手臂弯有一朵紫涓花瓣!那是皇室长公主亲信的纹印,我不会认错!” 素鸢眉心一动,惊疑不解地愣了愣,她手臂弯确实是有一朵花瓣,但那是她手臂弯受伤后,伤痕难消,长公主为了遮掩疤痕,才有意帮她绘上的,她倒不知还有别的意思。 求证地瞧了瞧尉迟,见尉迟点了点头,素鸢这才终于放下了几分怀疑,肃然道,“此刻情况紧急,既然你要求见长公主,那便北弥汇合吧!尉迟,你先带她撤离,我在此等小姐!” 说完,不待傩娘反应过来,亦或是傩娘本就没准备反抗,素鸢已然手掌一挥,敲晕了傩娘,“以免别有所图!” 尉迟晔噙着几分笑意瞧着面色清冷的素鸢,接过傩娘,温润的眸底,浅浅流转着柔和的光晕,还有一丝遮掩得极好的宠溺与纵容,让素鸢不禁有些躲闪。 尉迟晔却什么也未多言,只柔和低沉地叮嘱了句,“保护好长公主,也……保护好你自己。” 不待素鸢回应,尉迟晔已然驾着一匹快马,按着原定路线疾驰而去。 素鸢目送着尉迟晔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视线微微一阵闪烁难安,随后才极力压了压心绪,取出宣绫靖交给她的荷包,叮嘱她一定要等完成任务后,才能打开的荷包。 荷包里,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可纸条上的字,却让素鸢一阵犹豫不决。 因为,那张纸条之上,所写的,只有一句话。 你随尉迟一道离开,师兄的聘礼队伍也会混入乱局,我去西殊尚有要事,会随师兄一道离开,取道西殊,再回北弥。 素鸢站在原地挣扎许久,才终于翻身上马,追赶着尉迟的踪影而去! …… 而宫中,此刻,宣绫靖与桑莫、惊楚一行已然被镇南侯赶至的人马团团围住! 前方,是镇南侯的一万人马,步步逼近,刀光剑影,血光飞溅,招招杀机! 后方,是血腥大阵越来越红的壁罩,罩内,血色弥漫,令人作呕,断臂疯魔,惨无人道! 太后,当真是要阻挠他们破阵,要生生将这阵内的十万人马赶尽杀绝了! 夜色越发浓郁而沉重,一直闷响的雷声,陡然间在极致静谧之下叱过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一瞬骤明之下,宣绫靖瞧见了太后面色如疯如魔的狠戾诡笑! 而就在这一瞬趋退夜色的骤明之下,阵内的满地鲜血、尸骨残骸,碎裂满地,狼藉惨状更是让所有人一览无余,忍不住瞳孔大睁,惊骇难抑! 人间地狱,不外如是! 第二百一十一章再现,葵天兵阵 阵阵雷声轰鸣,闪电更是惊掣不停,将这一直半掩在浓郁夜色下的惨状,一次又一次,清晰地印入所有人的眼里,更一分一分惊骇进所有人的心里,让不论敌我,不论阵营,所有人都心生排斥,反胃作呕! 镇南侯一众本是逼近而来,想要擒住宣绫靖与桑莫的将士都陡然如同脚下灌铅,双眸惊骇地盯着前方阵内的惨状,浑身震住。 镇南侯亦是惊骇莫名地盯着眼前时明时暗的阵内,这一刻,他从没有如此期待过,让这夜色再浓一些,再浓一些,浓到让所有人都能够触目难见,能够自欺欺人。 可偏偏,闪电频繁而过,就好似上天都看不过眼,要让他们见一见这人间地狱的惨烈! 紧接着,偌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狠狠砸落在地面,可偏偏砸不透那血红的壁罩,泥土的腥气与血液的腥气混杂在一起,越发让人胸闷作用,反胃作呕! 连安王与静穆王的人马都在阵内,更是将阵内的情景看的一览无余,困在阵内,那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更加刺鼻难闻,在闪电的骤明之下看见之后,他们所有人浑身惊悸不适,甚至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错觉,仿佛有湿腻的鲜血弥漫在空气里,生生往他们的肌肤里钻! 就在这万众惊骇寂静无声间,就在这只剩上天惊雷惊响,闪电掣空,大雨惊霆间,血红的阵内,静穆王的声音陡然响起,“太后,本王认输了!这些人,都是我东渊子民,太后如此屠杀我东渊子民,岂不让天下臣民心寒!请太后放他们出阵,本王任凭处置!” 沉默片刻后,连安王隐忍着无尽恨意的声音,更是紧接着响起,所言所语,却与静穆王大相径庭。 十多万人的性命,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连安王与静穆王,竟是认输了!只求太后能放了这数十万将士! 这一刻,就连静穆王与连安王身边各自的辅臣,都没再任何言语,听见静穆王与连安王认输的话语,他们面色闪烁的不是惊慌求生的希望,而是,极度压抑的愤怒! 怒与忍,交织一片! 此刻的求饶,不是为了个人求生,而是目睹了如此人间地狱之后……每个军人都与生俱来藏在骨子里的赤子之心! 这是他们的国家!这是他们的同胞!这是无法抹去的国家血脉! 桑莫怔怔地盯着阵内,就连宣绫靖也一瞬愣住! 上一世,太后没有这阵,连安王与静穆王的所有人马,也没有这般无助的单方面被残忍坑杀,她从未在连安王与静穆王的身上,看到了这样顶天立地的一面! 她以为,他们都是为了争夺皇位,不择手段、漠视众生的人,却原来,也有这样藏在心中的干净! 为了理想,为了目的,他们可以牺牲一部分,可却无法眼睁睁看着数十万人被单方面残忍虐杀!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得已冷酷无情的理由吧! 宣绫靖心口默默叹息,她为了复辟北弥,一路而来,牺牲的人,也不在少数。 慕亦弦为了诛杀北弥余孽,五年攻伐,直抵皇城,死伤人数也不在少数。 没有谁,是绝对的恶,也没有谁,是绝对的善! 他们身处乱世,能坚持的,唯有各自的信念! 而她的信念,便是复辟北弥!绝不动摇! “老三,老七,此阵是他的复仇!是他的陪葬!生息不绝,此阵不消!你们,别妄想生机了!”太后的话,阴毒无比,回响在这惊雷电掣,大雨磅礴间。 将所有人的隐忍生生逼到了绝境! 阵内,怒火一瞬烧天而起! 连安王、静穆王、季霄翎,所有的将领、士兵,双目灌血的红,杀气凝聚成一处,直冲云霄! 云凌瞧着那处的混乱,恨不得直接擒下此刻面色杀伐阴狠的太后,用以要挟! 可太后冷寒无比的一句话,却让云凌双目冒火,不得不按捺着愤怒! “夕玦那丫头不幸中了剧毒,不过刚好哀家手中有解药,郡王,你可别轻举妄动,白白害了你女儿的性命!” 城墙之上,除去镇南侯带走的一万人,除去原本北弥的两万人,还有东渊原本的禁卫与从皇陵调回的人马,云凌根本无法确保,能够万无一失擒下太后! 宣绫靖却忽然面色敛尽,不再是云夕玦这张如墨如画的恬静,双目铮铮,似有两道精芒闪烁其内,直破天际,气度凌厉,俯视天下! 衣摆无风猎动,一股惊人的气势陡然自那娇小的身躯里爆发而出,让所有人不敢直视半分! “静穆王,连安王,领兵,听我安排!”她的嗓音,夹杂着几分狠厉沉静的沙哑,却果决而镇定,还有一种让人心悦诚服的威慑力,让人莫名心安。 不待静穆王与连安王回应,宣绫靖纤细如玉的指尖点向阵内一人,继续道,“以中央那小兵为阵点,点兵十五人,移到那人西北方向三丈,而后,每隔半丈站上一人!” “正西方向,七人,以北斗七星阵型,勺柄对中央那人,柄端之人距中央之人,两丈!依次七队,各七人,按照前一队距离,速度排开!” “西南方向,二十四人,以梅花阵型……” “正南方向,三人,以品字阵型……” “东南方向,五十二人,以翎羽阵型……” “正东方向……” “东北方向……” “正北方向……” “……” 宣绫靖的声音,一声一声响在这雷声轰鸣,大雨磅礴的天地间,却格外的清晰而冷静。 一句一句,点兵,指引,利落而有序。 惊楚与镇南侯人马厮杀的越见凌厉,亦是满身是血,拼命最后的余力! 宣绫靖双眸沉凝,如同静观山河,波澜不惊的天地君主,丝毫没有惧意! 沉沉瞧了一眼惊楚那方的败退,又静静瞧了一眼阵内,静穆王与连安王正听着她的指令,在阵内渐成的阵型。 桑莫震惊而呆滞地盯着渐成的阵型,对峙五年,他瞬间认出,忽然喃喃地道,“这是……葵天兵阵……” 宣绫靖忽然面色莫名沉寂而严肃地瞥向了双眸震惊而呆滞的桑莫,轻浅的嗓音,比之方才那一声声,简直如同叹息。 她道,“帮我保护好北弥君上,宣弘璟!” 言罢,桑莫惊回神思,刚一点头,宣绫靖便是大声唤道,“惊楚,带桑莫离开此地!”惊楚他们强行应对万人,自然捉襟见肘,可要带一人离开,却绝对不是难事! “殿下命我等保护郡主!”惊楚反手击退攻向他的人,头也不回的坚决道。 宣绫靖听见这话,心口微微一阵酸涩袭来,却被她强行逼退,而后厉声一喝,“我是你们殿下要杀之人!救我,等同背叛你们殿下!带不带桑莫走,看你们自己!” 话音一落,惊楚被那“背叛”二字惊得浑身一震,而她已然身形一动,入了那血腥呛鼻的大阵里! “郡主!”桑莫一惊,伸手想要制止,可宣绫靖的动作果决而利落,已然没入了壁罩之内! “桑莫,别忘了你的承诺!赶紧走!惊楚他们,挡不了万人多久!”宣绫靖目光沉寂地盯了桑莫一眼,在突然照亮天地的闪电间,桑莫被那沉寂的眼神陡然一惊,才连忙道,“惊楚,先行离开,去找殿下!” 惊楚这才迟疑地看了一眼血红的壁罩内,而后,抓住桑莫,厉喝一声“撤”,那几人才行动利落地跃出了包围圈内! 看着那几人离开,宣绫靖沉寂异常的瞳眸里,这才掠过一丝释然。 以阿玦的身体,激活她布下的阵法最后一步,她本就已无活路,无法再保护弘璟了。 往后有桑莫保护他,她也能安心了。 宣绫靖心绪莫名地顿了顿,这才看向正等着她的静穆王与连安王! 阵内气息太过凶戾,先前站在阵外,宣绫靖都能感觉一阵阵胸闷作痛,此刻站在阵内,她只觉心口如同被什么挤压一般,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连连呛咳,面色瞬间煞白下去! 静穆王满是担忧地扶住她,“郡主,你没事吧!你怎么进来了?!” “我不进来,此阵无法发挥阵力。”宣绫靖重重吸了一口气,压了压心口的闷痛,才看向静穆王,肃然道,“送我去中央小兵那处!二位殿下各自站正南正北俱我三丈之处。” “郡主,你的手腕受伤了!”静穆王正要扶着她前去中央,连安王却忽然沉声提醒道,他目光沉凝,再无以往半分肆意邪佞。 宣绫靖怔怔地瞧了瞧手腕,却什么也未做,只抿了抿唇,“此阵临时而布,阵势不足,必须以心血之力加强阵势。还要借二位殿下的皇族之血一用!” 整个东渊皇宫,依山而建,而这座山,便是东渊的龙脉所在! 她计划五年之久的阵,便是上一世临门放弃的逆势锁龙阵! 而阵成的最后一笔,也正是需要她在皇宫之内,以心血汇聚五处阵光,由外向内,封锁而来,锁住东渊的帝运龙脉! 葵天兵阵,亦是正如她言,临时而布,又是抵抗这血煞惊天的阵法,若不耗费心血之力,如何能够抵抗! 手腕的伤,是她进阵的那一瞬间,就已然自行划破的。 静穆王与连安王应她的声,也各自划破掌心,任鲜血滴落在地。 没有人能发现,随着她的血液滑落手腕,滑落地面,没入地面,宫外的五道阵光一瞬大盛,光芒,正自五方向宫中汇聚而来。 更没有人发现,随着她的血液滴落,本就是血腥滔天的大阵内,站成阵型的众数兵将间,似乎有无数道纤细的红线,连在了众人之间。 葵天兵阵,再见世间,却不是在北弥,而是东渊! 第二百一十二章应劫,一笑惊华(一) 宣绫靖到达中央阵眼之时,面色已然煞白的可怕,手腕处的伤口,好似怎么也凝结不了一般,一滴一滴,不停地顺着胳膊滑落。 就在她落入中央阵眼之后,一股惊天的兵气自所有人身上汇聚到她这处,更是直冲顶上,整个血腥大阵的煞气汇聚之处! 两股气势猛的冲撞在一处,身处阵眼的人全全浑身微微一震,唯独身处最中央的宣绫靖,一声闷哼,骤然喷出一口血来! 宣绫靖生生倒吸一口凉气,面色惨白,如同白纸脆弱,身影更是摇摇欲坠。 而就在她难以站立,就要摔倒之时,身后忽然被一人拦腰扶住。 那怀抱,冰凉,湿冷,似乎还带着急促,可却又安稳、熟悉,让她有一股说不出的安心。 她回头微微一看,俊美的轮廓,冷毅而深邃,幽沉的视线,更是如夜如湖,让人不禁深陷,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就如同从天而降的神祗,莫名的,仅仅只是看见他,她心头忽然一阵安心。 宣绫靖本还沉冷坚毅的瞳眸情不自禁地一缩,就连浑身,都是微微一阵颤抖! 慕亦弦,他怎么回来了…… 阿弦,他怎么进来了! 下一刻,宣绫靖猛的一惊,连忙站稳身体,目光焦急不安地瞧了一眼天际,见着宫外的五道阵光正缓缓向着宫中汇聚而来,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葵天兵阵,是她临时所布,想要一举强行击溃这血腥大阵根本不可能! 经过刚刚与桑莫一同研究此阵,他们已然能够确定,此阵的关键,便是在于血腥之气,如果能够抑制住这浓郁的血气,自可减弱阵势之力。 只是,阵势伊始之力,是来自于布阵的五千黑铁卫,而那五千黑铁卫此刻周身亦是形成了阵法,无法闯入破坏,而阵中,除却伊始,就是凶戾之气影响之下,将士门自相残杀所增加的血气与煞气! 不入此阵,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破除! 而她的逆势锁龙阵,更是需要以战火开天,以自身为祭,更需东渊皇族之气,才能达到封锁龙脉的目的! 所以,在桑莫的懊恨央求之下,她才转瞬决定,试一试布下葵天兵阵!借葵天兵阵之力,转移此阵的血煞之气,同时,在最后关头,以二阵合力,破除这诡异血腥的大阵! 眼见着此际逆势锁龙阵的阵光正向此处汇聚而来,她终于能够放心,成功了! 慕亦弦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从最初的怔忪恍惚,到惊忧不安,再到最后的安心放松,他的视线一寸一寸落在她的眉眼处。 可这一瞬,他从那一对清透如水的眉眼里,却再看不见那漫天的疏离淡漠与冰凉悲戚,却反而似乎有一股莫名的眷念与不舍…… 而正是这一晃而过的眷念与不舍,让他对自己莫名其秒闯入宫门内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的行为寻到了理由,好似,只要看上这一眼,便够了。 自从收到墨辛传来的那简短讯息之后,他脑海一阵剧痛翻涌之后,他也理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更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可他却已经翻身上马,直往盛都皇城赶来! 赶到宫门时,所见便是那一幕摇摇欲坠、口吐鲜血的惨状,那一瞬,脑海里不再需要闪过任何画面,不再需要依稀响起任何话语,一种不知名的惊惧与害怕已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他身比心快,已然掠入扶住。 直到冰凉的手触摸到那腰肢的柔软,才终于感觉到一丝暖意,才终于压下那铺天盖地的慌乱。 “烛心镯上,是云夕玦。”慕亦弦不知道此刻心底翻涌着什么,可脑海里却全全回想过过去的一幕又一幕。 让他不知道为何,忽然说出这句话来。 可他说出这句话时,脑海里翻涌不是宣绫靖给他讲述的那个传说里的那一句,“只是想告诉殿下,如果您的手镯之上出现人名,那人就是您的宿敌,她死,对您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您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这是宿命!” 而是,最开始的那一句,“曾经有一对璧人各自得到了一枚烛心镯,在得知这个诅咒之后,他们各自在对方的手镯中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四目相对,好似天地一瞬寂静无声,只剩彼此。 慕亦弦与葵天兵阵对抗五年,早在掠入阵内之后,一眼便看清了此阵,更是感觉到了一股浓郁至极的血腥煞气,充盈在这整个血红的壁罩之下! 一瞬,便辨明了敌我。 慕亦弦面色沉冷,阴影之下,神情视线俱是难辨,可他的身影投在宣绫靖的面上,却如同一道无形的壁障,将人护的严丝无缝。 就在宣绫靖愣怔之间,慕亦弦已然身形一转,与她一起站入了阵眼之中。 就在慕亦弦站入中央阵眼之后,他双瞳陡然金光大盛,如同耀目的太阳,霎那逼退一切黑暗! 闪电惊掣而过,雷声更是轰鸣撼心。 肉眼可见的,无上兵气一冲云霄,整个血腥大阵的顶部一霎变得透明澄澈,如同干净的池水,再无半点血腥之意! 而因着慕亦弦的保护,她再没感觉到血腥大阵的压迫,阵势相撞的反噬之力,全全被慕亦弦一人独自承受。 宣绫靖骤然一惊,更是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宫外的五道阵光,却见那阵光向内移动的速度比之刚刚快了不少! 而她更能清晰的感觉,自己的虚弱之状更是比之刚刚更快的袭来。 阵内血腥之气的减弱,让静穆王与连安王一直沉如寒铁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缓和,而一些本已陷入疯狂杀戮的将士也恍惚的清醒了过来,被静穆王与连安王迅速召入了抵抗发疯之人的队列,却全都是以防为主。 而城墙之上,早在云凌看见自己的女儿闯入那血腥大阵之后,便再也不受制于太后,率领了北弥的两万禁卫,全全袭向太后而去,镇南侯更是从城墙之下迅速赶来,抵抗云凌的袭击。 一时间,城墙之上,亦是乱成一片! 而护送着桑莫离开皇宫的惊楚一行,在刚刚逃出皇城之时,就看到了那一道熟悉而威慑的身影自夜色中一晃而过,没入了宫门之内。 桑莫急忙唤道,“等等,回去,殿下好像也冲入了那阵中!” 而等桑莫与惊楚他们站在宫墙一处之时,看见的,正是这一对金芒逼退血色的震撼一幕! 可他更是注意到,自宫外而来的五道阵光速度亦是陡然一提,向着宫内急速而来! 甚至,只有他在电闪雷鸣的天地一瞬明亮间注意到,月宁郡主手腕处的鲜血滴落速度更是越来越快。 血光没入地面,却消失无痕。 不是被地面吸收,而是,没入了那自宫外急速而入的不知名阵法之中! 自从发现血腥大阵内的血气在葵天兵阵的阵势之下一瞬消散不少血气之时,桑莫就已然猜到了那不知名的五道阵光的阵法,所需要的是什么! 战火硝烟,血腥煞气,不止是他帮太后布下的阵法需要,月宁郡主布下的阵法恐怕亦是需要! 所以,月宁郡主的这个阵法才会在这夺嫡大战的时候激活! 借着夺嫡大战的血流成灾汇聚血气,而不是如他那阵那般,强行抽离活生生的人的血气! 此刻,月宁郡主所布置的葵天兵阵只是临时而布,是葵天兵阵的一个缩小简易版,根本比不得当初北弥边境的那葵天兵阵,故而,恐怕根本无法击溃血腥大阵的阵势,只能借助她本来欲要布置的阵法,抢夺血气,从而击溃此阵。 桑莫双目生生一震,懊恨悲戚与沉痛愤怒交织在一处,齐齐向着太后而去! 布置惊天大阵,所耗的便是布阵之人的心血之力,还要强行吸收掠夺如此浓郁的血腥煞气,对布阵之人而言,所要耗费的心血之力只会成倍增加。 而月宁郡主的身体……根本不能够再如此透支心血之力! 难怪,刚刚月宁郡主会和他说那一句,如同遗言的嘱托! 恐怕……月宁郡主,本就没准备活过今晚! 桑莫心口一悸,有一股说不出的愧疚与懊悔……如果不是他不知轻重帮了太后,月宁郡主根本不需要耗费如此多的心血之力,也许,也许,还能有一丝生机! 血腥大阵内,宣绫靖已然面色苍白得再不见一丝血色,手腕的血,也只剩一滴一滴,缓缓往下滴着。 这不是阵法吸收血液足够了,而是……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五道阵光已然汇聚到整个血腥大阵之外,而血腥大阵之内,更是已经只剩极其稀薄难辨的血光。 宣绫靖陡然呛出一口鲜血,本就汇聚到血腥大阵之外的五道阵光陡然变得刺目至极,就连天地夜色,都被生生逼退。 在此的所有人,都能看见这一瞬变得清晰可见的耀目光晕,甚至不仅仅是五道光束,自那五道光晕往外看去,就连整个皇城,都笼罩在一股柔和间透着几分寒凉的光晕中。 “殿下,最后一击!”宣绫靖竭尽全力挤出一句话来,就见慕亦弦陡然汇聚阵势,再次向着这血腥大阵全力冲击而去! 而同时,宣绫靖更是秀拳一握,手腕处的鲜血全全滴落在地,那这一瞬,紧邻阵外的五道阵光全全以不可抵挡之势向着宣绫靖汇聚而来! 各种声势骤然汇聚,如同一声惊雷乍响天地,而紧接着,一瞬俱寂,血腥大阵彻底消退,磅礴的大雨终于砸落在这浓郁的血腥气中,冲刷着地面令人作呕的血迹。 第二百一十三章应劫,一笑惊华(二) 所有人全全楞了整整三息,才终于劫后余生地欢呼起来! 欢呼声,震耳欲聋,不分阵营,不分敌我,就连城墙之上不是东渊的北弥一众,都有一股莫名的欢喜与庆幸。 极致的激动与狂喜之下,就连雨水砸在脸上、身上的痛楚都变成了接触到真实的世界的感激。 周身,不再只是湿腻粘稠的血液,而是真真实实的四季风物! 可在所有人的狂喜激动之中,宣绫靖的身形却是摇摇欲坠,扑通一声跌软下去,被慕亦弦迅速半扣入怀中。 惊掣天幕的闪电照亮天地间,照出了满宫巷内所有人劫后欢呼的雀跃,也照出了她惨淡青灰的苍白。 那一张如水墨画的恬静小脸,这一刻,全全没有应有的灵韵与生动,就如同一副本该鸟语花香的山林墨画,被生生抽离了所有的活力,只剩下了死气沉沉的枯木残枝。 雨水淋漓地打在本就冰凉苍白的小脸上,让这张小脸越发苍白脆弱,让所有人都有一种担心,担心这雨水会不会直接砸穿这一层脆弱。 慕亦弦搂着她,半跪于地,唇角残余的血色,被面上的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宣绫靖仰着头,费力地瞧着他,似在看他是否安好。 最后三个阵法阵势相撞,那般惊天浩大的声势,反冲之力,全全被顶替了她的慕亦弦所承受,她记得那一瞬,她依稀看见了他唇角溢出的血迹。 他在阵势相冲的反噬下,受伤了。 她突然很想问,他为什么和上一世一样,又赶回来了…… 可她没有力气开口,却能感觉到一股气流自背心传入心口,慕亦弦在耗费内息护着她的心脉。 她想告诉他,没用的,可是看着那一双素来死寂无波的双瞳,这一刻似乎波动着他自己都毫无所觉的慌乱时,她连薄唇都无法动弹。 她的水眸,渐渐泛起一层灰暗,让慕亦弦的思绪一瞬回到了当初即墨郡那晚,她心疾发作,大夫说她没有求生之心的那一刻。 慕亦弦忽的张口,喃喃地重复着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莫名其妙一字不差刻入了他心中的话语,他是不知道此话何意,可却没有缘由的觉得,这话,会让怀里的人唤醒求生之心。 “不论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从中作梗,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宣绫靖渐渐昏暗的视线里,陡然刺入一道明亮的光线,让她极力地睁大的眼睛,逼退了丝丝灰败。 可她仰头看着慕亦弦的视线里,却充满了不敢置信,她动了动唇,似乎想问,你在说什么? 可她没有气力发出声音,慕亦弦更似陷入了某种魔怔,一刻不停地重复着这段话语。 背心的气流取之不尽一般地往她心口涌去,她就这般,一遍一遍,听着慕亦弦重复着这一句话,一遍一遍,将心中的惊疑放至最大。 阿弦,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 周围的人也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之中注意到了此地的情况,全全满是担忧之色。 连安王与静穆王最先赶至他们身旁,可看着被慕亦弦抱在怀里的人,那死寂灰败的面色,不禁都神色沉重。 城墙之上,太后最先惊醒过来,眼见着大阵被破,她双目赤红一片,恨不得灌血火烧,尖锐刺耳的怒吼声,响在这惊雷大雨间,一瞬便激起了所有人的怒火! “杀了他们!镇南侯,杀了他们!给哀家杀了他们!” 太后的声音,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众人的目光霎那齐齐燃烧着熊熊火焰刺向城墙之上,却发觉,城墙之上包括云凌在内的北弥一众人,竟是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 可此刻,他们根本没有心思管北弥的人去了哪里,他们这一刻,汹涌在胸腔内的只有沸腾至极的浓烈怒火与杀意! 如此残忍,如此无道,如此灭绝人性,怎可登临高位! 甚至,不需要连安王与静穆王的命令,季霄翎以及一众郡县的守城将领已然领命向着城墙处袭去! 城墙之上,因为北弥一众的消失,只剩下镇南侯在内的三万左右人马,怎会是这近十万人的对手! 而此刻,从东渊皇城消失的北弥众人,早在宣绫靖布下的阵法之中就已经计划了此事,在阵光聚合的一瞬间,会如同北弥边境的葵天兵阵那般,一瞬产生阵法传送之力,将人转移到别处。 而此刻,云凌一众已然全全到了整个逆势锁龙阵的边缘。 而宣绫靖更是早已让素鸢支会过云凌,被传出后,所有北弥之人已然按着计划正撤离东渊。 除了正忧心着自己女儿的云凌老将军。 桑莫在看见阵法被破的一瞬,双眼控制不住地淌下了两道泪水,可这泪水里,夹杂太过复杂的情绪,让他哀沉地盯着被殿下抱在怀中的月宁郡主,良久,良久,久到,雨水浸湿了他浑身,顺着他的衣摆成线的往下坠着。 他的罪孽,终于被挽救了!十多万东渊人的性命,被一个北弥人所救了!可谁又能挽留住这一个北弥人的性命? 正因为他懂阵法,所以他才明白,月宁郡主现在处于怎么的虚弱之中,怎样难以拯救的死局之中! 他也能感觉到,整个皇城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冥冥之中,有什么不一样了。 就如同和煦的暖风中,忽然沁入了一丝寒凉,让这一缕回旋在皇城的暖风怎么也达不到最初的祥和了。 感觉不到丝毫阵法的存在,感觉不到丝毫异样的存在,可偏偏,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虽不知究竟是为什么,但却知晓,月宁郡主的阵,成功了。可他,不想再提醒东渊哪怕一句,这是东渊欠北弥的。 还有那不知为何消失在城墙之上的北弥一众,不正和当初消失在北弥边境的那十万兵马一模一样吗? 桑莫忽然回想起月宁郡主的那一句叮嘱,“帮我保护好北弥君上,宣弘璟!” 也许,他该走了! …… 宫墙上,战成一团,宫巷内,寂静无声,只余下噼里啪啦的雨点声和慕亦弦那一直不停的喃喃声。 宣绫靖的面色在慕亦弦一刻不歇的内息强灌之下,终于恢复了一丝异样的红润,慕亦弦将人匆忙抱起,手却紧紧贴着背心,一分也不敢松开。 健步如飞,直往宫外冲去,想要去寻人医治。 可在他的脚步刚走出宫门,密密麻麻地藏在暗处的箭雨直冲他们而来! 宫门外的暗处,一直不曾露面的闻人越,终于现出了踪迹! 此刻密不透风的箭雨,正是受命于他! 此刻,闻人越正站在一处类似祭台的香案前,案上摆放着旁人尽皆不懂的风水法器,更放着一束青丝,青丝上,他用来卜卦的龟壳与铜钱按着某种规律压放着,乍看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与阴寒。 而这一刻,闻人越举手投足的挥舞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冽与绝然,素来温润的琥珀色瞳眸里,流转着的再不是浅浅莹润的剔透光泽,而是一股极其复杂却又坚定的神色,有愧疚、有无奈,却全全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清的坚毅深邃逼退。 云姑娘,对不起! 闻人越瞳眸里歉疚一闪而逝,最后便只剩寒厉的决绝,挥舞的风水法器的动作一刻不停,嗓音更是如同染了夜风,寒凉透骨,“阻挠他们,不能离宫!不计一切!” “是!”所有人低喝一声,手中的箭矢越发频繁而密集地向着宫门处的二人齐射而去! 西殊护送聘礼而来的侍卫,此刻竟成了袭击宣绫靖与慕亦弦的罪魁祸首! 慕亦弦抱着宣绫靖身形飞快的躲闪着突袭而来的箭雨,虽是没有受到箭矢的伤害,可莫名的,他却感觉怀里的人越来越冷,犹如一块冰块,浑身无形地散发着一股阴冷寒凉之气,而且,越来越甚。 慕亦弦双眸沉寂,却汹涌着无边无际地杀伐寒厉,视线直扫箭雨袭来的暗处,一瞬气势大开,震慑之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生生顿了几息,才在闻人越的呵斥之下回过神来。 闻人越双眸锐利地瞧了一眼宫门处,瞧了一眼那被慕亦弦护在怀中的人,眸底一片复杂之色。 当初,假借祝勐之名,告诉衾香聂君厝所住的南静苑宅基之处有阵法问题,便是有意让衾香去求云夕玦相助,更是想在云夕玦解决了阵法之后,借南乔二皇子逃跑之名,让太后对云夕玦心生杀机,却没想,太后竟是为了制肘慕亦弦迟迟不动手,留着云夕玦的性命。 他本不想亲自动手,可最后,却还是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动手! 就算为恶,就算不对,为了让师妹亲眼看见北弥的复辟,他也绝不会迟疑!哪怕手染鲜血,哪怕身披罪孽,哪怕会被师妹责怪,他也不会迟疑。 他算不透天机,甚至被天机反噬生机,白发满头,可师父说过,云夕玦,必须死!只有她死了……阿靖师妹才能看见北弥的复辟! 这是他在竹林间没有算透,反被反噬的天机! 这是,师父测算的,天机! 云夕玦,必须死! 第二百一十四章应劫,一笑惊华(三) 闻人越双眸乍然涌现无尽的寒冽杀意,手中挥舞风水法器的动作越来越快,就连香案之上的青丝都隐隐颤动了起来,像是正被无形的火苗一点一点吞噬。 慕亦弦紧紧护着宣绫靖,背心的内息更是一刻也未停,紧随慕亦弦而来的大批黑铁卫此刻终于赶到。 而闻人越的动作也在这一刻近了尾声,动作一收,闻人越沉抑复杂地最后凝视了宣绫靖一眼,将香案的烛火直接挥倒,而后果断地冷声厉喝道,“所有人,撤!” 慕亦弦眼见黑铁卫到来,杀伐冷厉地命令去追,却在袭到箭雨暗处之时,此地已然人去楼空,这才又循着踪迹追赶而去。 桑莫更是心神不安,下意识地让惊楚带着他去那暗处瞧了瞧,却在看见那正被火苗吞噬的香案以及最后一缕青丝之时,心弦轰然大震,透体冰寒。 转头踉跄急速地奔跑到宣绫靖与慕亦弦跟前,桑莫根本顾不得的惊慌骇然,怒火冲天地道,“殿下,西殊大皇子改了郡主的命数!” 为什么如此时刻还要落井下石,非要立刻置月宁郡主于死地不可! 他虽不懂风水命数,可却能够感觉到月宁郡主此刻那仿若从骨子里沁出的寒意,阴沉死寂,就好像有人生生在抽离她的所有生机! 无法转圜,不容违逆,这是命中劫难。 “死劫?”慕亦弦面色一沉,双瞳先前还杀气猎猎的凌厉霎那变得死寂一片,就好像骤然被人抽离了所有情绪,寂然的如同毫无生机的浓浓黑夜,见不到半点光明。 甚至有一股说不出的惶然荡在其中,让宣绫靖看得满是心痛。 ——“此卦显示,此女躲避天命,遮天之眼,残活于世,但命陨之相仍若隐若现,只怕那高人破命之术也无法完全破除,此女日后,仍有死劫。” 宣绫靖恍然回想起当初殊月台上,祝勐以及蔺翔同为她测算的死卦命数。 遮天之眼,逆天偷命……阿越师兄改了她的命数,让她无法再遮眼偷命,让她应了命数死劫,果然对她心怀杀机…… 可是,为什么…… 她动了东渊小皇帝的命阵,让他应了命劫,所以,她也应了死劫,这算是报应吗? 如果像紫微帝星一样,有一颗代表她命数的星辰,此刻,怕是已经暗淡无光了吧。 宣绫靖思绪忽然一瞬晃远,可就在她浑身开始冰寒之时,慕亦弦先前以内息换回的她面色的异样红润也渐渐苍白下去,再灌入她体内的内息也瞬间宛如泥牛入海,难起半分作用! “惊楚,立刻去请所有风水术士,来为郡主改命!”慕亦弦冷冽至极地喝道一声,头也未抬,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面色越来越苍白灰败的宣绫靖! 惊楚应声离去,桑莫却满眼不忍,几番欲言又止,终究难以成音。 宣绫靖竭力地着,却能感觉生命力一点一点被抽离的无力与虚弱,她挣扎着握住慕亦弦的左腕,冰凉的指腹费力地抚在他的脉门处,唇角勉强地勾了勾,似乎有一丝满足划过暗淡的水眸间。 电闪而过,天地俱寂,只剩她唇畔那一朵浅浅的满足笑意,似有无尽感慨,似有无尽怀念,如雨后清荷,清新动人,似晨曦微光,拨开云雾。 慕亦弦心口一滞,呼吸,都不可名状地停了。 他能感觉脉门处的那一丝冰凉,可没有缘由的,他不想躲闪,不想推开,他似乎,愿意让她碰触攸关性命的脉门。 电闪而过,天地又被浓烈的黑暗笼罩住,依稀明暗的光影间,只剩下她惨淡苍白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有声,似乎无声,夹杂在漫天惊雷大雨里,满是悲凉。 “能有此生,能有这四个月,足够了。” 而后,再无声息。 慕亦弦就这么呆呆的抱着她,也没了半分动静。 “殿下。” “殿下!” “殿下……郡主她已经……”桑莫只觉喉咙干哑难受,每说一句话,都犹如之痛。 那一尊身影宛如雕像,僵立在磅礴的雨雾里,浑身气息敛尽,感觉不到半点生息。 可若仔细听,便能听见那低至尘埃的呢喃,“不论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从中作梗,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慕亦弦定定看着怀中神色祥和而满足的面容,薄唇轻动,却一直一直,他自己也寻不到缘由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语。 这句话,她有反应的。那个最后的“还有她”,是不是她…… 这句话,明明唤醒了她的求生之心的…… 这句她有反应的话,话里的他是朕,他是不是应该变成朕,才符合她有反应的结果,就算她死了,至少,他也要知道这句让她有所动容的话,究竟是什么。 慕亦弦低垂的眼睑下,一片深邃难明的阴影,纯黑的瞳眸里,寂然的如同一片死湖,曾经偶尔翻涌过的光泽如同彻底被吞噬,再无半点波澜。 “黑铁卫听令,拿下所有人!不论生死!” 城墙上,静穆王与连安王一派早已制住了太后,黑铁卫雄浑一声的厉喝声“是!”传来之时,他们全全注视向了宫墙之下。 “小姐!!”掺杂在浑厚的喝声中,一道凄厉尖锐的嗓音尤其明显。 嗓音不落,一道人影已然疾驰而来,似乎想要夺下慕亦弦手中的人,却被慕亦弦毫无留情地一掌击退,面色寒厉,不容任何人靠近! 素鸢本已按着指令离去,可赶上尉迟晔,到达撤离地点准备离开之时,却越来越觉得不安,正是这种不安,让她去而复返,却在天地一瞬的闪电明亮间,目睹了宣绫靖毫无生息的死寂面色。 被慕亦弦毫不留情地一掌击退,素鸢血气翻涌,噗地呛出一口血来! 可她双目赤红一片,根本不管不顾,软剑一出,直奔慕亦弦而去,誓死要夺下,却被慕亦弦剑剑凌厉,招招击退,甚至险些几次被击中要害,衣衫见血。 “素鸢姑娘,郡主她已经……”桑莫见她目色阴狠,神情坚决,忙得开口要劝。 却被素鸢厉声一喝,“你闭嘴!你们东渊,没有一个是好人!把小姐还给我!”剑势一划,更是不管不顾地向着慕亦弦攻去。 却被慕亦弦冷厉至极地一招击退,剑尖直抵咽喉,目光浓黑而死寂,似有无尽的沉重眼中,仅仅只是淡淡一瞥,便能让人感觉到那双眼里无尽的寒意,“滚!” 可素鸢却如同发了疯,一剑挑开,更不顾生死地冲了上去,而旁的黑铁卫,见慕亦弦迟迟不发话,也不敢上前阻拦,只能任由素鸢一次一次攻向殿下,又被殿下一次一次击退,屡添新伤! 就在慕亦弦浑身越发寒冽死寂,素鸢再一次冲上去之时,不放心素鸢紧随而来的尉迟晔终于顾不得后果,冲出来制止了素鸢! 宫墙上,静穆王看见尉迟晔拦住素鸢的这一刻,眸底闪过一道深晦的光芒,却又不着痕迹地散了去。 素鸢被尉迟晔制住,慕亦弦这才收剑,浑身杀气却一冲惊天,就这么抱着宣绫靖,一步一步,向着宫内走去。 身躯挺拔,浑身冷寂,似酝酿着铺天盖地的肃然杀伐,不容置疑,不容触犯,无边气势,震慑天地。穿过漫天的雨雾,踏着淋漓的水花,一步,一步,向着勤政殿而去! “东渊自此由我称朕,不服者,杀无赦!” 响在惊雷大雨间,是一声不容置疑,杀伐冷厉的嗓音,所有黑铁卫悍然开道,拥护着慕亦弦,一步一步向宫内而去。 宫墙上,静穆王与连安王对视一眼,最后的视线,却全全落在了被慕亦弦抱在怀中的那女子身上。 惊雷电掣间,他们好像看见了与世无争,从无执念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了执念,可那执念却生生变成了永远都是咫尺天涯的绝望。 复杂,难以挥去,先前的血腥与令人反胃的湿腻似乎还犹有余感。 季霄翎与其他将领全全看向了静穆王与连安王。 天地寂然片刻,忽然,静穆王与连安王同时跪拜下去,“参见吾皇!” 紧接着,所有将士、所有百官更是一同跪拜下去,叩拜之声,险些逼退惊雷之声,“参见吾皇!” 可慕亦弦没有丝毫反应,就这么紧紧抱着怀中的人,神色阴暗不明,一步一步向着勤政殿而去! 数十万人一齐跪拜,唯他毅然站立,背脊僵直,步伐坚定,不为所动,却无人可知,他抱着宣绫靖的手,仍被那冰凉的指腹触碰着的左腕,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而后收紧。 可就在这天地折服,全然跪拜间,数道身影趁此间隙直冲太后而来,挟住之后,便急速跃下宫墙,疾驰离去。 惊掣闪电一闪而过,照亮天地黑暗,也照出了其中一人的面容,竟是……阮寂从! 连安王目光肃然一寒,取过弓箭,搭箭、拉弦一气呵成,直冲太后而去! 泛着紫光的箭锋径直没入太后的后背。 “夫人!”阮寂从以及那几道人影统统疾声道。 太后一声闷哼,凤目里却满是的狠意,挣扎着紧紧抓住阮寂从,咬牙道,“杀……杀了云夕玦、萧念晴和……和南乔……念妃!杀了他们!” “是!” 眼见着黑铁卫已然向着他们冲来,阮寂从面色沉冷地应了一声,便绝然丢下了生息渐绝的太后,数人急速没入了夜色之中! 慕亦弦却从头至尾只看着怀中的人,神色沉冽地终于踏入了勤政殿内,踏上了九五之位,抱着怀里面色冰冷神色却满足而祥和的人,淡漠睥睨殿内齐声跪拜的百官。 云夕玦殁,东帝即位。 第二百一十五章迷障,生死不知 盛都之外,磅礴的雨雾里,闻人越一众疾驰逃离盛都,却在盛都城门口撞见了一道意外的人影,闻人越顾不得多言,将人一把捞入了马上,便指挥着随行侍卫,向着附近地形最为复杂的山脉而去! “你怎么在这里?”闻人越神情难辨地低喝了句,此刻被他捞入马上的正是连悠月。 连悠月被他急促而冷冽的嗓音吓得瑟缩了一分,才喃喃道,“是……是夕玦姐姐,让我在这里等你,说让我随你一道……” 听见云夕玦这个名字,闻人越不由地一怔,眉峰里一瞬划过复杂之色,当即拦断了连悠月的声音,急促提醒了句,“抓紧我!”便更加驾快了马,疾驰在冰凉的雨幕里。 黑铁卫一直在其后紧追不舍,最终被闻人越引入山脉的迷雾之中,可山脉之外,黑铁卫仍旧封山围困,让他们难以从山脉中离开。 无奈之下,闻人越只能与连悠月一道,将所有追兵全全引开,让西殊护送聘礼的人马才终于摆脱了黑铁卫的追赶。 磅礴的大雨虽能冲刷掉他们的踪迹,可黑铁卫紧追其后,他们一直没能彻底消失在黑铁卫的视线中。 而追躲之下,就在闻人越被后方利箭刺中肩胛,他们眼见就要陷入危险之中,连悠月忽然神情紧张而惊惶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瓷瓶,担忧颤抖地道,“殿殿下,夕玦姐姐说,如果我们遇到了危险,可,可以将这个倒在五音铃上!” 闻人越拉着缰绳的手微微一顿,而后才满是复杂地沉声道,“好,等到前方一处分岔口,你来倒!” 临近分岔口时,闻人越简短喝道一声,“倒!”连悠月手颤抖地将小瓷瓶打开倾倒而下,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瞬间掠过了鼻尖,让闻人越匆忙垂头看了一眼,便眼见着那滴血没入了银白的五音铃内。 而后,一道熟悉的虚影无中生有一般自连悠月手中蓬勃涨开,气势惊天,一瞬将所有追兵统统击溃下马。 而虚影中,层峦叠嶂、山脉水流,若隐若现。 疾驰而过的左右,如同一副栩栩如生的画卷,朦胧的笔墨似有似无的勾勒着几笔虚影。 马速不减,反而增快,可闻人越的瞳孔却剧烈一缩,惊与疑,还有一种不敢深想的难以置信,统统惊骇在眼中翻涌。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握着缰绳的手忽的收紧,指节都泛起了苍白之色。 这是……当初素鸢用来救他的阵法! 居然是……五音铃上的阵法! 五音铃上竟有阵法,那必然是阿靖师妹偷偷刻下的,可需要用心血之力激活的阵法,不是只有含刻阵本人术力的心血才能激活吗?! 这虚阵,被云夕玦激活的虚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思绪一瞬混乱,让他按捺不住惊惶地回头看了一眼盛都的方向,心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洞中,慌乱无助无底无尽全全席卷而来,直将他生生淹没,再难。 “驾!”闻人越只能越发用力地攥紧缰绳,声线冷寒,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惧,马头一掉,速度驱至极限,颠地连悠月浑身惊惧,紧紧抱住了那通体骤然冰冷的再无一丝温度的人。 “殿,殿下,我们要去哪儿?!”惴惴不安的惊慌。 回答她的,是压抑着所有惊骇惶恐的颤音,“南乔!” …… 而东渊皇宫中,慕亦弦将所有人赶离了皇宫,神色死寂地抱着云夕玦的尸身在勤政殿内站了整整。 寒凉,不及通体冰凉。 默念的那一句话,仿佛一字一句凿刻在了心里,钻进了骨头里,再也挥之不去。 翌日一早,才在桑莫的劝说之下,将云夕玦的灵体安置在了欣沐轩中。可翌日一早,在传出新帝继位的同时,更是传出了一道震惊天下的旨意。 云夕玦,被封为夕卿帝后,不是追封,不是谥号,就是当今东帝东宫帝后,只给活人的尊号。 大雨瓢泼地下了整整三日,才终于将整个宫门处的血腥气彻底冲刷,可所有人仍是心有余悸,哪怕走过这一段路,都会感觉浑身惊悸,似乎仍有湿腻的感。 桑莫用以布阵的五千黑铁卫虽然没有彻底死绝,可所有人却全全成了废人,再也拿不起剑戟刀叉,只能由着人伺候一日三餐,慢慢修养或许还能恢复堪堪站立的行动之力。 当夜冲出来的素鸢与尉迟晔被黑铁卫押入了牢中,可慕亦弦从早到晚整日整夜地呆在欣沐轩中,伫立在云夕玦的灵体之前,根本毫不顾暇。 静穆王趁夜将人私放,临行前,尉迟晔似惊疑又似了然地问了一句,“原来,殿下早已知晓。” 静穆王却仍旧那般温和熟络地唤了一句北晔兄,而后笑道,“本王曾派人追查过商府仇人,又灭了唯一知晓商逸容貌的人。否则,十五,不,是皇上早就查到了。不管你是哪国人,本王只知北晔兄,与太后周旋多年,助我护我。” 尉迟晔扶着神情哀泣悲绝的素鸢,怔怔瞧了瞧静穆王面色坦然的笑容,才道,“殿下,不争了吗?” 静穆王随意地笑了笑,温雅谦和,“我本无意,只是被局势危机步步所逼,如今,太后殁了,十五称帝,我自逍遥。” “也好……殿下,再会。” “再会,北晔兄。” 尉迟晔扶着素鸢离开,夜色飘荡中,依稀传来一句轻语,“我复姓尉迟,单字晔。” 静穆王噙着一丝笑,喃喃念了念“尉迟”二字,而后,才浑然随意轻松,转入了皇城之中。 尉迟晔与素鸢离开之际,正好碰见想要寻机混入皇宫内去见见自己女儿的云凌,尉迟晔不忍云凌如此伤痛,终于将真相告诉了云凌。 云凌怔住,沧桑的眼中,满是复杂哀痛,喃喃自语良久,才终于神色沉冽一肃,恢复了让人心痛的威严,厉声道,“回北弥,护我北弥皇族!长公主筹谋多年,所求,便是北弥安定!” …… 一切,似乎俱以风平浪静,可没有人能看见,欣沐轩的灵堂里,云夕玦的灵体旁,飘飘忽忽地一道透明的虚影。 宣绫靖飘荡在慕亦弦面前,慕亦弦视线死寂无波地瞧着云夕玦,而她,满腹疑虑地瞧着慕亦弦。 就这般,整整过了七日,俗称头七回魂之日。 闻人越赶到南乔,却失魂落魄,惊骇懊恨难明的呆立在“宣绫靖”的尸身前,良久良久,直到伤势加重,口吐鲜血,发丝寸寸变成毫无生机的灰白之色。 而东渊皇宫,宣绫靖没日没夜地盯着慕亦弦,直觉心口的酸涩与难受在这么盯着慕亦弦一寸一寸死寂下去的眼神中一分一分扩大。 她明明不想与他再有交集,不想再让他陷入上一世的挣扎与痛苦之中,不想再亲手将他拉出自困成茧的孤寂后又生生再把他逼回去。 可为什么……看着他一寸一寸死下去的眼神,她好似又恍惚回到了上一世跳崖的那一日里。 大红的喜服,惊霆的雷雨,狼狈的她,与自欺欺人的阿弦。 那一双隐忍的自欺欺人的痛楚与挣扎的双眸仿佛近在眼前,倒映着她的狼狈,也汹涌着他的痛入骨髓。 甚至,还听到了一句近在耳畔的质问。 “你有过真心吗?!” 宣绫靖一惊的回过神,才发觉自己竟然不在欣沐轩的灵堂里,而是在那一处熟悉的断崖边。 空山峰,玉匣关。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胳膊淌下,浸入了腕上的烛心镯里,惊掣的雷雨电闪间,似乎,有一道异样的微光从烛心镯内钻入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 宣绫靖猛的睁大了眼睛,上一世,她根本不曾注意过! 可等她想要细看之时,狂风忽然大作,飞沙走石,恨不得吹折一切。 可浑浊迷蒙的视线里,断崖边,衣摆猎猎鼓动,却站着两道人影,都是她熟悉的人影,一眼,便能认出。 阿弦,与阿越师兄。 宣绫靖心底忽然掠过一阵熟悉,而等她怔怔盯着那两道背影看了良久之后,她才忽的一愣,心底翻涌着的熟悉恍惚找到了缘由,这不是……她曾经做过的那场梦吗? “烛心镯内的灵虫已经入了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会强行改变她的命数,将她转置在云夕玦的体内,改变既定轨迹,烛心镯为媒介,只有你与阿靖能够重来,而你,一定不能让云夕玦死,否则,阿靖的命数就会回归原本更难改变,师父他卦术惊天,筹谋深远,必会阻挠,你一定要赶在师父伤害云夕玦之前救下她。” “如若失败,你们都会困在命数里,在阿靖死去的时间点,那个命数也会应劫,你也会万劫不复!还有,你是追寻而去等同强行介入,师父定会借机阻挠,也许,会吞噬掉你的所有记忆,无法挽回。” “不论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从中作梗,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唯一与做梦不同的,便是狂风里不再断断续续的声音,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让她心口大震,惊涛骇浪。 师兄与阿弦,在说什么?! 她张口想问,可狂风骤然大作,将她猛得刮远,刮得无边无际,任风颠簸,再看不见半点人影断崖。 凌乱的狂风里,她依稀看见了最初醒来的竹林,看见了阿越师兄悲戚地跌坐在她的尸身边,神情而狰狞地卜着卦,却猛的反噬吐血,满头白发。 这些,都是什么?! 宣绫靖被狂风胡乱飞卷,根本无力挣扎与动弹,只能随着风起风落,只剩无尽地颠簸沉浮,直至思绪茫然,不知世事…… 第二百一十六章乍醒,北弥公主 沉沉浮浮的茫然间,宣绫靖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嘈杂的骚乱声以及脚步声,她不由地蹙了蹙眉,更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却发觉,眼前的黑暗迷茫竟是真的裂开一道缝隙,透进来几缕昏暗的幽光。 还不待她看清眼前的光亮,一道严肃中似乎按捺着惊骇的声音忽的响起,“君上,您看!她——她真的动了!她坐起来了!” 难道她不能动吗?宣绫靖完全不清楚此刻的状况,她没死吗?这里是哪里?欣沐轩吗? 她记得,慕亦弦将她的灵体安置在欣沐轩的。 宣绫靖眼前的光影还没完全清晰,让她不由只能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却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两道模糊不清的人影,正站在她身前不远。 是谁? “有意思!”一道低沉中带着几分寒冽之意的嗓音紧接着传来。 宣绫靖心神暗暗一提,这不是阿弦的声音! 这里,肯定不是欣沐轩! 她极力地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昏暗朦胧才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而等她视线彻底清晰,一寸一寸扫过周围的环境后,视线最终凝在了对面那身着深色龙纹锦袍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面容说不上俊美,甚至还有些病态的苍白,在幽暗不明的洞穴里,显得有些阴沉,但眉宇间气度不凡,尽是张扬而狂肆的凌厉,双瞳阴鸷而冰冷,此刻,落在她的身上,却噙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兴味与好奇。 那句“有意思”应该就是出自他的口了。 男子身旁站着一名将军打扮的人,站姿严肃,有规有矩,极力维持的平静神色里却不难看出几分震撼与惊骇。 她先前听到的第一句话,应该是出自这人之口。 宣绫靖并未开口,反是不着痕迹地打量分析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她此刻所处,是一方洞穴,周围都是凹凸不平的山棱,而这洞穴,仅有一个出口。从出口处投射在地的影子判断,洞外守着的人,应该不低于十人。 若是要逃走,并不困难。 分析了一番处境之后,宣绫靖心里仍是警惕异常,面上却故意做出一副放松随意的姿态,微敛的黛眉缓缓松开,开口道,“这是何处?” 可那男子唇角噙着的笑意却缓缓加深,兴味之色越来越浓,“真有意思!死而复生。原来,他之前守了一个月,等的是这个!” 宣绫靖心底泛过一丝疑虑,可不待她出声,那男子挑了挑凌厉的眉峰,揶揄道,“北弥长公主做客我南乔,大可放心安全,这阵,是不是该撤了。” 听闻那男子这话,宣绫靖先是一愣,随即才发现手中似乎正握着什么东西,垂头一看,视线不由自主地一凝。 虎符阳鉴……不是应该在小皇弟手中吗,怎么会在她手里? 有些茫然地扫了扫周身,她才发觉虎符阳鉴的阵法,竟是激活的状态,而她,正在阵内。 而下一刻,她的瞳孔猛的一缩,紧紧凝在手腕的手镯之上,再难移开半分。 烛心镯,还是……合二为一的烛心镯! 宣绫靖下意识地覆手而上,轻轻触摸,心绪莫名地划过一抹安心。 心绪怔忪片刻,她才缓缓压下,敛回神思,此刻,不是发呆的时候。 宣绫靖微微敛了敛眉眼,神色间,无形透出一股不输于身前男人的气度,薄唇微微咧了咧,“原来阁下是,南乔君上。” 通过他的衣着,通过他的神情,通过旁的一众人对他的尊敬,她已然判断出了眼前之人的身份,聂君厝。 聂君厝微是一愣,眸底却浅笑地划过一味赞赏,“素闻北弥长公主智计无双,绝艳天下,今日一见,不虚盛名。” 宣绫靖思绪猛的又是一怔! 聂君厝已经称呼了她两次,北弥长公主了! 宣绫靖面色沉稳淡然,却趁着收起虎符阳鉴之上的阵法时,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带着烛心镯的胳膊,似火似花的印痕引入眼中,更是在低垂的视线里,瞧见了挂在胸前的那一抹蓝光,南海镇颜珠,她暗下瞳孔又是一缩,却紧接着划过一抹疑色。 这是……她自己?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了? 心头虽然翻涌着满满的疑惑,宣绫靖面上却始终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浅笑,仪态温雅,气韵自成,不让聂君厝看出一丝一毫。 聂君厝眉宇间的兴味一直不曾消退,见着她收了护身的阵法,又道,“既然长公主醒了,还是先去梳洗一番吧,稍待朕在风止亭宴请公主。长公主醒来的消息,朕也会即刻传往西殊北弥,长公主先安心在我南乔做客几日。” 宣绫靖没有拒绝,由着聂君厝的安排住进了一间布置精美的宫殿,殿内的宫人,器具一应俱全。 她确实需要捋一捋如今的情况,也需要了解一番现下的局势。 宫人的速度十分快,不一会已经布置好了沐浴的事宜,宣绫靖将所有人都驱了出去,这才神色难明地走到了浴桶前。 潋滟的水光里,倒映而出的身影,果然不是阿玦了! 果然是她本身……宣绫靖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有她看见的,听见的那些,又究竟是什么?! 宣绫靖泡在温热的水中,却感觉难以放松半分,满心的疑虑充斥在她的心里,不留下半分空隙。 等她沐浴完,梳妆打扮好后,聂君厝派来接她前去赴宴的宫人也刚好前来。 宫人为她准备的衣饰是轻柔的绢绸,穿在身上就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旖旎多彩,随着走动,点绣其上的碎花便如同凌空轻舞一般,活灵活现,外衫是一件丝质的淡绿轻纱,越发显得清新怡神。 而吸引宣绫靖注意的却不是这件精巧的衣饰本身,而是……这衣饰的时节,怕是初夏才会穿吧。 空气里,还残有几分春日的芬芳与舒适,但也能隐隐感觉到几分热意了。 夏季了?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距离……东渊那场大乱多久了,小皇弟如何了?一股脑的疑虑更是汹涌的砸上了心头,唯一让她稍稍安心的,便是聂君厝先前的那一句,将消息传去西殊与北弥。 至少能够确定,北弥复辟了。 走近风止亭,看见亭内的两道身影,宣绫靖微是愣了愣,旋即又不着痕迹地划开。 亭内,聂君厝神色仍是阴鸷冰冷,夹杂着几分兴味,丝毫不遮掩他的张扬与好奇。 宣绫靖神情淡然温和,却不同于云夕玦的恬静温婉,在她茵茵水眸间寻不到半分寻常女子的柔弱,反而因着眉眼处难以掩藏的风华,平添了无数神秘,随着一举一动,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宠辱不惊、气定神闲的沉稳,让人无法忽略,无从看轻。 走进亭内,举止适宜地浅浅施了礼节,聂君厝微微回了一礼,这才吩咐道,“衾香,传膳。” 没错,这风止亭内,除了聂君厝,另一候立的人,正是衾香。 衾香有条不紊地吩咐着亭外伺候的宫女们传膳,一边往桌上摆着,一边介绍着菜式。 待菜肴上完,聂君厝才客气地道,“不知长公主口味如何,随意备了些。长公主在我南乔人生地不熟,南乔与北弥也有些许不同,这位是衾香,长公主在南乔的这些时间,就由她在旁伺候,她曾伺候北弥的一位姑娘左右,想来也能让长公主熟悉些。” 衾香忙得见礼,宣绫靖也未拒绝,反倒是聂君厝的这句话,让她寻到了打开话题的契机。 当即,宣绫靖便是故作好奇地道,“北弥人,不知她曾伺候过何人?” 聂君厝神色见深一瞬,顿了顿,才有些微感慨地道,“云夕玦,北弥云凌将军之女,长公主应该认识吧。朕承了她的恩,本想在东渊大乱之时将她救出来,只可惜佳人拒绝,魂归了东渊……倒让朕欠的这个情,没法偿还了……” 听见聂君厝此话,衾香本是布菜的手也微微颤了颤。 宣绫靖却故作未觉,反是神色一痛,伤神迟疑地道,“阿玦她……死了?” 随即,黛眉一凝,透出几分凌厉,“这是……何时的事?到底发生了何事?还请南乔君上全全相告。” 聂君厝也未遮掩,径直回道,“四个月前,东渊内乱,据传,前太后手段残忍,在皇城内布下了极其血腥的大阵,而云姑娘为了破那阵法,才香消玉殒了。” 五个月前? 已经过去了五个月了? “魂归在东渊,那……阿玦她……可有回到北弥?”宣绫靖声音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思绪里不经意间全全被欣沐轩的那四目相凝的七日所占据,那一双黑如子夜的眼瞳,所有的涟漪波动一点一点死寂下去。 聂君厝面上泛过一丝思量,“并未,朕倒是好奇着,这事颇有些惹人深思啊……长公主你可知,那东渊新帝即位后,第一道旨意是何?” “什么?”宣绫靖心口莫名一滞,思绪越发沉浸在停灵欣沐轩的七日里她看得出慕亦弦的衣饰变化,知晓他和上一世一样已经登临帝位。 “册封了云夕玦为东渊帝后,当今!”聂君厝尤其加重了最后二字,随后更是牵动唇角,露出一丝深晦不明的笑意,“也就是说,当今东帝,立了一个死人为帝后。东渊帝后之位会一直空悬无人,套在云姑娘的头名上。” 宣绫靖心口骤然一缩,滋味难言,阿弦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第二百一十七章刺杀,惊觉熟悉 而聂君厝下一句话,却让宣绫靖一瞬敛尽了所有怔忪,浑身警觉。 “北弥长公主,倒是对东渊关心备至,也不问问北弥如今的情况?” 聂君厝眼眸微眯,透出几分审视探究,“此前,曾听西殊太子提,北弥情况尽在北弥长公主的谋划之中,看来,当真如此了!” “谬赞。”宣绫靖敛了神思,谦和应道。 聂君厝却是神色一深,幽冽至极,“那长公主的死而复生,也是在谋划之中了?” 死而复生的“死”字,聂君厝咬得格外的重。眼神沉沉,似乎还汹涌着让人难以企及的深晦幽光。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聂君厝的神色,而后心思瞬转,感慨地笑了笑,“假死罢了,君上也看见了,本宫周身护有阵法,而正是那阵法,会让本宫陷入假死一段时日,掩人耳目。” 聂君厝眼神仍旧沉沉,像是遮了一层浓郁的雾霭,“北弥忧急关头,朕倒是想不出长公主有何理由,非要假死不可,也未看出长公主这一番假死,对北弥局势,有何推助……” 宣绫靖视线不避不闪,反是意味深长地牵了牵唇角,“眼见为实,北弥由亡国到复辟,这,便是事实。” 聂君厝视线凝住,久久审视在宣绫靖面上,宣绫靖却好整以暇地用着膳,毫无半分躲闪。 片刻,聂君厝敛尽了眸子里的低沉与雾霭,却恍惚似乎划过一抹失望,转瞬而逝,恢复了一国君上的气度与仪态,赞道,“如若真是一切尽在长公主谋划之中,那当真是……智计无双了!北弥的复辟当真叫人称绝!那大雪封山,更是犹如神来之笔!前封进路,后抽釜底,妙极!” 宣绫靖眉心微是一跳,迅速分析着聂君厝此话何意,只浅浅颔首承了此赞,端庄有礼,但大抵也猜到,应是逆势锁龙阵,起了作用。 随后,她才忽然意识到方才聂君厝话中有关西殊的那四个字。 如果她没记错,聂君厝所言乃是,西殊太子? 阿越师兄已经被定为太子了? “君上方才所说的西殊太子,不知,可是闻人越?”宣绫靖略带几分惊讶的开口道。 “正是!”聂君厝应道一声,瞳中深意一闪而过,“没想到长公主‘假死’如此长时间,竟如同事事亲历一般,不仅对我南乔的变化毫无惊讶,对北弥的处境更是放心至极,丝毫不担心东渊旧事重演,对西殊,竟也有如此笃定之能?” 听到聂君厝有意加重的假死二字,宣绫靖只做未觉,故作神秘地抿唇笑了笑,“君上既能从西殊太子那里听到对本宫的评价,自该猜到本宫与西殊太子相熟,既是相熟,他知本宫能谋划一切,本宫又岂不知他的能耐?” 聂君厝未置一词地挑了挑眉,才看向桌案上的菜肴,撇开了这些话题,“长公主觉得味道如何?可还合胃口?朕今晚会将长公主醒来的消息悄悄传去西殊与北弥,长公主就且安心在宫里暂住,等北弥派来銮驾迎长公主回国。以免,出了何差错。” 说到最后一句,聂君厝的声音颇有些沉,分明是意有所指。 宣绫靖知晓他的意思,怕是担心东渊横插一脚,毕竟,东渊慕亦弦誓死诛杀北弥余孽的事情早已闹得诸国皆知。 聂君厝也确实是出于安全考量,宣绫靖只能堪堪压下对小皇弟的挂念与回北弥的急切,微微点了点头。 待她点头,聂君厝才又道,“未免长公主身份泄露,这些时日,就委屈长公主以朕的结拜妹妹行走宫中了。” “妹妹?”宣绫靖质疑地挑了挑眉,按衾香当初所言,南乔二皇子十六年前降生在东渊皇宫,分明比她小吧。 “当然。”聂君厝十分得意地回了一个挑衅的神情,不禁想起了当日他唤北弥君上好小子时那一张不服气的黑脸,这兄妹,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宣绫靖凝了一眼,那与浑身阴鸷张狂丝毫不符的顽劣,竟是无话可说,被生生困疯四年,心性还留在四年前么…… 宣绫靖不禁有些胡思乱想,对视聂君厝顽劣里透着坚定的神色,只能无奈道,“好吧,您是南乔君上,一切您做主。” 用完膳,衾香与那些宫女正进进出出撤着案上的膳食,忽然,宣绫靖眼前一闪,似乎有什么反射过一道光晃了她的眼,心下一紧,就见一名宫女虽是正往桌案走着,可视线却紧紧凝在聂君厝身上。 “小心!”惊呼一声,话音不落,那宫女已然身形一动,直向着聂君厝袭去! 好在有宣绫靖提醒在先,聂君厝下意识地往旁避去,凌厉地冷光擦着他的胳膊一晃而过,没有伤到要害。 衾香惊呼地用手帕捂住聂君厝的伤口,“君上,你没事吧!” “没事!”聂君厝寒沉至极地回了声,视线便是阴鸷至极地盯着亭外的动静。 在聂君厝躲过那一招之后,亭内已然闪现出一人,正与那宫女交着手! 而那宫女显然武功不弱,与聂君厝的侍卫对招近百,才终于渐渐露出败迹,可就在那宫女眼见要被擒下之时,一道黑影忽然闯入,掷下一颗烟雾弹,将那宫女带走不见了踪影! 那黑衣人只出现了短短三息,还半遮着脸,完全无法辨清是何人,只能分辨是个男人。 可在那短短的三息间,宣绫靖不经意与他对视之时,那人肃杀的双瞳里似乎闪过一丝惊骇质疑之色。 针对这一丝惊骇之色,宣绫靖神思瞬间一凝,掠过极其笃定的猜测! 这刺客,认识她! 甚至,是知晓“北弥长公主”已死的人!所以看见活着的她,才会掩饰不住心底的惊骇质疑。 眼见刺客逃脱,那侍卫只能入亭内跪身请罪,聂君厝却什么也没说,只捂着胳膊上的伤,寒着眉,“传太医去长生殿。” “是!”那人急步离开,聂君厝这才起身感激地道,“多谢长公主提醒。” “怎会有人青天白日在宫中行刺?君上不派人追查一番?”宣绫靖十分在意这透出惊骇质疑之色的刺客身份,眼见聂君厝竟是连追查的命令都不下,不由沉声追问道。 聂君厝引着她离开风止亭,面色阴沉冷厉,一边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三、四个月以来,宫里已经发生了不下二十次刺杀了!刺客刺杀手段简单,但隐藏的手法十分高明,完全查不到踪迹来源。” “君上是得罪了何人,竟遭遇如此频繁的刺杀?”宣绫靖惊疑道,实在难以想象,如此频繁的刺杀,是有何深仇大恨不成?南乔二皇子在外为质那么多年,都未曾传出有刺客潜入东渊皇宫刺杀的消息,难不成是有人不满他继任了南乔帝位? 能认出她并不奇怪,毕竟慕亦弦曾经在东渊广布过她的追捕通缉令,可知晓“她”已死的人,就只有阿越师兄、九伶楼以及慕亦弦一众。 而她想不通的便是这三方应该说是哪一方都不会与聂君厝有如此深仇吧? 心中霎那觉得此事不单纯,宣绫靖不由越发在意了起来。 便又听聂君厝回道,“并非针对朕而来,反倒是针对朕的母妃,念太妃。”回答此话时,聂君厝的神色颇有些深晦。 “念太妃?!”宣绫靖此刻倒未觉得太妃这个称呼有何问题,只心神敏感地紧绷,瞬间想到了尚在东渊衾香求她相助聂君厝时,所说的与念妃有关的话。 难道,东渊太后指名聂君厝为质,还那般折磨,不仅仅只是为了他儿子命阵逃劫之事,还真存在什么隐情? 这隐情,当真也会与北弥有关吗?刺客,会与东渊有关? 心底虽是敏感怀疑,宣绫靖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地浮现几分恰到好处的疑色,像是在问为何。 聂君厝也未遮掩,视线阴鸷狠戾,满是阴沉,嗤笑道,“朕也心有疑虑,为何突然有人如此执意刺杀一名宫妃……朕将人藏了起来,他们就转而刺杀朕了,许是想制住朕,问出念太妃的下落。” 走到长生殿内,太医正在殿内候着,聂君厝神色阴狠地让太医包扎着伤口,却忽然神色一变,溢出几分兴味好奇,问道,“皇妹,你智计卓绝,可有何高见?” 皇妹? 聂君厝忽然转变的称呼,让宣绫靖愣了一愣,才又回过神来,想起他之前所言的结拜……妹妹! 无奈神色一闪而过,宣绫靖才认真地思量了一番刚刚风止亭的情况,但那宫女从头至尾除了那刺杀的举动,没有半分越矩,完全看不出什么。 她本无意插手南乔的事情,可这刺客的身份与所牵涉的事情在她心中已然翻起了惊涛骇浪,只能应了聂君厝的试探之意。 不由地,宣绫靖蹙了蹙眉,视线却沉静淡然,似有计较,疑声道,“君上这数月既然屡遭刺杀,又无从查到踪迹,宫中这段时日,宫女怕是失踪了不少吧。” 聂君厝见她一句话直戳关键,阴鸷的眉宇里霎那划过一抹赞赏,“皇妹果然不负盛名。每次刺杀朕的宫女,相貌尽皆不同,朕事后也都查过,这些相貌的宫女全部都莫名其妙消失了踪影,而刺杀之事,却从未断绝……” 聂君厝阴冷地嗤笑一声,最后总结道,“看来,对方有个易容高手!” 听见聂君厝唤她皇妹,宣绫靖还真有些不适应,但此刻谈论正事,且又有旁人在场,宣绫靖只能压下这股不适感,回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随后,却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整个长生殿内,没再多说。 聂君厝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的胳膊,这才挥退了太医,而后,又斥走了整个殿内的宫女,才神色夹杂着兴味与深沉,意味深长地道,“看来,皇妹是有高见了?” “高见谈不上。”宣绫靖谦和地应了一句,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噙出一抹笃定的浅弧,“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拙计。” “何计?”聂君厝有些玩味地牵了牵唇角。 宣绫靖抿唇一笑,眉眼间风华隐现,满是神秘,让人霎那有些移不开眼,“君上拭目以待便是。” 第二百一十八章五月,时局变化 从长生殿离开之时,暮色已经渐渐笼罩了下来。 宣绫靖所住的水月殿,殿内的庭院中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四面俱有拱栏自池边延伸向中央,而在中央汇聚之处,则是一座临水而建的水亭,在这春末初夏的时节,十分清爽,皎皎明月倒映在粼粼池水里,更是应和了此殿之名——水月,水中之月。 此刻,宣绫靖便是坐在这一方水上风亭里休息养神,衾香正在殿内忙着整理与安排。 而就在宣绫靖闭眸假寐,思索着先前在长生殿与聂君厝所说的计划时,风亭内,忽然闯入了一道人影,阴影投射而下,正好遮住了她的眼。 光暗变化之下,宣绫靖瞬间张开了双眸,看见的,却是一名容貌普通的宫女,“熙凰公主,请用茶。” 熙凰公主,便是聂君厝赐予她结拜妹妹的封号。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奉茶的宫女,她从未曾叫人奉茶,再加之聂君厝遇刺之事就在不久之前,而那刺客明显认识她,她不免有些暗暗提防。 可那宫女在奉茶之际,袖口里,却是不着痕迹地露出了一枚小巧的香囊,而那香囊之上,正绣着一个小小的九字! 九伶楼的人! 宣绫靖瞬间认出了此物。 阿九竟是在南乔皇宫中安排了暗哨,宣绫靖心底不禁有些惊喜! “公主,卧房已经铺好了,夜深了,水边凉,公主可要早些进屋歇息。”宣绫靖正要说话,池塘边,衾香从一头走了上来。 宣绫靖只好暂且压下话头,只随意地端起茶轻抿一口,才道,“这茶倒是不错,你叫什么?” “奴婢青鸾。” “青鸾?”宣绫靖有意地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更是停顿了片刻,露出几分追忆的失神之色,最后全全化为感慨之意,“好名字,本宫以前身边伺候的丫头也有一个叫青鸾的……在这里,没想到竟能再听见青鸾这个名,衾香,安排这宫女贴身伺候本宫吧。” 说完,宣绫靖才起身走下水亭。 “是。”衾香自是注意到了宣绫靖方才有意露出的一番神色,便也没露出什么狐疑之色,只恭敬应了一声,顺道叮嘱那叫青鸾的宫女两句,二人才急忙追上宣绫靖的步伐,近前伺候。 入了殿内,宣绫靖也没再与青鸾说过任何一句话,直到入睡之时,她才有意留了青鸾守夜,让衾香回房休息。 昏迷数月,留个叫着她熟悉的名儿的宫女守夜,倒也合情合理,衾香没有迟疑,只悄悄叮嘱了青鸾有事唤她后,便退离了出去。 熄了烛火,宣绫靖静静躺在床榻之上,才终于压着嗓音问了一句,“九伶楼?” 青鸾守夜,本就靠着她的床榻边休息,她的声音虽是小,但却足够青鸾听见。 青鸾当即神色一正,道,“是,楼主安排属下等在此注意长公主的动静。” 注意她的动静? 宣绫靖当即有些怪异,这是不是说明阿九知晓“她”的尸身在南乔宫中?甚至,在期待她……活过来不成? 当时一醒来,就与聂君厝相对,随后更是受邀用膳,试探与欢迎掺半,让她没有时间彻底理一理这团越来越浓的谜。 此刻思绪一起头,所有的惊骇疑虑便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瞬间将她淹没殆尽。 东渊宫中,阿弦搂着她,一遍一遍重复的话…… ——“不论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从中作梗,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还有她明明死了,却恍恍惚惚看到的,听到的断崖前的对话…… ——“烛心镯内的灵虫已经入了体……我会强行改变她的命数,将她转置在云夕玦的体内……只有你与阿靖能够重来,而你,一定不能让云夕玦死,否则,阿靖的命数就会回归原本更难改变,师父他卦术惊天,筹谋深远,必会阻挠,你一定要赶在师父伤害云夕玦之前救下她。” ——“如若失败,你们都会困在命数里,在阿靖死去的时间点,那个命数也会应劫,你也会万劫不复!还有,你是追寻而去等同强行介入,师父定会借机阻挠,也许,会吞噬掉你的所有记忆,无法挽回。” 还有上一世她握着阿弦的剑,跌坐在地,手掌鲜血淋漓时,那混在血色里,一闪而过没入她手腕的光芒…… 这一些,她统统不敢细想深想,因为这个意思已经太过明显,明显地,她心口酸痛难言。 那道从烛心镯内没入她手腕的光,是那什么灵虫吗? 她会荒唐奇怪的在阿玦的身体里重活,是因为阿越师兄吗? 阿弦,是随她一道,来找她的吗? 还有……师父…… 那慈祥,睿智,悲天悯人的师父,竟然要害她吗? 阿弦会忘了他们曾经的过往,忘了他的目的,都是师父在从中作梗吗? 一股脑的疑虑不留一丝喘息的淹没而来,让宣绫靖只觉所有的认知全部被推翻,一堆惊骇荒唐的猜测不由自主地侵袭而来,可她却,并不觉得……荒唐,反而,隐隐觉得,这就是真相! 可如果这些就是真相,那阿越师兄和阿弦话里的命数,又究竟是什么?师父又是为了什么? 她忽然觉得这一幕真相沉重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如同有一条无形的白绫正紧紧绕在她的脖子上,而那正拿着白绫两端渐渐收力的人,竟是她……敬爱有加、慈祥和善的师父! 师父那一双洞彻世事的双瞳里变得如同深潭,满是让人惊悚的杀意。 可若是师父要害她,五个月前,东渊那场大乱之下,为何又是阿越师兄亲手改了阿玦的命数,让阿玦生生应了命陨之相的死劫?!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宣绫靖不由地蹙紧了眉头,脑海里却忽然回想起刚醒来洞穴中,聂君厝那一句满是兴味的感叹。 ——“真有意思!死而复生。原来,他之前守了一个月,等的是这个!” 当时她便觉得疑惑,但心有防备,没有露出痕迹来。 聂君厝所说的人,是谁? 是阿九,还是阿越师兄,或者……是师父? 宣绫靖眸底满是幽沉之色,敛了敛思绪,才又开口道,“那你可知,之前,谁曾在南乔皇宫呆了一个月?” “西殊大皇子,哦不,现今应该说,西殊太子了。” 阿越师兄? 得到答案,宣绫靖微微愣了愣,有些弄不清心里的情绪,却又不想再胡思乱想,只好暂且压下心中的汹涌波涛,转而问了些北弥的情况。 先前,未免露出痕迹,她根本无法细问聂君厝,可她对北弥的关切挂念,却绝非推断出北弥安好,便可安心的。就好比有再多的人告诉她弘璟安好无恙,也无法打消她想亲自看一看的念想。 从青鸾的口中,她终于了解了自东渊那场大乱,阿玦去世之后,具体究竟发生了何事。 “东帝即位之后,因着云姑娘的大丧,没有最快赶赴北弥,所以北弥君上十分顺利夺回了皇城,登位复国,各城各郡闻风呼应,加上十万青翎军的辅助,北弥很快驱逐了东渊驻守的将领,重现天下。” “但仅仅七天后北弥君上便收到急报,在边境一处地方查探到了黑铁卫的踪迹。君上当即调遣了青翎军前往备战,西殊与南乔也各有声援,而且更是天助北弥,北弥气候本就比其他诸国冷一些,冬季更是多雪,而那几日,日日鹅毛大雪,以致大雪封山,黑铁卫竟被困在了边境的一处山脚,无法进入北弥境内。” “加之楼主按着长公主的吩咐,暗中一直在东渊各地不动声色地征收存粮,因着我们平日里征收粮食也会确保百姓够吃,东渊不曾远征之前,一直未显短板,而五年之久,也足够我们收尽了东渊存粮,计划撤离之前,我们也瞬间提高了两倍价格收粮,所以,东渊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让他们远征,只能撤兵了。” 听青鸾细细说着,宣绫靖也一直未出声打扰,暗下心中却一片了然。 那大雪封山,众人皆以为是偶然,可她却觉得,那是必然。 她总共耗费五年心血,与师兄一同设计、布置的逆势锁龙阵法图,结合阵法与风水之术,若无效果,岂非白白浪费? 东渊龙脉已经被锁,等同断了天运,就算有慕亦弦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也顶多能够正常防卫自保,若要征伐扩张,龙脉被锁,气运不容,绝不可能成功! 这也是为何,聂君厝先前会说她不担心北弥处境,不担心东渊回旧事重演…… 待青鸾说完,宣绫靖才浅浅勾唇,沉稳轻笑,声音忽然柔和至极,“弘璟他……可还安好?” “长公主放心,君上安然无恙,且有桑莫公子在旁保护。” “桑莫……在北弥?”宣绫靖惊疑,忽的想起他满眼懊恨沉痛的说着他喜阵法却从未想过以此为刃,作恶作孽之时的赤子之心。 她当初让桑莫保护弘璟,也只是担心慕亦弦会伤害弘璟,而桑莫常随慕亦弦左右,刚好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弘璟性命,却没想,桑莫竟去了北弥。 上一世,桑莫不知为何也确实离开了慕亦弦身边,没想到这一世,竟变成了如此理由。 “是,桑莫公子在云姑娘大丧之后,便投效了北弥,如今正住在宫中。”青鸾回道。 “弘璟接纳了他?”宣绫靖倒是有些诧异,得到青鸾的肯定回答后,又有不禁有些欣慰与感慨。 桑莫怎么说也是帮助慕亦弦破了北弥葵天兵阵的人,弘璟那固执的性子,竟能不计前嫌,还如此相信地让他住在了宫中,当真是长大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传开,各方动静 心中记挂多年的事情终于落定,前半夜,宣绫靖睡得十分安详。 可临到后半夜时,却被断崖对话,狂风呼啸,飞沙走石的那一场梦境一直缠绕,怎么也挥之不去。 甚至,她还梦见阿越师兄与阿弦一同坠下了断崖,她师父拿着白绫一寸一寸勒紧剥夺她的呼吸。 真实浓烈的窒息感让她频频惊醒过来,只余浑身冷涔涔的湿汗,以及大口大口的喘息。 天刚刚蒙蒙亮时,宣绫靖便起了身,站在窗口,视线沉沉地盯着眼前的那方池塘水面,思绪难以自抑地一直沉浸在后半夜的那一场一场重复交叠的梦境里。 直到熹微的阳光冲破云层,水面霎那如同坠入了无数碎金,粼粼光彩。 宣绫靖觉得晃眼才回过神来,重重地着清新的空气,一点一点将心肺间的浊气驱除干净。 不管真相是什么,等到阿越师兄赶来,就能确定了! 聂君厝已经传讯前去北弥与西殊,既然阿越师兄先前有意在南乔守了她一个月,等她活过来,她相信,她醒过来的消息传到西殊,师兄一定会来! 刚刚用过早膳,聂君厝便派人来请她一同游宫散步。 而这一游,便是游走了整整一日,就连午膳都是走到何处,便就近摆在了附近的凉亭中。 一时间,整个宫里彻底传开,君上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结拜妹妹当真是宠爱有加,不仅封了熙凰公主,竟是亲自陪同游园了整整一日,甚至因为日前的刺杀之事,还派了数位高手在身边保护。 皇上身边亦是跟了数位侍卫,贴身护卫,不再给刺客分毫可趁之机。 而这一日傍晚,宣绫靖与聂君厝的晚膳便安置在了宣绫靖选定的一处园子里。 聂君厝一直不曾问询她所说的追查之事,直到用完晚膳,聂君厝才突兀地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一句,“就选此地了?” 宣绫靖意味深长地牵了牵唇角,眉眼狭长,似有无尽风华闪烁其中,熠熠夺目,“正是。” 此地出入人杂,宣绫靖也未详说,眉眼里的神采一闪而没,随后却只做感兴趣地提议道,“君上这宫里当真乏趣,不妨请个戏班子入宫来解解乏吧?此地幽静安逸,正适合听曲儿。” “准了!朕明日就派人在这园子里搭出个戏台子来,皇妹你就等着过几日听曲儿吧。”聂君厝眸色一深,面色却甚是欢喜地应了。 等到宣绫靖与聂君厝各自回殿,宫中不多时又是传开了一则消息,过几日,君上要在疏兰苑为熙凰公主举办一场听曲宴。 而这一日傍晚,聂君厝的传讯也刚好到达了西殊,他与闻人越打过交道,暗下自是另有渠道,而北弥的,却是以国书的名义递送,自是慢了许多。 但这日,北弥亦是收到了与聂君厝传讯相同的消息,正是九伶楼的渠道。 可他们却万万没料到,东渊亦是收到了一封未曾署名的密信,所言,也正是北弥长公主醒来,此刻正在南乔皇宫做客的消息。 而东渊的这封信,正是出自潜在南乔皇宫的刺客之手,分明就是有意搅浑这一潭水了。 闻人越收到聂君厝的加急密信之时,尚未打开,心中已然有了预感般的一紧,待看完密信所言,便已经呈到了殿内。 屏退了其他宫女,只留下了衾香与青鸾后,宣绫靖才神色认真地提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了起来。 时而停笔思量片刻,时而有黛眉轻展,微垂的臻首上,细密的睫羽投下一片稀疏的阴影,满是宁和静默,像极了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画卷。 衾香一瞬有些恍惚,失神的盯着那神情认真的宣绫靖,眼前似乎晃过一丝错觉。郡主…… 宣绫靖抬头之时,瞧见的便是衾香这一副失神的神色,不由加重声音唤了唤,衾香惊回过神,忙得请罪。 “无妨,帮本宫备几张大一些的宣纸,这些太小了,不太方便。” “是。”衾香敛了敛神色,才连忙退了出去。 见着衾香离开,宣绫靖才又对青鸾说道,“按时间算,阿九应该已经得知本宫醒来的消息了吧,何时能赶到?” “回公主,按楼主的速度与选定的路线,应该三日内就能赶到。” 宣绫靖眉眼里忽的拂过一丝轻浅的笑意,转瞬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依稀,还有几分凌厉与寒凉夹杂其中。 “那倒正好,赶上一场好戏。” 翌日,疏兰苑当真就开始动了工,而看疏兰苑的动静,分明不只是要搭一个临时的戏台,倒像是要将这园子改成听曲的园子了,园子里乱成了一团,叮叮咚咚的声音更是嘈杂一片。 新建的新建,翻新的翻新,就连园子的花花草草,都新换了不少。 宫里越发盛传君上对熙凰公主的宠爱了,甚至有风言传出,君上怕是要借这场听曲宴将熙凰公主正式介绍给南乔楚京各家公子小姐认识了。 宣绫靖听闻这些传言俱是一笑置之,眉眼里的深意却是一闪而逝,举手投足间,尽是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的端庄与高贵。 既是好戏,自是该声势浩大些,可不仅仅只是眼下的这些而已。 第二百二十章络绎,初见再见 接下来的几日,疏兰苑每日都是忙忙碌碌,宣绫靖不时也百无聊赖地前去看看情况,算作是打发时间了。 而紧接着,不知又从何处传出风声,说是熙凰公主嫌这宫里防卫薄弱,已经征得君上同意,要准备在宫中加重防护。 消息传出后,一众宫女尽是笑言这公主当真是仗着皇上的宠爱瞎胡闹了,一个女子哪里会懂得什么布军防护之事。 无人心下当真,唯独……那认出了她身份的刺客! 而这,也正是宣绫靖的目的所在。 三日后的下午,阿九一众果真到了,而递入宫中的拜帖名目,却是北弥新君特遣使臣,商议两国和睦之事,尉迟晔领的头,阿九与素鸢、桑莫扮作了随行。 聂君厝装模作样地接见了一番,便径直让人将北弥使臣领去了水月殿,声称政务繁忙,着公主代他接待使臣。 宣绫靖早已从青鸾口中得知北弥使臣已到的消息,此刻见着阿九与素鸢正满是感慨与激动地站在殿门外,唯余尉迟晔与桑莫神色正常,不禁安抚地笑道,“衾香,快请几位使臣入内就坐。再去备些茶点来。” “是!” 衾香自是知道宣绫靖有意支开她,恭敬地将人请入后,便乖顺地退出了殿内,离开宫殿前,倒是十分惊诧地瞧了一眼桑莫。 见着外人一走,素鸢似不敢相信睁大了自己的眼睛,惊疑难信,却又恨不得喜极而泣地道,“公主!您真的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桑莫,才只仪态优雅地笑道,“本宫无事,这位是?” “在下桑莫,久仰长公主盛名。”桑莫起身拱了拱手,连忙见礼。 宣绫靖对视他一眼,却被他那欲言又止的探查眼神愣了愣,那眼神,倒没让她感到什么危机与不适,反倒是有一种想与她有所交集的激动。 难不成桑莫是来与她探讨阵法的? 宣绫靖不禁如此猜测到,毕竟桑莫对阵法的炽热她是有所了解了!若是如此,看来东渊太后那一场利用,那血腥大阵没有对桑莫的阵法之心造成什么致命的影响。 敛了敛有些游离的思绪,宣绫靖才又浅浅勾了勾唇角,气度端庄谦和地道,“原来是桑莫公子,你我虽是不识,但也算神交已久了。”她说的,自是那五年葵天兵阵的攻防交锋。 桑莫愣了愣,有些窘迫地回道,“长公主不怪罪在下就好。”毕竟当初,他们算是敌对,北弥的灭亡,也有他的一部分破阵缘由在内。 “阵非利刃,何谈罪之?就算没有桑莫公子,那阵,也不会维持长久,公子不必介怀,请坐。” 桑莫神色一瞬怔住,口中喃喃默念着“阵非利刃”四字,神情颇有些恍惚而低沉。 宣绫靖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先前以为桑莫是顾及场合与初次相见,举止神情有些沉静内敛,此刻,她才发觉桑莫整个性子都沉敛了许多,浑身有一种沉默的气息缭绕,明显少了几分活力。 那场险些因他的手而造成的血腥屠戮,果然还是对他造成了影响吗?不过,没让他彻底不碰阵法,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到桑莫的情况,宣绫靖不由又是想起当时不曾得到回答的那个疑惑来。 桑莫到底为何助太后呢? 此刻,并不是能够细问的场合,她如今的身份,更不适合直接开口,只能寻个合适的时机了。 宣绫靖敛了敛有些发散的思绪,才看向阿九,感激地道,“阿九,这段时日,多谢你保护弘璟了。” “师姐,你我之间何需此言。”阿九感慨地道,清冷英气的眼里都泛着少见的柔和,“你还活着,我们也就放心了!” 宣绫靖领会地回以浅笑,这才又看向那风度翩翩温润少年,“尉迟。” 但她的话尚未开口,尉迟却已抢着道,“长公主,复国之事,从不是长公主一人之事,皆是北弥人,心系北弥事,不言辛苦与否。” 宣绫靖明白他的意思,心下一片感叹,可看着尉迟面色隐隐的虚弱与苍白,还是有些愧疚,“你的病,无法根治吗?” 尉迟晔摇了摇头,“况兄也一直查不出病因,反正也没什么大碍,注意些不受凉便不碍事。” “回国后,当真要好好调养一番。” 就在他们闲聊之时,衾香忽然又来通传道,“公主,君上请公主与北弥使臣一同前去允先殿。” 宣绫靖有些奇怪,刚把北弥使臣领到她这儿来,怎么又请回去? 不由随口追问了句,“君上有说何事吗?” “西殊太子到访。”衾香径直回道。 宣绫靖微是一愣,阿越师兄竟也如此快赶到了? 衾香的声音不大不小,整个殿内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素鸢与尉迟不知其中的纠葛,没有什么太大的神情变化,阿九倒是拂过一丝柔和,而桑莫气息却是更为沉默。 随着衾香走入允先殿内,聂君厝与闻人越正在殿内,还有数张空桌,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 宣绫靖的视线一瞬落在闻人越那一头扎眼的白发上,瞳眸不由地怔住。 闻人越回过头来,神情更是刹那复杂至极,极度的惊喜感慨瞬间浸满了那一双琥珀色瞳眸,可在惊喜中,却生生压抑着极度的懊悔与心有余悸的害怕! 他的视线更是时而热切,时而又躲闪,那一股极致的矛盾,直让宣绫靖都能真真切切地感同身受。 阿越师兄他……杀了阿玦后,又认出了她吗? 宣绫靖一瞬为他眼里的矛盾寻到了缘由…… 两人就这般视线交织地同时怔住,聂君厝看在眼中,不由轻咳了一声,提醒道,“皇妹,北弥使臣,快请入座。” 闻人越视线匆忙地收回,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地一直垂头瞧着面前的酒樽,心神却再难汇敛。 宣绫靖脑海里更是一瞬翻涌起之前强行压下的所有疑虑,坐在位上,亦是心不在焉。 阿九与素鸢更是不善应付这样的场合,暗暗惊讶了一番南乔君上对长公主的称呼后,便全全沉默少言了起来,于是,整个殿内就只剩下尉迟晔时不时与聂君厝对上几句。 而桑莫自从一看见闻人越,神情就越发沉默下来,唯余眸底少有地几丝冷意不时的游走。 一场接待使臣的晚宴,就在这般异样的沉默氛围之下走到了尾声。 晚宴结束时,聂君厝有意安排了两国使臣在宫内暂住,让他们能够有充足的场合与机会重逢。 聂君厝先行一步后,当即便有宫女前来安排各国使臣各自的住所,宣绫靖有意放慢了脚步,等到尉迟他们均被宫女引走,而她刚好与闻人越一同走至了殿门口。 二人走到一处之时,闻人越剔透的瞳眸隐隐有些颤动,薄唇轻微动了动,话到嘴边,却无法成音,只剩浓浓的矛盾交织成团,一点一点压在他的心口,痛楚难言。 宣绫靖先开了口,“太子殿下是独自一人前来?” 闻人越怔了怔,下意识地接话道,“来得急,随行人马后几天才至。” 宣绫靖眼前似乎看见了阿越师兄收到她醒来的消失时,什么也不顾,疾驰驾马而来的身影。 敛了敛思绪,宣绫靖才又道,“原来如此,如今天色尚早,太子殿下一人在宫里,怕是乏味得很,本宫带你四处瞧瞧,解解乏如何?” 闻人越哪里不知宣绫靖这是要寻机会与他独处了,心口矛盾的情绪顿时更是一涌,而后才情绪难明地应道,“那多谢公主了。” 听他应了,宣绫靖才挥退了一旁的所有宫女,引着闻人越随意向着一个方向走着。 被灯笼烛光拉长的身影投在脚下的青石路上,二人之间,久久一片沉默,无人再先出声。 良久,闻人越才忽然开口道,“师妹,对不起,对不起,还好你醒了,还好!”嗓音间,丝毫寻不到他寻常的随和从容,满满都是惊骇难抑的懊悔与余悸。 宣绫靖刚到唇边的问题,忽的不知该如何开口,僵了片刻,才化为叹息地道,“是我该早些和师兄相认。” 如果她不那般在意师兄的那一抹寒冽杀意,如果她能够更为信任师兄一些,也许,就不会将师兄置于以为自己亲手杀了她的如此懊恨无助,惊骇恐惧的地步了。 说到底,还是她的信任不足,仅仅因为那一丝如鲠在喉的杀机,便心存了疑虑。 说到底,师兄也是为了救她! 见着师兄这般矛盾的情绪,她又如何还能生出责怪之意,阿玦,早在竹林就死了…… 杀死阿玦的人,并不是师兄,而是,那布置竹林阵法的人!九伶楼查了许久,都毫无线索的人! “师兄,是……师父让你杀我的吗?”宣绫靖敛了敛心绪,一句话,极其艰涩地溢出唇畔。 从发生的事情,听到那些奇怪的对话里,她心中,早已有了一些推断。 闻人越霎那一愣,本是晶莹剔透的琥珀色里霎那闪过沉沉的痛楚与不解,“是。当初竹林阵中,我发现你的……尸身之后,不愿相信你会死了,便用了卜卦的禁术,强行测算死人的命数……而我,看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朦胧画面与声音,而那画面对白里,夕玦姑娘……她好像在东渊暗中推动夺嫡战乱,还与东渊似乎关系密切……很凌乱的一些画面,但却有我们一同布下的逆势锁龙阵发动的五道阵光的场景,我感觉,这似乎是未来的画面……” 闻人越深深的皱了皱眉,更有浓浓的悔恨,“可我不解为何我测算的是你的命数,看见的却是和你无关,反而是和夕玦姑娘有关的事情,想加强测算的力度,看清画面里的人影时,却因功力不足,被生生反噬了生机,只在最后,好像是一处悬崖,他们反目为仇的情景里,只看清了夕玦姑娘和慕亦弦手中各自戴着的一枚相似的手镯,竟和你手腕的一模一样!” “我实在不懂看到的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寻了个机会回无蜺山去找了师父,师父测卦之后,告诉我如果我能将两枚手镯都套在你的手腕上,并且杀了夕玦姑娘,你就会……活过来……所以,我才会……才会……如果,如果我没有去找师父,你也不会再死一次了……还是死在我的手里……” 宣绫靖听见他这些话,却不由地生生惊住! 为何她感觉,师兄所说的这些画面,不像是这一世,反倒像是上一世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一章未料,再次重逢 “师父……他……” 宣绫靖嗓音不禁有些喑哑,嗫了嗫唇,终究还是没有再问。 她想问,师父是否知道阿玦就是她…… 可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想到梦境中、死亡后,那三番几次曾看见过的断崖画面,那一副师兄与阿弦商谈要事的画面,告诉她,何需再明知故问? 可就算如此,她内心仍是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并非如此! “失踪了!师父他,失踪了!”她未完的话,却被闻人越当即满是疑虑地接了过去。 宣绫靖不由一愣,“师父失踪了?” “嗯,当初……在那个村落里,我发现了一件密室,和师父无蜺山上的书案一模一样,我直觉那地方会与师父有关,所以从那个村落离开后,我就回了无蜺山一趟,本是想向师父问问清楚,可无蜺山上一片狼藉,所有阵法被毁,师父也不见了踪迹。” “怎么回事,可有查到,师父的踪迹可有找到?”宣绫靖惊忧,不由追问道。 当初在那村落里,那祭司的言辞便已经让她觉得师父会与凝洄树林的小村落有关,如今听师兄如此一说,她越发确定了。 闻人越却满是疑虑地摇了摇头,“这数月,我让阿九去调查过,唯一只查到,大概六个月前,似乎有人前去拜访过无蜺山,但再无其他线索,就连那人是何相貌,何时离开的无蜺山也半点没有消息。” 宣绫靖沉沉拧着眉,只觉这件事,如同罩住漫天的阴云,怎么也抹不开去。 这平白重活的一世,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宣绫靖顿了顿思绪,才满是迟疑地开口道,“师兄,你觉得……师父想杀我吗?” 闻人越先是一愣,旋即却是眉心重重一跳,惊疑道,“你是说……师父知道夕玦姑娘其实就是你,故意……让我去杀你?” 宣绫靖揉了揉有些发痛的额角,满是复杂地道,“我……不知道……可是……” 宣绫靖忽的顿住,沉吟片刻,才终于面色郑重地道,“师兄,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能觉得荒诞离奇,可……这就是事实……” 接下来,不待闻人越的反应,宣绫靖便是将上一世与这一世的事情和盘托出,甚至,更是将那断崖边,闻人越与慕亦弦的对话一字不差地重复而出。 沉寂,一霎那在这渐浓的夜色中弥漫开来,无边的凉意,这一刻,全全向着伫立此地的二人汹涌而来。 闻人越怔住良久,才紧紧皱着眉,沉声果决道,“不……这不可能……师父……怎么可能会要杀你呢?” “……我当日在竹林发现你的尸体之后,回到无蜺山时,师父为了测算你的命数,是损耗了寿元才测出了这一丝生机,甚至……甚至师父他老人家的眼睛……都因反噬失明了……” “什么!”宣绫靖霎那怔住,脑海中全全翻涌着师父那一双苍老、慈祥、仁善、平静地恍若洞穿世事的双眸,久久难以回神。 “那……那我看见的,听见的,那些……”宣绫靖忽然有些难以成声,甚至怀疑看见的那些是不是仅仅只是一场梦,一场真实到险些以假乱真的梦境而已。 可—— 慕亦弦口中喃喃重复的那一句,不正是断崖边,他与师兄曾说过的话吗? 究竟,该信什么? “师妹,此事……先暂且不提吧,毕竟师父如今也失去了踪迹,思虑再多,也不过只是我们的揣测。不如等寻到师父踪迹,再问个清楚。” 就在宣绫靖心神沉浸之时,闻人越忽然满是复杂地叹了口气,这如今,谜题竟是越来越多,多的……都根本难以看清丝毫真相了! “也罢,我也不愿相信……待我们如子的师父,会对我心存歹意……” 诸多谜团,本以为见到了阿越师兄便能确认分毫,可与阿越师兄见过之后,反而将这些谜团更罩上了一层迷雾,难以拨弄开去。 宣绫靖自从与闻人越分别回宫,便是一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也罢,为今之计,只能先解决这南乔宫内的刺杀之事了。 …… 翌日,暖风熏人,阳光温煦,整个皇宫像是罩上了一层朦胧的佛光,异常的静谧柔和。 从昨夜晚宴散后,整个宫内便不知从何处传出了风声,说是本是为熙凰公主准备的听曲接风宴直接改为了诸国使臣的接风宴了。 而这日清晨,南乔都城楚京里最有名的戏班子也已经被接入了宫内,送去了疏兰苑准备曲目,疏兰苑的动静径直将昨夜的风声坐到了实处。 可本该风和日丽的这一日,整个南乔皇宫却在巳时陷入了难以形容的寒冽之中。 因有宫人来报,东渊之主,东帝出访南乔,此刻正在宫门之处。 消息传来之时,聂君厝正与宣绫靖相商着要事,一听此消息,聂君厝眉峰不由一沉,宣绫靖神色也情不自禁地怔了怔。 聂君厝不知她此刻的情绪,只以为是因泄露了消息而不悦,不由道,“今日下午的接风宴,不如,长公主且避一避?” 宣绫靖楞楞回过神来,才无奈地牵了牵唇角,“不必了,东帝如此时机来南乔,恐怕……正是……冲着本宫而来……” 言罢,宣绫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腕上轻纱之下依稀可见的烛心镯轮廓。 定了定神,宣绫靖才又轻浅含笑,沉稳如常,眉眼如画,自信锋芒若隐若现,“再说如今局势,东渊就算想旧事重演灭我北弥,恐怕也只能有心而无力。” 聂君厝见她如此,便也无所谓地挑了挑眉,甚至眉宇里隐隐还闪着几分兴味之色。 “长公主既是如此说了,朕也就不再多言,今日的事,当真是更加有趣了……” 言罢,聂君厝一边昂首阔步往外走去,一边沉声吩咐道,“请东帝去允先殿。” 既然不必再遮掩身份,北弥一众也到了此地,宣绫靖便也正好借机让衾香回了聂君厝身边伺候,只留了青鸾在身侧。 …… 午时过后,宫女便请了各国使臣前往疏兰苑,宣绫靖自是也在邀请之列。 而到达疏兰苑时,慕亦弦与聂君厝早已各自入席。 如锻墨发随意披散在背,一身黑中带赤的玄衣更是将他衬托的冰冷无情,高高在上,哪怕此刻明明沐浴在祥和的阳光下,从他浑身,也看不出哪怕丁点儿的暖意。 宣绫靖在苑门处微一驻足,才又掩了所有神情,只作端庄温雅,自成贵气。 慕亦弦的视线从她踏入苑内,便如同冰棱一般刺入了她的心脏,让她心口一滞,彻骨的冰凉便从心口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那双墨如点漆的双瞳里,竟是冷寂得让人心慎,就算是看着她,竟也连半点恨意都再难寻到了,就如同一个再无感情的傀儡冰雕,除却无边寒冽,再无半分情绪。 他……竟是将自己逼到了如此境地? 宣绫靖思绪情不自禁地滞住,这一刻,竟是连零星半点的外物都再难侵入她的思绪了。 可下一刻,她却是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的右腕,眉眼微不可查地蹙了蹙,这一瞬,竟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右腕内窜动,传出一阵一阵痛楚。 而慕亦弦盯着宣绫靖的死寂视线里,霎那转落到她握住右腕的手上,更是微不可查地凝了凝。 因为,他的左腕里,这一刻,亦是有气息在窜动! 慕亦弦沉寂难明地顿了顿,才又神情淡漠地移到宣绫靖那双明耀灵动的瞳眸里。 他看着那一双明明完全不同的眼眸,竟恍惚一瞬,难分不同。 不同于月宁郡主的清透淡然,北弥长公主这双眼眸里,温润间更甚的是一种宠辱不惊、胸有成竹的沉稳,风华神韵自隐其间,透着无尽的神秘与尊贵气度。 只一眼,便可见这二人的不同,甚至,他都看不见那双眼眸里曾有月宁郡主那如月冰凉的悲戚,可莫名的,对视着那双眼眸,他以为早已失了活力的心脏竟情不自禁地抽了一抽。 恍惚也仅仅只是一瞬,慕亦弦整个人便又冷冷沉寂下去,甚至有一股愈演愈烈的冷厉杀意,直直向着宣绫靖而来。 宣绫靖面色不变,心口却情不自禁地涩了涩,就算阿弦真是追随她而来又如何…… 阿弦已经没了上一世的记忆,他们之间,仍旧还有那抹不去的仇恨,难道还要将上一世的痛苦挣扎重演一遍吗? “南君,东帝,本宫有礼了。”敛了敛心口陈杂的滋味,宣绫靖才勉强勾出一抹浅笑,缓缓见了礼。 既然慕亦弦都已赶到了南乔,她也没必要再遮掩身份了。 宣绫靖刚一落座,闻人越以及北弥一众便也随后而至了。 慕亦弦看见闻人越的那一霎那,本还敛而不发的冷冽杀意瞬间汹涌而起,直向闻人越而去,甚至,二人之间已然内息鼓动,周遭案上的酒樽都在隐隐轻颤。 闻人越这一刻倒再没有什么敌意,自从听宣绫靖讲了上一世的事情,他也知道了这一世慕亦弦的来历,此际,见着慕亦弦这般冷厉,不由想起他亲手害死了云夕玦的事情,神色霎那闪过一丝复杂。 除却阿九进来之时,清冷的眉眼闪过一道冷意之后,素鸢以及尉迟晔都只满含防备警惕,而桑莫,却是怔了怔,而后,默默垂下了头。 “诸位都到了,那便快请入座吧。”瞧着慕亦弦与闻人越的较量,聂君厝只能寻了个借口打断,使了个眼色给衾香,衾香忙得指挥在旁伺候的宫女引着众人入座。 慕亦弦与闻人越这才终于各自撇开视线,各自落座,不再暗暗运功。 反倒是宣绫靖,神色惊疑地凝了凝自己的右腕,思绪霎那深深陷回那场回到前世与慕亦弦刀兵相接的断崖梦境中,那顺着血光一闪而过,从烛心镯没入她手腕的红光。 第二百二十二章设阵,引蛇出洞一 各自暗下的心思暂且不提,聂君厝吩咐了一声,早已准备妥当的戏班子便正式开了唱腔。 聂君厝也只做丝毫未觉各方冷意,反倒是朗声慨然地邀着各方饮酒作乐。 各方虽是各有心思,但此刻毕竟身处南乔之地,自然不能公然拂了南君的颜面,自是应了邀酒之状,明面里,尽是一派饮酒作乐听曲闲聊之状。 台上曲调婉转悠扬,台下酒香四溢,推杯换盏,闲聊打闹,莫不快活。 伺候在疏兰苑的宫女们,更是不时换上一壶新酒,以免扫了他们的兴致。 而等到众人均已面露醉态之际,忽然,聂君厝身后侍酒的宫女目光一寒,自袖口迅速滑落一把匕首握在手中,寒光冽冽,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架在了聂君厝的脖颈之上! “君上!”一时间,整个疏兰苑乱作一团,台上本还唱着的戏曲也戛然而止。 数名藏在暗处的侍卫也应声全部跳了出来,可顾及他们君上的性命,也无人敢随意上前,只能厉声呵斥道,“大胆刺客,放开君上!” 闻人越以及北弥一众尽皆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发的情况,隐隐间,俱是防备之姿,以免还有贼人藏在暗处。 而慕亦弦却从头至尾神情冷寂,没有半分动容,完全漠不关心,唯余寂然的视线时不时划过宣绫靖的右腕,情绪难明。 而在无人注意处,桑莫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慕亦弦,视线间有些说不出歉意,随后却只沉默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情况,而后又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去。 “你们以为,挟持住朕就能达到目的?”聂君厝阴鸷冷戾的面上毫无半点惊慌,醉意倒因为这突来的威胁褪了个干干净净。 “君上还是住嘴得好!”那宫女握着匕首的手威胁地一重,聂君厝脖颈间便依稀溢出一丝红痕。 而宫女更是阴冷地勾唇一笑,面上目中满是同归于尽的狠意,“君上若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就只管命令你的下属们冲上来!有一国君上为本姑娘陪葬,黄泉路上,倒也不孤单!” 聂君厝阴沉至极地瞥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而后,目光森寒地冷笑了一声。 “劳烦君上陪本姑娘走一趟了!”那宫女又是一重手上的匕首,挟着聂君厝就往疏兰苑外走去,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尽皆都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君上自己的性命重要,还是念太妃的性命重要,君上可要考虑清楚了!” 那宫女冷冷扫视着周围的分毫不退的侍卫,冷笑不已,却又似乎别有所指地道。 聂君厝面色越发阴狠,双眸间都满是疯狂沉冷的杀意,“你以为,就凭你能带走朕?你们刺杀朕如此多次,朕岂会没有防备?” 就在聂君厝话音落下间,那宫女气息一滞,面色陡然一变,她飞快扫视了一圈聂君厝,而后视线沉沉盯在聂君厝的一身黑色龙袍上,“你竟然在自己衣服上下毒?” 那宫女气息不稳,面色却越发狠戾,挟在聂君厝脖子上的匕首越发用力,刃口已然浸了血迹,同时,也顾不得自己中毒之事,一边压制毒气的发作,一边飞快将聂君厝含毒的龙袍外衫扒了下来丢到了一旁。 又检查了一番聂君厝并无毒的内衫之后,才冷冷一笑,“君上怕是小瞧了我等的决心!走!” 她话音不落,鲜血已然顺着唇齿溢出了几丝,明显是毒气攻心之状,但她此刻竟面露讥讽笑意,拖着聂君厝往后退了几步,几乎退到了疏兰苑的边缘墙角。 而就在她毒气发作,眼见就要坚持不住之时,墙角外不知从何处掠入一黑衣人,接着她的挟持,将聂君厝死死擒在了手中。 那人更是飞快喂到那宫女口中一粒药丸,而后,那宫女便暂且退至一旁,打坐调息了起来。 “君上何必与我们鱼死网破?我们的目的,于君上而言,也是大快人心吧,何不同仇敌忾一番?”那黑衣人声音低沉,别有深意地劝道。 聂君厝阴鸷的眼瞳霎那猛的一缩,随后却冷冷不屑地哼了一声,“朕做事,用不着你们来横插一脚!” “那只能得罪了!”那黑衣人阴沉道,而后便是将人一提,跃上了院墙。 而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慕亦弦陡然气势一起,身影已是形如鬼魅一般直冲那黑衣人而去! “噗!”那黑衣人猛的吐出一口血来,却迅速将聂君厝又转交到了那调息过后气色好了不少的宫女手中。 宣绫靖惊疑不定地看向慕亦弦颀长挺拔的背影,立在气息不稳的黑衣人跟前,竟无形蒸腾起一股惊天的沉冷杀意! 慕亦弦与这黑衣人,有仇不成?否则怎会忽然出手相助? 宣绫靖正满心疑虑,慕亦弦便已然直接道出了此人的名姓! 他说,“阮寂从,原来你藏在南乔宫中。” 阮寂从? 这黑衣人竟然是阮寂从? 阮寂从不是慕亦弦的亲信下属吗?怎么会反目成仇了? 宣绫靖惊疑不定地扫了扫那黑衣人! 而桑莫一直低垂的头在听见阮寂从之名之时,霎那冰冷地抬了起来。 那黑衣人身形僵了僵,才又满是防备地沉沉道,“殿下,不,东帝,帝后之死,罪魁祸首当是这西殊太子吧?若不是他改了帝后的遮天命数,让帝后应了命劫,帝后岂会死于非命?我不过只是叛离了黑铁卫而已,东帝就不能看在以往的情面上,高抬贵手放过我吗?” 闻人越面色一僵,却无言反驳哪怕一二,只能满是复杂地偏头瞧了宣绫靖一眼,而后默默叹息了一声。 “闭嘴!”慕亦弦浑然冷漠地呵斥道一句,明明嗓音里冷淡的毫无感情,可却让人无形之中便能感觉到那一股滔天的怒意! 而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桑莫终于低斥地开了口,目光愤恨地盯着阮寂从,如同幽冷之火在双瞳中灼烧。 “阮寂从!要不是你背叛殿下,三番四次偷偷给太后传讯,告诉太后月宁郡主是殿下的软肋,太后怎么可能会把月宁郡主困在宫中,想用月宁郡主威胁殿下,又怎么会在月宁郡主身上下毒?!” 月宁郡主逝世的之后,桑莫与慕亦弦早已查清了阮寂从与太后的关系,气急之下,桑莫竟是连称呼都忘了改变。 宣绫靖听着桑莫这番言辞,不由的一愣,阮寂从竟是太后的人?那刺杀南乔念太妃,当真是十六年前的事情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她父皇、东渊太后、南乔念妃,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阮寂从却是猛地冷哧一声,“桑莫,你可别忘了,月宁郡主最主要的死因是什么!若非你帮太后布下大阵,又去央求郡主帮你解阵,郡主岂会精力衰竭而亡?就算没有太后的毒,就算没有西殊太子的改命,月宁郡主也只怕是在劫难逃吧!” 桑莫霎那面色苍白至极,跌跌后退几步,才终于神情恍惚痛苦地被尉迟晔扶住。 尉迟晔、素鸢与阿九全全面色阴沉,但此际迟疑地偏头瞧了一眼宣绫靖后,便也没出言驳斥什么。 云夕玦究竟是因何而死的事情,除却东渊之人,并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故而北弥一众也尽皆不知,就连闻人越也只以为是他解开了命劫而为。 而昨日夜间,宣绫靖正是怕有如此误会,这才偷偷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了闻人越以及北弥一众诸人。 她真正的死因,不是解除了命劫、不是为桑莫破阵、更不是太后下的毒,而仅仅只是布置逆势锁龙阵的反噬,而以阿玦的身体状况,根本承受不住,本就是必死无疑,就连她自己,也以为她会死在那一刻的,却没想,竟会活回了自己的躯体之中。 此际听阮寂从如此针对之言,北弥一众也没显什么愤恨之意,唯余桑莫面色惨淡,自责不已。 可盯着桑莫如此痛苦的神色,阮寂从却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反是莫名的别有深意提醒道,“桑莫,人生在世,切莫忘本。” “你说什么?”桑莫苍白着面色,惊疑地问了一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当初太后告诉他的那些事情。他师父,就是风引穹,而太后,是他的师娘!阮寂从此刻所提的本,他直觉是在指他的师父! 宣绫靖倒不知桑莫此刻在思考什么,她此际的神思全全锁定在衾香曾经与她提过的十六年前的事情上! 难道,慕亦弦对北弥的仇恨,当真会和十六年前的事情有关? 宣绫靖忽的不可抑止地回想起当初尚在东渊时,慕亦弦追问她手势指令师从何人之时,那些奇奇怪怪的问话与反应。 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团迷? 她的重活,师父的目的,阿越师兄与阿弦断崖对话的含义,还有这些奇奇怪怪莫名蹊跷的事情之间,又是否存在联系? 她实在不懂这中间到底暗藏了多少谜题,可这一刻,她却目光沉冽地看向了阮寂从。 这一场接风宴,本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而她所要引出来的,也正是这知晓她身份的刺客! 既然将蛇引出了洞,自然要探知出一些事情来! 所有的谜,她终究会一点一点地彻底揭开! 第二百二十三章设阵,引蛇出洞(二) “伤她之人,朕自当一个一个讨回来!”慕亦弦冷寒至极地一眼扫过闻人越,而后,视线沉寂压迫地落回了阮寂从身上。 可他的话,却让本还在思量究竟的宣绫靖心口蓦然一滞,只剩悄无声息的酸涩一点一点淹没心口。 阮寂从却是浑身警惕地盯着慕亦弦的一举一动,眼见慕亦弦汹涌着必杀的凌厉直冲他而去之时,阮寂从惊地堪堪抵挡,却伤势越加严重,不得已,他骤然惊喊出一句,“东帝,当年的事情,山河虽塌,但轨迹可推!只要东帝今日不插手此事,日后,在下必定全全告知!” 明明看不到慕亦弦的神情,宣绫靖这一刻单单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背影,似乎都能感觉那僵立的背影微不可查地震了震。 阮寂从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情? 尚未神思,便见慕亦弦竟真的一言不发地退回了原位,再不理外物来! 见此,阮寂从才终于重重松了一口气,而后瞥向神情轻松,毫无被挟持自知的聂君厝来。 “南君,戏看完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商量商量正事了?” “正事?”聂君厝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甚至颇有闲情地理了理衣衫,而后,目光一深,瞥向了对面的宣绫靖,慵懒地提醒道,“确实该办正事了,您觉得呢?北弥长公主?” 而在聂君厝话音刚落,那挟制住他的宫女顿时敏感的面色陡变,飞快地塞入聂君厝口中一物,聂君厝猝不及防地吞咽一下,面色霎那变得阴沉至极。 而此时,宣绫靖手中一直暗暗变幻的动作终于到了尾声,她目含深意地瞥了聂君厝一眼,而后才彻底收了动作。 而在她动作收敛之际,整个疏兰苑凭空蔓延出浓郁的大雾,直将眼前的景致彻底模糊难见,若非靠得极近,只怕是连声音都难以听见。 而本是离得近的人,此刻也全全不见了踪迹,像是此地只余了她一人。 宣绫靖没有丝毫停滞,飞快辨了方向后,便沿着一条极其古怪的路线,毫无犹豫地退到了疏兰苑之外。 站在疏兰苑外,整个疏兰苑内的情况瞬息清晰入目,再无半点大雾遮眼的迷障。 这便是假借这几日疏兰苑修缮之事,宣绫靖悄悄布下的迷踪幻阵! 也正是当日,聂君厝分明有意试探她之时,她提出的引蛇出洞的办法! 当初的游园、故意提起听曲之事,便是为了悄无声息布下阵法。 而后,假意传出她将为聂君厝布置防护之事,便是为了打草惊蛇,那刺客分明认识她,自是知道她精通阵法之事,一旦真腾出时间由她布下防护,他们再想刺杀,必定难如登天,而故意传出风声,便是逼得他们不得不珍惜这一次刺杀机会! 但此阵因是临时布置,迷踪效果倒也可以,但幻阵也仅仅只布置了三重。 好在聂君厝在阵法激活的那一瞬,没有与那挟制她的宫女陷在同一重内,这才脱了身。 宣绫靖目光微深地瞥了一眼身处阵内的聂君厝,唇角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思量,旋即,才连忙控制着阵法,将除却阮寂从与那宫女的数人一个一个传出阵内。 但她刚刚开始之时,桑莫已然带着慕亦弦从阵内走了出来。 宣绫靖倒也没有什么惊讶,这阵本就是临时所布,所用的手法十分简单,依桑莫的水平,破阵都是轻而易举,而她的初衷,也只是为了困住这刺客而已。 触及慕亦弦的身影,宣绫靖目光微不可查地轻轻颤了颤,桑莫微微颔首施了一礼,“长公主,桑莫与东帝陷在同一层幻境里,便擅自将人带出来了。” 宣绫靖明白他此话的意思,毕竟,北弥皇室与东渊之主众所周知是不共戴天,而此刻,桑莫既然已经投效了北弥,却又帮助旧主,难免会让她这个东帝的仇人心有不悦。 但桑莫,又怎知她和阿弦之间的纠葛…… 宣绫靖暗自苦涩抿了抿唇,而后才摇了摇头瞥开视线,控制着阵法将除却阮寂从以及那宫女的其他人都指引出了迷踪幻阵。 聂君厝出来之后,面色阴厉至极,显然是为阵法激活之时,那宫女强行塞入他口中的药丸有关! 但此际,他什么也未多说,只阴沉地瞥了宣绫靖一眼,便是叮嘱道,“长公主,擒住他们,先留下性命!”俨然不愿多在各国面前扫了一国之君的颜面的样子。 见状,宣绫靖也未多说什么,按着他们早已商量好的计策,聂君厝拍了拍手,便有数十位侍卫按着宣绫靖的吩咐进入了阵中。 而他们所进入的环境层数与阮寂从和那宫女尽皆不同,却在宣绫靖的指示下,刀刃全全凌空举起,而后,保持不动。 众侍卫不明所以,可此刻,阮寂从与那宫女却已经在宣绫靖的不动声色的指引之下,走入了众数位高举的刀刃之中,他们身处不同幻阵层间,自是不知周身的情况,可此刻身处阵外的众人所见,却是阮寂从与那宫女全全被侍卫的刀架住了脖子,包围的严严实实。 见此,宣绫靖这才终于撤去了阵法。 阵法一撤,阮寂从与那宫女瞬间便感觉到了脖颈上的无数寒意! 聂君厝冷冷瞥了一眼已被擒住的阮寂从与那宫女,阴鸷地吩咐道,“带下去!严加看守!” 等到众侍卫压着人离开,慕亦弦才冷漠地开口道,“南君,本帝尚有要事询问阮寂从。” “东帝请便,但此人,朕绝不会轻纵!”聂君厝神态坚决地说道一句,而后才阴沉地摸了摸泛着痛意的脖颈,“今日让各国使臣见笑了,就请诸位先行回宫歇息。衾香,招待好各国使臣。” 聂君厝高喊了一句,便先行离去处理伤口了! 倒是宣绫靖眸光微深地瞧着聂君厝渐行渐远的背影,而后,深晦地勾了勾唇。 能在为质那般艰难的处境下,为自己筹谋活路,等待时机的人,果真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不过……如此一来,这情况,反倒是有意思了! 宣绫靖微微敛了敛眉梢眼角泛起的深意,这才与慕亦弦、闻人越告了辞,领着众人先行离去。 她倒是不指望能从阮寂从口中撬出什么,她的本意本就是探出此人的身份! 既然已经得知了此人的身份,那接下来的事情,交由阿九的九伶楼去调查即可。 闻人越见她离开,便也迅速离了去,倒是唯独留下的慕亦弦,面色冷淡难辨地向着先前侍卫押走的方向而去。 领着北弥一众分道扬镳之时,宣绫靖有意留下了阿九,到了水月殿内,宣绫靖才面含沉色地对着阿九道,“阿九,这几日,你悄悄跟着聂君厝,注意一下他的动静。” “阿靖,可是他有什么问题?”阿九面色清冷地追问了句。 宣绫靖眉眼微蹙,唇角弧度微见深意,“我猜测他……可能要杀了念太妃。” 话音落下,宣绫靖又自言自语疑虑地沉,“可我还没想明白……他为何要杀念太妃……按理说,聂君厝登帝,念妃应该晋封太后才是,竟是只封了太妃,倒也真是蹊跷……难不成这南乔,也有什么秘辛?” 阿九面色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而后才敛了敛一闪而过的眼底幽光,只缓缓道,“阿靖,如今的南君,并非原先的南乔二皇子,此事,阿越师兄早已嘱托我调查过!” “如今的南君,本是南乔大皇子,当初太后指明聂君厝入东渊为质之时,南乔皇帝宠爱念妃,便行了李代桃僵之法,硬生生让大皇子顶替了聂君厝之名,被送入了东渊,而南乔宫中,也以瘟疫之名,将后宫所有伺候过大皇子与二皇子的知情人全部抹杀殆尽。” 宣绫靖不由地顿了顿,眉眼里忽然划过重重的疑色,随后才又暂且压下,只沉吟地道,“那倒能说得通他的杀机缘自于何了。” 勾了勾唇,露出几分深晦的笑意,宣绫靖才又继续道,“难怪南君刚刚在阵法彻底激活前,会有意说出那一句,明显不是在提醒本宫,反倒是在提醒刺客的话了!看来,南君是要给群臣一个‘他’生身母妃死得其所的罪名了。” “什么?”阿九不解地皱了皱眉。 “你可还记得,阵法激活前,那宫女往聂君厝口中塞了一颗药?”宣绫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若是聂君厝不故意说那一句话,惹了那宫女的防范疑心,他本不会被那宫女强塞毒药……而如今的事实,除了是故意为之,我想不到其他原因。” “故意给那些刺客留一后手,而后,以南乔念太妃的性命交换解药……毕竟南君明面上是念妃的儿子,如若让念妃不明不白的死了,怕是会被群臣诟病。你说……南乔念妃为救其子,自愿赴死的说法,南乔群臣能够接受吗?” “他竟有了如此心机城府?”阿九下意识地惊疑了一句。 可阿九话里无意识透出来的熟稔,却让宣绫靖不由地愣了愣神,“你认识南君?” “……不,不认识。”阿九飞快地否认了过去,可宣绫靖却还是心有疑虑,只觉不对劲。 阿九的来历,从始至终,怕触及阿九的伤心事,她与阿越师兄都从未过问,难不成……阿九竟是南乔之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尚存,桑莫之师 对于阿九的来历,宣绫靖也只略略一思,便放置一边不提,等到阿九想告诉他们之时,自会告知。 送走阿九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桑莫竟是意外前来求见。 “长公主,不知可否请长公主与南君说上一声?在下也有些疑虑,想亲自问一问阮寂从。” 宣绫靖微不可查地顿了顿,没想到桑莫竟是没有直接求简随同慕亦弦一道前往。 转念一想,便又明白了桑莫的顾虑。 毕竟如今他已经投效了北弥,是在避免不必要的误会吧。 宣绫靖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这才点了点头,领着桑莫一同前去长生殿向聂君厝求了通行令,便转道直奔了天牢。 他们到达天牢之时,已经没了慕亦弦的踪影,宣绫靖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的叹了叹,而后才在牢头的带领下,走到了关押阮寂从的地方。 阮寂从听见越来越近的步伐声时,便已经抬头循声看来,但他此刻气息虚弱凌乱,应该是武力被制的缘故,面色隐约有些苍白。 待视线里出现他们二人的身影时,宣绫靖明显的发觉,他的视线凝在她身上之时,有一种难探究竟的深晦,看不出敌意,可也看不出什么善意。 而等他的视线落在桑莫身上之时,那一抹深意便越发浓烈开来,可瞳眸里的情绪却清晰可辨了起来,有讥诮、有不屑、有愤怒、有杀意,种种敌意的情绪交织成团。 为太后不平? 宣绫靖不由随意猜测了一番由来,却也未置一词,示意了桑莫一番后,便独自退了出去。 天牢里,桑莫与阮寂从说了些什么,她并不知晓,可桑莫出来时,面上那显而易见的脆弱,就像是一根已经崩到了极致的琴弦,只要再用一丝力气,就会铮得一声彻底断裂。 桑莫极其复杂而沉默地抬头瞧了宣绫靖一眼,勉强地叹了声“没事”,整个人便失魂落魄般的向外走去。 宣绫靖沉沉地盯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由轻轻蹙了蹙眉,却也没有阻拦,只是心头越发好奇,阮寂从与桑莫究竟说了什么。 而等她慢悠悠走回水月殿之时,水月殿内,却悄无声息地多出来了一名黑衣人。 再加上青鸾竟是毫无提防的姿态,宣绫靖不由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定是九伶楼之人。 “你是?”宣绫靖示意青鸾合上殿门,才开口问道。 “属下是楼主派在暗中盯着桑莫公子之人,名唤青雨。” 盯着桑莫?也对,桑莫本是东渊之人,突然投效北弥,依阿九的性子,定是不会轻信,暗中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倒是附和阿九的作风。 “何事?”宣绫靖这才敛了敛神思,正色问道。 “方才桑莫在天牢与阮寂从的交谈中,曾提及了其师风引穹。” “风引穹?此人传言不是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么?”宣绫靖愣了愣,而后才又沉吟地思量起来。 太后身边的术士,风引穹,竟是桑莫的师父?那当初桑莫为何会帮太后布阵倒能说得通了…… “是,属下正是觉得不对劲,可现下又寻不到楼主,这才来向公主禀报。”青雨继续道。 宣绫靖不由点了点头,阿九定是去暗中盯着聂君厝的动静了,“你继续说。” 她本就有些好奇桑莫出天牢时那副脆弱失神的缘由,没想到阿九竟有派人暗中盯梢,当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他们交谈中提及,风引穹不仅未死,还一直暗中与阮寂从有联系,直到约六个月前,才莫名断了联系。阮寂从指责桑莫枉为人徒,不顾念师父,投效北弥,还间接害死了师娘……属下觉得,阮寂从口中所说的师娘,应该正是指的东渊先太后。” “六个月前?”宣绫靖却并未在意青雨所说的太后,反而是不停地反复咀嚼着这个时间段,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沉吟良久,她这一股熟悉感才骤然寻到了归处! ——“这数月,我让阿九去调查过,唯一只查到,大概六个月前,似乎有人前去拜访过无蜺山,但再无其他线索,就连那人是何相貌,何时离开的无蜺山也半点没有消息。” 六个月前,不正是阿越师兄之前曾与她说过师父失踪之时的情况吗? 六个月前,有人拜访了无蜺山,无人出山,但无蜺山却只剩下了一片狼藉,再无人迹。 六个月前,桑莫的师父,风引穹莫名失去了联系? 这二者之间,难不成会有什么联系? 这一刻,宣绫靖心头大起大伏,明明没有什么可以确认的证据,可这一刻,她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直觉,她觉得师父的失踪,必定是和风引穹有关! 风引穹假死在八年前,如果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又何必要假死? 她还记得,当初东渊那场夺嫡之乱中,太后声嘶力竭地杀戮里,讨伐之声最多的,便是为风引穹报仇! 连太后都以为风引穹死了,风引穹若没有什么秘密,怎么可能连太后都瞒住? 风引穹和师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蜺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绫靖心底忽然生出一丝担忧,风引穹盛名在外,能教出桑莫,恐怕他的造诣和师父相比是半斤八两,可听阿越师兄说,师父为了测算她的命数,已经双眸失明,那样的师父对起风引穹来,可能有必胜的把握? …… 而与此同时,暗中跟着聂君厝的阿九却悄无声息地随着他了一处假山暗室之中。 一路小心翼翼跟随而去,阿九丝毫未露痕迹,可等到聂君厝走入一间宽敞的暗室,一盏一盏点燃暗室内的油灯之时,藏在暗处的阿九视线情不自禁地生生凝住。 这一间暗室里,挂满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幼时的最多,嗔痴怒羞,一颦一笑,尽在笔下,但幼时的画像可见作画之人功力尚且稚嫩,神韵尚稍显不足,可之后再年长些的画像,眉梢眼角间,尽皆是传神的情态,可见作画之人画工见长,已然栩栩如生。 而这画像里的女子,与阿九的容貌有些相似,被刻画而出的眉梢眼角,更是颇有几分神似,只是阿九素来清冷,不同于画中女子的温婉噙笑,颦蹙之间,尽是柔情。 聂君厝似乎有些失神地盯着画中女子,久久驻足不动,阿九藏在暗处,亦是屏息凝神,神色难见。 可不知沉默了多久,聂君厝忽的阴鸷地开口道,“出来吧!” 阿九心神一紧,却越发摒了呼吸,不动声色。 可聂君厝却竟当真像是发现了她一般,极度阴沉而又笃定地低喝道,“既然暗中跟来了,不现身如何相谈?” 又是沉默片刻,阿九终于确定聂君厝确实是发现了她,不由从暗处掠下,刚好立于暗室入口。 聂君厝阴鸷的眼神有一瞬的凝顿闪过,眉眼里满是复杂,而后敛了敛浑身的气势,语气说不出的奇怪,“是你?” 阿九没有回答,清冷的视线却是不着痕迹地在整间暗室四周的挂画上扫动着。 聂君厝似乎察觉了她的视线,又似乎没有,转身情绪难明地笑了笑,竟是介绍了起来,“看看,朕的画功如何?” “很好。”阿九简短利落地应了一声。 聂君厝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默默走到一副画卷前,取下,又走到另一幅画卷前,再次取下,之后,才拿着两幅分明不是同年龄段的画卷,摆到了身前的桌案上。 “看看,这两幅画的画功可有长进?”招呼阿九的声音,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然与熟稔。 阿九愣了愣,面上却仍旧冷冷清清地,只上前扫了两眼,便又是简短地答道,“对比之下,确有长进。” 聂君厝却忽然一把挥下桌案上的两幅画,面色陡然阴沉,充满了愤恨与燥意,“有长进又如何?还不是连人都分不出真假!” 话音不落,聂君厝双瞳阴鸷,面色阴沉,浑身更是乍然汹涌起不容反抗的威慑,一步一步逼近阿九,一字一顿地声音,极度沉愤得从牙缝中,“宁姝浅,欺骗我这么多年,你可曾有过哪怕一丝不忍与后悔?” 从聂君厝口中听见这个名字,阿九浑身陡然一震,面色僵了僵,却冷清地道,“南君,您在说什么?怕是南君认错了人。” 聂君厝面色泛过一抹自嘲,双瞳沉抑地像是拼命忍耐着翻天覆地的痛楚,他没有理会阿九的否认,仍是自顾自地道。 “认错了人……哈哈哈哈,是认错了人,认错了……要不是认错了人,朕怎么可能会忍气吞声地答应念妃那个女人代替聂君厝去东渊为质……” 阿九身形隐隐一颤,却越发抿紧了唇,一声不发。 聂君厝扫了她一眼,眸底更是深深一黯,自嘲地苦笑道,“当初偶然与西殊闻人越和北弥君上碰面之时,偶然遇见你,就觉得你的眉眼与她十分相似,可是她已经死了……朕以为,她已经死了!可却没想到,你就是她!你们竟是双生子!” “当初,念妃为了逼朕老老实实前去东渊为质,杀了那么多知,就连她也不放过,朕为了保她的尸身,不得不委曲求全,将她安置在了这间暗室里,不至于死后仍旧不得安宁,还带走了开启暗室的唯一钥匙,才认命前往东渊……可是,自朕回宫掌握大权之后,才偶然发现,她身上和你一样的胎记消失了……” “尸身放在冰室里整整五年,没有人重新为她添上胎记,怎么可能会不消失呢……姝浅,你们姐妹间感情好到,连朕也可以推让吗?啊?你回答我啊!!” 聂君厝猛的扣住阿九的肩,竟似疯了一般地质问着。 阿九冷着一张脸,浑身僵硬地连推开反抗都浑然忘记,只能随着聂君厝的力道来回摇晃,晃散了所有的镇定,也晃散了所有的伪装。 第二百二十五章过往,陈年旧事 “我没……”阿九终于面露复杂地动了动唇,可话刚出声,便又满是艰涩的咽了回去。 聂君厝近乎祈盼而沉痛地盯着她。 阿九终于受不住地撇开眼,低低地道,“姝晴她比我更喜欢你……” “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姝浅!你怎么能就因为她喜欢我,你就推开我,甚至离我而去!” 阿九怔了怔,却还是低沉地道,“姝晴与我是双生子,许是因为我的缘故,她自一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她的人生本就已经失去了太多,而你……是她心底奢求的唯一期盼……” “所以你就让她假扮你,呆在我身边?”聂君厝自嘲地苦苦一笑,“我原以为是我当初身处的环境太差,才连累你的身子也日渐变差,一直自责不已,连累你身死后,我险些崩溃,为了保全你的身后事,我宁愿委曲求全,去东渊过那疯疯癫癫不是人过的日子……却从没想过,你竟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像傻瓜一样自以为是……” “假扮?我没……”有! 阿九浑身控制不住地一阵轻颤,下意识反驳的话说到一半,却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低垂着头,嗓音莫名低沉,无奈,“你与姝晴朝夕相处了五年,难道……就不曾爱上过她吗?” “爱?”聂君厝忽然愣了愣,旋即近乎又悲又讽地嗤嗤大笑起来,“你问问我十年前就已经放到你身上的心,问问它,它爱上过宁姝晴吗?你问啊!” “别笑了。”阿九怔忪地抬了抬头,艰涩地说道一句。 “我这一生如此好笑,为何不笑?”聂君厝却是反问一句,笑得越发满腔自嘲,笑得悲凉满堂。 阿九怔怔的沉默下去,聂君厝的笑声终于渐渐停歇,可在笑声停歇之际,他面上的自嘲苦涩却彻底退了干净,只余满眸的阴鸷凶戾,与不容置疑的霸道决绝。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任你离开我身边!姝浅!” “我——”阿九面色一阵复杂闪烁。 阿九的犹豫,直让聂君厝瞳眸近乎缩成一个小点,满是压抑到临界的愤怒,“如今姝晴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将我再推给别人?” 阿九被聂君厝阴沉的面色惊退了几步,这才怔忪地回过神来,素来清冷的面上像是被人彻底揭下了故作坚强的伪装,只剩苦涩悲凉的落寞与低喃,“我以为……五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你爱上姝晴了……” “当年,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劝说我将你让给姝晴,那是我从娘胎里,就欠她的债……整整一个月,只要有一丝空闲,只要我在府中,就会有人在我耳边说,这是我欠她的,欠她的就要补偿,就要还……他们不把我说动决不罢休,不把我逼疯决不罢休,姝晴甚至三番四次以死要挟我……我能如何,看着她死吗?……这本就是……我欠她的……” 阿九忽的蹲下身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膝,憋了整整十年的委屈与痛楚终于一次性全全发泄了出来。 低泣的哭腔,是宣绫靖与闻人越从未见过的悲伤与沮丧。 “欠她的,我还就是了……若非,若非遇见了阿靖他们,也许,我连这条健康的命,也一起还给她了……我以为,我以为,你爱上姝晴了……” 聂君厝定定盯着阿九的视线骤然沉痛的一缩,面上的阴鸷愤怒尚还来不及全全褪尽,他的手已经情不自禁地揽住了那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的阿九。 “姝浅,没事了,没事了,以后,有我在,没有人会再逼你……”轻轻安抚着那不住抽泣轻颤的背脊,嗓音更是从未有过的真实温柔。 整个烛火微光的暗室里,一时间,只剩下那低微的抽泣声以及不含半点阴沉怒意的温柔安抚声,像是一首温婉轻柔的古筝曲,奏着小桥流水的宁和。 良久,久到所有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整个暗室内,只剩下久别重逢的默契,不用言语,不用动作,只相护陪伴,便心意相通。 …… 夜幕缓缓降临,宣绫靖本是坐在水亭之上观鱼休憩,青鸾却忽然满是警惕与忌惮地来报道,“公主,东帝来访!” 宣绫靖不由地怔住,眉眼霎那感觉有些干涩,不由地眨了眨,才觉得好了些。 沉默地看着倒映在水池里的灯笼,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一圈一圈荡漾的水波火光涟漪起伏。 良久,她才情绪难明地叹息一句,“有请。” 慕亦弦被青鸾引来此地时,宣绫靖早已理好了所有的纷杂情绪,只余端庄的疏离,举止之间,尽显一国长公主之风。 “不知东帝此刻来访,有何要事?” 宣绫靖说话间,便已引着慕亦弦入座,倒是青鸾,满是防备地站到了宣绫靖身后,生怕慕亦弦会当场现出杀机。 慕亦弦此际神色沉冷淡漠,完全看不出丝毫情绪,就连以往时常出现的惊天杀意,竟都被敛得一干二净,深深地全部藏到了无人能触及的内心里。 “长公主手上戴的东西,该物归原主了!”慕亦弦视线寂然地落在宣绫靖的右腕之上。 而这一刻,宣绫靖便感觉,她右腕里依稀传来一股痛意,但却并不明显。 宣绫靖沉默不言,只缓缓从腕上取下烛心镯,而后熟练地将两枚烛心镯拆成两枚,将属于慕亦弦的那枚,递还到了慕亦弦眼前的桌案上。 慕亦弦神色冷漠地将手镯套回了手腕,随后,却又神色冷寂地盯着正被宣绫靖拿在手中的那枚。 瞬间领会了慕亦弦的意思,宣绫靖不由地开口道,“东帝既说是物归原主,便还是不要觊觎另一枚了。” “长公主知晓其主?”慕亦弦冷冽地反问了一句。 “……不知。”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慕亦弦的眸色,而后,沉沉地道。 “朕曾听过一个故事,此镯之上,被刻名之人,分别执有手镯。既然朕的这枚刻得是云夕玦,那长公主手上的这枚,想必是刻得朕的名字,那它的归属,应该是云夕玦,而非,长公主吧!” 从慕亦弦口中听到她曾经讲述的传说故事,宣绫靖不由地怔了怔神,片刻才又晃过神来,拒绝道,“如果此镯归属阿玦,本宫与阿玦自幼相亲,本宫帮她保存遗物,也没有什么不妥。” “云夕玦如今乃是我东渊帝后!”慕亦弦浑身陡然涨开一道凌厉的冷意,守在宣绫靖身后的青鸾慌忙上前一步,护在了宣绫靖身前。 宣绫靖缓缓推开了青鸾,却是不闪不避、别有深意地缓缓道,“东帝若能与本宫做个交易,此物,也不是不能赠与东帝。” 慕亦弦双眸荒寂如同万载荒原,漫无人烟,压得人心慌寂然,宣绫靖却始终噙着一丝笃定的笑意,不催也不退。 慕亦弦盯着她的视线有一瞬悄无声息地凝了凝,她要与他做交易之时的绝然与固执,竟是与月宁郡主的神态分外契合,让他一瞬都闪过了一丝错觉,心底更是难以捉摸地划过一抹奇怪的波澜。 “何事?”正是因着这一丝错觉与波澜,慕亦弦压下了所有的气势压迫,冷冷问道。 宣绫靖顿了顿,终于鼓足了决心开口问道,“殿下若能告知为何如此追杀我北弥皇室,此镯,双手奉上。” 上一世,穷极一世,也没能问出口的问题,这一世,竟是借着他们的定情信物,借着阿弦已然忘却了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才终于有勇气问出口。 宣绫靖话音落下,慕亦弦却忽然沉默了下去,就连浑身的气息,都好似彻底收敛了一般,若非看见对面还坐着一人,只怕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良久,久到夜色一分一分变得浓郁,久到月上枝头,清辉满池,潋滟泛波。 久到,宣绫靖以为慕亦弦不会开口之时。 忽然,一道冰冷的如同九幽寒潭雾气的声音缓缓从对面飘了过来,却将她整个人从头到底冻彻,再无一丝暖意。 “北弥先皇亲口承认,他布下极致恶穴,毁朕四皇姐的尸骨!五骨锁穴,极阴风水,让她受尽阴鬼折磨,不得超生。” “这不可能!”宣绫靖只觉双唇冻得僵住,不知道如何,才将这句反驳挣扎着说出! 她想过太多太多的猜测,却从未想过,她父皇会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 可慕亦弦冰冷的话,却将她一点一点推入冰窖之中。 “这是六年前,北弥先帝死之前,在朕四皇姐墓前,亲口承认的罪孽!” 宣绫靖怔怔地盯着慕亦弦不含一丝波动的纯黑瞳眸,想从其中看出哪怕一丝的诬陷来,可慕亦弦不闪不避,冷漠至极地盯着她,无声无息却坚决地表明着他绝无虚言。 “长公主,烛心镯,还请物归原主,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不客气?”宣绫靖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与阿弦之间,竟真的有如此深仇大恨吗! 以前尚未查清之时,她心底一直暗藏着哪怕一丝的侥幸,期望那只是一场误会,可如今,残忍的事实,却将她深藏心底的期盼,击得支零破碎。 “东帝不是誓要诛我北弥皇室吗?本宫近在眼前,东帝为何迟迟不动手?!”宣绫靖忽的自嘲地低叹道一句,眸中心底,满是难以言说的悲戚。 可定定盯着她双眸的慕亦弦,这一刻,瞳孔却陡然难以自制地缩了一缩。 这双明明与月宁郡主神态完全不同的双眸里,这一刻,竟是如出一辙,静无声息地流淌着无边无际的如月华一般冰凉透骨的悲戚…… 直将他都生生感染,心莫名一悸。 第二百二十六章奇怪,南君贵人 而与此同时,身处暗室沉默良久的阿九与聂君厝终于回过了神来。 阿九神色沉默而冷淡,一言不发,视线却情不自禁地流连在暗室里,幼时的画像上,清冷的视线里不由的染上了无尽的怀念与回味。 这满屋的画,幼时的是她,年长的是姝晴,她的双生妹妹。 当初,所有人都向着她虚弱的妹妹,逼得她离家远走,再偶尔回来时,所见的俱是他与姝晴的情深缱绻,她以为,他终究是爱上了姝晴…… 却原来,姝晴竟是一直假装成了她? 视线似有柔意,似有追思,一直流连在壁上的一幅又一幅的挂画上,只将十年前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重新在心底深处唤醒。 聂君厝发觉她的眸光与神色,阴鸷的眸底不由也泛起无尽的柔意,一寸一寸追随着她的眸光,就好似在一同重温他们当初的记忆。 可忽然—— 阿九瞳眸一怔,视线久久凝在了一副明显年岁并不久远的画卷上,倒像是这数月间所画。 而那幅画里,所绘场景,竟是当初暗下相见的草亭,而画中所绘之人,正是她。 “你——那时就认出了我?”阿九怔怔指着那幅画,问道。 聂君厝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只是觉得有些神似,毕竟已经过了多年,容貌有变,回宫后,我偶然发觉姝晴尸身上与你一模一样的胎记没有了……这才派人调查当年宁府之事,发觉了双生子的事情。” 聂君厝走近几步,指腹摩挲在那画卷之上,喃喃柔和地道,“这是我……调查出真相后,才凭着记忆所绘……本是想,等这刺杀之事结束,再去与你相认,却没想到竟是你暗中跟踪我到了此地……” 说及此,聂君厝才陡然想起似的问道,“倒还未问,你为何要暗中跟踪我?北弥长公主的命令?” “不是。”阿九果断地否定道,旋即才想着补上一个借口,“是……是我自己……想……” “想看看我吗?”聂君厝霎那满是惊喜雀跃地道。 瞧着他满眸惊喜的模样,阿九心里一酸,不由地点了点头。 聂君厝唇角的笑意霎那肆意的蔓延开来,一瞬欣喜得竟宛若一个孩童,情不自禁地抓住阿九的手,拽着她去一同细看当年的幼时画卷。 被聂君厝拉着,阿九有些怔忪地盯着他们两手交握之处,而后,眉眼才泛过一抹真实的柔和,随着他的步伐近前去。 可忽然,阿九的视线再次凝在了一处,那是一处角落,也挂着一幅画,可刚刚一晃而过的视线间,她却依稀看见那副画卷里的人,并不是女子。 这满堂的女子画像里,唯一多了一副不一样的画像,阿九自是心生了好奇,不由拉着聂君厝向着那副画卷的角落而去。 可走到近前,清清楚楚看清这幅画卷之时,阿九的眸底不由闪过一抹浓浓的疑色。 “你怎么会……画这样一幅画?”惊疑之声刚起,阿九便意识到不妥,迅速改变了话锋。 聂君厝静静瞧了她一眼,却并未指出她话锋陡转之事,只故作未觉,柔声道,“此人,是我的贵人。” “贵人?”阿九诧然地蹙了蹙眉。 聂君厝叹了口气,满是感慨,“是啊,要不是这位老先生,也许,我到死也只是个疯子,也许我根本活不到东渊内乱,也许我根本没有机会再回南乔……” “为何?”阿九更是疑惑地追问一句。 聂君厝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阿九面上的急色,只安抚地笑了笑,回道,“当年在东渊,我尚未疯癫之前便已经时常感觉头痛欲裂,有一夜,正是这个老先生前来告诉我,说我命中有劫必将陷入疯魔之境,困顿数年,而唯一的生机是在几年之后的一个人身上,可那人是谁,那老先生未曾明言,只说并非东渊之人……” “所以后来,我发现自己竟真是被太后设计,即将失去神智之前,便安排了衾香假意效忠太后,以待日后时机。” 阿九怔怔听着他说完,久久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聂君厝神色柔和地瞧着她,良久,才叹道一句,“姝浅,看来你是认识这位老先生,可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阿九茫然地抬了抬头,视线恍惚良久才汇聚一处,定定盯着聂君厝片刻,她才满是疑惑地喃喃道一句,“我师父。” “你……师父?”聂君厝诧异地疑声道,一瞬有些怀疑是否出现了幻听。 阿九更是疑惑地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清楚这其间的关系,不由地站起身来,急速道,“不行,此事我要赶紧去告诉阿靖!” 她刚转身要走,却被聂君厝一把扣住手腕,可不待她挣扎,聂君厝便是沉声霸道地道,“我随你一起,好不容易寻到了你,朕再也不会放手!” 阿九微怔地瞧了瞧聂君厝,最终还是默许了他的霸道。 …… 而阿九与聂君厝到达水月殿时,所见之景,便是宣绫靖与慕亦弦站在水亭之上沉冷寡言,而青鸾满是防备警惕的一幕。 “没想到东帝竟也在此,倒是朕来的不是时候了。” 聂君厝感慨了一番,打破了宣绫靖与慕亦弦二人之间陡然陷入的沉默冷寂。 宣绫靖本还想寻个话头继续问问慕亦弦他四皇姐和她父皇之间的恩怨,但聂君厝的出现,只能让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勉强地勾唇笑了笑,宣绫靖才客气道,“南君客气了。本宫与东帝刚好商谈完。” 一边说着,宣绫靖一边将另一枚烛心镯也递到了慕亦弦面前。 慕亦弦视线寂然难明地落在她执着烛心镯的手上,可视线汇聚之处,却不是她手上的烛心镯,而是她的……右腕。 慕亦弦的视线明明冷冽无波,可这一刻,宣绫靖却能感觉似有火烧一般,在右腕处浮动。 见慕亦弦视线久久不动,宣绫靖不由缩了回来,将烛心镯放到慕亦弦身前的桌案,才疏离道,“东帝所要的东西。” 慕亦弦被她这句提醒回过神来,这才神色寂然难明,拿起案上的烛心镯后,便扬长而去。 聂君厝目光微深地盯着慕亦弦没入夜色之中的背影,这才与阿九一同走入水亭之中。 “听闻东帝誓要诛杀北弥余孽,没想到,竟会手下留情没有动手?长公主好本事,竟能安然无恙与东帝同处一处。” 宣绫靖有些怪异地看了一眼聂君厝与阿九,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怎么感觉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一点点不对劲…… 阿九明明是去暗中跟踪聂君厝,但此刻二人一同前来,聂君厝也不像是兴师问罪的样子…… 压了压这一丝怪异,宣绫靖才眉梢微挑地反问道,“南君深夜来访,又不知所为何事呢?” “朕倒是无甚要事,是姝……是你北弥使臣有要事禀报……”聂君厝一本正经地道。 而随着聂君厝的回答,宣绫靖只觉心头的那一丝怪异越发放大,果然,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啊。 阿九却谨慎地四处瞧了瞧,吩咐了青鸾退下,这才神色郑重地道,“阿靖,师父多年前曾去过东渊,你可知晓?” “什么?”宣绫靖疑惑地愣了愣,不知阿九说及此事是何用意,但却有些意味深长地在聂君厝与阿九二人之间打量了几眼。 阿九没有注意到她怪异的目光,继续郑重地道,“南君多年前曾在东渊碰见过师父,还是师父指点的他转机所在。” 阿九简短地叙述了一遍事情,宣绫靖便当即想到了当初衾香向她求助之时所言之事。 当初听衾香所言,她只以为是聂君厝自己敏锐洞察,发觉了身处环境的问题,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她师父的提点参与? 不由地,宣绫靖也顾不得再探究聂君厝与阿九之间的怪异,直接看向聂君厝问道,“南君可知困住你的阵法有何作用?那老先生可曾与你说过?” “不曾。”聂君厝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目光微深含笑地在阿九与宣绫靖之间扫了扫,这才不再等宣绫靖多问,全全道来。 “那老先生当初出现的蹊跷,也只说我命中有劫,若应劫,将会陷入疯癫困顿至死,而唯一的生机便是数年后途径东渊的外来人。可具体是如何,朕当初也追问过,可那老先生说从卦象上只能看出如此,无法准确到是何人,只能看朕的命。” “所以,朕以最快的速度验证了那老先生之言,确实发现身处环境有异,不是风水便是阵法的问题,可那头痛欲裂之状却日渐凶猛,根本不给朕时间去破解困顿之局,危急无奈之下,朕只能命令衾香假意投效太后,以待那老先生所说的转机。” 话及此,聂君厝忽的顿了顿,瞳眸一眯,透出几分深晦来,“长公主怎么会对朕被困东渊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宣绫靖心神微敛,才无甚在意地笑了笑,同时意味深长地反驳道,“阿玦所用的情报网,与本宫相同,阿玦在东渊的事情,本宫自然知晓,也许,本宫所知晓的,远比南君知晓得更为清楚。” “哦?”聂君厝挑了挑眉峰,眼眸眯得越发深邃,“不知长公主还知晓什么?” 宣绫靖瞧着聂君厝这番神态,不由压低了声音,尾音更是有意拖长,显出几分神秘莫测来。 “比如……困在南君的阵法的真实用途……” 第二百二十七章秘辛,李代桃僵 “什么用途?”聂君厝霎那寒了眉宇,好似面对的正是东渊太后那般,浑身阴鸷凶煞之气猎猎鼓动。 宣绫靖并未立即开口回答,反倒是等聂君厝回过神来,收敛了浑身气势之后,才转而看向阿九,突兀地问了句,“阿九……南君可信否?” 阿九根本没有料到宣绫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如此情形,如此问她,分明就是看穿了她与南君之间的异样,阿九竟是如同一个被抓到糗事的孩童,刷的涨得脸颊微红,久久忘了回答。 倒是聂君厝“厚颜无耻”地突然握住阿九的手,笑着赞了句,“长公主好眼力,朕当然可信了。” 呆在南乔这些天,宣绫靖还从未从聂君厝口中听到如此不掺虚假,不掺君上威仪,如此情真意切甚至是欢喜雀跃的话来。 惹得宣绫靖不由更是诧异地瞧了阿九与聂君厝一眼,这一刻的聂君厝,竟是再无半分被困多年,脾气阴沉凶戾的乖张来,反倒像是个平平凡凡,温馨度日的平民百姓,只握着阿九的手,便已此生足矣那般。 宣绫靖更是从未在阿九脸上瞧见过如此小女儿家羞赧的神色,颦蹙皆嗔,怡人心神。 “咳咳!”瞧着眼前这二人竟如同忽略了她的存在,宣绫靖不由地重重咳了一声,阿九才惊得抽回手,嗔怒地瞪了聂君厝一眼,旋即终于恢复了宣绫靖熟悉的那个清冷淡漠的模样。 聂君厝竟是穷追不舍地抓了过去,更是眼神紧紧盯着那人,竟是一刻也不愿错过。 “没想到,南君竟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宣绫靖有意加重了“孩子气”那几个字,言下便是在提醒聂君厝收敛些。 “咳!”聂君厝面色讪然地轻咳了咳,竟是引以为荣地感谢道,“长公主谬赞了。” 宣绫靖根本不理会聂君厝,瞥了一眼已经恢复了沉稳的阿九,才道,“那便先说正事吧。” “困住南君的那个阵法,据本宫对阵法的了解,应该是早已失传的命阵,那命阵主对紫微帝星,当时所指,便是东渊那稚子先帝。而那稚子先帝亦是命中有劫。所以,困住南君的命阵,应该就是在剥夺南君的气运,妄图改变稚子先帝的命劫。” 聂君厝本还含笑的面色霎那寒了下来,双瞳更是浸满了阴鸷之色。 宣绫靖瞟了他一眼,才又继续道,“可自从阿九告诉本宫南君的真实身份后,本宫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先前,听阿九说及南君的真实身份时,她心中划过的浓重疑色便也正是此事。 “什么问题?”聂君厝阴沉地问了一句。 “这种罕见的命阵,以牺牲一人拯救一人,那契合阵法的能支持紫微帝星不灭的牺牲者,自然不是随便选之,若不身负能与紫微帝星呼应的帝气,必会徒劳无功。可当初,太后指明所要之人,乃是当初的南乔二皇子……若非阴差阳错变成了南君,那命阵绝无可能产生作用……” “南乔之帝当初并未退位,甚至连太子都未立,太后如何能确定南乔二皇子便是契合之人?又是如何,阴差阳错换成了大皇子后,那命阵竟也成功运转?” 宣绫靖顿了顿,眸光陡然深晦了许多,“难道……仅仅只是,巧合?” “巧合?”聂君厝唇角阴沉至极,沉默片刻,却又陡然嗤笑一声,“这世间,哪来的如此多巧合!” 宣绫靖沉默地盯着聂君厝,不再多说。 聂君厝笑声收敛之后,才眸色柔和地瞧了一眼阿九,随后视线回落到宣绫靖身上,意味深长地道,“原来,这就是长公主让阿九跟踪我的原因……” 阿九面色陡然赧然,聂君厝原来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那时竟是有意戏弄她不成…… 宣绫靖此刻倒是没再注意阿九的神情,只深晦地敛了敛眉眼,“本宫的初衷,倒没有这么深……南君在疏兰苑阵内,有意提醒刺客之事,让本宫觉得……南君也许是要借此名正言顺除去念太妃了……本是好奇南君的动机,才让阿九去查探查探……” 聂君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峰,直接问道,“那知晓朕身份之后的目的呢?” “自是要探一探这南乔念妃与南乔当年那场李代桃僵的事情真相了。”宣绫靖意味不明地回答道。 “本来,本宫起初也只是怀疑当年的李代桃僵‘可能’有问题,但不巧,今日本宫刚好收到一则消息,太后身边的术士风引穹八年前竟是假死,连太后都不知真相,本宫便直觉当年之事绝对另有乾坤。那阵早已失传,只可能是风引穹早就为太后之子留下的阵法。” 聂君厝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宣绫靖扫了一眼阿九,便也没再卖关子,继续道,“明明是阴差阳错,却还是成就了太后的命阵目的,能达到如此的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有人早已为太后测算好了契合之人,而太后深谙宫廷,自能推测到南乔宫中情形,早已料到南乔会用不受宠的大皇子顶替,指明南乔二皇子只不过是掩人耳目。测算之事,不论是风引穹还是蔺翔,都能测算出。” “其二,太后也不知究竟何人合适,也许,是多年前就有人告诉她南乔二皇子合适,而后,有人在南乔暗中悄悄推动李代桃僵之事,以达到太后也不知晓的目的。” 聂君厝面色阴沉讥诮地牵了牵唇角,满眸冷笑,“不管是其一还是其二,长公主所说的这个人……应该都是风引穹吧?这风引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朕当真有些好奇了?” “虽说确实是指的同一人,可这先后的意味,就不大相同了……”宣绫靖语意深沉地提醒一句。 聂君厝冷冷扯了扯唇角,满是讽意,“看来,朕还要暂留念太妃一命了。” 听聂君厝明白了她的意思,宣绫靖这才拂过一丝笑意,问道,“南君的毒,如何了?” “是个狠角色。”聂君厝讽刺地说到一句,“只可惜,朕在外为质多年,岂会如此轻易被人塞下毒药?朕若不想吞下去,便是塞到朕的喉咙里,朕也能吐出来,何况只是塞到了口中。” “同样,便是有武功再高的人暗中盯着朕,朕也能感觉到一丝异样来……也许,这是为质多年唯一留给朕的保命直觉吧。”聂君厝后面这一句话,明显是对着阿九所言。 阿九顿了顿,这才明白先前在暗室,她究竟为何会被发现了。原来不是她漏了痕迹,而是他敏锐的直觉。 “既如此,那便要劳烦南君多费心了!最好能弄清楚风引穹到底想做什么?” 宣绫靖不禁想起风引穹拜访无蜺山后,无蜺山一片狼藉,师父也消失无踪的事情来。 …… 翌日清晨,太阳尚还未冒出头,空气清新怡人,似乎还带着丝丝清凉的水汽。 宣绫靖本是准备前去长生殿与聂君厝商讨见一见念太妃之事,却未料,竟是在水月殿不远处的转道处,撞见了浑身带着湿冷之气的慕亦弦。 倒是不知他从何时就站在了此处。 “东帝。”宣绫靖远远打了个招呼,便不再上前,准备绕道而行。 哪知慕亦弦却忽然上前一步,二话不说扣住她的右腕,冰冷的触感霎那从肌肤直蹿入骨,冷得宣绫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东帝这是作何?”宣绫靖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可那钳着他的手力道大的吓人,恨不得要将她的手骨都生生捏碎。 慕亦弦却没有半分动容,神色冷漠地掀开她的衣袖,而后,沉沉盯着她腕上的花纹,久久没有出声。 甚至在慕亦弦的注视下,宣绫靖分明的感觉自己右腕里的窜动感更是明显了些,就连肌肤表面都能依稀看见。 她也一直心有疑惑,不知这花纹,这手腕里的窜动,究竟是什么情况?难道,真是当初那阵法村落内,那祭司所说的什么灵物之气不成? 而有一瞬,她却忽然感觉慕亦弦钳着她的手似乎颤了颤,而后便沉冷无声了下去。 可宣绫靖不知,在慕亦弦左手碰到宣绫靖的这一瞬,慕亦弦手腕内的气脉亦是再次窜动了起来,甚至比之宣绫靖手腕里的气脉更要猛烈。 而慕亦弦沉冷寂然的面色之下,却陡然眸色一深,恍若浓郁子夜,只剩寂然无光的无边黑暗。 心底霎那掀起的轩然大波,将他近乎死寂的心湖猝不及防激起一阵一阵涟漪波澜。 因为,在他钳住宣绫靖手腕的这一刻,那些曾经在他脑海里模糊闪过的画面,竟是再次一副一副地快速闪过! 那些,明明曾经只因为云夕玦而闪烁过的朦胧画面。 而此刻,脑海里的那些画面,明明仍是看得不清,可他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情绪,瞬间将他整片冰冷的心都彻底感染,就好似,那就是他曾经真真切切有过的感受! ——“你有过真心吗?” ——“云夕玦,你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 ——“朕不允许,告诉你,朕要你活着,亲眼看着北弥再次覆灭。” 浓烈的情绪感染之下,慕亦弦已然彻底沉浸了下去,口中一句一句喃喃地随着情绪起伏言说着。 慕亦弦毫无自知,可宣绫靖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呆住。 第二百二十八章三年,命数限定 二人就这般沉默地僵持了良久,久到天际都隐约冒出了几缕柔和的阳光,阳光冲破云层,渐渐将空气里残余的水雾湿气驱散。 宣绫靖一直怔怔的听着慕亦弦毫无自知说出的话语,只觉整个右手都被钳得麻木,近乎要失去知觉。 而忽然,慕亦弦似乎已经回过了神来,面色沉寂下去,再不见一丝恍惚与思索之色。 可他视线沉沉如夜,一直留在宣绫靖右腕之上,神情极度难辨,冷冷开口道,“长公主可知,何为灵虫?何为灵物之气?” 可不等宣绫靖回答,他更是片刻不歇地继续道,“可知……灵虫生而赋灵,谓之灵物之气……灵虫百用,不尽相同……烛心炼镯,附以幻灵,灵虫入体,可带而往生,真幻之界,一心之辨,真则落定往生,幻则命途天定……又是何意?” 宣绫靖蓦然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你在说什么?” 他问的前一句,她大抵还听说过,可后面追问的这一长串,到底在说什么? 虽然不知他究竟再说什么,可听见这段话之时,宣绫靖心口却情不自禁地滞了滞,直让她有一种直觉,这句话,很重要。 灵虫入体,可带而往生? 宣绫靖迟疑地回忆着慕亦弦刚刚出口的话语,心更是猛烈颤了颤! 往生?可是指……她这一世重来? 那在梦境中,她看见的从烛心镯内一闪而过没入手腕的光芒,就是那所谓的灵虫? 心,噗通一声猛烈一跳! 明明只是暗下的猜测,可这一刻,宣绫靖只觉心跳加重,好似已经预感到了真相那般,心跳不受控制得激烈起来! “这是——木盒夹层的东西?”心绪激烈难控,宣绫靖的疑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可话出口,她才意识到此情此景的不适合! 她,现在并不是阿玦,怎么会知晓那木盒之事! 果然,她话音刚落,便感觉手腕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慕亦弦的质疑之声更是紧接而来,但这一刻,他的嗓音却不再只是死寂无波的冰湖,终于多了几分急促。 “你怎么会知晓此事?!” 宣绫靖吃痛得倒吸了口冷气,不由地蹙了眉眼,挣了挣手。 而这一次,慕亦弦竟没再强硬地制住,反是随着她的力道松开了手来。 宣绫靖抽回手,一边轻轻按压揉动着,一边不露端倪地斟酌着言辞反问道,“本宫与阿玦自幼相亲,无话不谈,知晓此事何有问题?” “长公主毫无声息葬在断崖洞穴里,竟还能知晓外间之事?”慕亦弦冷冷反驳了句,显然是不信。 “东帝若是不信,本宫说再多亦是枉然。”宣绫靖无甚所谓地摇了摇头,却只浅浅噙笑,不再解释。 慕亦弦冷冷盯着她,似在分辨真假,又似在思索什么,眸色幽黑难明。 良久,他才又冷漠开口道,“长公主既然耳听八方,那可知此话何意?还有,长公主手腕上的花纹又是因何而生?” 宣绫靖心绪一瞬沉浸下去,脑海里不停地回响着慕亦弦所说的那一段话来。 “……烛心炼镯,附以幻灵,灵虫入体,可带而往生,真幻之界,一心之辨,真则落定往生,幻则命途天定……” 灵虫、入体、往生、命途天定? 其实,对于慕亦弦的疑惑,她心中已然有了大致的猜测,除却梦境里,师兄所说的那段关于师父的疑惑,她大抵都已经推测到了始终。 可是,想到昨夜慕亦弦所说的事情,她的心却好似被什么紧紧揪住,隐隐作痛。 她父皇,当真如此恶毒对待了阿弦的四皇姐吗? 若真是如此,阿弦看着她死便好了,为何还要如此麻烦的追随她来这一世? ——“……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宣绫靖不由回想起慕亦弦曾经说过的那段话…… 以一生换三年? 再联想到阿越师兄的那一句“……如若失败,你们都会困在命数里,在阿靖死去的时间点,那个命数也会应劫,你也会万劫不复!” 结合阿弦所说的木盒里记录的东西…… 宣绫靖呼吸骤然停了一息! 难道—— 她这一世的重回,只有三年的时间?三年一过,她会如同上一世坠亡断崖的死劫一样,走入生命的结尾?! 难道—— 如果这一世,她在和上一世的同一个时间点应了上一世的命劫,阿弦也会随之葬身在这一世不成?! 命途天定?! 这就是……所谓的命途天定?! 宣绫靖忽然想笑,想要悲愤大笑—— 可她笑不出来,只有心口一阵一阵难以自抑的抽搐,将所有的惊悸、惶然、无力、自嘲一点一点凝实,一寸一寸刻入骨子里。 在她难以言说的情绪翻涌间,早已逝去的蔺翔恍惚地在思绪里划过。 他那在天牢时的疯癫与魔怔,将宣绫靖心底的记忆悄然唤醒。 “……已死……又生……生非生,死非死,梦醒皆散,化火为真,三年……噗!” 这是,蔺翔当初强行为她测算命数时的卦语,而测此卦后,蔺翔便被天机所噬,陷入疯魔。 三年…… 蔺翔所测的卦象,亦是三年…… 果然,她的推测,竟是真的吗? 三年,她这一世,只有三年的时间,甚至,还会将追随她踪迹而来的慕亦弦,也连累得万劫不复?! 宣绫靖的情绪忽然难以言说的低沉下去,就连面对慕亦弦时想要伪装陌生的心思都不再为继。 这一刻,她满眸悲戚无力地瞧了慕亦弦一眼,这一眼里,充斥着慕亦弦从未见过的复杂。 理不清这一眼里,到底交织了多少情感,可这一眼,却让慕亦弦心口从未有过的一震,紧接着却是连他自己都极度迷茫地柔和了下去。 就好似一湖冰泉被春风吹皱,又好似一块冰凌被掌心捂化。 明明他都不懂这一番变化究竟如何而来,可这一种柔和却好似早在多年前就悄无声息地融在了他的骨子里,无需他控制,便能悄然冒出头来,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宣绫靖再次怔怔抬头时,对视而上的便是慕亦弦这番神情茫然间却情不自禁满是无边深情的视线。 她的心,更是骤然一酸,充斥着难言的苦涩与挣扎。 “长公主可知,为何你我手腕之上,会有一模一样的花纹?”慕亦弦兀的再次开口,可这一次,他的嗓音里却带着他自己都毫不自知的柔和,虽是很淡,宣绫靖却一听便觉。 可此刻,宣绫靖仍旧沉浸在那般惊天的推测里,悲痛之感尚未褪尽。 听闻慕亦弦此话,她面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思量,而并非惊讶。 慕亦弦不动声色将她这幅反应看在眼中,入夜浓黑的眸光里转瞬划过一抹幽色。 旋即,才见宣绫靖好似晃过神来,故作惊诧地反问了句,“东帝手腕之上,也有花纹?” “不错。”慕亦弦并未质疑宣绫靖所表现而出的惊讶,只淡淡应了一声,便将手腕的衣袖撩开,将手腕上的花纹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更不待宣绫靖开口,他情绪难明的冷冷道,“朕本以为,是戴了烛心镯便会出现花纹,但朕昨日已经让旁人用两枚烛心镯尽皆试过,却不曾在出现过!” 听闻慕亦弦此话,宣绫靖脑海里霎那思绪飞转起来,一个念头陡然在脑海里闪过,也许…… 念头一起,宣绫靖心绪都隐隐澎湃了几分,暗下压了压,她才迅速打着腹稿,理了理思绪后,才终于故作思量地开口。 “如果……本宫告诉东帝,这花纹乃是诅咒,东帝信否?” “……” 慕亦弦沉沉地打量着宣绫靖的眉眼,似在辨认她是否在戏弄他,可打量良久,却丝毫不见那双充满了沉稳与笃定之色的眼眸有半分闪烁与退缩。 宣绫靖唇角勾着一丝浅浅的沉稳笑容,满是明媚风华的眉眼里,这一刻,满是坚毅之色。 可透过这一双清透坚毅,甚至闪烁着风华与神秘感的眼眸,慕亦弦却一瞬有些恍惚,有些错觉,他的心底,竟是情不自禁地淌过了一道名为熟悉的浅流。 如果说以往因云夕玦而产生的那些恍惚与错觉的感受,与他而言好似隔着一层雾障,让他能有所感觉,但却很少能时时刻刻感觉真切,那么如今,对视着宣绫靖,这一层阻隔的雾障就好似彻底消失了那般,让他每时每刻地感觉都真实真切,都能轻而易举地感同身受! 二人之间的氛围陡然沉默凝滞良久,路过的宫女都小心翼翼,窃窃私语地撇过一眼,便飞快逃离。 素鸢与尉迟晔不知因何正往水月殿而来,所见的一幕,便正是着二人沉默相对。 素鸢与尉迟晔对视一眼,素鸢脚下步伐一点,人影便以迅速掠到了宣绫靖跟前,将人牢牢护在身后。 “小姐,您没事吧?”惊忧之下,素鸢也顾不得称呼的问题,径直唤道。 可她这一声,却让慕亦弦冷淡里带着莫名的寂然瞥了她一眼。以往,她唤云夕玦,亦是唤的小姐。 “我没事。”宣绫靖小声地安抚了素鸢一句。 尉迟晔这才刚好走到此地,温润如常地作了一揖,可谦和的嗓音里暗藏着不容忽视地防备,“东帝,我国长公主大病初愈,东帝有何要事,不妨等长公主身体康复些再行商议。” 第二百二十九章诅咒,合作如何? 慕亦弦视线寂然划过尉迟晔,却并未多言什么,只一瞬,便又回落到宣绫靖的身上。 宣绫靖一语不发,慕亦弦更是视线紧盯,素鸢与尉迟晔一时不清楚先前此地发生了何事,全全浑身紧绷地提防着慕亦弦的一举一动。 可浑身紧绷防备的同时,素鸢清透的眸底却不由自主地划过一抹迟疑。 她还记得,当初东渊那晚,她拼命想要抢回“小姐(云夕玦)”的尸身时,慕亦弦那副面无表情却更让人心神巨颤的死寂,就好似天地崩塌,心死灯灭,再难动容半分的躯壳。 她更知道,如今东渊帝后,正是云夕玦,而东渊中宫凤鸣殿里,偌大的宫殿,众多的宫人,全全供奉着那一枚小小的牌位。 她不知,慕亦弦和还是云夕玦的长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慕亦弦那般对待,甚至罔顾所有非议之声,将一个死人立为一国之后! 可她担心……长公主会不会和东帝一样动了情…… 他们之间,可是有着至死方休的杀意啊! 尉迟晔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素鸢,更是将素鸢的迟疑忧色看入了眼里。 可宣绫靖与慕亦弦却并未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神情,宣绫靖在等慕亦弦的回答,而慕亦弦,似在斟酌相信与否。 四人就这般沉默对峙片刻,慕亦弦冷淡的声音才终于缓缓响起,“什么诅咒?” 素鸢与尉迟晔一片茫惑,可却没有多问,仍旧满心防备地盯着慕亦弦。 而听到慕亦弦这一句话的宣绫靖,唇角却悄然绽放一丝浅笑弧度,信了便好。 “那边有一座风亭,东帝随本宫去那处相谈吧?”宣绫靖虽是开口询问,可不等慕亦弦回答,便已先行一步向着那边走去。她了解阿弦,既然他信了,那必然会跟来。 到了风亭处,宣绫靖这才示意素鸢与尉迟晔先去水月殿内等她。 素鸢与尉迟晔先是不放心,可宣绫靖语意坚决,他们也只能满是担忧地离去。 待素鸢与尉迟晔已经离开,宣绫靖才终于收起了面色的浅笑,换做一副凝重的忧色,语气亦是分外沉重,“死咒。” “死咒?”慕亦弦辨不清神色地敛了敛眉峰。 “不错。身负此纹,将在两年之后的某一日,应了死劫。” 宣绫靖面上仍是一片沉重,但心底却难以名状地叹了叹,她如此说法,除却那花纹的寓意是曲解,其他的也都算是事实了吧。 也许,这死劫尚余一线生机呢? 这是她心底暗存的侥幸,亦是她不舍阿弦追随她而来,却被她连累陷入死劫的心疼。 她记得,阿弦那句话里,有一句“真则落定往生,幻则命途天定”,虽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命途天定是一种可能,那前一句落定往生必然也是另一种可能! 那么,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着改变之法! 而她,故意曲解花纹为诅咒,便正是为了这一丝生机! 想及此,宣绫靖终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打算。 “既然东帝与本宫同负死劫之咒,不妨暂且放下仇怨,先将这死咒之谜解开如何?” 慕亦弦寂寂然扫了一眼宣绫靖的眉眼,没有说话,可宣绫靖却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本就要杀她,既然她会应死劫,岂非正好? 可是…… 宣绫靖心口滞了滞,却只能默默自嘲的笑开。 阿越师兄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她若如上一世应劫,阿弦也会万劫不复! 这关乎阿弦的性命,她一定要去找到破解之法,她绝不容许出现一丁点意外!那就必须让阿弦先放下对北弥皇室的仇恨,以免阻了她的进程。 而要让阿弦暂且放下,就只能拿烛心镯来做文章了…… 宣绫靖思绪暗暗定了定,这才噙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嗓音至浅,却带着莫名的诱惑。 “如果……本宫说,这诅咒,也和烛心镯有关呢?” 慕亦弦瞳孔霎那一缩,冷冽的视线里都悄无声息染上了一分沉色,“可是与所谓的‘灵虫’、‘灵物之气’有关?” “也许吧。”宣绫靖模棱两可地笑笑,才又道,“本宫只知,烛心镯内藏有灵虫,而灵虫入体,才会在腕上形成花纹。” 其实此种说法,只是她的推测,并未有切实的证据,但此刻她说来,却尽是笃定之色,而目的,自是要让慕亦弦深信不疑。 “长公主的意思是,这烛心镯其实是归属于你的?”慕亦弦敛了敛眼眸。 “当然,本宫从未说过此物不属于我。”宣绫靖缓缓道,唇瓣的笑意越发见深。 “那镯上的刻字,何解?” “刻字之事,东帝之前不是曾说过,阿玦告诉你的故事了吗?”宣绫靖不答反问。 慕亦弦霎那沉默,只余视线沉冷地打量着,良久,才终于出声道,“那长公主想要如何解这诅咒?” “先找到本宫的师父。”宣绫靖迅速地回道,不待慕亦弦发问她师父与烛心镯之间有何关联,她便是又接着道,“东帝可能不知,本宫的师父,与那凝洄村落有所关系。” 她这一句话,才将慕亦弦的疑虑彻底抹净,终于默认了她的提议。 送走了慕亦弦,宣绫靖才转道回到水月殿内,却见素鸢与尉迟晔早就满是担忧地看着殿门口。 宣绫靖不由安抚地笑笑,才道,“你们寻我何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正好准备向皇上禀报我们要在南乔暂留一段时日的事情,皇上一直担心长公主的安危,长公主既是不即刻赶回北弥,可要传些报平安的手书?正好一道传回去。” “原来是为了此事。”想到弘璟,宣绫靖眉眼里不由柔了下来,“手书我昨夜便已写好了,正要让阿九传回北弥呢。青鸾,去将我昨夜写的手书取来给尉迟。” 青鸾领命去取,素鸢这才紧紧皱着眉头道,“公主,东帝没有为难你吧?” “没事,只是有些要事,要与东帝合作,日后免不了多有交集,你们,可千万别说露了。” 素鸢神色犹豫地闪了闪,四下看了看,才道,“公主,您看东帝对云小姐的安排……如果,如果让东帝知晓您其实就是……会不会让东帝消了对北弥皇室的杀意?” 宣绫靖怔了怔神,随后却又苦涩地笑了笑,也许吧,如果不是放弃了仇恨,阿弦怎么会随着她来这只有三年期限的一世呢? 可如今,不知是不是师父的从中作梗,阿弦早已没了上一世的记忆,没了他们上一世的情谊,他的仇恨,他的杀意,还能放下吗? 难道,还要再让他经历上一世那番的挣扎痛楚吗? 宣绫靖默默叹息了一声,早在这一世苏醒之时,她便已经下过决定,不愿再让他陷入那般痛楚挣扎的矛盾里。 若他尚有上一世的记忆,已经放弃了他的杀意,她也许会心中雀跃窃喜。 可如今,除却多了一个谜团重重的烛心镯,与上一世又有什么区别? 阿弦,仍是上一世那个誓要诛杀北弥余孽的阿弦,如果再与她纠缠一处,岂非再走上一世的老路吗? “东帝说,我父皇死前曾在他四皇姐的墓前亲口承认,毁了他四皇姐的尸骨,甚至建造极阴恶穴,困她灵魂,诅咒她不得超生。” “什么?”素鸢不敢置信地一惊。 “不可能!”尉迟晔却当即喝道,“先皇仁厚明德,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我也不愿相信,可东帝说,是我父皇‘亲口’在墓前承认,他没有必要胡编骗我!”宣绫靖有意加重了“亲口”二字。 可尉迟晔却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神色怔忪,喃喃道,“……墓前?” “嗯?”宣绫靖犹疑地凝了神色异常的尉迟晔一眼,不明所以。 可尉迟晔却仍旧陷入莫名的怔然之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素鸢诧异地推了推,他才面色微微泛白地轻轻咳了咳。 “长公主,六年前,先皇驾崩之前,臣随父亲护送先皇回宫之时,途中曾经绕经过一处密林墓地,先皇命臣与父亲在外,独自一人绕去了密林之内。先皇一去,就是整整三日,再回来时,那密林深处便传来了崩塌之类的声音。” “而之后,我等护送先皇回宫的途中,便数次遭遇敌袭,最终虽然将先皇护送回了宫内,却不知为何,先皇还是死于非命……” “如果,如东帝所言,先皇在那墓地与东帝见过面,先皇毫无无伤被送回皇宫却死于非命,会不会,正是东帝暗中使的手段?” 尉迟晔的话,让宣绫靖不由自主地震住! “你以前为何不提此事?”宣绫靖控制不住地厉喝一声。 尉迟晔一僵,神色低颓地请罪道,“先皇曾有命,不许我等提及那墓地之事。臣也没想到,东帝对北弥的仇恨,会与那墓地有关。” 宣绫靖怔怔瞧着自责的尉迟晔,不由地叹了口气,“罢了,就算早提,怕也无济于事。”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宣绫靖沉沉叹着气,一边往屋内走去,一边吩咐道,“尉迟,此事并不怪你,无需自责,对了,让阿九派人去东渊查查,东帝的四皇姐与我父皇之间,甚至是与太后之间,到底有些什么关系。” “公主,臣想亲赴东渊去查明此事。”尉迟晔却是神色一凝,正色道。 “好,让素鸢陪你一起吧,你身体不好,小心些。”宣绫靖脚步顿了顿,瞧了瞧素鸢,又瞧了瞧尉迟,才道,“我身边有阿九在,不用担心。” “是。”听及她后面这句,素鸢才迟疑的顿了顿,而后应了声。 第二百三十章果然,暗藏幕后(一) 将尉迟晔与素鸢送出水月殿后,宣绫靖又是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方才转道向着长生殿而去。 却哪知,长生殿的宫婢告诉她,南君出宫游湖去了! 不用想,宣绫靖也知聂君厝是和谁一同游玩去了,难怪今日她都不曾见到阿九的踪影。 无奈,宣绫靖只能先回了水月殿,等聂君厝回来了再继续商谈从念太妃口中打探当年消息之事。 这一等,便是到了傍晚。 而先来寻她的却不是阿九,反而是之前出现过一次的青雨,阿九派在暗中盯着桑莫踪迹的人。 “何事?”青雨定是又寻不到阿九的踪迹了,才先来禀报于她。 “公主,今日一整日,桑莫都在天牢附近徘徊,属下看他神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如今毕竟投效了北弥,如果时常行踪古怪地在天牢附近徘徊,不知会不会惹得南君误会我北弥别有用心。” “他有做何事吗?”宣绫靖皱着眉。 “那倒没有,就是一直在天牢附近走来走去,神情很低沉。” 宣绫靖思绪渐渐沉凝下去,一言不发地沉默了片刻,才眉眼微沉,看不透情绪地道,“不必管他,暗中派人盯着便是,有其他消息再来禀报本宫。” “是。”青雨应完声,便立即消失了踪影。 …… 这日傍晚时分,尉迟晔与素鸢轻装简从离开了南乔,前往东渊而去。 他们的行踪有着九伶楼的暗中保护与抹除,宣绫靖倒不太担心,可心中,对他们此行的目的,却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感觉不会有太大收获。 阿九刚刚随聂君厝回宫,便得知了尉迟晔与素鸢离开的消息,连忙向水月殿而去。 而在她赶到水月殿之前,因是在宫内等着无趣,宣绫靖便将闻人越唤来了此处,将这几日发觉的与师父有关的事情全全告知于她,也包括她……准备与慕亦弦的合作。 毕竟,她已经上一世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师兄,如今正要寻找师父的下落,更不该将师兄蒙在鼓里。 闻人越听闻她与慕亦弦合作之事,才正色沉重地问了句,“那手镯,当真会要了你们性命吗?当与我说,你所听见的对话皆如梦境,而那话里的内容,明显是对师父不利,可师父为了你测算你的命数,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现在更是因为风引穹而落得下落不明,生死不知……阿靖,你听见的那些话……当真会是真的吗?” 闻人越的一番话,让宣绫靖不由地怔住,阿越师兄所说的,也有可能。 也许,那梦境里所看所闻,关于师父的话,是有什么别的隐情,可她却无法从心底生出哪怕一丝的质疑,去质疑那所闻所见的真实性,没有理由,就是相信! 不仅仅是因为当初东渊城下,慕亦弦紧紧搂着她,在那惊雷暴雨下,一遍一遍重复着她梦境中所闻的那一句话,更是因为—— 凝洄村落里,那烛心镯的离奇消失的时间以及那烛心镯上的刻字! 东渊城下,那一夜,慕亦弦说过,他那枚手镯里,不仅刻有凝洄二字,还刻有云夕玦三个字。 她坚信,这两枚烛心镯正是上一世他们得到的烛心镯。 一切一切已经露出头的端倪,无不在表明,阿弦与她都是重活这一世。 “我相信,我所见所闻,应该是上一世我逝去后,师兄与东帝的交谈,而烛心镯更是如东帝所言,刻上了凝洄,就算他没了上一世的记忆,可正如他所言,借着凝洄,他发现了烛心镯的起始,更发觉了一系列的端倪,也许,也正如他说,就算没有记忆,他也许终有一天,能推测出我与他之间荒诞离奇的事实。” 闻人越定定看着宣绫靖,忽然开口道,“阿靖,你……还爱他吗?” 这一句,似疑似叹,琥珀色瞳眸间流转着温润如春风的光泽,可在氤氲流转间,却忽然,染上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神色。 宣绫靖眉眼颤了颤,似乎有些受不住闻人越这般神色,刚想移开眼,可心底却默然一叹,而后,坚定地道,“是,我爱他!” 闻人越澄澈莹润的瞳眸里似乎黯了黯,又似乎毫无反应。 宣绫靖却故作不知,而后笑语问道,“对了师兄,还未问你,悠月如今情况如何?我之前问素鸢,她说悠月并未回北弥,反是留在了西殊。” 闻人越怔怔瞧着宣绫靖的笑靥,神思有一瞬的回味与怀念,可片刻之后,便又只剩下温润从容。 他知道阿靖师妹的意思。 他们之间,有些话,说到这份上,便已经能够心灵相通了。 早在阿靖师妹告诉他那些匪夷所思的上一世的事情时,他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这些事情。 释然地勾唇笑了笑,似清风徐来,春暖花开,“她……还好,就是性子一味的羞怯胆小。” “师兄既然赠她五音铃,又以两国联姻名义定亲,自该好好待她才是。” 闻人越愣了愣,却也没再解释什么,只温和地笑了笑,才道,“看天定缘分吧。” 言说间,他脑海里不由回想起西殊太子府里,那每日跟随他身后的小尾巴,明明羞怯的像是小兔子,却一次一次鼓足勇气似的往他面前蹿,不由有些无奈。 而在他们二人刚刚话音落定,阿九便是赶到了水月殿。 阿九的出现,径直让宣绫靖与闻人越好好取笑了一番。 趁着刚刚,宣绫靖早已与闻人越提过了阿九与聂君厝的事情,看到他们的小师妹如今也终于打开了心结,他们自是也为她高兴。 被一番取笑,阿九脸颊霎那有些绯红似霞,饶是向来从容镇定的闻人越,都霎那惊了惊,还从未在阿九身上看到过如此小女儿的神态。 不由又是揶揄一句,“南君可当真是捡了大便宜了,也没问过我们同意不同意。” “师兄!”阿九瞬间窘迫,强迫自己冷下来面色,才终于想起了正事,“阿靖,听说尉迟晔与素鸢去东渊了?” “嗯,让他们去查一些事情,也许,会和我父皇的死因,与东渊北弥的仇怨有关。” “什么?”阿九神色正了正。 闻人越更是关切地问道,“阿靖,你查到先皇的死因了?” “尚未。”宣绫靖摇了摇头,当初她父皇莫名驾崩,便一直死因成迷,但她相信,依慕亦弦的性子,不会使用这种恶劣的手段,所以,也不曾怀疑过是慕亦弦所为。 便是今时今日,她也相信,不是阿弦所为。 但难保,不会有人暗中作祟,既然如今现了端倪,她为人子,自然要查个清楚。 他们刚聊没几句,就见青鸾进来禀报道,“公主,南君来访。” 霎那,宣绫靖与闻人越一同向阿九睇去促狭的目光。 “请进来吧。”宣绫靖促狭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阿九面上,才强压着笑意地道。 聂君厝一进来,目光果然就直接锁定到了阿九的身上。 宣绫靖忍不住道打趣道,“本宫倒未看出,南君竟是如此粘人。” “咳咳!”聂君厝不自然地咳了咳,才依依不舍地从阿九身上移开目光,不屑地小声冷哼了声,“久别重逢,你们自是不懂……” 走到水亭里,便自行坐在了阿九的旁边。 闻人越与宣绫靖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只能装作不曾听见。 待聂君厝坐定,闻人越这才开口道,“南君既然心悦小师妹,那对探查南乔之前的李代桃僵之事就要更尽一份心力了。” “什么意思?”聂君厝瞳眸眯了眯,透出几分君王的威慑之气,可目光落到阿九身上时,所有的气势便又瞬间烟消云散,简直像是变戏法的。 “姝浅,这件事,和西殊太子也有关系?” 阿九无奈地撇开眼,道,“我师兄。” 聂君厝先前还有几分防备的阴鸷眼神霎那充满了柔和,“多谢诸位这些年帮朕照顾姝浅了。” “帮你照顾?”闻人越玩戏谑地重复了聂君厝的话,明显是质疑之色。 聂君厝却好似完全听不出他的意思,满是理所当然地道,“正是。” “闭嘴!”好在阿九终于忍不住地喝了一声,聂君厝才终于掩了掩面上的不正经,轻咳了几声。 “咳咳,嗯,朕此时前来,是有要事要告诉长公主……” “何事?”宣绫靖满是怀疑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他不是发现阿九不在她的宫里,才跑到水月殿来找的? 聂君厝好似明白了她怀疑的眼神,又是轻咳几声,才恢复一派帝王之态,沉声道,“朕已经安排好了,今夜,诸位便可以去见见念太妃,问一问多年前的事情了。” 安排? 宣绫靖有些好奇聂君厝话中的安排是何含义,本还以为聂君厝今日与阿九前去游湖,面见念太妃的事情只能往后推推了,却没想,聂君厝竟是早有安排…… 好似明白了宣绫靖质疑的神色,聂君厝不由讨好似的瞧了面色清冷的阿九一眼,柔和地道,“姝浅的事情,朕怎么会懈怠呢,再说了,你们的师父,于朕也有指点之恩,朕这个人,向来有恩必报。老先生的行踪,朕也心有关切。” 言罢,聂君厝一边牵起阿九,一边道,“今夜子时,朕派人来接二位。朕与姝浅,就先去用晚膳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果然,暗藏幕后(二) 子时将近之时,聂君厝所派的人果然如约而来。 宣绫靖、闻人越在那侍卫的带领之下,弯弯绕绕地竟是出了宫。 他们出宫的举动虽是小心谨慎,可却还是没能逃脱慕亦弦暗中的眼线。 惊楚向慕亦弦禀报此事之时,慕亦弦只冷淡应了一声,并未多问,反倒是不明情绪地问道一句,“今日傍晚,你说尉迟晔与素鸢乔装去了东渊?” “是!” 惊楚利落应道一声,慕亦弦便又是陷入了沉冷之中。 片刻之后,才听他又意味难明地沉冽吩咐道,“传令回东渊,查一查和南乔念妃、萧念晴、二皇姐(太后)同时有关系的事情。” “是!” “让李世旋在李府查一查萧念晴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是!” 惊楚的身影在屋内消失之后,慕亦弦冷漠俊美的面庞里才轻浅若无地泛过一丝疑惑…… 白日里,北弥长公主的言辞表面上听起来能够自圆其说,可他却有一种直觉,感觉不单纯,至少,那烛心镯的问题,仍旧绕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如若按照云夕玦所言,烛心镯上显示的人名便是烛心镯选定之人,那为何属于宣绫靖的手腕上有灵物之气的痕迹,而镯内所刻的名字,却是云夕玦? 而且,这数月中,他早已暗下寻神匠墨辛问过,墨辛说,那镯内的云夕玦三个字与凝洄二字所刻力道与手法虽有几分相似,但却还是能够看出不同,名字倒像是二人合力而为,而凝洄只是一人刻之。 而至于那刻下凝洄之人,他已经试过力道,墨辛研究过后,也告诉他有八成就是出自他手。 那便是说,那云夕玦三个字,根本不是月宁郡主所述的那个故事里,是自行显示的名字,而是……他曾经与某个人一同刻下。 另一枚烛心镯究竟属于谁?与他一同刻字的人又是谁? 慕亦弦面色沉冷难明,烛火幽光将他俊美无俦的脸庞照得半暗半明,越发死寂冷漠。 他仔仔细细回忆过自己的记忆,至少并没有什么空缺的感觉,他寻不到任何线索证明他曾经与人一同在烛心镯内刻下过名字。 可为何,他的记忆没有任何空缺,脑海里却总是莫名其妙闪过那些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看清的画面。 尤其这些画面,诡异地让他情绪难以自控,越来越容易感同身受。 莫名其妙,可他,竟没有丝毫排斥。 没有理由,就如同他自幼便觉得不知从何而来的那烛心镯对他来说极其重要,这些莫名其妙的画面,这些莫名其妙的感觉,他亦是没有由来的觉得很重要,很珍视! 所以,引起他这种不需要理由的在意情绪的云夕玦,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立死人为后! 就是直觉! 当初搂着她在惊雷雨雾中一字一字重复的话,更是一字一字刻入了他的心中! ——“不论如何,朕也要去!刻下凝洄,便可留下指引,就算有他从中作梗,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若不成功,那就算朕以一生换三年!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这数月来,这一句话,每日都会在他脑海里闪过。 刻下凝洄,正好应了烛心镯内的凝洄二字,也就是说,他应该是要去某地,在烛心镯内刻下凝洄,是想指引一无所知的自己去那凝洄树林的小村落寻找真相?还是去通过那小村落去了解烛心镯的情况,从而去寻找另一枚烛心镯的下落? 这句话里,明明说的是三年,可烛心镯在他手上已经足足十几年…… 那这个三年,指的又是什么? 慕亦弦沉寂的脑海里忽然回响起先前与宣绫靖的对话。 ——“死劫。” ——“不错。身负此纹,将在两年之后的某一日,应了死劫。” 两年之后的某一日?再加上云夕玦初来东渊的时间,差不多正好是三年之期…… 是不是,凑巧了些? ——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这个她,如果指的是云夕玦,为何却没到三年便逝去了呢? 为何偏偏,他与北弥长公主的手腕上同有那花纹,而那花纹代表着“三年”的期限呢? 太多疑问,围绕着烛心镯而生,让他没有缘由的在意,没有缘由地想要解开! 甚至,他心中竟有一种连他自己都隐隐震惊的想法! 为了解开这些谜,他竟是可以暂时放下心中对北弥的杀意。 …… 而另一边,带着宣绫靖与闻人越出宫的侍卫终于停下了脚步,却是站在一处十分荒凉的坟冢堆里。 周围寂静得只剩呼呼的风声,吹得瘆人。 宣绫靖与闻人越倒没什么害怕之意,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不远处正牵着阿九的手一同走出来的聂君厝。 “南君好雅兴啊。此等地方,便不要如此露于表面了吧。”闻人越温润随和地打趣了句,丝毫不受这荒冢阴森的影响。 聂君厝反倒是握得更紧了些,阿九悄悄往回拽了几次手竟是都没能成功。 “好了,正事要紧。”宣绫靖提醒了句,聂君厝面上的神情才终于认真了起来。 眼神示意了领着他们而来的侍卫一眼,那侍卫点了点头,便迅速唤出几人,然后,在他们面前的这处荒冢前开挖了起来。 宣绫靖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大抵明白了。 没想到,聂君厝竟然将暗道的入口做成了荒冢,压着如此重的土,被藏在暗室里的人怕是根本无力自行出来。 不一会,荒冢便被挖开,果然露出了地面的暗道入口来,厚重的铁门被掀开,便露出了一条看不见尽头的通道。 而同时,竟是又有几名侍卫现身,手中还押着一个没有知觉的人。 “这是?”宣绫靖疑惑地瞧了聂君厝一眼。 聂君厝无辜地冷哧一声,阴沉的眼眸里满是讽刺,“既然想从她口中得到消息,自然要有让她开口的筹码。” 聂君厝话音一落,宣绫靖与闻人越便猜到了这人是谁了…… 南乔原本的二皇子,如今的大皇子,聂成祈。 想来,这就是聂君厝傍晚时所说的准备了…… 宣绫靖与闻人越没再多言,聂君厝拉着阿九,示意侍卫前头带路,众人便依次进入了暗道之中。 在幽黑的通道里走了没多久,他们便看到了一间不算大的石室,而这间石室里,竟然挂满了和阿九极度神似的画像。 而一身素衣的妇人,正坐在石桌前,眉眼里虽有厉色,但却难掩憔悴颓色。 聂君厝刚一走进去,那妇人便是不屑地冷笑道,“想用这种手段逼疯本宫,看来要让南君失望了!本宫这一生,手上沾的血数不胜数,若会被这些惊吓,早就疯了无数次了。” “念妃娘娘冷血无情,朕当然不会希望你这么快就受不住了……朕有的是时间,与你慢、慢、耗!” 聂君厝阴鸷凶戾地回了句,便拉着阿九一同走了进去! 念太妃瞳孔陡然一缩,指着阿九,满是惊骇,“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但只惊骇恍惚了一瞬,她又迅速清醒了过来,眉目间满是阴沉,厉声道,“不,你不是她!她死了都五年了!南君在哪寻来一个如此神似之人,本宫岂会被你戏弄!” “呵!”聂君厝阴沉沉地冷笑了声,不屑多说,“朕可没闲心为你费心……朕今日来,是有事想要请教念妃娘娘。” 聂君厝说完,便对着幽暗的通道入口唤了声,“进来吧。” 宣绫靖与闻人越这才缓缓走了进去,而那押着聂成祈的侍卫也跟着走了进去,一时间,本就不大的暗室便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念太妃一看见那被押着的人,顿时一惊,急怒道,“皇儿!皇儿!你对皇儿做了什么?!你说过不会伤他性命的!” “朕是个知恩图报之人,当年那件事,二弟有心帮过我,虽然没能成功,但朕记这份情,所以不伤他性命,可这不伤他性命的办法太多了,就看念妃娘娘您想如何了。” “你——”念太妃气得浑身发颤,面目狰狞愤恨,终究却在聂君厝无动于衷的冷厉面色中败下阵来,愤极地咬牙道,“你想知道什么?!” “五年多前,你计划用朕行李代桃僵之计,背后有没有推手?” 许是吃定了念妃不会拿她的皇儿打赌,聂君厝没有拐弯抹角,径直说道。 宣绫靖一直暗暗盯着念太妃的神情,在聂君厝问出这一句话时,念太妃眉眼分明隐隐跳了跳。 “什……什么推手?” “念妃娘娘,您可要想清楚了……”聂君厝没有揭穿,也没有暴怒,反倒是冷冽地笑了笑,犹有好心似的提醒道,“朕被困了多年,这耐性……可所剩无几了……” 念太妃沉默了下去,眸中满是关切与挣扎地看着仍旧昏迷的聂成祈好一会,终究还是压下了挣扎,咬牙道,“哀家不认识那人……看他打扮像是个道士……他给皇儿算了命,说皇儿与东渊相克,若踏足东渊,不出半年必定死于非命!哀家也确实不想皇儿被送去东渊为质,道士之言,正好让哀家寻了借口去求皇上……” “而那道士也帮哀家出了主意,建议让你替代皇儿为质!他说,他有办法能帮哀家瞒天过海,东渊绝不会发觉问题,只要哀家将根源的问题解决即可。但不可能向人提及他的事情,逼哀家发过誓,若提及此事,必将暴毙而亡。” 看念太妃神情决绝、似有死志地说着此事,聂君厝不由讽刺地冷笑了声,“念妃娘娘手上沾了如此多罪孽,竟还信报应这一说?” 可聂君厝话音未落,念太妃就整个人惊骇地抽搐颤抖起来,面色隐隐发青,所有人尚无一人来得及近前,念太妃便已经双眸大睁,没了声息! 竟然,真的死了!莫名其妙的,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惊骇,如此相似! 整个暗室霎那死寂无声,甚至所有人都按捺不住惊骇的盯着那莫名其妙没了声息的念太妃。 久久无人回神。 “阿靖!”直到,闻人越忽然极度沉重地唤了一声。 宣绫靖才惊恍地回过神来,那双清透自信的双眸间,这一刻,全全汹涌着极力压制的悲恨与惊怒! 聂君厝也迅速回过神来,寒着目示意了侍卫上去查看。 一名侍卫上前查了查,更是按捺不住惊骇地道,“君上,太妃她……死了。” 聂君厝面色阴沉,满是不悦之色,“死因呢?” “这……”那侍卫犹豫了片刻,才道,“属下看不出死因。” “难道你要告诉朕,真是报应不成?!” 聂君厝压抑着怒气低吼了声,那侍卫当即跪身请罪,“属下眼拙,请君上恕罪,可……可要找名仵作来看看?” 聂君厝满是阴鸷地扫了那侍卫一眼,却并没有应声,反倒是看向了神色异样的宣绫靖与闻人越,犹疑地道,“长公主和太子可看出了什么问题?” 宣绫靖没有回答,闻人越眸中闪过关切之色,这才答道,“南君先寻个仵作来验验吧。” 见宣绫靖神色异样,阿九不由一惊,旋即想到什么似的,惊疑道,“不会是和——” 闻人越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阿九的声音便熄了下去。 聂君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视线落在阿九身上,便也不忍强行追问什么,只沉着脸命令道,“来人,将念太妃抬出去,在附近寻个隐蔽的居所先安置着,派人去请个仵作来好好验一验,朕还不信,这世上有如此诡异的报应!” “是!”一众侍卫即刻领命行动起来。 聂君厝这才又看向那押着聂成祈的侍卫,“你们,将人先送回去!” “是!” …… 前去寻找仵作的侍卫回来之时,荒林中临时的居所已经安置妥当。 宣绫靖神情一直有些低沉而压抑,直到那仵作验完结果,她浑身乍然惊现一股骇人的凌厉冷意。 “几位大人恕罪,这……这位夫人,草民实在验不出什么死因啊,委实是怪异啊……” 聂君厝面色寒厉一片,低吼道,“再请!” 侍卫又是去请了一位仵作,可结果仍是没有丝毫不同! 一连三位仵作,说法俱是一模一样,完全查不出任何死因。 聂君厝瞧了瞧浑身气息压得越来越冷的宣绫靖,终于没有再命令侍卫去请仵作,反而神色阴沉地看向了闻人越,问道,“太子,可能为朕解一解这诡异之事?” 闻人越却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征询似的看向了宣绫靖。 宣绫靖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冷厉地抿了抿唇,幽幽寒冽地道,“念太妃的死状与六年前本宫父皇的死状极其相似!” “竟然真是如此!”聂君厝还未回答,阿九已然沉冷至极地低喝了声! “北弥先皇?”聂君厝更是思量地沉了眉宇。 众人同时沉默良久,聂君厝才陡然沉抑着眼瞳,满是深晦的沉吟道。 “朕记得衾香曾说过,当初她请月宁郡主,哦现在应该说是东渊帝后,帮朕解宅基之阵时,说动帝后的理由便是十六七年前的一桩旧事……难不成,那件事当真另有隐情?” 不待宣绫靖一众回应,聂君厝便是阴沉地冷笑道,“有意思!一件事,将东渊、北弥、南乔都牵涉其中,朕当真要查个清楚了!” 宣绫靖视线沉冽地瞧了念太妃一眼,这才竭力压了压在脑海里反复的当年父皇的死状,声沉如夜,荒凉瘆人,“南君,此事恐怕和风引穹脱不开干系!” “长公主有何计划?”聂君厝深晦地问了问。 宣绫靖却只寒冽一笑,再无多言,众人一路沉寂无声的回到了宫内。 聂君厝亦是吩咐侍卫将念太妃的尸身悄悄送回了宫中。 宣绫靖却无心再想其他事情,脑海里,全全都是父皇与念太妃那看不出死因的死法。 …… 翌日晌午,宫门处的守卫忽然来报,说宫门处有两人求见北弥使臣尉迟晔。 聂君厝直接打发了守卫去水月殿禀报。 等守卫将人带到水月殿时,宣绫靖不由愣了愣。 看着那满眼嫌弃,恨不得吹胡子瞪眼的妇人,宣绫靖心中不由暗忖:难不成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眼前守卫所带来之人,正是无崖子以及况晋函。 “长公主。”无崖子虽是满脸嫌恶之色,况晋函倒还是温和地作了一揖。 “前辈和况公子怎么来南乔了?”宣绫靖赶紧吩咐青鸾上茶,引着二人入座后,才疑声问道。 “哼。”当然,无崖子回给她的只有一个不待见的冷哼。 况晋函歉疚地赔笑道,“长公主勿怪,师父她面冷心热。我们此次前来,是为尉迟兄的事情。听说尉迟兄带领北弥使臣团前来了南乔,我们这才追寻而来。” “尉迟现下不在南乔,可是有何要事?”宣绫靖摇了摇头,示意并不在意无崖子的态度,才笑道。 “是关于尉迟兄的病情。在下为尉迟兄治病五年,却也始终无法寻到原因,也无法根治,而尉迟兄的病情逐年严重起来,在下实在放心不下。这数月从东渊离开后,在下找到了师父,刚好师父近来正研究了一种新的医理,在下发现竟和尉迟兄的情况有些相似,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大抵已经能够确定,这才赶来,看看能否为尉迟兄彻底根治。” “尉迟的病,很严重了吗?为何本宫没发现什么异样?”宣绫靖不由地拧了拧眉。 况晋函摇了摇头,“尉迟兄那病十分古怪,在加上尉迟兄一直用内息暗中压制,那病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异样,只受寒了便会引起咳嗽,但每年最冷的那一个月,尉迟兄的病就会彻底压制不住,来势凶猛,去年,尉迟兄都直接迷昏了数日才堪堪醒了过来。” “按着那病逐年严重的情况,若是任由这般下去,在下实在担心会有哪一年,尉迟兄醒不过来了。” “什么?”宣绫靖当即怔住! 脑海里不由得想起尚在东渊时,尉迟晔突然去拜访她时,像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地向她禀报了一堆事情,原来那时竟是因为病情,而不是躲避慕亦弦暗中的调查? 他竟然病得那般严重了还只字不提?!简直儿戏! 难道—— 宣绫靖思绪里乍然又闪过一道回忆,而这回忆正是前几日尉迟晔还未离开南乔时,她偶然避开素鸢问他的一句。 还是当初那个承诺,河畔柳,拂耳风,一阙相思赋。 她曾打趣的问他,如今诸事已定,他是否该向素鸢表明心意了? 可尉迟晔却有一瞬的沉默,而后才温和而神秘地笑道,“总要寻个水到渠成、不会被拒绝的时机……” 那一瞬的沉默,她当时只道是他害羞了,或是当真是要寻个最有氛围的时机了。 却原来,他竟是顾及他自己的病,不准备再与素鸢提起了? 宣绫靖姣好的眉眼不由地蹙成一团,匆匆敛了敛纷杂的思绪,便是沉声问道,“况公子,那你们如今可已经寻到了根治他的办法?” “尚无法确定,但总要试上一试。”况晋函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道。 宣绫靖神色间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却还是噙着一抹浅笑,安抚道,“总比束手无策的好。” “哼!”倒是无崖子突然冷哼了一声,“爱治不治,老妇还不想给你们北弥人治病呢!” “无崖子前辈仁心善德,晚辈自是满心感激。” “师父!” 宣绫靖与况晋函同时看向了无崖子。 无崖子冷着脸,嫌弃地看着宣绫靖的视线里,竟然还含着几分防备,像是怕她再抢了她的徒弟一般…… “……” 宣绫靖本准备劝说安抚的话语,瞬间全部凝在了唇齿里,满是无奈。 无崖子前辈却是一边防备地睨着她,一边满是告诫叮嘱地对着况晋函道,“小子,你可是答应了为师要踏踏实实学完为师的所有医道的,要是再敢半途消失,老妇这辈子要是再治半个北弥人,老妇就不叫无崖子,改叫无面子了!” “是是是!”况晋函赔罪地瞧了宣绫靖一眼,才连哄带夸地无奈道,“师父,弟子自然是要继承您的衣钵的,之前的事,弟子也和您说过了,家国在前,弟子总不能做个旁观的冷血之人吧?要是弟子当真心中无国无家,又如何能堪当师父您悬壶济世的仁心呢?那岂不才是让你没了面子。” 无崖子没有在说话,但是看着况晋函的眼神里充满了赞赏之意,面色都有几分满意喜色…… “……” 宣绫靖只做未觉地看着这师徒二人的相处…… 等到况晋函将无崖子前辈安抚好,才又看向她道,“长公主,尉迟兄现下去往了何处?” “尉迟他……去东渊了。昨日刚刚出发,不过以他们二人的速度,应该已经离开南乔境内了,你们要是去追,怕也不一定能碰上,不妨况公子与无崖子前辈就先在宫内住上一两日,待本宫今夜派人联系一番尉迟,与他们定个汇合之地,再送你们前去?” “好,劳烦长公主了。”况晋函应了声,宣绫靖才连忙吩咐青鸾将他们带去原先尉迟暂住的宫殿里,好好安置。 第二百三十三章死因,竟是阵毒? 临到入夜时分,寂静的宫中忽然喧闹嘈杂了起来。宫人来往匆匆,神色慌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宣绫靖着青鸾出去探了探,才知发生了何事。 念太妃刚刚在天牢内薨世了,南君大怒,杀了那逼死太后的宫女刺客,而现下南君已经着人将念太妃的灵体送到了明心堂,阖宫上下正准备着念太妃的身后事。 太上皇听说念太妃身亡的消息后,当即吐了一口血,本就不大好的身体也因此病了下来,太医也都往太上皇的修心苑赶去。 宫里同时发生了两桩大事,不乱起来,倒才是怪了。 宣绫靖听了听青鸾所说的有关念太妃死讯的消息,眉眼间不由沉了沉,露出了几丝冷意。 念太妃既是昨夜就已经死了,聂君厝用以达到起初的目的,自然在她的意料之中。 想必明日南乔朝堂之上,众臣所知的念太妃的死讯,便会是爱子之切,护子而亡,所有的罪责,统统将被归咎于阮寂从与那假扮宫女的刺客身上。 但念太妃那诡异的死因,却始终硌在她心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父皇的同样死因。 风引穹! 宣绫靖眸光寒厉地眯了眯,蒸腾着如实的杀意。 可忽然,她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如今无崖子前辈与况晋函来了宫里,仵作查不出原因,也许他们能看出什么呢? 当即,宣绫靖带着青鸾一同往明心堂而去。 到达明心堂时,整个灵堂已经布置妥当了,而聂君厝演足了母子情深,呆立在灵堂之前,一动也不动。 所有的宫人都被喝退在外,不得靠近半步。 宣绫靖自是也被拦在了明心堂外,衾香替她通报后,才得以入内。 进了内堂,宣绫靖果未曾在聂君厝面上看到哪怕一丝悲戚之色,也没卖什么关子,径直说明了来意。 聂君厝从昨夜那番诡异就对这些事当真起了探究的心思,自是也不阻拦。 见此,宣绫靖这才吩咐青鸾去将况晋函与无崖子前辈一同请来此地。 无崖子与况晋函一同前来之时,面上果然满是不耐之色,直到看见是灵堂,神色才收敛了几分。 况晋函代无崖子前辈一同向南君行了礼,宣绫靖才开口道,“劳烦况公子与无崖子前辈了,且看看念太妃的死因有何古怪与否?” “能有什么古怪,老妇看你呀,就是不想让老妇睡个安生觉!”无崖子抱怨的嘀咕了句,话音里满满都是对她的不满。 虽是说着,但无崖子前辈已然向着灵棺走去,瞧了一眼其内,许是顾及死者为大,态度再没有什么不耐与轻慢,认真地道,“没有中毒迹象,应该不是什么暗害的手段。” 绕着灵棺走了整整一圈后,无崖子才抬头瞥了宣绫靖与聂君厝一眼,道,“死者能碰否?” 宣绫靖没有答话,看向了聂君厝,聂君厝点了点头后,无崖子才探入其内,拨看了一番面目,又看了看手指。 最后,无崖子不满地瞥向了宣绫靖,道,“都没什么异样,你们要让老妇查什么?” “若是有一眼便能看出的问题,那也不会称之为古怪了,前辈可有发现念太妃的死因?” 此地的宫人尽皆都被聂君厝赶在庭院之外,宣绫靖便也没有遮掩,直言道。 “死因?”无崖子皱了皱眉,不悦地道,“没有中毒痕迹,不是暗害,那自然就是外伤了……这死者都已经着装入殓了,难道还要老妇再查看一番?” “可……念太妃身上没有半点外伤,就和当年,我父皇一模一样。”宣绫靖顿了顿,终于沉声道。 当年她父皇驾崩之时,无崖子前辈尚在北弥教况晋函医术,所以当初她也曾请无崖子前辈看过,可当时无崖子前辈亦是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了,但时隔多年,无崖子前辈游历各处,也许医术更进一步了呢。 她话音一落,无崖子面上的神情全全被凝重所替代,再没有丁点“记恨”她的姿态来。 “你父皇的死因……如今,老妇已经有些眉目了,不过还需验证一番。” “真的?”宣绫靖眉眼一怔,惊急地道。 “不急,老妇先好好看看这人。”无崖子却神色严肃,拦了她的追问之色,注意力全全投到了灵棺之中。 “晋函,过来帮把手。”无崖子仔仔细细盯着棺内之人,头也没抬地吩咐道。 况晋函连忙上前,就见无崖子竟是从念太妃手上挤出几滴血来,一瞬不瞬盯着那血液滴落的动静。 况晋函倒是端着一个小瓷瓶接着,没什么别样的动静。 血滴落了几滴,无崖子便放下了念太妃的手,神色异样沉重地回头身来。 宣绫靖从看着无崖子的举动之时,就觉得有几分熟悉,而等无崖子开口,她才终于知道了心头这一抹熟悉从何而来。 因为,无崖子所说的原因,正是她曾经告诉她的二字,“按之前一个小丫头和我说过的,依老妇看,这应该是……阵毒。” 当初她与阿弦从那凝洄阵内逃出来,偶遇无崖子前辈救治之时,无崖子前辈便对阿弦身上的毒十分感兴趣,可却久久又研究不出门路来,临走前,无崖子前辈取走了阿弦的几滴血,而她,也是那时告诉的无崖子前辈,阿弦身上的毒,并非单纯的医理之道,应是阵毒,与阵法有关。 “阵毒?”宣绫靖惊疑地往棺内瞧了一眼,当初阿弦身中阵毒之时,面上尚且还有中毒的体征迹象,可这念太妃却是毫无迹象啊? 难道,阵毒的痕迹深浅也与阵法的高深程度有关?越高明的阵法,中毒的迹象越是不明显? “不错,自从第一次遇见这阵毒之后,老妇接连一直在研究此毒,甚至还翻阅了不少阵法书籍,这数月来,也算有些收获,本是想去寻那姓尉迟的小子试试研究成果,倒没想,在此竟也遇到了一个身中阵毒之人。”无崖子叹了叹。 宣绫靖却是一惊,“您是说,尉迟他也是中了阵毒?” 无崖子尚未开口,况晋函已是先叹道,“正是如此!起先我也不知尉迟兄病因为何,回去寻找师父时,发现师父正好在研究这什么阵毒,仔细翻了翻师父的研究记录,我才发现尉迟兄的情况与师父记录的竟也契合!正好师父需要验证一番研究成果能行与否,我们这才起意来寻尉迟兄,若是无效,也好根据情况变化进行改进。” “尉迟怎么会中了阵毒?”宣绫靖满是惊疑不明,顿了顿,才又满是沉抑地道,“难道说,我父皇当年也是中了阵毒而亡?” 无崖子沉沉点了点头,“依老妇判断,正是如此。” “不过,这些阵毒应该不大相同,北弥先皇的情况时隔已久,老妇实难细说,但眼前这人,她的血在离体的那一瞬间,还能察觉一丝极淡的毒性,但离体不足一息之后,亦是完全没了毒性……当初老妇遇见的第一个中阵毒的人,也是差不多如此,不过那人所中的阵毒没有此人的隐蔽,至少面上还能看出中毒的痕迹……毒临近发作之时,血液里的毒性也慢慢掩藏不住……也不知那小子如今还活着与否,哎……创造此毒之人,其心当真歹毒……” 宣绫靖知晓无崖子所说的正是当初身中阵毒的阿弦,若是尉迟也是中的阵毒,那反而好办了,她的那枚烛心镯内应该还有两枚解毒圣丸。 就在这时,明心堂外忽然传来一声怒斥声,“让开,放我进去!” 内堂的众人不由向着堂外看去,便见一人正忧怒交杂地要往堂内冲。 宣绫靖看清了来人,正是念太妃的皇儿聂成祈,看着那人的惊怒急色,宣绫靖神色一瞬有些复杂,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皇母后。 念太妃也算是为了她皇儿的安危,才说出了风引穹的事情,以致死在阵毒之下,不明不白,也算是个好母亲了…… 聂君厝看了一眼外间的闹腾,不由沉声道,“让大皇子进来。” 聂成祈面色苍白,神情有些恍惚,一路跑至灵堂,看见那躺在灵棺之内的人,当即悲痛欲绝一直呼喊着“母妃”。 堂内的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不言下来。 而聂成祈悲唤良久后,忽然赤着双目,沉沉地扭头问了句,“君上,我母妃,当真是……死在天牢中吗?” 他咬字一字一顿,格外沉重,分明是别有深意,目光更是沉沉,却固执地盯着聂君厝,非要问出一个结果来。 聂君厝定定回视着聂成祈的视线,刚要开口,聂成祈却是又一字一顿重重地道,“看在当年的份上,别骗我!” 聂君厝刚刚开合的薄唇霎那凝滞下来。 宣绫靖瞧了一眼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氛围,不由道,“南君,那本宫就先告辞了,具体的情况,等南君处理完此间之事,我们在私下细说。” 聂君厝点了点头,宣绫靖便带着无崖子与况晋函离开了此地,将那片地方留给了那兄弟二人。 她记得,昨夜聂君厝提过一句,聂成祈当年曾有心帮过他,而他是个念恩之人,从当初他派人前往东渊想要救出衾香与她时,她大抵也知道了他重恩。 看来,这明心堂,又是一个难题了。 不过好在念太妃并非真正死在聂君厝手中,也不至于让他太难启齿。 不过此刻,绕在宣绫靖心中的,却不是聂君厝的难题,反倒是那第二次见面的聂成祈,看着他沉痛却又固执地向聂君厝问个答案的眼神,竟有几分威仪之气像足了她父皇当年,当真有些莫名其妙。 是她太想念父皇母后了吗?宣绫靖思绪有些怔忪地往水月殿走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傩娘,先皇暗旨 翌日晌午,宣绫靖派去打探尉迟晔与素鸢行踪的人便已经传回了消息。 念太妃已经去世,就算已经查出了阵毒,也难有下一步的进展,宣绫靖便也没有再留无崖子与况晋函,命令九伶楼的人送他们二人去与尉迟晔他们汇合,说不定尚能研究出一些什么。 送走了无崖子与况晋函后,宣绫靖这才向着慕亦弦暂住的清宁殿而去。 既然尉迟晔所中的乃是阵毒,那她自然要先将烛心镯取回来,以防万无一失。 可等她表明了来意后,慕亦弦却道,“那一枚烛心镯如今已经送去了神匠墨辛手中。” “墨辛?”宣绫靖疑了疑,不知慕亦弦此举是何用意,顾及尉迟晔的安危,她只能暂且压下疑虑,追问道,“可能暂时要回此物?本宫暂时有些用途。” “长公主要烛心镯何用?难道也和寻找你师父的踪迹有关?”慕亦弦神色沉冽地凝着她,视线里冷寂寂的夹杂着丝丝探究。 宣绫靖顿了顿,斟酌片刻,才缓缓道,“念太妃昨日薨世的消息,想必东帝已经听说了吧?刚巧神医无崖子昨日前来南乔拜访,偶然发现念太妃身上竟然有阵毒的痕迹……” “本宫从阿玦那里有听说过阵毒一事,听闻当初东帝身中阵毒便是烛心镯内的药丸解得毒,所以才想借烛心镯,取出一枚药丸救人一命。” “救何人?”慕亦弦神色冷寂不变地道。 “殿下也认识,尉迟晔,在北弥时,曾化名北晔为静穆王的幕僚。”宣绫靖缓缓地道。 “他……也身中阵毒?”慕亦弦冷寂迟疑地问了问。 宣绫靖点了点头,“不错,昨日,无崖子前辈所言尉迟久病多年的原因正是阵毒。现下,无崖子前辈已经赶去为尉迟医治,但本宫怕来不及救治,这才想有备无患。” “长公主知道的还真不少。”慕亦弦意味不明地冷漠说道一句,视线幽冽难辨其神。 “自然,阿玦与本宫自幼亲厚,什么事都会与本宫分享。”宣绫靖不露痕迹地笑了笑。 慕亦弦视线幽沉冷寂,似无边夜色,难探其底,沉沉盯着宣绫靖片刻,才冷冽地道,“那关于烛心镯之事,是长公主分享与了她呢,还是她分享与了长公主呢?” 宣绫靖不由地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却又沉稳从容地笑了笑,“自然是本宫告诉的她。” 她既然已经承认了烛心镯归属于她,又是她的手腕上有花纹,若再说是阿玦告诉的她,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听闻她此言,慕亦弦视线越发沉寂下去,宣绫靖只觉周身霎那如同笼罩了浓浓暗夜之中,只剩无波无澜的寂然,瘆人心慌。 二人沉默良久,慕亦弦忽然莫名其妙地冷冷客套了句,“朕尚未恭喜过长公主,死而复生!” 宣绫靖刚想遮掩说她其实从未死,只是护身阵法掩了声息,可慕亦弦却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便是冷寂地道,“朕会即刻派人取回烛心镯,长公主今日请先回吧。” 宣绫靖怔了怔地瞧了瞧,没料到慕亦弦今次竟这般好说话,便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了去。 回到水月殿后,没过多久,暗处跟着桑莫的青雨便是来报道,“长公主,两个时辰前,桑莫曾去清宁殿呆了半个时辰,因为东帝的缘故,属下不敢离得太近,所以不曾听到他们聊了什么。” 宣绫靖微是愣了愣,神思滞了滞,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桑莫与慕亦弦本就是旧识,私下相见也没什么吧。 毕竟她现在与慕亦弦也算达成了合作协议,依慕亦弦的性子,既然答应了合作,就不会暗中再使什么手段。 理了理思绪后,宣绫靖这才又问道,“桑莫近日情绪可还低沉?还时常在天牢附近徘徊吗?” “嗯,自从那日与阮寂从牢内相谈后,桑莫的神色就一直很低沉,这几日也常常在天牢外徘徊,但并未试图进入天牢再与阮寂从会面。” “本宫知道了。”宣绫靖点了点头,才吩咐了青雨下去继续盯着。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 临近傍晚时分,南乔宫内总算渐渐恢复了清静,听闻是太上皇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只是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而念太妃的灵体将在明日被送往皇陵安葬,聂成祈自请离都,外出游山玩水,游历江湖,不愿再呆在楚京皇宫。 聂君厝封了他祈王,准了他明日下葬了念太妃后再离都。 …… 而这日子夜,宣绫靖也收到了尉迟晔与素鸢传回的第一条调查消息。 果如她所料,尉迟晔与素鸢的调查结果十分不利,信上倒是写的清清楚楚,尉迟晔与素鸢此刻尚未赶到东渊盛都,但在外郡偶然撞见了静穆王,这些消息便是从静穆王口中探知。 静穆王都不知这所谓的四皇姐究竟是何人,在东渊皇宫里传言的四公主,刚一出生就夭折了。 不过尉迟晔倒是从静穆王口中听说了李府萧念晴去世的消息,听说正是数月前,阮寂从下的手,慕亦弦本要抓他,可阮寂从却莫名其妙消失了踪迹。 如今他们自是已经知道阮寂从是躲到了南乔宫中,执著刺杀南乔念妃。 而据尉迟晔传回的消息,他如今在东渊与素鸢的调查便根据这些事,定为了调查与萧念晴、太后、南乔念妃同时有关系的事情,便正是十六七年前,南乔念妃随着南君在出访东渊那段时日的事情。 宣绫靖认同了尉迟晔的调查方向,便也没多吩咐什么。 …… 翌日清晨,聂君厝与聂成祈便已经一同随着护行人马前往皇陵而去,宫里一时倒是安静了许多。 今日聂君厝有正事要忙,总算没有再缠着阿九。 晌午时分,暗中盯着桑莫的青雨再次前来禀报了一次,宣绫靖听闻她的禀报之后,神色隐隐泛过一丝沉色,径直吩咐青雨悄悄带她前去瞧了瞧桑莫。 而等她再次回到水月殿时,她便命了青鸾前去将阿九、闻人越,甚至是慕亦弦都一同请到了水月殿中。 水亭之上,气氛有些冰冷,阿九满身防备,闻人越从容淡静,慕亦弦冷寂无波,倒是宣绫靖最是放松自在。 宣绫靖将对于阵毒与风引穹的情况,全全说了出来,更是将她的计划与推测,也全全说了出来。 慕亦弦从头到尾不曾提出任何异议与驳斥之语,只是视线幽暗不明地时不时掠过宣绫靖的右腕。 送走慕亦弦后,阿九才浑身放松了下来。 而这日掌灯时分,尉迟晔的另一封消息报告再次送达。 说是他与素鸢调查萧念晴时发觉李世旋竟也在暗中调查萧念晴的情况,他们如今在暗处一边盯着李世旋的进度,一边也悄悄在李府查探痕迹。 而等到戌时,宣绫靖正与阿九说着计划的细节之处时,九伶楼暗处的人忽然来报道,“楼主,您交代的人已经暗中护送到了南乔,此刻正在宫外,可要立即送入宫中?” 宣绫靖不由好奇地询问了阿九一眼,阿九利落吩咐将人带来后,才对着她解释道,“是尉迟晔离开前,用九曜手令下的命令,我也不知他让送来的是何人,不过听他下得命令,应该是十分重要的人。” 等了没多久,九伶楼的人便将人带到了她们跟前,可看着被带来的人,宣绫靖不由暗暗一诧,这眼前之人,竟是东渊太后的亲信姑姑……傩娘! 随手挥退了无关侍候的宫人,阿九也自动告辞离了去,一时间,此地只剩下了宣绫靖与傩娘二人。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看着傩娘,一语不发。 傩娘左右瞧了瞧,见旁人都退了下去,才忽然跪地见礼,道,“属下金霖,拜见长公主!” “金霖?!”本来瞧着傩娘跪了下去时,宣绫靖还没什么神情变化,可听到她的自称,宣绫靖双眸不由睁了睁,惊疑问道。 金字开头的姓名,是她父皇曾今的亲信暗卫之名!而金霖,她曾听父皇提及过,是他最信任之人。 不过当初父皇被尉迟将军护送回宫时,暗中的亲信暗卫也俱已死亡,她本以为已经无人存活,却没想到,竟有一人还活着,甚至,还在东渊太后的身边。 虽是听过此名,宣绫靖仍是存着几分质疑与探究的看向了傩娘,无声再说,单单仅凭一个名字,她断不会相信于她! 傩娘当即露出了肩膀,而她肩膀上,有一枚小小的玉佩花纹。 宣绫靖认识那玉佩花纹,就如同她当初为了遮掩素鸢手臂上无法完全愈合的伤痕时,绘下的紫涓花瓣一样,代表着亲信的标记,而这玉佩花纹,正代表着她父皇。 看着这枚熟悉的玉佩花纹,宣绫靖眉眼里不由露出了丝丝柔和与思念,神思有些飘远,想到了她的父皇与母后。 敛了敛思绪后,宣绫靖这才看向傩娘,命她起了身,道,“那你为何会在东渊太后身边?又怎么会是尉迟将你送来此地?” “十五年前,先皇命属下前去东渊调查一件事,此事只能从太后处着手,属下这才改头换面,扮成了还是当时二公主(太后)的婢女,竭力取得了她的信任。属下早已发现素鸢姑娘腕上的紫涓花,便趁着东渊大乱之时,随尉迟大人与素鸢姑娘一同离开了东渊。” 十五年前? 宣绫靖心神微微一紧,没有缘由,只觉得这时间……巧合的让她无法不去在意。 敛了敛心头翻涌的情绪,宣绫靖才神色微沉,一字一顿地问道,“父皇让你调查何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逃脱,多年秘辛 “先皇命属下前去调查十六年前,南乔念妃在东渊皇宫内诞下二皇子的那,东渊四公主诞下一名死胎的事情。”傩娘沉声道。 “什么!你知道东渊四公主?” 宣绫靖愣了愣,本是让尉迟晔与素鸢去查而不得的事情,没想到竟是在傩娘这里寻到了突破口。 “属下起初也不太清楚,只是从先皇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但属下前往东渊皇宫调查许久,所查到的统统都是东渊四公主当年一出生就不祥夭折了,根本没有半点消息。随后先皇又命我混到东渊二公主身边,慢慢调查,我这才到了东渊二公主身边。” “多年查探下来,其实一直没有半点消息,直到风引穹与东渊二公主一起谋害了镇南侯世子方长风,后来传出风引穹的死讯,东渊二公主起心谋夺皇权,拉拢手握黑铁卫的东渊十五皇子,一起扶持稚子登上帝位后,属下这才对这件事起了疑心。” “俱属下多年的了解,东渊二公主与十五皇子素来交情淡淡,十五皇子不可能没有理由地相助夺权,所以自从太后登位,兵临北弥后,属下担心北弥的存亡,就暂时搁置了先皇欲要追查的往事,暗中调查会协助太后又兵临北弥的原因。” “后来,属下从太后偶然在西佛堂方长风驸马的牌位前唤着风引穹的名字时,属下这才起了疑心。属下暗中在西佛堂查探多次,终于在牌位内打开了一道机关,而那里面,正放着风引穹临终前留给太后的一封信。” 傩娘一直在回忆,宣绫靖便也一直不曾打断,直到此刻涉及到风引穹,宣绫靖才凝着眉问道,“什么内容?” “那封信内,写了什么命阵的东西,说是南乔二皇子正符合人选,还有对太后的一些记挂与不舍,最重要的就是写了一处地标位置,而那位置属下正好知道,是十几年前……先皇曾经悄悄安葬一位姑娘的位置!而那封信内,还有最重要的一句话,墓穴之地,可用于拉拢十五皇子为你所用。正是此物,当初东渊大乱之时,属下才趁乱将那藏于牌位内的信取了出来。” 傩娘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看起来颇为陈旧的纸张。 宣绫靖接过瞧了瞧,正如傩娘所言,这封信上,叮嘱了太后命阵的布置以及合适的人选,还有……拉拢慕亦弦助其登位的手段。 若不是已知风引穹在南乔暗中推动了当年那场李代桃僵,又在念太妃身上诡异地布了阵毒,这封信当真像是一个为心爱之人安排好了后续,满是记挂与放心不下的叮嘱。 宣绫靖讥诮嘲讽地扯了扯唇角,满是冷笑,风引穹果然就连东渊太后都蒙在鼓里,暗中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父皇曾悄悄暗藏的姑娘就是东渊四公主?”敛了敛冷意,宣绫靖才又开口问道。 “正是。”傩娘答道,“属下发现这封遗信后,便着重调查了太后登位前后以及发兵北弥边境之间的事情。然后发现,在这期间,确实离开过北弥一段时间,而紧接着北弥便传来了先皇驾崩之事,属下怀疑,这期间,绝对有所关联。” “不错……”宣绫靖点了点头,眉眼里缓缓充斥满了复杂难明的神色,嗓音更是瞬间低沉下去,“你的怀疑是对的,此事,本宫已经向东帝求证过,父皇在出事前,确实在那墓前与东帝见过面,甚至……父皇还亲口承认那墓穴是极致恶穴,东渊四公主被葬其内,尸骨被锁,阴气弥漫,震魂锁尸,极度残忍……这,是真的吗?” “怎么可能——”傩娘震惊地反驳了一声,随后才振振地道,“属下等虽然不曾靠近过那墓穴……但先皇……先皇……” “有话直说。”宣绫靖低垂着眉眼,叹道。 “那姑娘未死之前,先皇曾经为了将她保护好,在北弥宫外特意安置了一处无人知晓的宅子,还命属下等暗中保护……” “父皇喜欢东渊四公主?”宣绫靖意味不明地问了句。 北弥不像东渊子嗣繁多,是因为她父皇心中只有她母后一人,故而整个北弥皇宫根本不存在任何一名后妃,难道父皇是顾及母后的感受,所以才在宫外藏了一名姑娘? “属下不知。”傩娘却并没有肯定的回答,“先皇自从安置了那姑娘后,甚少前往那地,直到一年后,那姑娘临死前,让属下等去寻先皇,说是有要事相告,先皇才出现在那处宅院中,再后来,先皇便将那姑娘安葬了……” “其实先皇也一直不知那姑娘的身份,应是那姑娘临死前告诉了先皇,所以先皇才会让属下在那姑娘死后前往东渊查探东渊四公主的事情。” 宣绫靖没有再立刻接话,反是沉默地顿了顿,才沉吟地问道,“那父皇起初让你查的事情,你可有查到个究竟?” “起初属下也一直没有查到什么,直到东渊即将大乱之时,属下发觉李府主母萧念晴竟然悄悄出入飞鸾殿,暗下留意了些,没想到一直暗中想从太后那追查的事情,竟然在萧念晴那里寻到了答案。” “东渊大乱之时,李府乱中稳如泰山,虽是凭借几女攀附了各王,但萧念晴所攀附的势力,却是太后,属下暗中追查萧念晴,这才发现,南乔念妃当初在东渊诞下南乔二皇子的那晚,萧念晴与二公主也在宫中,属下趁东渊大乱前夜,威逼了萧念晴,才从萧念晴口中得知了当年之事。” “十六年前那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宣绫靖沉了眉眼,冷冷问道。 归根结底,正是当年那件事,牵涉了而今的这一堆事情来! 傩娘这才又缓缓道来: “当年,东渊二公主曾被送与北弥和亲,但先皇拒绝了婚事,还为表歉意亲自将东渊二公主送回了东渊,可那东渊二公主记恨先皇让她丢脸,曾经想要让先皇出丑,而正是那夜,先皇阴差阳错与东渊四公主……” “当时宫中,没有人知晓东渊四公主还活着,而那时,东渊四公主是装成了一名宫女在宫中走动,药是东渊二公主所下,只是萧念晴当时刚好撞见了此事。但先皇躲得快,并没有如东渊二公主所愿,被众人发现,随后便立即启程回了北弥,只暗中命令了一名亲信留在暗中保护那姑娘。” “可后来,萧念晴告诉了东渊二公主当时与先皇发生关系的是那名宫女,东渊二公主记恨之下,就将那宫女召去了自己身边,而那宫女竟怀了先皇的孩子,亲信只能立即传信回北弥告知了先皇此事。” “先皇得知后,便又寻了个借口出访了东渊,那时正好南乔也出使东渊,所以没有人怀疑先皇的来意,可东渊二公主知道,而后来,正巧南乔念妃与那宫女同一日临盆,东渊二公主一直对先皇拒婚之事怀恨在心,刚好念妃生下了一名死胎,她便有意绊住了先皇,指使萧念晴买通了产婆,将两名新生儿调换了……甚至告诉先皇,那宫女生下了死胎。” “你是说……南乔念妃的皇儿,是我父皇与东渊四公主的孩子?!”宣绫靖惊了惊,怎么也没想到。 “应该正是。”傩娘应了声。 难怪当日在明心堂看见聂成祈时,她经有一瞬觉得他的气势与父皇颇有几分相似! 原来他竟是父皇的孩子,她的弟弟。 可她心中却还存一丝不解,东渊太后为何就算死了,也还会留下诛杀萧念晴与南乔念妃的命令呢? 不想让当年那件事被人所知? 宣绫靖心头尚在震惊与疑惑之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直往各处奔跑而去,严阵以待的姿态,像是在搜寻什么人! 宣绫靖不由寻了一名侍卫问了问,才知竟是天牢被袭,刺客被人救走了! 宣绫靖放了那侍卫继续搜宫封锁,神思这才微微沉敛下来。 桑莫……竟当真帮助阮寂从逃狱了。 先前,青雨来报说一直在天牢外徘徊的桑莫行为有些古怪时,她便让青雨悄悄带她去看了看,所见的情形,桑莫虽然有所遮掩,但她还是看出了问题所在。 因为,她发现,桑莫竟是在天牢门外布阵。 也许,当初她带桑莫去牢内面见阮寂从时,阮寂从就已经说动了桑莫。 “阿靖!”阿九见她出了宫殿,当即掠了过来,道,“小心点,阮寂从逃狱了!不知他还有木有什么目的!” “嗯。” 宣绫靖点了点头,正要先返回水月殿内,就见聂君厝竟满是担忧地赶了过来,看见阿九无事,才松了口气。 “南君如此担忧,除了阮寂从逃狱,还发生了何事?”宣绫靖直觉不安,扫了一眼聂君厝眼底的冰冷阴沉,不由追问道。 “成祈……不见了!”聂君厝拧着眉,神色满是沉抑。 “什么?!”宣绫靖惊怒地道。 而她这番异样的神色,直让满目阴鸷的聂君厝都隐隐错愕的一番,才道,“长公主这是?” “没事!”宣绫靖飞快掩了神情,才立即道,“南君,阿九先借本宫用用!” 说完,不待聂君厝反应,宣绫靖便是道,“阿九,你去通知师兄,按原定计划进行。我……有事要去与东帝商量!” 第二百三十六章追赶,各处纷乱 情况紧急,宣绫靖一吩咐完,便立即向着清宁殿而去,阿九只能唤了青鸾赶紧跟上保护,这才去寻闻人越。 聂君厝不知他们究竟打的什么哑谜,只能随着阿九一同而去。 而宣绫靖一路直奔清宁殿后,什么客套遮掩的话都未多言,甚至连都未怎么平复,便是急切地道,“东帝,你可知你四皇姐曾经诞下过一名孩儿?” 慕亦弦俊美无俦的面色冰冷一片,面无表情,但宣绫靖却一眼明白了,他竟是不知。 眼下顾不得详细解释,眼见慕亦弦对此事竟也是一无所知,宣绫靖便言简意赅地径直说道。 “东渊四公主曾经诞下过一个孩儿,而这个孩子当年被萧念晴与太后换给了南乔念妃,在加上南乔曾经暗下发生的一些事情,现在,聂成祈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现在,阮寂从在桑莫的帮助下从天牢逃走了,而南乔大皇子聂成祈也莫名其妙失去了踪迹,本宫怀疑是阮寂从带走了聂成祈!” 慕亦弦神色一瞬冷厉得吓人,但这份冷冽却并不是针对她而起,“长公主所言,可是真的?!” 宣绫靖点了点头,慕亦弦便是当即冷冷的命令道,“惊楚,调集暗中的亲卫,即刻出发!” “是!” 惊楚离去传命,慕亦弦也正要往外离去,宣绫靖却是又急切道,“东帝,此事本宫也一同前往!” 慕亦弦冷寂回过头来,视线沉沉地直让人感觉深不可测,寒冽无双。 “按照原计划,西殊太子闻人越与阿九会安排后续人马,但意外出了聂成祈,我们只能先率小众人马跟上去,确保他的安全。因为,聂成祈应该是,我父皇与东渊四公主的孩子!” 宣绫靖不闪不避地对视这慕亦弦的眼神,满是风华的眉眼间,这一刻全全写满了坚毅之色。 慕亦弦的视线落在她那双清透坚毅的眉眼里,恍惚一瞬,心底又生出了一抹熟悉。 慕亦弦纯黑的眸底微不可察地返过一丝波澜,脑海里忽然回想起那日桑莫前来清宁殿与他说的话来。 “东帝,在下这数月在北弥了解过帝后的一些事情,却没有半点迹象证明帝后会阵法术数,在下也寻机会前去云府查探过一番,整个云府没有半点阵法的痕迹,一个人如果研究阵法,时常居住之所,怎么也会有点阵法的痕迹,可云府半点没有……” “据在下回忆与比对,当初在下从帝后手中偷去布阵的那张雏形阵图内,与北弥保存的北弥长公主宣绫靖曾绘制的阵图,无论是笔力还是阵法术力,均有几分相似……” “前几日,北弥长公主在南乔疏兰苑布置的那个阵法十分简易,而其中的阵术之力,更是与当初那张雏形阵图有几分相似,东帝当初在东渊那个葵天兵阵的简易版阵法之中,同是简易之阵,阵法术力不比大型阵法气息驳杂难辨,会更容易感受与对比,东帝可曾觉得……那疏兰苑阵法与东渊葵天兵阵简易阵法,单从阵法术力的气息感觉上,有几分相同之处?” 桑莫当日并未说出什么明确的话来,可每一句问话,却都在无形的表明着什么,而这个什么,正是要他自己去推知。 慕亦弦定定瞧着眼前这一双莫名其妙对他有几分吸引力的眼眸,最终没再说什么,只淡淡点了点头。 …… 出乎宣绫靖想象的容易,他们不足两个时辰,就直接追上了桑莫以及阮寂从的踪迹。 等到发现聂成祈如今并没有什么危险之时,他们才一直远远的跟着,不至于被阮寂从发现,但也不至于跟丢。 青鸾带着宣绫靖一路跟着慕亦弦,有慕亦弦的亲卫在前安排,她与青鸾也不必多操什么心。 只是宣绫靖却不经意间注意到了慕亦弦的亲卫惊楚在查探踪迹时,每每寻找的痕迹上竟都有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痕迹。 而她,恰好认识那个痕迹。 是慕亦弦最最亲信的人之间另一套联系的暗号。 宣绫靖看着那痕迹之时,不由地愣住。 他们此刻追寻之人乃是桑莫与阮寂从一众,能为他们留下指引暗号的人,不会是阮寂从,那就只能是桑莫了。 桑莫竟是早已与慕亦弦布好了陷阱,故意引阮寂从上当不成? 那她当初发现在天牢前布阵后,与众人提议的将计就计,岂不多此一举了? 不过也不算多此一举,至少,若她不提议,此事就只有慕亦弦与桑莫参与其中了! …… 这一暗中跟随,宣绫靖与慕亦弦便是整整跟了四五日,又在一处荒林里绕了一日,阮寂从与桑莫才终于停了下来。 而就在这四五日间,阿九与闻人越的后续部署也已经完成,大批人马循着宣绫靖留下的记号正在暗中赶来。 可同在这四五日间,东渊暗下,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李府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除却依仗太后的萧念晴已死,李轻歌“如愿以偿”的入了连安王府,但却因着连安王并未与东帝争位,李轻歌最终也只是以名伶的身份暂住进了连安王府,而非嫁入,不曾暴露身份。 至于李心姝,静穆王拒了婚事,但也明里暗里表明,萧家与李府是一家人,不会因为少一桩婚事而有所变化。 至于李世旋,当初夺嫡之争,连安王本是准备利用李世旋来牵制慕亦弦的,只可惜后来太后的血腥手段,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憎恶愤怒,最终云夕玦破阵而亡,慕亦弦登临帝位后,连安王本就是为其父皇母后报仇,箭杀太后后,连安王便也放了李世旋,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而慕亦弦一直暗中记挂着云夕玦曾与他说过,要护李世旋安全,故而至今,慕亦弦的符鉴令仍在李世旋手中。 而潜在李世旋身边的素鸢与尉迟晔,也因着李世旋在李府的暗中搜寻,终于发现了萧念晴为了牵制太后,而留下的当年事情的记录。 那密函上所记录的与傩娘所言,几乎分毫不差。 尉迟晔将此消息传回了九伶楼后,便准备安心由着况晋函与无崖子研究那所谓的阵毒之时,整个东渊盛都,却忽然莫名其妙地了。 而所有负责的将士,所奉之命,正是来自于连安王慕亦渊。 此刻,连安王府。 李轻歌轻纱遮面,却能看出那双眉眼里藏不住的野心,娇笑连连。 “殿下,师父都说了如今东帝自身难保,正是殿下的机会,殿下难道……就不想这江山了吗?” “这江山,本王自然是有心的,不然又何必接纳了你师父的提议,控制了这皇城呢?”连安王神色邪佞张狂地笑了笑,甚至轻佻地勾了勾李轻歌的下颌,想要接下那一副面纱。 却被李轻歌轻轻按住,柔软如风地劝道,“殿下可别心急呢。王妃如今有孕在身,殿下这样心急,不怕王妃伤心嘛?” “也罢。”连安王面色微沉地笑了笑,才阴沉严肃地道,“本王倒是小瞧了歌儿……竟有如此本事,连十五也能牵制住,不过你们当真确保万无一失?可别是将本王拖入了一潭死水之中才是!” “当然,我师父既然说出了口,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殿下尽管放心便是。只是希望等殿下成了那九五之尊,不忘歌儿,多多怜惜才好。”李轻歌柔眼一笑,尽是妩媚。 “当然当然!”连安王肆意一笑,等李轻歌暂且离开,连安王神色才陡然一沉,满是冷厉威仪之气。 …… 而就在东渊暗下风云再起之时,宣绫靖与慕亦弦已然跟着桑莫以及阮寂从进了一处怪异的洞穴之内。 可穿过一段长长的通道之后,他们竟是到达了一条地河边。 地河四周,石块杂乱,没有一条完好的路,倒是各处空隙都被石块堵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难存,像是原先一个山洞被炸塌了的样子。 而桑莫与阮寂从此刻也没有踪影。 可站在这地河前,慕亦弦浑身本是敛而难觉的气息,霎那膨胀开来,像是一瞬如酷暑盛夏直直坠入了寒冬腊月里,满是冷肃的寒气。 宣绫靖不着痕迹轻抬眉眼,便见慕亦弦冷峻的脸上满是杀伐冰凉,双眸里更是黑沉的没有半点光泽,全是压迫得人心惊悸的黑暗。 “这里是?”宣绫靖心头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尉迟晔曾说当初父皇祭拜的墓穴,在父皇离开时曾经传出过轰塌声。 难道……这里就是当初父皇埋葬东渊四公主的墓穴所在? 可此刻,阮寂从与桑莫已经不见了踪迹,桑莫更是没有在地上留下哪怕半点痕迹指引他们。 宣绫靖不由有些担心桑莫的处境,难不成阮寂从已经发现了桑莫的动静? 正在她纠结往哪个方向而去之时,身后的通道里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慕亦弦的一众亲卫当即防备地盯着身后的通道,而宣绫靖与慕亦弦的视线亦是集中到了通道出口。 脚步声越来越近,临到出口时,所有人都满心戒备时,宣绫靖却发现来人竟是她的师兄,闻人越。 “师兄你怎么独自一人来了?”宣绫靖蹙了蹙眉,惊疑又担忧地问了句。 闻人越摇了摇头示意无妨,才又神色有些沉地瞥了慕亦弦一眼,道,“东渊又乱了。听探子回报,连安王控制了东渊皇城。” 可慕亦弦面上却没有半点动容之色,只冷冽地回视了闻人越一眼,便又冷寂地盯着眼前的地河。 闻人越说完了东渊之事,才又对着宣绫靖道,“此事涉及师父,我自然要来。阿九本也是要先赶来的,但南君受了伤,阿九就留下照顾他了。” “聂君厝受伤了?”宣绫靖更是惊疑地问了句。 这四五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东渊再次乱了,南君又受了伤…… “北弥与西殊,没发生什么大事吧?”宣绫靖莫名地心神一紧,追问道。 “尚未收到消息。不过你放心,阿九说弘璟的宫殿,桑莫曾经费心数月布下过防护阵法,暂时可以安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心悸,大红冰棺(一) 从闻人越口中了解了一番近几日的事情后,宣绫靖才将视线转到周围的环境上,皱眉沉吟道,“这处山洞虽是各处坍塌,但也算堪堪能行,可这地河分支繁多,哪条路才是对的呢?桑莫与阮寂从究竟走了哪条?” 慕亦弦神色冷寂幽沉地看着眼前的地河,久久不曾吱声。 倒是闻人越忽然剑眉一蹙,往河岸边走近几步,从怀中取出了龟壳与铜钱后,便是久久呆立那处,幽冽的水中霎那倒映出他整个身影,随着水波潋潋晃动。 宣绫靖先是静静的等候了一会儿,可见闻人越久久出神地伫立在水面,没有下一步动静,她不由小声地出声提醒道,“师兄?师兄?!” “啊!”闻人越似乎被惊到,猛得回过了神来,顿了顿,才敛了敛眉眼里的惊色,恢复了沉稳从容,却更带着几分惊疑地道,“我刚刚,好像感觉到了师父!” “师父也在这里?”宣绫靖诧然地道,心中却不禁泛过满满的惊喜! 若能再次找到师父的下落,确认师父的安危那就再好不过了! “嗯。”闻人越却满是疑惑地点了点头,“我这龟壳,是师父送与我的,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此刻,这龟壳明显有些发烫的感觉,像是师父以往教我占卜之时的感觉。” “阿靖你先稍等!”闻人越快速解释了一番,便当即寻了个空处,将铜钱丢入龟壳里摇了摇,利落落卦。 宣绫靖看不懂卦象,也只能默默等着闻人越的解释。 闻人越收起了卦象,才道,“东帝、阿靖,我可以一路占卜感应师父的位置,我们是……分头走还是一路?” 宣绫靖顿了顿,掩下他们根本没了桑莫的指引,与其胡乱碰运气,还不如先去找到师父! 想及此,宣绫靖便道,“眼下也不知阮寂从究竟去了何处,还是先去寻师父吧!阮寂从是风引穹的人,最终肯定也会去找风引穹,若是风引穹在此,师父定和他身处同处!” 宣绫靖说的乃是实情,慕亦弦也无从辩驳,更何况他们当初约定的合作也是先找到她的师父,正好能够更了解一番实情。 只是……聂成祈…… 宣绫靖与慕亦弦同时想到了此人。 阮寂从既然带走他,必然是另有用处,只要他们快点找到风引穹,就一定能够及时阻止! 意见达成一致,宣绫靖与慕亦弦便在闻人越的一路占卜指引之下,在诸多分支的幽暗的地河里,不知岁月地快速前行。 …… 而就在宣绫靖一行在地下沿地河而行之时,地面之上各国之中却都突如其来的刮起了一场人心动荡的飓风。 东渊,东帝不知所踪,连安王封锁皇城,一人独大,静穆王被幽禁于静穆王府内,寸步不得擅离。 尉迟晔与素鸢在九伶楼的保护以及静穆王的遮掩下,才提前潜出了盛都,但顾及静穆王的安危,尉迟晔与素鸢倒也没有即刻离开,留在盛都外郊的一处草庐中,一边由着无崖子与况晋函研究阵毒,一边了解着当下时局。 南乔,南君身受重伤,本是身体虚弱的太上皇忽然诏令只认虎令的三万亲羽卫控制了南乔皇都。 阿九一直随旁照顾,聂君厝的伤势危险,但也已经救了回来,只是整个人精气十分虚弱,恢复极其缓慢。 西殊,西帝病重驾崩,而西殊太子又消失无踪,西殊瞬间陷入了混乱的夺嫡之中。 对比之下,反倒是北弥最是安静,没有半点风波刮过,可在这大风呼啸的情况下,唯独一处安然无风,反倒更是让人心慌莫名。 宣弘璟早已得知了如今各国的情况,阿九更是早已传讯回北弥,叮嘱宣弘璟注意安全,一旦有丁点不妥,先避锋芒,躲入桑莫布下的防护阵之中。 …… 宣绫靖一行在地底已经走了整整七日,而这七日,宣绫靖是眼见着闻人越本是苍白的发丝由发梢到发根一点一点被剥夺生气一般的染上灰败。 而这一日,闻人越再一次占卜之后,满头发丝全全是灰暗的白色。 “师兄,你没事吧!别再过损精力了!”宣绫靖担忧地看着那满头白发,面色虚弱的师兄。 闻人越却是坚毅而安抚地笑了笑,道,“无妨,休息一会就好了!我已经感觉师父的气息很近了!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宣绫靖扶着闻人越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修养恢复,这才看向这七日以来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慕亦弦,道,“东帝,先休息一个时辰。” 慕亦弦仍旧没有开口,仍旧视线冷寂寒冽地盯着幽幽的地河水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宣绫靖也没有多加探究,此刻闻人越的情况实在是不乐观,她怕还没找到师父,师兄先耗尽生机了! 占卜之事她虽是不懂,可窥探天机终究是逆天而行,蔺翔被反噬而死的下场就在她眼前,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兄也因过损生机而遭反噬。 休息了整整一个时辰,闻人越的面色微微恢复了些许,头发仍是苍白,但却比之刚刚收卦之时的满头死败要好上了一些。 “这边。”闻人越轻咳地在有一处地河分支指引着方向。 接下来的几处分支,闻人越每每再占卜一次,他们就要休息上一段时间,等到闻人越精气稍稍恢复,才继续前行。 可虽然每次都有歇息等他恢复,但过耗的终究不是一丁点休息时间就能弥补的,等到又一处分岔之时,闻人越刚一落完卦,整个人忽然一震,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宣绫靖满心惊忧地将人扶住,却见一路一直沉默不语的慕亦弦忽然上前,单手抵在闻人越的后背之上。 “你——”宣绫靖惊诧地瞧了一眼慕亦弦。 此地光线幽暗,宣绫靖只能堪堪看清那沉如子夜的黑瞳,眼眸之下,是一片深沉难明的阴影之色。 她没想到,慕亦弦竟会出手相助阿越师兄。 阿越师兄的情况如今极度不好,有慕亦弦为何渡过内息疗伤,自是好上一些。 慕亦弦在为阿越师兄疗伤,宣绫靖便也暂退一旁,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路多天走来,她感觉这地河的寒气似乎越来越重了起来,可她试探地碰过河水,水温却并无什么差别。 实在是有些诡异。 可四下打量,她又不曾发现什么问题。 宣绫靖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眉,只能暗暗紧了心神。 等到慕亦弦为闻人越疗伤完毕,闻人越的面色果然好了不少,只是眉宇间却能轻而易举地瞧出憔悴虚弱之色。 宣绫靖不由沉声道,“接下去的路,不能再依靠师兄的占卜了!” 慕亦弦虽是冷寂无声,但明显也是同意宣绫靖的提议。 闻人越安抚地挑了挑眉梢,才道,“接下去,不需卜卦了。” 宣绫靖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才意识地闻人越的意思,惊喜道,“师兄你是说,师父的位置确定了?” “不错。”闻人越轻咳了声,才指着眼前的四五道分支其中的一条道,声音莫名的沉,“沿着这条分支,应该就能找到师父了!” 宣绫靖自是明白他话中沉重的含义。 风引穹拜访无蜺山后,师父消失了踪迹,风引穹也消失了踪迹。 那么,师父在此,风引穹必然也在此! 虽然当初青雨从阮寂从与桑莫的对话里听到了风引穹失去联系的消息,但风引穹既然在暗中布置这么大的局,又孤身前去无蜺山拜访师父,绝不可能没有后招! 所以,当初得知桑莫在南乔天牢外布置阵法时,宣绫靖才没有揭穿,反而是将计就计,故意放阮寂从离开,从而找到风引穹的踪迹! 慕亦弦听道闻人越此话,面色越发沉冽下去,浑身的寒意越来越重,慑人心神。 沿着闻人越指示的这条分支走了大抵五个时辰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这支分支在这尽头处变成了一方小小的湖泊,不大不小,但湖泊中央,却有一块巨石高出水面。 而在那块巨石之上,却诡异地放着一口冰棺,而这冰棺,却并不透明,反而透着诡异的红色,像是被血液生生染成,仅仅只是看着,便让人满心压抑。 大红的冰棺上冒着丝丝寒气,只将这处湖泊的表面都微微冻出一层细小的冰凌,但因着地河之水不停的流入此地,又绕过湖泊汇入地河主流之内,此地的湖泊表面并未被寒气冻住。 宣绫靖大抵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沉默。 慕亦弦却已然大步掠到了那巨石之上,目光沉沉地盯着眼下的冰棺,他面庞低垂,宣绫靖根本辨不出他面色的神色。 可那浑身由骨子里蹦出的寒气,却比之那冰棺都不遑多让,甚至险些让这湖泊上的冰凌更多上一层! 宣绫靖视线定定地看着湖泊中央的冰棺,依稀能够辨别那冰棺内的人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衫。 甚至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名身着大红衣衫的女子在这幽暗的洞穴间翩跹起舞,张扬而妖冶的红色,穿在她的身上,透着极度矛盾的妖娆与纯净。 “四皇姐,十五来看你了。”慕亦弦幽冷寂然的一句话,忽然响在这空旷的山洞间,隐隐回荡的声音,直让宣绫靖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眼前这人,竟真是东渊四公主。 这地方,当真便是当年父皇埋葬东渊四公主的地方…… 第二百三十八章心悸,大红冰棺(二) 宣绫靖神色一片复杂,目光定定地瞧着那站在大红冰棺前,颀长冷寂的身影,脑海中不由想起他曾言辞凿凿所言的有关她父皇的所作所为来,直觉心口的憋闷难以纾解。 视线再转落到那色泽异样的冰棺,红的有些刺目。甚至不用靠近,她隐约都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来。 就在她迟疑着是否要上前瞧一瞧之时,闻人越忽然神情一紧,将她护在身后,而后目光寒冽地盯向了另一处洞口。 果然没多久,那处洞口就依稀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像是有意在逗弄他们的紧张感,不急不缓地,一步一步格外清晰。 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走出洞口之时,因着无光,慕亦弦的一名亲卫将火把朝着那边丢去。 一晃而过的火光,照出了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一瞬看清容貌,宣绫靖惊疑不定地唤了声,“师父?” 可细细回想着刚刚看清的容貌,她却又立即浑身一绷,满是防备之色地质问道,“你是谁?!” 闻人越本还沉浸在那张容貌的惊疑之中,听闻宣绫靖这一声质问,他当即回过神来,亦是凌厉质问道,“你究竟是谁?” 借着刚刚那一晃而过的火光,他们确实看到了一张与师父一模一样的脸,可是,那眉眼里的深沉阴森,却从不曾在师父的眉眼里出现过。 而且,那一张脸,明显比师父要年轻许多,怕是才四十左右。 而他们师父早已年逾古稀。 那人停在了阴暗的洞口处,被亲卫丢过去的火把在他脚边猎猎燃烧着,只能看见一双深色的布靴。 “我是谁?你们跟踪我的手下来找我,竟然不知道我是谁?”那人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尤其刺耳。 宣绫靖与闻人越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而慕亦弦仍旧孤寂淡漠地站在大红冰棺之前,仿若全无外物。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慕亦弦,见他毫无反应,便也只好先应对这眼前的情况来。 风引穹…… 那人的话,已经让他的身份毋庸置疑了! 他们利用桑莫助阮寂从逃脱之事将计就计,正是要找到风引穹,从而找到他们的师父! 只是风引穹怎么会与师父长得如此相像呢?! “风引穹,我师父呢?!”闻人越满目威仪寒霜,质诘道。 幽暗的洞口那边,却只传来一声冷冷的嗤笑,旋即,便见那人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火把,迈着不急不缓地步伐,向着他们走来。 走到近处,终于能够看清他整个人时,那一张分明就是年轻版的师父的容貌更加清晰的印入了他们的眼中。 如今近距离地对视,宣绫靖与闻人越双眸里的惊疑之色霎那更是汹涌起来。 “惊讶?”风引穹嘲讽地冷笑了声,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声音阴沉,听不出意味,“是不是和你们师父很像?” 宣绫靖与闻人越默不作声,却满是冷意地睨着他的一举一动。 风引穹却忽然自言自语似的冷笑起来,“明明我们才是最亲的人,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要护着你们?两只眼睛都没了,还想跟我斗,以为设个套就能把我困住,现在还不是让我逃脱了!我要是没有后招,岂会独闯无蜺山?” 最亲的人? 宣绫靖与闻人越对视一眼,眼中更是惊疑,风引穹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着那与师父一模一样的容貌,他们心中都不可抑止地生出了一种荒唐的猜测…… 风引穹与师父…… “你把师父怎么样了?”宣绫靖姣好的峨眉紧紧拧成一团,清透的双眸里,顷刻间满是寒厉之色。 “怎么样了?”风引穹阴沉地冷哼一声,“帮他换个地方养老罢了,无蜺山那地方,怎么适合他呢,这地方,才是他该呆的地方啊!” 这是什么地方? 宣绫靖心口骤然一紧,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可却并无法感觉出什么异样。 可随着风引穹此话,后面的洞口处,又缓缓传出一声脚步声,随后是恭敬的禀报声,“主上,已经好了!” 阮寂从! 虽然看不见人,但仅凭声音,他们也能辨出此人是谁! 风引穹究竟要做什么,什么好了?! 一瞬间,惊疑之色爬上宣绫靖与闻人越的眉眼。 可风引穹却好似十分欣然地欣赏着他们的提防与紧张,嗓音阴沉而懒怠,可却又透着无尽的诡谲与残忍。 “那就请各位客人,好好享受这一番盛情了!” 他话音一落,宣绫靖便能敏感地感觉到周身的气场似乎悄无声息的变了。 明明仍旧身处这幽暗不明的山洞间,明明仍是这冰凉地河汩汩流动,可莫名其妙,她就是感觉有什么变了。 而这种改变,让她甚少的有一种毛骨悚然。 风引穹说完那一句话后,却只沉沉地一一扫过他们,最终,视线阴沉地落在了那放在湖泊中央的冰棺之上。 随后,不等慕亦弦的亲卫追上他,他便已经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了这一方洞穴内。 “别追!小心!”宣绫靖紧张地唤住那些欲要追上去的亲卫! 此地现下给她的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那些亲卫停下了动静,宣绫靖这才看向那仍旧站在冰棺前一动不动的慕亦弦,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不由出声唤了唤,“东帝?” 一连三声,慕亦弦完全毫无反应。 宣绫靖蹙了蹙眉,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起来。 不由地,她叮嘱了闻人越几句后,便让慕亦弦的亲卫将她也送到了那湖泊中央的冰棺前。 一靠近冰棺,便瞬间应证了她心中的不安! 因为,刚一靠近冰棺,她便感觉右腕里的灵物之物隐隐窜动了起来。 担心此地有什么问题,宣绫靖让那亲卫将她放在一处落脚后,便让那亲卫先退回了河岸边。 而她,自己一步一步向着那冰棺走去。 越是往前走,她手腕里的窜动越是明显,等到她走到慕亦弦身边时,她甚至明显地看到慕亦弦的左腕内亦是有气息在胡乱窜动。 可慕亦弦却仿若根本没有察觉她,仍是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冰棺之内。 宣绫靖惊疑地拧着眉,也往冰棺内望去,可触目之景,却让她早已做过准备的心狠狠一抽! 冰棺内,鲜血早已凝固与冰棺混为一体。 而冰棺内的女子,肌肤雪白,红衣如血,四肢却被鲜红的骨钉生生钉在冰棺之内,眉心处,更有一枚纤细的骨钉直刺入内,乍看之下像是眉心的一点朱红! 这当真……是她父皇所为吗? 宣绫靖心口狠狠一震,根本不敢抬头看慕亦弦的神情。 可就在这时,宣绫靖却感觉右腕忽然猛烈的一抽,像是有什么东西再拉扯着她右腕里的东西! 而她剧烈一痛之下,神思骤然迷茫,险些昏厥。 可等这股剧痛渐渐消退,她的神思渐渐回拢之时,她却被眼前所见之景,生生惊住。 她像是一缕游魂,旁观着眼前走马观花的景象。 而眼前的景象,却是她与慕亦弦的上一世,点点滴滴…… 这是怎么回事?陷入了幻境不成? 宣绫靖紧绷着心神,仔仔细细打量着周身的幻境,可这幻境却让她寻不到半点薄弱之处,只能任由眼前的景象一场又一场的变幻。 她与阿弦的竹林阵法内的初遇。 她与阿弦同甘共苦,躲避追杀,误入凝洄大阵内的定情。 盛都皇城下,她红衣翻飞,他执剑而来,她放弃逆势锁龙阵,他力压兄长夺取帝位。 盛都皇宫中,她与阿弦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 直到那一夜惊霆,她违心挑衅,他自欺欺人,她绝然坠崖,他呆立神失…… 上一世的一幕幕,在她眼前飞速流走,她一边心口酸涩地看着,一边却心神紧绷地想要寻找破除之处。 …… 而在宣绫靖陷入这诡异的幻境之时,站在河岸边的闻人越一众,却只能看见她走到冰棺之后,竟是与慕亦弦一样,莫名其妙地出神发呆了起来。 闻人越先是等了片刻,却发觉宣绫靖一直一动不动,不由心生担忧,终于忍不住想要上前查探。 可不等他靠近,那冰棺附近却好似有无形的屏障一般,将他牢牢阻拦在外,根本无法靠近分毫! 闻人越试探了几番,根本无法破除屏障,只能暂且退到了河岸边,另谋他法。 而慕亦弦的一众亲卫发觉闻人越根本无法靠近那湖泊中央,不禁也担忧了起来。 惊楚试着近前,果然也和闻人越一样,撞到了无形的屏障只能退回岸边。 闻人越瞧着他的举动,不由沉声道,“那冰棺附近怕是有阵,才会形成这样的屏障,不过现下看阿靖与东帝气息没有什么变化,应该并无大碍。风引穹不知所踪,不知暗中还有什么手段,先静观其变,保存实力!” 惊楚点了点头,吩咐了一众亲卫戒备,这才神色紧绷地看向那湖泊中央。 河岸边,惊楚与闻人越神色沉重的注视着慕亦弦与宣绫靖。 可湖泊中央,宣绫靖却丝毫不知外界之事,仍旧陷身在这莫名其妙的幻境之中,直到……幻境里的场景走到她跳崖的那一刻,她才恢复知觉一般的右腕再次一痛,又莫名其妙地从那幻境里逃脱了出来。 可她恢复神思的那一瞬,却忽然对视上了一双沉沉如雾,却又浓浓如烟的眸子,一望无底,难辨情绪。 可恍惚中,她却再感受不到那双眸中遮天蔽日的死寂与冷厉,仿若仍旧陷在那幻境里,面对着上一世的阿弦…… 第二百三十九章探阵,师父之踪(一) 阿弦…… 宣绫靖情不自禁地默默唤了一声,随后才又自嘲地抿了抿唇,竭力回过了神来。 “东帝,你无事吧?”宣绫靖打量了一眼慕亦弦的左腕,见他左腕里的动静已经平息了下来,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慕亦弦的视线沉沉落在她的身上,在东渊四公主如此惨状的冰棺前,她根本无法坦然对视他的眼眸,只能飞速瞥开。 可她却未曾注意到,慕亦弦那盯着她纯黑眸子里,似有波涛席卷滚滚,不同于死寂无波,不同于惊天杀意,却又难以一眼看透。 “无妨。”慕亦弦沉沉瞥了一眼那飞速避开他视线的女子,冷寂的眉眼里似乎泛过一丝波澜,嗓音虽仍是淡淡,可恍惚间,却多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柔和。 宣绫靖满心都在东渊四公主的死状上,根本顾不得分辨慕亦弦此刻的微弱变化。 “可要先将四公主……”宣绫靖满心复杂地扫了一眼被钉在冰棺内的女子,只觉嗓子干哑生痛。 宣绫靖话说到一半,慕亦弦却忽然打断道,“有阵相护,无法碰触。” 他的嗓音莫名的沉,又莫名的叹,直让闻者便能感觉到满心的沉重与无奈! 阵? 宣绫靖诧然地仔细扫了一眼冰棺之内,并未察觉什么问题,这才仔细打量着那钉着四肢的骨钉。 她眯着眼细致地打量着,果然在那骨钉之上看到密密麻麻细小的刻纹,不过骨钉浸染了太多的血渍,又被钉入了骨中,根本无法看清上面究竟刻着什么。 宣绫靖试探地往棺内探了探手,便感觉像是有一道厉鞭狠狠抽在了手上! 她咬了咬牙,继续往内探着,便感觉一股极大的反噬力毫不留情地向她冲击而来。 她猝不及防,猛得向后跌去,可却并没有跌入水中的湿冷透骨感,反而落入了一个冰冷却又厚实的胸膛,熟悉的感觉一瞬从心底冒上心尖,让她情不自禁地满是酸涩地颤了颤。 她回过神来,忙得从慕亦弦怀中挣脱站定,疏离而有礼地道了句谢谢。 久久不见慕亦弦回声,她眉眼轻抬,竟见慕亦弦仍旧维持着先前半搂着她的举动,右手微弯地悬在半空,似乎…… 宣绫靖心一颤,不敢置信地再次打量了一眼慕亦弦的神情。 似乎……有一丝失落? 再细看,却又只剩沉如暮霭的深邃,让人难以企及与探究。 她竭力将这丝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念头驱逐出思绪,这才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大红冰棺来。 嗓音仍旧有些喑哑,却还是问道,“可需要本宫想办法破阵?” 慕亦弦视线沉沉难明地扫过她一眼,沉默了良久,才淡淡摇了摇,“暂时破不了,先下去吧。” 宣绫靖愕然地顿了顿,却没再多说,只默默点了点头。 而她刚一点头,慕亦弦便是拦腰搂住她,脚下轻点,便从湖泊中央掠回了岸上。 惊楚迅速近前,一副听候指令的模样。 慕亦弦却是淡淡扫过一眼,视线似乎在闻人越身上停留了一阵,才又看向宣绫靖,道,“长公主有何提议?” 宣绫靖错愕地瞧了一眼慕亦弦,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眼前的人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明明还是那般冷寂淡漠,明明还是那般寒冽幽冷,可就是莫名其妙,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难道,是风引穹暗中动了什么手脚? 宣绫靖心中一紧,忙得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周遭。 而周身所处给她的感觉还是一般无二,虽然身处在潺潺流水的山洞里,明明没有阴森的感觉,可却给她一种难以名状的诡异感。 宣绫靖这才满是沉重地摇了摇头,“看不出问题,可此地明显有些不对劲,呆在此地怕是也看不出什么,还是四处看看才能判断。” 说完,宣绫靖才又看向闻人越道,“师兄,你先前不是感应到师父在此吗?不妨我们一边找师父一边探探此地的情况。” “好。”慕亦弦与闻人越同时应了声好。 宣绫靖便没再多说什么,只道,“那好,准备一下,我来探路。” 说完,便先向着唯一的洞口走去。 闻人越有些怪异地瞧了慕亦弦一眼,先前慕亦弦打量他的那一眼,似乎带着一丝疑惑不解…… 而刚刚他们异口同声应好之时,他发觉慕亦弦又是疑惑地瞧了他一眼,似在思考什么疑问。 但此刻宣绫靖已然向着洞口而去,闻人越也只好暂时敛下心中的疑惑,与慕亦弦一同追上宣绫靖的步伐。 而慕亦弦快他一步,已然紧跟在宣绫靖身边,认真提防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可一路从洞口而入,宣绫靖并未感觉到有什么阵法的危机,可那种没有由来的毛骨悚然感却在她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而走了一个时辰后,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洞口,宣绫靖才能确定,这里有她完全感应不到的阵法存在,起码,有迷踪效果。 在他们走的这一个时辰里,慕亦弦与闻人越还有那些亲卫也都在仔仔细细地分辨周围的山壁是否另有通道,可他们一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更没有经历任何分岔口的选择,就绕了一圈回到了原点。 这地方,绝不可能只有这一条环形通道,那就只剩一种可能,阵法。 发觉了阵法的存在,宣绫靖便也不再随意走动了,反而从亲卫手中接过一束火把,仔仔细细打量着地面与山壁来。 见她认真观察推衍阵法,闻人越与慕亦弦便都不在吱声的护在周围,以防风引穹暗中偷袭。 就这般,静静过去了一个时辰,宣绫靖却仍是一无所获,反而莫名的感觉有些疲乏,难道是方才寻找阵法太过专注耗费了心神? 宣绫靖揉了揉额角,想要打起精神来,却感觉没有多大的效果。 她刚想休息一下恢复一下心力再继续探阵,闻人越却是忽然凝重地道,“这阵,有些诡异!好像在剥夺精气心力。” 宣绫靖本还有些疲乏的心神瞬间紧绷起来,目光沉重地看向闻人越,却一瞬发现了问题所在。 阿越师兄的头发,越发死败了。 先前有过慕亦弦的内息调养后,阿越师兄的头发虽然仍是苍白,但依稀尚能看见丝丝生机润泽,不像此刻,全然灰败,黯淡无光了起来。 这阵,果然在剥夺生机! 命阵? 宣绫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东渊太后所用的那个阵来! 当初那命阵不也正是诡异的夺旁人的生机气运吗? 他们现在,竟是在一处命阵中? 风引穹到底要干什么?或者说,风引穹剥夺他们的精气心力亦或是生机气运又究竟要干什么? 宣绫靖心中一瞬掠过无数的疑惑,可此刻思绪太杂,她根本没有心力去一点一点理清楚。 “此地不能久留!” 闻人越忽然沉声道,便是立即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龟壳与铜钱,他正要划破指尖,却被宣绫靖匆忙阻止。 “师兄不可!这阵本就剥夺生机,如果你再强行卜卦,反噬生机,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无妨,不是还有你们吗?”闻人越噙着一丝从容安然地笑容,细细打量了一眼宣绫靖,随后,视线却有些莫名地落到了慕亦弦的身上。 “再说了,我也不是企图破阵,只是再次感应师父的位置,耗不了多少心力。”随后,闻人越才收回视线,定定地瞧着宣绫靖,话音之中,满是坚毅。 见闻人越心意已决,宣绫靖也不好再开口,只能见着闻人越划破指尖,将三枚铜钱全全沾上他的血液,丢入了龟壳之内,再次落卦。 在落卦的一瞬间,闻人越的面色顷刻苍白下去,他忍不住地咳了咳,慕亦弦却敛着眉,扶住他,向他体内输着内息。 闻人越摇了摇头,阻了慕亦弦的动作。 “损耗心血之力与之前过耗精力不同,内息没什么用。” 阻了慕亦弦,闻人越才认真打量着落下的卦来,而后沉思片刻,将铜钱一一摆在手中,沿着他们先前所走的通道继续走了起来! 宣绫靖与慕亦弦都不曾出声打扰,直到他们走到一处,闻人越忽然顿住脚步,惊叹一声,“有动静了!” 宣绫靖便看见本是放在闻人越掌心的铜钱忽然莫名其妙地从他手中挣脱,撞向了面前的一处山壁,而后叮地一声落到了地面。 闻人越弯腰拾起铜钱,略带急促地道,“阿靖师妹,你看看,这里可有洞口!” 宣绫靖见闻人越面色不好,便也没有多问,直接走到那山壁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她轻轻地摸着眼前的山壁,细细地感觉着不对劲之处,可却并未发觉任何问题。 她不由微微蹙了眉,却更加仔细地分辨起来。 可就在她分辨之时,闻人越掌心的三枚的铜钱却忽然再次莫名其妙的动了起来,可这一刻,却并不是撞在山壁之上落地,而是依次贴合在了山壁之上的三处。 宣绫靖惊疑地看了一眼闻人越,却见闻人越亦是一脸诧然之色。 对视上宣绫靖惊疑的神色,闻人越思了思,才道,“应该是师父在暗中指点。我先前利用心血之力,也正是想试试能不能让师父感应到我们。” 宣绫靖这才放下惊疑,尤其专注地打量起铜钱贴合的三处来。 有了铜钱的贴合之后,宣绫靖发觉这处山壁表面竟然很明显地出现了阵法之力的波动,那铜钱贴合之处,竟像是直接打开了这处阵法的遮掩之法。 第二百四十章探阵,师父之踪(二) 遮掩之法既是已经被师父暗中相助破除,那剩下的残余之阵对宣绫靖而言自是不再话下,不足一刻钟的功夫,残余的阵法便被彻底被破来。 阵法破除之后,本是浑然一体的山壁间便多出了一个一人宽的洞口来。 宣绫靖刚要提步迈入,却被一只手忽的拦在身前。 循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看去,所见便是慕亦弦神色沉冷,幽暗不明地道,“小心些,朕先进!” 言罢,慕亦弦便已一步率先跨入了洞内,只留给宣绫靖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惊楚等人自是连忙跟上,心神紧绷地提防着暗处的动静。 宣绫靖心底霎那漾起一抹难言的滋味,只能怔怔盯着那渐渐走入幽暗内的背影,直到快要走出火把范围时,她才忙得敛回神思,跟上了步伐。 而闻人越更是神色莫名地盯着慕亦弦好一会儿,才紧跟着宣绫靖的步伐。 但此刻他们所入的洞穴内,空无一物,空荡荡的只余叮咚叮咚空旷悠长的滴水声。 惊楚等人拿着火把四处照了照,才发现这处空荡的洞穴里另有四处分岔口不知通向何处。 而等他们正在为难走哪条路时,闻人越的声音忽然再次响起。 “等等!” 宣绫靖循声回过头,便循着阿越师兄低目的举动,视线亦是落到了他的手掌心上。 却见本是平平稳稳放在掌心的铜钱忽然无人掌控地在闻人越掌心翻滚了几圈,而后又恢复了平稳。 宣绫靖诧然地看着那铜钱自行翻滚又自行落定,不由疑惑地抬眸对视上了闻人越。 却见闻人越认真地盯着铜钱瞧了瞧,而后指着一处洞口道,“卦象显示的是这处方位。这应该是师父在暗中相助。” 宣绫靖点了点头,他们一众人马才沿着闻人越的指引继续走动。 一路跟着闻人越掌心的卦象而走,他们始终穿行在幽暗的洞穴中,直到终于绕过第七个洞口时,不远处才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 虽是看见了不同于幽暗的光线,他们一行人暗下的紧张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更加谨慎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而这一路走来,宣绫靖亦是分出了大部分的心神打量、感受着周围的环境,可却始终没再察觉到阵法的痕迹,唯有虚弱感再一点一点加重。 慕亦弦尚还看不出什么异样,可阿越师兄的发丝已经灰败的看不见丝毫生机。 宣绫靖更能感觉自己心力的减弱,却一直感觉不到命阵的存在,让她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担忧。 循着光线走到又一处洞口,光线已经十分明亮了起来。 而他们走过狭窄的洞口后,一看清洞内的情形,宣绫靖与闻人越异口同声地唤了声“师父”。 这一处洞穴,空间不大不小,四面挂着近十盏油灯,将此间照得明亮。 而在洞穴一侧的石榻上,正盘膝坐着一名眉须花白、精神健硕、神态慈爱祥和的老人家。但他双眼却明显有些空洞而无神。 此人正是宣绫靖与闻人越的师父,无蜺山隐士,自号无念。 听到这异口同声的“师父”,无念慈祥地捻了捻眉须,笑颜和蔼,正与宣绫靖记忆里师父的神态一模一样。 无念空洞的眼眸微微在洞内随意扫过,却并没有其他举动,只和声道一句,“终于到了,随意坐吧。” 宣绫靖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师父的双眼,面色不禁拂过黯色,满是自责。 “东渊也在吧?” 无念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宣绫靖不禁愣了愣,才接话道,“师父,他如今已经登帝了。” “原来已经时局大变了。”无念感叹地点了点头,才又道,“东帝,可否借烛心镯一用?” 宣绫靖先是一惊,旋即仍是转头看向了慕亦弦,却见慕亦弦神色沉冷,视线幽深地落在无念身上,久久未答,隐约间,似乎还透着几许疑虑与防备。 宣绫靖迟疑地提醒了声,“东帝,可否将烛心镯借与我师父一用?” 便见慕亦弦的视线紧接着从师父身上转落到她的眉眼间,顷刻沉如暮霭,似有暗流汹涌在其内,可却又寂然无波,难辨究竟。 对视片刻,就在宣绫靖准备错开视线时,慕亦弦却已经缓缓上前几步,将烛心镯从手腕上褪了下来。 而等他正要继续往前将手镯递给无念时,却又听到那一声慈祥而苍老的声音提醒道,“别靠太近,老夫周身有阵,丢进来便可。” 慕亦弦闻言将手镯丢入了五年的盘膝而坐的衣摆上,却又听无念道,“还有一枚,也请东帝暂借。” 宣绫靖诧然地瞧了一眼师父,不知为何师父竟会是如此笃定的语气,但却关切地问道,“师父,您被困在了阵内?是风引穹干的?!” 无念无甚在意地摇了摇头,“为师无事!不必担心。” 宣绫靖只好压下心头的担忧,静静看着师父的动静。 慕亦弦却是顿了顿,才又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枚,同样丢入了其内。 无念这才缓缓摸索着将两枚烛心镯拾起,而后扣合成了一枚,最后,竟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之上。 宣绫靖心中有些惊疑地看着师父的举动,但却并未再开口,只是静静等着师父的下一步动静。 而慕亦弦双眸沉沉难探,视线亦是一瞬不瞬落在无念的动作上。 闻人越亦是满心疑惑地瞧着自家的师父的怪异举动,与宣绫靖对视了一眼,却在触及慕亦弦无形的防备之时,眸色一敛,思绪难明。 而下一刻,他们三人脑海中却全全再无其他神思,只剩眼前那一双沧桑间含着悲悯苍生,淡静间含着洞察世事的眼眸来。 先前浑浊无神的眼眸,仅仅只是转瞬之间,就恢复了神采光泽。 “师父您的眼睛?”宣绫靖满是惊喜地开口道。 却被无念感慨又坦然的话语所打断,“烛心镯乃是圣物,暂时弥补被天机反噬的生机。” “那要是……褪下烛心镯……?”宣绫靖还没来及溢开的惊喜霎那就僵冷在了唇边,只能地问了句。 “靖儿,这些只是外物,无需太过在意。”无念慈爱地看向宣绫靖,沧桑的眉宇间满是怜爱之色。 宣绫靖只觉心口难言,脑海里反复回忆着师兄当初所说的话来,师父的眼睛,是因为为她测算命途而被反噬失明的。 无念感慨地看了一眼宣绫靖,直让宣绫靖感觉一股难言的通透感,好似她整个人一眼便被师父看穿了往昔前世今生。 “靖儿,东帝,你们将手腕露出让老夫瞧瞧。” 宣绫靖闻言满是疑惑地与慕亦弦对视一眼,这才依言撩开了衣袖。 慕亦弦却是迟疑片刻,才随之撩开了衣袖。 无念却并未在意他的迟疑,只静静盯着他们手腕几息,才满是复杂地感叹了一句,“果真是如此啊……” “师父,什么如此?”宣绫靖直觉师父这句话别有深意,不禁忙得追问道。 无念却安抚而慈爱地瞧了瞧她,劝道,“不急,为师会为你们解惑的。” 言罢,无念这才看向闻人越道,“越儿,将龟壳放置在为师正前一丈半,三枚铜钱分别放在西南半丈、西一丈三寸,西北一丈六寸处。” 闻人越依言放好后,无念才又道,“靖儿,让所有人都站到铜钱范围之内,风引穹不知何时就会回来,小心为上。” 宣绫靖点了点头,慕亦弦便吩咐惊楚一众亲卫也都站到了石榻附近。 而宣绫靖检查了一番每个人的位置,才向着师父点了点头,表示妥当。 无念这才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六个多月前,为师知晓你们闯入了凝洄大阵后,便是将风引穹约见在了无蜺山,本是想困住他,以免乱了你们命数,却没想,他的计划已经布得如此周密了,更是在数十日前脱阵而出,终究还是乱了这天下局面……” 听师父提及凝洄大阵,一直缠绕在宣绫靖心中的问题终于被她问出了口,“师父您和那村落……” 闻人越更是补充道,“师父,那村落里有一间密室,那里面的书案布局与您的一模一样……” 无念感叹地笑了笑,眸间闪烁着回味与追思,“不错,为师……确实来自那地方……” 宣绫靖顿了顿,视线不由地落到那被师父正戴在腕上的烛心镯上,“那烛心镯……” “哎……这恐怕是你们的命劫啊……”无念意味深长而感慨地重重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沉重,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道,“当初,越儿拿着烛心镯来寻为师时,为师就已经猜到一些端倪了……等为师为你测算命数,发觉你竟不再本命之内,才肯定了烛心镯内的灵虫怕是已经入了体……” “师父——灵虫入体当真会——”宣绫靖本是想问当真会带来这重新的一世吗,可不着痕迹瞧了一眼慕亦弦后,她话音不由地半途顿住。 慕亦弦却始终神色沉冽难辨,好似并未注意到她陡然的停顿,只定定而带着丝丝防备地瞧着无念。 无念却听懂了她的意思,慈悲地瞧了一眼她,又瞧了一眼慕亦弦,才沉沉道,“是生机还是劫数,尚难定论……” “师父,我明白您的意思,烛心镯所给的时限,应该还有两年多,师父,不知可有办法这时限?” 宣绫靖听懂了师父的意思,不禁心口一紧,不着痕迹担忧地瞥了一眼慕亦弦,才又追问道。 第二百四十一章封寂,龙脉气运 无念满是慈悲、关爱地瞧着宣绫靖,那一双仿若洞悉一切的双眸直让宣绫靖一瞬有些闪躲。 “靖儿……这是……你们的劫……至于如何劫中求生,为师也尚无法完全保证……” 整间洞穴的氛围一霎那有些沉默下来。 宣绫靖心中忧责难辨,慕亦弦的冲动鲁莽,慕亦弦的执著坚定,只能让她又忧又恼,难言滋味。 慕亦弦却是神色如常沉寂难明,唯有双眸越发深邃,让人不敢直视。 闻人越却是定定地瞧着师父这番无力的感叹,沉默良久,才眉宇紧拧地疑声道,“师父……当初您让我去……让云夕玦姑娘应劫之时,不是曾说,这是阿靖师妹的一线生机吗?” 无念又是重重叹了一口气,“越儿,将烛心镯套在阿靖的手腕后,再让云姑娘应劫,这只是为了让靖儿顺利回归本命,阻拦风引穹的目的。” 不待他们追问风引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念便又似疑似叹地追问了句,“他既然将你们都引来了此地,想必外间诸国,都已大乱了吧。” 先前,闻人越独自赶来之时所言的,东渊大乱,南君受伤之事,便已让宣绫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眼下师父这番话,径直将她的不安坐实。 “我们进入地穴之时,东渊确实已经乱了,而南乔君上也身受了重伤,阿九正在其旁照料。”宣绫靖按捺着心中的担忧陈述道,师父这番一说,她不禁有些担心身处北弥的弘璟来。 无念听闻宣绫靖后面那句,面色不由浮上慈爱的笑容,欣慰地感叹道,“阿九她……终于回去了啊……也好也好。” “师父您知道阿九的身份?”宣绫靖不由诧然地追问了句。 无念却是摇了摇头,笑道,“当初为她测过命数,命有南归之相罢了。后来再细观,才发现她竟是身系南乔气运之人,我担心风引穹会对她不利,早年在她身下布下过遮掩之法,如今十年过去,遮掩之法也将渐渐消退殆尽了。” “什么?阿九她……竟是身负南乔气运?!”宣绫靖一惊,实在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 “不错,南君身受重伤,若有阿九在旁,帝气、气运交互,也总能护住帝气几分。” 宣绫靖这才点了点头,回归到正题之上,“师父,那风引穹引我们至此究竟有何目的?还有……他为何会与您长得如此……相像?” 宣绫靖此话一出口,慕亦弦与闻人越的视线便全全集中在了无念的身上。 无念却是无奈地一一打量过他们,才又道,“靖儿你可还记得,为师曾告诉你关乎一个国家兴衰的是什么?”却并未提及后一个问题。 “师父您是说……身负帝气之人与龙脉气运?”宣绫靖惊疑不定地道。 当年,她父皇驾崩之后,她惶惶悲痛求助于师父之时,师父曾经告诉过她这两样关乎之物,所以之后,她才会决意布下逆势锁龙阵锁住东渊龙脉气运所在,让东渊龙脉被锁,国祚消减,无法再强盛独大,无往不利。 慕亦弦闻言,本就深邃的眼眸越发深不见底起来,而闻人越却满是沉吟之色,深陷思量之中。 “不错。”无念肯定了宣绫靖的回答,“但龙脉气运之说本就玄乎,自是不可能只有如东渊那般山脉蕴灵自成龙脉,还可敛聚一物之内或是蕴藏一人体中,诸如久远传言中的‘和氏璧’亦或是盛赞某人‘得某某者得天下’,这些也并非世人胡编乱造,其实,这些便是身负足以支撑一国兴盛的龙脉气运者。” “而靖儿你,便是北弥国祚气运所在,若你不能回归本命,生机不存,北弥气运便会日渐消亡,直至下一身负气运的人、物或是龙脉出现,才可庇护一国。” “师父您的意思是,如果我死了?北弥会衰亡?”宣绫靖一惊,不敢置信地道。 这便是这一世,师父让阿越师兄去让阿玦应劫,让她回到自己身体的原因吗? 确实是为了她好,那她在梦境断崖中,恍惚听见的那些于师父不利的话又是何意? 宣绫靖眉眼不由地蹙起,脑海里却忽然闪过那一张与师父一模一样,但却年轻许多的容貌来! 难道,上一世是风引穹假冒师父骗了师兄,所以才会令师兄在断崖边说那些不可回到本体,与此刻师父所言全全相反的话来? “只是可能,气运终归是天道,世人又怎能算透天机呢?自有天命,不该亡时,气运自有其出现之法。”无念摇了摇头,“就如同你所为,只是锁住气运的话,它终究还在那处,可若是直接毁灭,说不准转瞬便又复生……” 难怪当初,师父会提点她……困东渊龙脉气运,而不是毁…… 宣绫靖心中默默叹了叹,才又蹙着眉道,“可这些,与风引穹的目的又有何关系?” 风引穹到底有什么目的?甚至上一世还有意骗了阿越师兄! 无念神情陡然无奈下来,夹杂着几分悲悯又掺杂着几分迷茫,是宣绫靖与闻人越从未见过的神态。 宣绫靖与闻人越不禁对视一眼,才又齐齐担忧地看向师父。 慕亦弦却是始终神色沉冷,视线幽寂,不知究竟在思考着什么,视线时而落在无念身上,划过沉沉的防备疑色,又时而落在宣绫靖身上,划过难以言表的深邃。 “哎……”无念终于敛了面上少有的迷茫与无奈,全全恢复惯常地慈祥与和蔼。 “你们可知,现在是在何处……”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一句问话。 宣绫靖一惊,脑海里不由回响起先前风引穹的那句“帮他换个地方养老罢了,无蜺山那地方,怎么适合他呢,这地方,才是他该呆的地方啊!” 适合师父养老之地,难不成……! 宣绫靖瞳孔微微一睁,惊疑地道,“难道这里是……凝洄那个村落?” 无念神态有些复杂,似有回味又似有愧疚,“正是此地。” 宣绫靖并没有错过师父面上的那一丝愧疚之意,脑海中一瞬闪过诸多事情,不由地道,“风引穹的目的,和这村落有关系吗?” 她记得,这一世她与阿弦从那村落强行逃出时,那祭司明明不甘心他们带着烛心镯离开,却也没有追出来的事情。 可那祭司无法离开那阵的话,师父,甚至是风引穹又是如何离开的那个阵呢? “他……正是为了村落之事。”无念又是复杂地感叹了一番,才又道,“这些事,怕是要涉及千年之前了,皆是古籍记载,口口相传,时至如今究竟如何,也无人可知了……” “你们当初闯入那阵内,应该已经知晓那百回归心阵是千年古阵了吧。那是族人用以自卫的阵法。而在那阵之下,也就是我们如今所在的地穴之中,其实还有另一大阵,也是千年古阵,而此阵之名,封寂,其阵之效……” 可等无念刚要继续,洞口处却忽然传来一声阴森地冷哼声,“我只是离开片刻,竟让你们寻到了这里!老家伙,是不是你暗中指引他们了!否则就凭他们的造诣,怎么可能看透此地之阵。” 循声看向风引穹,无念面上更是泛过慈爱与愧疚之色,却并未开口反驳,只无奈地重重叹息了一声。 宣绫靖与闻人越面浮怒色,慕亦弦却是浑身凌厉沉冽,寒厉的气势直冲风引穹而去。 风引穹面色微微僵了僵,却又冷嗤一声地大摇大摆走入了洞内,其后,正跟着阮寂从,但桑莫与聂成祈却不见踪影。 宣绫靖与慕亦弦对视一眼,互睇了神色,这才又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风引穹来。 风引穹本还面带不屑冷笑,可走近几步后,面色骤然大变,满是愤然地怒道,“老家伙,你竟然还为他们布阵抵抗命阵?当真要为了你这些徒儿连命也不要了吗?” 什么意思? 宣绫靖惊疑地回头瞧了一眼师父,却见师父缓缓合上了双眸,神色悲悯而无奈,叹了声,“继儿,而今世道平静,何必非要闹得生灵涂炭?”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在你为了这些外族人抛弃族人,抛弃使命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没有关系了!”风引穹却忽然双目隐隐泛红的呵斥道!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风引穹暴怒的神态,暗下却分心注意了一下他们此刻的处境。 先前不曾注意,此刻她才发现,在师父用阿越师兄的风水法器布下的阵法范围内,他们竟是再也感觉不到那一种被命阵剥夺力气的虚弱感了。 师父的阵,竟然隔绝了风引穹的命阵! “族人如今生活习惯已成,也无心非要涉足外界,何必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情,闹得天下诸国不宁?”无念仍是闭着眼,似无力的叹息道。 风引穹却声嘶力竭地疯狂呵斥道,暴躁气息猎猎鼓动,双目灌火,熊熊灼烧! “你凭什么为我们做决定!” “凭什么我们要被圈养在那一方天地里?!” “凭什么要我们为外族的安宁生活牺牲我们的自由?!” “这个世界既然不公平,我就要自己创造公平!” 最后一句,风引穹癫狂似的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洞穴里回荡,一分一分加重他的愤怒与暴戾。 他赤红的双眸,目中蒸腾着恐怖的杀意与阴狠,视线死死地盯着他们几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们……都是该还我们的代价!” “你们……都该死!” 惊楚一众亲卫当即浑身紧绷,死死盯着风引穹,蓄势待发,只待慕亦弦一声命令下达。 可慕亦弦剑眉微凛,冷峻的面色满是沉冷难辨的寒霜冷意,却并未下达任何命令。 而闻人越视线沉沉地定在风引穹的脸上,似乎想透了什么,忽的转头看向宣绫靖,压着声音道,“师妹,也许那些话里的师父,指的是……他……” 宣绫靖微微点了点头,她方才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可他们却没注意到,他们说这句话时,慕亦弦沉冽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缩了一缩,似乎也将这句话听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二章往昔,是非对错 “老家伙,如今命阵已经彻底激活运转了,你以为,凭你这些手段,还能抵抗天意吗?”风引穹癫狂的笑声停歇之后,便又是一声冷讽嗤笑。 风引穹的话,无念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可却让宣绫靖心中骤然翻涌起一股说不出缘由的担忧,使得她的目光定定落在师父身上,久久打量,想要寻出个不妥之处来。 可无念自从风引穹出现后,除了闭上了眼眸,也并未再有其他异样。 等等…… 闭上眼眸? 师父为何要闭上眼睛? 宣绫靖心口一震,视线便紧紧锁在在了师父那紧闭的双眸上。 闻人越察觉到她的视线,不由亦是注意到了师父的异样,二人对视一眼,眼中全全汹涌着同样的担忧。 反倒是慕亦弦,此刻面色沉冷如夜,不动声色随着他们的目光打量了一眼无念后,便又冷厉寒冽地注视着风引穹。 但他刚刚看向无念的目光里,竟再没有先前的那一丝防备夹杂其中了。 只是此刻宣绫靖与闻人越全全注意着别处,并未发觉慕亦弦的异样之处。 像是被无念不言不语的态度激怒,风引穹目光诡异又阴沉地扫过他们一眼,怒与忿交杂地重重冷嗤了一句,“那你们,就一起陪葬吧!” 言罢,风引穹与阮寂从便转头退出了此地,消失了踪影。 宣绫靖紧骤着眉头,直到风引穹离开,她才终于满是担忧地开口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闻人越虽是不曾开口,目光亦是担忧地瞧向了无念,而慕亦弦视线沉沉,似有波澜起伏其中,难辨思绪。 “为师无妨。”无念摇了摇头,却并未在此事上多言,反倒是忽然加快了几分速度,声音却也沉重了几分,道“你们听我说,此地的命阵应该是彻底被激活运转了,那会更加迅速的攫取你们身负的气运、帝气,用以削减封寂之阵的威力!” “封寂当年便是利用了诸国帝气与气运所布下的阵,只要帝气、气运不消,此阵威力便不会削减消亡,可如今诸国同乱,帝气、气运尽皆有所减弱,再攫取你们的力量攻击封寂之阵,那此阵当真便会破除了。” “可是……师父……”宣绫靖忍不住满心疑惑的打断道,“徒儿去过凝洄那处村落,不觉得他们是十恶不赦之辈,反倒是民风淳朴,为何会被阵困在一方天地间……” “越儿,你去过那村落之内为师的书案,那应该看到其内的典籍了吧,那些东西若是传入世间,依你所看,是福是祸?” “这……”闻人越迟疑地顿了顿,那村落暗室的东西,无论是风水之术,亦或是阵术之道,均比当今世间流传要高深太多,如若贸然出世,必定惹起各方忌惮亦或是………… 闻人越久久没有回答,无念不由无奈地笑了笑,“据典籍记载,千年多前,凝洄一族,天赋异禀,不仅掌有背离常理的灵虫之术,还掌有诸多超越寻常的阵术、卦术、风水之术。术法无罪,为善者自为善,为恶者自为恶……而凝洄族人妄图以高超之术掌控天下,凌驾人上,手段血腥,霸道无匹,这种暗无天日,恐慌惊悸的日子足足过了五十年,终于出现了四人带头反抗,最终将凝洄一族困住在方圆之地以内,不得再乱平衡。” “而这四人便是后来四国的创国者,故而,封寂之阵的力量,便是来源于诸国之帝气与气运。” “这……”宣绫靖惊了惊,旋即却是不由地叹了叹,“放到如今,却不知该如何论是非善恶了。” “师父,依徒儿在凝洄内所见,那村内之人似乎也并没有多少人懂得阵法风水之事,如今想必也只剩典籍残留世间,既然这些典籍是祸患之源,何不毁之,如此,凝洄一族现于世间也只剩如同常人而已了……” 无念无力地重重叹息一声,“若是如此简单,为师早便做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那封寂之阵,经过千年帝气、气运的滋养,早已与天下苍生息息相关,如果大阵被毁,天下运道将会瞬间陷入混乱之中,本已诸国平衡的帝气、气运将会或消亡、或改变,也许……群雄遍起,天下大乱……” “你们……愿意看到天下战火纷起,饿殍遍野,哀声怨道,民不聊生吗?我凝洄族人被困千年,也算为千年之前的罪恶赎尽了,若非顾念苍生世道,为师我又何忍自己的族人继续被困那方圆之地内?只能待诸国气数尽的那一天,封寂自行散去了。”无念面上拂过沉沉的自责与哀叹。 宣绫靖哑口无声,本是伶俐的口齿,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苍生无辜? 如今仍被困在阵内的凝洄一族,又何尝不无辜? 可……若要他们取舍牺牲…… 他们也会和师父做出同样的选择,哪怕对凝洄一族来说,他们才是行的罪恶之道。 “噗!”忽然,无念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来。 宣绫靖与闻人越一惊,忙得关切道,“师父,您怎么了?” 无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近前,随意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才一边一边道,“无妨,你们听为师说,风引穹引你们来此,为师何尝不是将计就计,也将你们引来此地,靖儿,这一世的命劫,为师无法再助你们了,但愿你们能够寻得善终。” 无念话音落下,才终于又缓缓睁开了双眸,这一刻,所有看见那双眼睛的人都生生一震,尤其是,慕亦弦。 因为此刻,无念双眸全然被染成了金色,金芒耀目,与慕亦弦曾经的模样一模一样。 而就在无念视线划过慕亦弦与宣绫靖后,宣绫靖与慕亦弦忽然同时按住胳膊,只觉一股极其剧烈的之感从手腕内传出。 一霎那,宣绫靖便已是满头冷汗,而慕亦弦有武功护身,倒还稍稍好些。 宣绫靖满是疑惑,勉力地看着她师父,可慕亦弦却是沉冽如霜的盯着无念,满是沉冷的怒意。 就在那种之痛达到临界之时,两道光芒分别从宣绫靖与慕亦弦手腕内蹿出,又迅速没入了无念的手腕之内! “噗!”无念浑身一震,再次喷出一口血来! 宣绫靖哑声地唤了一声“师父!”,便脱力似的,被慕亦弦快先一步接在怀中。 闻人越悬在半空的手顿了顿,才又收了回来,关切地看向了无念。 无念掩了掩唇上的血迹,却盘膝再次维持好打坐的姿势,似在调息,面上却是漾着慈祥和善的笑容,似乎闪烁着不舍,似乎又闪烁着解脱,叹息着。 “想必你们也知道这是何物了,灵虫之术。” “其实,在越儿拿着烛心镯来寻为师时,为师就察觉了一些问题,更是发现了东帝的状况,所以,才暗中也有了计划。凝洄一族的灵虫之术,传到而今,便只剩下了四只,两只便是从这烛心镯内钻入你们体内的,还有一只在老夫体内,另外这最后一只,不,现在应该说一分为二了,一半在东渊四公主体内,一半在东帝体内。” “东渊四公主生母也是我凝洄族人,千年困阵,集全族之力与契合度,也只让我三人成功脱离阵法,能够自由出入。而四公主体内的那只灵虫会随着后代传承下去,老夫不知东帝与四公主曾经发生过什么,让四公主将灵虫强行分离,将蕴含增强内息武力功效的一半转入了东帝体内,而残留在她体内的,则只剩下了吞噬生机的一半,当年,四公主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才求北弥先皇将她带离了东渊。” 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无念丝毫不停顿地一直说道,根本不给宣绫靖等人插话的机会,宣绫靖只能越来越含担忧之色地瞧着师父,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而听师父提及她父皇与东渊四公主的事情,宣绫靖不由拧了眉,认真地听着。 而慕亦弦更是剑眉紧蹙,浑身透着一股沉重的冷意。 无念却并没有丝毫停顿,继续道—— “你们所见的极阴恶穴,其实……也只是为了她体内的灵虫,其间的事情,太多过往……哎……只要足足十五年,那灵虫便会因无生机能噬,而彻底死亡,再无祸患之力。” 从无念口中听到顺带一提的一句,宣绫靖心口一涩,不着痕迹瞥了慕亦弦一眼,却见慕亦弦竟是神色沉冽如常,没有半分变化。 可惜她师父却并未细说,反而让她越发疑惑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闻人越倒是惊了惊,眉宇微微蹙了起来。 无念的声音仍在继续,“老夫知晓风引穹迟早会将你们引入此地,便也存了此目的,越儿拿来烛心镯后,老夫就已经发觉了东帝的问题,而借着风引穹,老夫正好确定东渊四公主的位置所在。” “风引穹若要全面激活命阵,必须要东渊四公主体内的灵虫的吞噬之力,才能更加霸道的攫取你们的气息,所以,为师也算是将计就计被他困在此地,等他引你们前来……东帝与四公主有一半灵虫来自同源,会更容易触动,而老夫,就是想用四公主体内的灵虫之力,唤动烛心镯内蹿入你们体内的灵虫,带你们回到过往的一世,去看一看上一世的事情!虽然不能恢复记忆,但以东帝的聪明,应该足以判断一切了吧?” 无念的这句话,让宣绫靖浑身猛的一阵,不可置信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向慕亦弦,瞳孔缩了又缩。 刚刚…… 刚刚在大红冰棺那里,她看到上一世的幻象之时…… 慕亦弦也看到了上一世的事情吗? 这一切,竟是师父有意的安排?! 在宣绫靖不可置信的震惊目光下,慕亦弦微微点了点头,嗓音仍是淡淡,但却明显能听出几分柔和,“不错,朕确实足以判断了,其实……从南乔离开前,桑莫曾与朕说了一些关于云夕玦与北弥长公主的事情后,朕便已经猜测之前的云夕玦与现在的北弥长公主可能是同一个人,朕联系一切事情,大抵已经推断出了一些荒诞的事情,您送的这一场幻境,正好让朕推测的荒诞变得不再荒诞。” “你——” 宣绫靖仍旧满是震惊之色,盯着慕亦弦,久久不知要说什么! 慕亦弦对视着她这番震惊之色,却忽然,薄唇微弯,透出一抹浅薄至极,可却柔和至极的弧度来。 他看着她,瞳眸里全全清澈的倒映着她娇小的身影,视线似有迷离又似有深情荡漾其中,薄唇轻启,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入耳畔。 他说,“朕,找到你了。” 正如他所言,“……没了过往,朕也会根据凝洄二字推断一切……”,他当真推测出了这荒诞的一切,甚至……找到她了…… 宣绫靖只觉耳畔刹那不闻外物,只剩噗通噗通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你们的事情解决了,老夫的一桩心事也了了。”无念欣慰地叹息了一声,忽的唤道,“靖儿。” 宣绫靖这才不得不暂时压下心头的震惊与恍惚,强忍着满心的复杂滋味从慕亦弦身上移开视线,“师父?” “时限是灵虫噬体的时间,现下为师将灵虫从你们体内强行剥离,虽不能直接破除此咒,但也能缓解一些,也许日后你们另有机缘能寻到方法压制,只能看你们各自的命了。” 宣绫靖看着她师父说完这句话后,便彻底放松下来的神情,不禁心头一紧,拂过一股说不出的痛楚。 可不待她开口,无念的声音却忽然由近而远,飘忽地像是不存在。 “勿念为师。” “师父!”宣绫靖急唤一声,可无念的身影却已经迅速消失在了这间洞穴里,唯留下两枚烛心镯在那空荡荡的石榻之上。 而就在无念消失的这一瞬间,地上以龟壳铜钱布阵的阵法也忽然被震的破除,一股比之先前更加明显的攫取之力直从周围包围而来。 闻人越踉跄地拾起地上的龟壳与铜钱,发丝越发死败了。 宣绫靖猝不及防之下亦是踉跄一步,好在被慕亦弦稳稳接住。 先前暂时强压下去的震惊与恍惚的心绪刹那又汹涌而来,宣绫靖神色一瞬怔住,不知滋味。 可就在这短瞬之间,不知何处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打斗声与连连的破阵嗡鸣声,震得整个山洞都摇摇晃晃,灰尘簌簌往下直掉。 “快去找找,师父去了哪里!”宣绫靖又惊又急,再也顾不得心口汹涌的酸涩滋味。 先前师父就几次吐血,她很担心,师父会做出什么代价极大的事情! 第二百四十三章层面,阵法幻境 慕亦弦将烛心镯拾回后,便立即将宣绫靖亲自护在了怀中,吩咐了惊楚等人护着闻人越后,便率先循着打斗之声飞速赶去。 宣绫靖顾及师父安危,再也顾不得与慕亦弦此刻地“意外”重逢的心绪起伏。 闻人越瞧了瞧那迅速消失的身影,轻咳了声,琥珀色的莹润瞳眸间缓缓漾过一抹安然与感慨。 阿靖,既然东帝已经知晓了上一世,你这一世,哪怕真的只有三年,想必也是心满意足了吧。 又是轻咳几声,闻人越将地上的铜钱与龟壳拾起来后,才与惊楚一众也循声动静声赶去。 许是无念一路强行破阵的缘故,慕亦弦搂着宣绫靖赶到之间,并没有再碰上什么阻挠他们前行的阵法。 可等他们一路通畅的赶到动静最大之处时,才发觉竟是又回到了那大红冰棺处。 但此刻,这地格外诡异。 那地河之水竟像是被截流了一般,湖泊已然彻底干涸,只余湿软的一片泥土沙石,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沼泽,透着一股阴邪之意。 而那大红的冰棺立在这片干涸的湖泊中央,竟是泛着异样的红光。 可此地明明是动静最大之处,却偏偏除了他们二人,不见师父与风引穹的半点踪影。 宣绫靖从慕亦弦怀中挣脱出来,此刻根本顾不得叙旧,她只能心神紧绷地细细打量着各处。 命阵以及那所谓的封寂之阵,都是早已绝世的阵法,以她的造诣,看不出端倪并不奇怪。 但除了封寂与命阵,此地分明还有其他的阵法,而这些阵法必然是风引穹后来所布,就算凝洄的阵法术数一途比当今世间所传,比师父所教她的高深许多,可阵法终究还是有共通之处,而她,便是要从这共通之处下手探究。 而此刻,她发觉最为明显的异样之处,便正是来自于那泛着异样红光的冰棺。 那红光中,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吸引力,会摄人心神,迷失自我。 宣绫靖紧了紧心神,提醒了慕亦弦此事后,二人才小心谨慎地向着那冰棺而去。 …… 而此时,闻人越与惊楚一众也赶至了此地,可他们所见所闻,均与宣绫靖和慕亦弦一模一样。 众人站在这河水莫名干涸的河岸边,明明能感觉到造成洞穴摇晃震动的动静就发生在此处,可偏偏眼前看不到任何打斗之人。 除了他们自己,什么也没有。 唯有那孤零零置于湖泊中央,泛着异样红光的冰棺,似乎有一种诡异的红芒正从冰棺内一点一点渗透冰层,像是血液在往外蔓延那般,格外的阴诡瘆人。 闻人越皱着眉,只觉不对劲地打量着那冰棺,可竟然只多看了一会,他便感觉心神被摄,险些失神! 他一惊,忙得低喝道,“别看那冰棺!小心些!” 惊楚一众匆忙全全撇开视线,防备地盯着各处。 …… 而就在众人尽皆看不到旁人之时,尽皆只看到这诡异泛着红光的冰棺之时,在众人看不见的层面中,那大红的冰棺却并没有任何异样的红光,没有半分地动山摇的晃震感,没有灰土沙砾簌簌掉落,甚至就连地河之水仍是汩汩缓流着。 洞穴间,间隙地传来叮咚叮咚的滴水声,显得格外幽静空旷。 而在这番幽静空旷之下,在那汩汩河流的湖泊中央,在那大红冰棺旁,正有二人一坐一躺。 此二人,醒着的正是桑莫,而躺着昏迷的,正是聂成祈。 此际,聂成祈终于悠悠转醒过来,一瞧见桑莫,清俊的面上满是防备,“你是何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带本王来此有何目的?!” 桑莫面色沉重,隐隐却又透着虚弱,“殿下,在下是北弥使臣桑莫,我们被刺客带来了此地,现在身处危险,还请殿下切勿胡乱行动。” “北弥使臣?”聂成祈顿了顿,这才想起北弥确实有使臣团来访南乔之时,眼里的防备之色才卸下了些。 放下了防备,聂成祈这才咧嘴深吸了一口气,察觉到了自己此刻的浑身剧痛与虚弱,不禁拧着眉,惊疑不解地道,“现下是什么状况?” “殿下,此地有极为高深的阵法,而那冰棺,正在吸取殿下的心力与生机,在下只能暂时在殿下周身布下了阵法,隔绝那冰棺的吸取之力,但这隔绝之阵并非长久之计,在下现在正在寻找破除此阵的办法,还请殿下千万坚持住。” “那你小心些。”聂成祈神色僵了僵,显然对阵法之事完全不懂。 可就在聂成祈叮嘱了声桑莫后,视线打量着周围的处境时,他的视线不期然划过那大红的冰棺,一瞬凝住,再难移开。 双瞳的神采瞬间褪尽,只剩茫然空洞,面上更是毫无其他神情,只余呆滞。 桑莫本在试探周遭的阵法,可发觉聂成祈久久维持着转过头去姿势一动不动后,终于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先是试探地唤了一声,聂成祈并没有半分动静,更是没有一点回应。 桑莫心中一紧,忙得推了推聂成祈,果然没有半分反应,他这才起身站到聂成祈身前,想要阻挡他的视线,可聂成祈的神色并没有半分恢复,仍旧呆滞空洞。 桑莫紧皱着眉头,担忧地盯着聂成祈看了好一会儿,发觉聂成祈身上的生机心力并没有再如先前那般被那冰棺吸取之后,才略略放下了心,又仔细地研究起周围的阵法来,倒仍是时不时注意一番聂成祈的状况,以免有什么意外状况。 …… 而此刻,宣绫靖与慕亦弦这处,已然小心谨慎地走到了冰棺附近。 可他们探头打量那冰棺内的情况时,却只看到了一片浓雾,就如同寒冰之上冒着浓郁的冷雾,遮挡了所有的视线。 宣绫靖与慕亦弦对视一眼,而后神色微沉地摇了摇头,谨慎地道,“这地方,有些不对劲。” 地动山摇的震晃感仍在继续,宣绫靖不禁有些担忧正与风引穹斗阵的师父。 明明动静的就是来源于此,怎么会看不到人呢? 宣绫靖拧紧了眉头,这才又意识到阿越师兄与阿弦的亲卫也没有赶来…… 阿越师兄与阿弦的亲卫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了还未赶来此地…… 宣绫靖思绪飞转,旋即终于意识到此地的问题所在。 阵法层面? 就如同她前段时间在南乔疏兰苑所布置的那处阵法,同一处景致,布置了三层不同的阵法层面,而现在,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在这种阵法的不同层面空间内! 那么,阿越师兄他们定然此刻也在此地,只是他们不再同一阵法层面内,所以互相看不见、感觉不到罢了。 想通了症结所在,宣绫靖当即与慕亦弦说了情况,如此一来,也正好解释为何他们在冰棺内,看见的只有一曾迷雾了。 冰棺内虽是尸体,但终归也是人,更何况那体内还有师父先前所说的一半灵虫所在,必然尚有生机,所以那冰棺内的尸体定然也只能存在于阵法的其中一层。 “这冰棺泛着诡异的红光,想必定有问题,说不定影响阵法的关键,就在这冰棺之内,师父本已元气大伤,与风引穹相斗尚不知能不能赢,我们眼下若能找到冰棺真正所在的层面,也许能有办法发现此阵的关键。” 宣绫靖敛着眉眼,沉声说着自己的见解,毕竟身处此层阵法层面,她当真没有感觉到半分阵法的痕迹存在。 也许,并不是此阵的隐匿之法有多高深莫测,只是因为他们身处在虚妄的幻境层面,才会感觉不到阵法所在,这些幻境层面,才是此阵真正的障眼遮掩之法。 慕亦弦点了点头,目光幽冽地扫了一圈周围,落在宣绫靖身上时,才终于有了丝丝柔和。 “这冰棺,我感觉有些异样。”慕亦弦忽的闭眸细感了一会,再睁眸说此话时,宣绫靖不禁看向了他的眼睛。 “你的眼睛——”宣绫靖惊诧地看着那双忽然泛起金芒的双眼,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师父所说,东渊四公主体内的灵虫一分为二,一半在慕亦弦体内的事情来。 不由地,宣绫靖思绪一转,飞速道,“别抵抗,看看究竟有什么情况!” 慕亦弦本要压下眼睛的异样,可听宣绫靖如此一说,不禁担忧地瞧了她一眼。 宣绫靖怎会不知他是担心她的处境,不由摇了摇头,道,“没事的,风引穹现在被师父拖着,他也分不出心神来为难我。若能依靠你与东渊四公主的灵虫感应寻到真实的阵法层面,也许此阵就有办法了。” 慕亦弦这才点了点头,双眸金芒转而越发明耀,视线却缓缓从宣绫靖身上转移到了那满是冷雾的冰棺之内。 紧接着,宣绫靖便看见慕亦弦的双眸虽然仍旧泛着金芒,可神采却渐渐空洞了下去,面色虽然仍是冷冽寂然,可却分明能感觉到少了些神韵。 那冰棺,果然另有门道。 宣绫靖心中紧了紧,情不自禁地攥紧了慕亦弦原先握着她的手,手心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有些担心慕亦弦在那冰棺的吸引下究竟遇到了些什么。 可就在她与慕亦弦双手交握,胳膊相靠之时,他们手腕上的纹痕不经意碰到了一处,隐约间,似乎有一道流光在他们的纹痕上沿着纹络闪过。 而紧接着,宣绫靖便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从那大红冰棺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喷薄而出,将她的心神猝不及防地也拉入了一片冰冷的迷雾之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幻境,残留余念(一) 迷茫的一片迷雾,宣绫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只能感觉到微凉的湿冷触感在指缝间划过。 无法辨别方向,更无法辨别身处环境,宣绫靖只能凭着感觉随意走动着。 不知走了多久,茫茫的迷雾后面似乎传来了众多的脚步声,还有一些车马行进、兵甲碰撞的声音,悉悉索索,杂成一团。 宣绫靖不禁加快了脚步,那行进的声音越来越近,周身的迷雾似乎也越来越薄,可不论宣绫靖如何往外跑,却怎么也看不见那声音究竟来源于何。 明明周身的迷雾越来越薄,明明声音已经近在耳边,可就是,怎么也拨不开这最后的一层遮眼迷雾。 宣绫靖不禁皱了眉,脚步却是不停,继续往前走着,忽然,脚下不知绊到了何物,一个踉跄,她猛的往前栽倒而去。 而她这一栽,眼前一直突破不出的迷雾好似终于被她钻了出来,眼前一片明亮。 更在她就要摔倒之时,一只手忽的将她拦腰扶起。 她还没来及抬头细看,上方便已传来熟悉的嗓音,“你怎么也来了?”冷冽中透着独有的柔和,像是寒冬料峭中带来春意的第一缕春风。 宣绫靖眉眼轻抬,眸里的清冷疏离早已情不自禁退却了干干净净,只余时隔太久的思念与真情,流转于眸,似水静流。 “我也不知什么情况,忽然便被那冰棺强行剥离了神思入内。” 宣绫靖怔怔回过神来,才摇了摇头道。 随后又看了看前方,才不由又是一皱眉,疑声道,“这是……?”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有一队长长的行军队伍,撵车精美华贵,华冠仪仗像是公主出行,还随行护送着数十车红绸礼箱…… 竟像是送嫁的模样! 宣绫靖眉眼微微一凝,立刻辨了辨此刻所处的方位,旋即眉眼一敛,诧然不解地道,“这是……前去北弥的路?” “嗯。”慕亦弦轻轻应了一声,“我神思陷入冰棺时,还是在东渊皇宫,百官为二皇姐送嫁出行之处。” “这是……十七年前,东渊二公主被送嫁北弥我父皇的情景?”宣绫靖不解地道,“四公主的冰棺,如果陷入的是四公主的记忆,怎么会有这段?” 慕亦弦点了点头,随后指向了随行宫女中靠近尾端的一人道,“那人,正是我四皇姐。” 原来当年,东渊四公主就已经扮成了宫女混在了随行宫女之中。 此刻,这送嫁队伍已经将入北弥关口,队伍停军生火,就地休整。 可忽然,从两旁的山道里冲出来许多人,一枚接一枚的烟雾弹朝着人群里扔去,弹丸炸开,此地一下子迷茫起了朦胧的迷雾,人影只剩依稀可辨。 那迷雾似乎有毒,护卫的士兵瞬间便倒下了许多,不知谁厉喝了声,“掩住口鼻!”紧接着,迷雾中便传来了短兵相接的打斗声。 宣绫靖与慕亦弦不禁靠近了公主车辇,反正他们只是这段幻境记忆的旁观者,这些记忆里的人并不能发现他们的存在。 靠近了车辇,才发现东渊二公主年轻时眉眼间便已经透出了几分风华与威仪之态,此刻竟是临危不乱,宣绫靖有意又瞧了一眼先前慕亦弦所指的东渊四公主,却见那四公主正借着烟雾的遮掩,一个一个消灭着靠近车辇的敌人,眉眼间的灵动活泼,倒是与东渊二公主的沉稳端仪完全相反。 而就在这万般混乱之际,宣绫靖忽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奔袭而至,紧接着,便传来了她熟悉至极的声音,“斩杀敌寇!” 她父皇! 宣绫靖不禁往外走了走,循着声音望去,想要透过这迷雾看一眼她父皇。 而此时,已经有不少敌人向着车辇围了上来,东渊四公主也无法再浑水摸鱼,渐渐显得捉襟见肘。 正待危急之时,一袭快马疾驰而至,凌厉的剑光一晃挑飞那逼至四公主身前的利刃,宣绫靖便瞧见她父皇雄姿勃发,高坐马背之上,挺拔的身姿在朦胧的迷雾中英武不凡,夺目而神秘。 宣绫靖尤其注意了一眼此刻四公主的神色,却见四公主眉目发亮,越发灵动,像是两粒星辰,在眼眶内熠熠发光,又像是两泓星河在渐渐流淌,道不尽其中的涟漪起伏与明亮。 其后,便是她父皇英武击退了所有敌寇,却并未迎东渊二公主入北弥,反倒是就地暂置军帐,搭灶生火。 而这,东渊四公主偷偷藏在一旁,静静瞧着她父皇的营帐整整。 宣绫靖与慕亦弦便也这么静静地看了整整。 看着她父皇年轻时的容貌,眉峰里满是她熟悉的威仪与霸气,宣绫靖只觉满心的柔和与思恋如水轻淌,眼眸早已情不自禁地湿润。 毕竟是在幻境回忆之中,这并没有真正耗费整整,只不过数十息,宣绫靖与慕亦弦便感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们的视野全全遮蔽,再清晰时,眼前的场景已然彻底大变。 此刻,他们已然站在了东渊盛都郊外,她父皇与东渊二公主稍避在一旁。 而东渊二公主此刻面色隐忍着怒气,正质问道,“北君当真要让本宫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天下皆知朕废黜六宫,只为皇后一人,朕并非公主良配。”而她父皇正色回道。 “北君如此羞辱于本宫,此事,本宫绝不会就此作罢!”东渊二公主满面厉色,咬牙切齿地道。 而东渊四公主混在宫女之中,此刻却正偷偷瞧着这边二人的动静。 但此刻,宣绫靖却不由地眉眼一凝,瞧见了那被车辇遮挡了一半,但却仍能辨认出是谁的人! 聂成祈! 聂成祈竟也在这幻境之中! 宣绫靖不禁拽了拽慕亦弦,二人同时向着那车辇而去。 聂成祈此刻也正注意着她父皇与东渊二公主的动静,并未注意到他们的靠近,许是以为这里的人尽皆看不到他,根本没有防备,就连他们走到了身后,他都并未感觉到。 “祈王殿下?”宣绫靖唤了一声。 聂成祈吓了一跳,惊疑地回过头来,瞧了瞧她与慕亦弦,又拿眼看了看那送嫁队伍一旁,震惊地道,“你……你们……你们能看见我?” “我们也是从冰棺陷入的幻境。”宣绫靖解释了句。 聂成祈这才定定瞧着她辨了辨,“我想起来了……那晚,我在明心堂见过你,北弥长公主?这位是?”说着,聂成祈朝她拱手作了一礼。 “东帝。”宣绫靖回道,视线却是有些怔忪的在他眉眼间辨了辨,果真寻到几分父皇的神韵。 “东帝!”聂成祈这才又向着慕亦弦行了一礼,“早闻诸位来访南乔,一直不曾有机会亲自招待诸位。” “无妨。”慕亦弦淡淡应了一句,目光倒也和宣绫靖一样,在聂成祈的眉宇之间打量了几眼,而后,目光又投到了送嫁队伍里,东渊四公主的面上。 聂成祈瞧了瞧面色冷寂幽深的慕亦弦,最终还是看向了宣绫靖,皱眉问道,“长公主,这幻境到底是什么啊?看的我有些莫名其妙。” 宣绫靖瞧了一眼仍在与她父皇辩驳质问的东渊二公主,又瞧了一眼一直偷偷注意着那二人动静的四公主,想及聂成祈的身份,不禁眉眼里泛过一丝柔和,“祈王看到了些什么?” 聂成祈有些奇怪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太明白,好像是一位姑娘的幼年,不过这姑娘生活的地方倒是格外荒僻,几乎荒无人烟,只有那姑娘的娘一直陪伴在旁,悉心教导着些什么,直到那姑娘的娘亲去世,那姑娘扮成了宫女在宫中走动……” “依我所见,那姑娘好像是准备借着东渊二公主的大婚逃离皇宫的,不过我也不知为何,先前忽然有一阵迷糊看不清了,再看清时,就到了这处,我才发现这姑娘竟然没能成功逃离,倒是又跟着送嫁队伍回来了。” 宣绫靖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聂成祈比他们看见的要多,应该是从幼年之时全全看见了,那聂成祈应该也有看到当初东渊四公主为何会将灵虫一分为二,赠与慕亦弦一半吧? 宣绫靖不禁神思有些飘远,随后才又不着痕迹瞧了慕亦弦一眼,才又敛尽神思。 而此刻,这送嫁的队伍与她父皇护送回国的队伍也已经准备开拔东渊盛都了。 接下来,他们所见的,便是她父皇婉拒了慕亦弦父皇的好意,两国商议了其他联盟互市手段,才将这桩婚事彻底压了下去。 而随后,便如傩娘告知于她的那般,东渊二公主觉得名声受辱,极为不忿,仗着她父皇觉得有所亏欠,假意邀宴,却于她父皇。 而东渊二公主做这一切事情之时,正好被一直在暗处偷偷注视着她父皇的东渊四公主看见。 趁着东渊二公主离开之时,四公主赶紧将她父皇带离了此地,可东渊二公主下的药实在是,四公主将她父皇带到比较偏僻的假山后池浸泡,都完全没有半点消退之状。 旋即,便如傩娘所言,却也不尽如傩娘所言。 至少在她看来,四公主看着她父皇的眼神里,确确实实带着爱慕,也确确实实带着心甘情愿。 而这一切,也正好被萧氏萧念晴偶然撞见。 若如聂成祈之言,东渊四公主本是假意借东渊二公主大婚之事,离开皇宫,可最终却又回来,如他们所见,这四公主怕是一路偶然之下,喜欢上了她父皇…… 第二百四十五章幻境,残留余念(二) 紧接着,再如先前那般,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们视线再次一片苍茫,而后便是又已场景大变。 而这一次,却是干雷阵阵,格外压抑。 “啊!”撕心裂肺的惨叫、闷哼、用力声在一处格外荒僻的院落内久久不绝。 而萧念晴正站在门外,门内匆匆出入的宫女端着一盆盆热水进去,又短短一盆盆红水出来。 宣绫靖已然明白了这是什么,与慕亦弦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着痕迹瞧了一眼聂成祈。 聂成祈仍是满心疑惑地看着眼前一场又一场的画面。 他们三人尽皆站在门外,听着屋内惨烈的嘶叫声,只觉得比这漫天惊雷更要压抑惊悸。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屋内渐渐嘶哑的痛叫声终于停歇,他们三人都不由的微微松了一口气。 萧念晴推门进去,宣绫靖也加快步伐跟了进去,慕亦弦与聂成祈留在了屋外。 而同时,屋外匆匆冲来一名神色紧张的宫女,手中还提着一个不知装着何物的提篮。 宣绫靖进去之后,便见这一稳婆飞快掩住正在啼哭的孩子的口,而那匆匆而来的宫女从提篮里抱出一个没有声息的小孩,与那稳婆交换后,便又遮掩的放入提篮内,匆匆离开了此地。 宣绫靖眉目霎那染上了一层寒霜,当真如傩娘所言! 而萧念晴确认了这换子的一幕后,便冷笑了一声,离开了屋内。 宣绫靖急忙追出,追赶那宫女而去,想要看看她是否是将那孩子抱去了南乔念妃处,她匆忙的身影惹得慕亦弦与聂成祈一片疑色。 可惜,她却根本没法跟出去太远,便已是寸步难行,又回到了这处荒僻的院落中。 许是因为这是四公主的记忆,她竟是无法离开四公主太远! 宣绫靖皱了皱眉,想及屋内的情形,正要与慕亦弦说些什么,却见聂成祈忽然按住自己的心口,神色十分痛苦的模样。 “你怎么了?”宣绫靖担忧地问了一句,慕亦弦沉寂的视线也一瞬转落到了聂成祈的身上,虽没有言语,倒也能依稀辨出那眸底的一抹关切之色。 聂成祈此刻满额冷汗,倒是不能分出心神注意他们的神情,只蹲在地上,死命的按住心口,一边吸着凉气,一边惊疑地道,“我……心痛……” 不知为何,忽然心口剧痛! 宣绫靖担忧地瞧着他,怕是这幻境有什么危机,而此刻,屋内骤然传出一声有气无力,但却声嘶入心的悲恸哭泣声! 直让人心肝俱颤,不忍细闻。 宣绫靖不禁紧了紧拳。 太后与萧念晴换了四公主的孩儿,掌权后,又将四公主的孩子召入东渊为质,以命阵折磨暗害,实在可恶! “祈王,你怎么样了?”宣绫靖狠狠睨了那屋内那装腔作势的稳婆一眼,这才又关切地看着聂成祈。 聂成祈眉宇紧骤,清俊的面庞上写满了茫然,摇着头,“不知道,就是心口如被刀绞,痛入骨髓。” 聂成祈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面色都显得发白起来。 宣绫靖实在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母子连心? 好在,终于那种熟悉的吸力再次传来,他们眼前一片白茫茫后,所处之地再次变了。 眼前再次恢复清晰之时,聂成祈尚未回过神来的仍旧蹲在地上,宣绫靖来不及打量周围所处,关切问道,“祈王,现在感觉如何了?可还痛吗?” 聂成祈沉默地顿了顿,随后反而更加茫然地摇了摇头,“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可知晓?” 宣绫靖微是沉默,才又摇了摇头。 聂成祈却敏感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迟疑地瞧了瞧宣绫靖,又瞧了瞧慕亦弦,见他们并无多说之意,也只能暂且压下了这丝疑惑。 宣绫靖这才注意其眼前的环境来,可此地,竟是一处幽静的别院。 而院落之外,此刻竟正站着她父皇与……她师父! 宣绫靖诧然地顿了顿,这才靠近几步,听她父皇与师父在说些什么。 慕亦弦眉峰微敛,亦是走近了几步。 倒是聂成祈按着心口,神色有些怪异,他自己都弄不清楚缘由的往别院内的小屋内望了望,才又跟上宣绫靖与慕亦弦的步伐。 “北君,老夫算到……此女的孩子,恐怕未死啊。”她师父道。 “未死?那先生可能算到身处何地?”她父皇神色微怔,随后才又问道。 她师父摇了摇头,而后感慨道,“没有那孩子之物,实在难以算出其他。老夫要与北君说的不止是此事。” “先生请明说。” “此女体内有一种灵虫,吞噬生机而活,所以此女命恐已不足三月……而她体内的灵虫,在她生下孩儿时,就已在她孩儿体内产生了子虫,一旦母体生机被彻底吞噬,那子虫便会恢复生机,在其孩儿体内继续吞噬生机……” “什么!”宣绫靖明显看见她父皇神色一震,不敢置信这世上还有如此歹毒之事。 可她师父说的言辞凿凿,却由不得她父皇不信。 “先生提醒朕,可是有解决之法?”她父皇终究还是信了,不禁追问道。 “有是有,只是此法太过残忍……北君可要实施?”旋即宣绫靖便见她师父附到她父皇耳边小声地低语了一段时间,旋即,就见她父皇神色更是一沉,不敢置信道,“当真,要如此?!” 她师父没再多言,只沉沉点了点头。 旋即,宣绫靖便见她父皇神色复杂而沉重地走入了那别院的小屋之内。 宣绫靖三人不由也跟了进去,便见一道病怏怏的身影正躺在床榻之上,神情虽是虚弱疲惫,但眉眼处仍能看出几分妍丽动人之态,此人,正是东渊四公主。 四公主瞧见她父皇走进来,不禁面露喜色,却也并未有其他出格言辞与举动,只浅浅道,“劳烦北君照料妾身了。” 宣绫靖能够看出这四公主瞧着她父皇的神色里仍然存着爱慕,而她父皇,却并没有,对着四公主大抵是怜惜与责任。 “朕问你一件事,假若你的那个孩儿未死,你会想做些什么?” “北君怎么忽然问起此事?”四公主神色微是怔了怔,才又叹息一句浅语道,“其实……他未能活着,也许也是好的,北君不知,妾身体内有一种毒,会遗留给自己的孩儿,妾身如今生机渐消,便正是因此毒而起,就算不被噬夺生机,此毒在身,妾身怕是也活不过三十,当年我母亲便是因此而亡,孩儿死胎,也算避开此祸吧。” “其实,妾身幼时,母亲便已经告知了妾身此事,而母亲存活于世之时,一直在研究如何将此毒剥离出有益与有害的部分,母亲临终前才研究出了此法,所以当年,妾身未免辜负母亲心血,便将此毒内唯一无害而有助功力的部分赠与了一人,只剩有毒的一部分残留身内,才会不及三十便已命尽,只愿那有益的一部分能在世间流传下去,也不枉母亲与妾身的一番心血与执著。” “毒?”她父皇好似是故作不知地迟疑了片刻,才又开口道,“倘若他如今活着……你可愿为他摒除此毒?” 四公主忽然有些沉默,神色定定地看向她父皇,似乎想从她父皇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二人四目相对了片刻,四公主终于垂下了视线,神色难以看清,可嗓音越莫名有些沉,又莫名有些坚毅,“若他还活着,妾身自当不惜一切护他性命,哪怕……粉身碎骨。” 宣绫靖这一刻忽然感觉……四公主好像是听出了她父皇的话外之音。 而慕亦弦神色幽寂难明,目光定定落在那四公主身上,眸底似有波澜汹涌起伏。 而聂成祈视线不知为何紧紧凝在了四公主身上,怎么也移不开,甚至莫名有两行泪从眼眶内逸出,心口涩涩,呼吸艰难。 他错愕地抹了抹脸上的冰凉,呆愣地看着手指上的泪水,眉宇情不自禁地皱成了一团…… 他视线呆滞地盯着指尖的冰凉泪水,思绪却忽然泛起轩然大波。 他不曾亲眼所见,所以他也不知道,眼前这女子的孩儿竟并没有死。 但听此刻所言,他不禁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神色异样紧张来去匆匆的宫女,难道当日,是那宫女偷偷换了这女子的孩儿? 聂成祈忽然想起他母妃曾与他说过,十六年前,他母妃在东渊皇宫诞下的她,依稀那夜里,似乎还有谣传谁同时生下了一名……死胎…… 这谣传的死胎,便是被换给了眼前这女子吗? 那她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聂成祈忽然不敢细想深思。 慕亦弦与宣绫靖都注意到了聂成祈的异状,可此刻,聂成祈神思不知沉浸在何处,只余呆呆凝着自己指尖。 宣绫靖与慕亦弦对视了一眼,而后,慕亦弦留在了此处照看聂成祈,而宣绫靖已然跟着她父皇的步伐,再次去到了她师父仍在的门外。 “便按先生所言。”她父皇沉沉躬身俯了一礼。 而后她师父便叹息了一声,回望了那小屋一眼,才渐渐远去。 画面再变之时,他们已然身处一处幽暗的洞穴之中,洞穴四面挂着幽幽的油灯,显得越发阴冷幽暗。 一副空空的冰棺正放在这洞穴正中央,放置冰棺的地上,似乎还纹刻着什么,是宣绫靖从未见过的高深阵纹。 亲卫守在洞穴之外颇远的幽林里,而她父皇亲自将四公主抬入了这幽深阴冷的洞穴之中,而四公主此刻已然是垂垂危矣,面色惨淡苍白,透着浓郁的死气。 旋即,他们三人便看到她师父从随身的提箱内拿出了……五根骨钉…… 骨钉之上,刻着细密的纹络,宣绫靖靠近地看了看,却发觉是她从未听师父提及过的阵法。 可这骨钉,正是他们之前在那大红冰棺内所见之物! 第二百四十六章幻境,残留余念(三) 骨钉就在他们面前,一根一根刺入了四肢。 他父皇的背对而立,她师父的哀叹无奈,在那一声一声的嘶吼痛楚声中被染上了残忍之色。 四公主浑身的抽搐与痛叫到嘶哑的嗓音,犹如魔音在他们耳边一声一声反复的回响。 从骨钉下汩汩冒出的鲜血一点一点染红剔透的冰棺,将晶莹与透明一点一点染成让人心慎的红色。 四公主的声音从最初的嘶吼到最后的呜咽,无论大小,都一声一声刺透他们的心脏,痛得无以言表。 聂成祈早就浑身悸痛地缩成了一团,额上冒着滚滚冷汗,双唇都褪成了惨白之色。 他俊朗的眉宇拧成一团,面上交织着痛苦与疑惑,虽是痛得满头冷汗,可他的视线,却紧紧地盯着那染血的冰棺,盯着那冰棺内抽搐不止,痛到已经无力嘶叫只剩呜咽的女子。 他视线执著地盯着那冰棺,却忍着痛楚,一字一顿地道,“这女子……到底是谁?” 他虽是没有看向宣绫靖与慕亦弦,但可想而知,他此刻所问的人只能是他们。 宣绫靖与慕亦弦的视线一瞬凝到他苍白痛楚的面上。 慕亦弦薄唇紧抿,宣绫靖水眸复杂。 顿了顿,慕亦弦才淡淡开口道,“应该是……。” 聂成祈神色一怔,宣绫靖不由解释道,“先前你也瞧见了,其实四公主生下孩儿那晚,也正是南乔念妃才东渊诞下二皇子的那晚,那匆匆出入产房的宫女就是交换了孩子的人。那晚,应是南乔念妃生下了死胎,而你……应该正是四公主的孩儿。” “这……怎么可能?”聂成祈口舌干涩,声哑地低问了声。 可他的语气中,却听不出多少反驳质疑之色,反而,满是沉郁的心痛与不忍,好似早在这一场场一幕幕的回忆中,已然有所预感。 “……”宣绫靖瞧了瞧他怔然又神伤的面色,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慕亦弦视线回落到那冰棺内,神色幽寂地黯淡至极,眉眼如墨滴,越加浓郁越加深邃,幽幽无光。 可无需言语,宣绫靖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自责。 未陷入幻境之中前,她师父的那些话,再加上这幻境之中所见所闻,足以推断出一切过往了。 东渊四公主的生母一生执著于摆脱灵虫的宿命,终在临终之前,研究出了方法,而东渊四公主便按着其法,将灵虫一分为二,有益的部分赠与了慕亦弦,剩下的有害部分则全全留在了自己体内。 原本,四公主以为自己的孩儿当真是死胎,可临到生机所剩无几之时,她师父发觉了四公主孩儿仍旧存活于世之时,四公主才不能不承受如此残忍的镇压之法,所有一切……也不过只是为了她孩儿不受此难…… 宣绫靖无声握住了慕亦弦的手,却忽然被慕亦弦反握的更加用力。 而此刻,站在冰棺之前的她师父又是开口道,“北君,将你之血滴于这四枚骨钉之上。” 她父皇转过身来,依言照做,而东渊四公主神思涣散的瞳眸却忽然勉力地一点一点汇聚神光,凝在她父皇的身上,惨淡的薄唇无力地微微动着,“北君……帮……帮我……找到……找到他……” “朕答应你。” 东渊四公主唇角勉强地咧开一抹笑容,绝美,却又凄凉。 薄唇再次微微咧动,却再无声音传出,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从她坦然的神色间,却能明白她的满足与无悔。 薄唇闭合之时,她的眼眸久久凝着她父皇,而后才一点一点闭合起来,像是无声的告别。 在她眼眸彻底闭合之时,她师父才又拿起那最后一根骨钉,递入了她父皇手中。 她父皇将骨钉全全握在手心,又从手心生生拔出,那骨钉上浸满了她父皇的血,红色的血光蔓延在骨钉的纹络上,像一朵妖冶的罂粟,让人窒息。 而她师父接过那骨钉,面上满是悲悯与无奈,终究,还是抵在四公主的眉心,狠狠刺透了下去! “啊……你们住手!住手!”聂成祈忽然发疯一般的冲了上去,可却根本碰不到他们一丁点儿。 “住手啊!!”聂成祈发疯一般的往上扑,却只能一次一次扑空。 慕亦弦只能上前制住他,神色冷寂沉抑。 宣绫靖定定看着他疯狂的神色,一字一顿地道,“祈王!这是幻境,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是幻境!你被幻境摄了心神了!冷静下来!” “幻境……幻境?”聂成祈疯狂的神色一点一点怔忪下来,只剩茫然地念叨着这两个字。 宣绫靖担忧地瞧了一眼聂成祈,而后才又扫了一眼慕亦弦,却见慕亦弦扶着聂成祈,视线却定定落在了冰棺之中。 冰棺内,鲜血从眉心溢出,像是一滴浓极的鲜血滴入了一盆清水之中,晕染开去,全是一片红色,而他们的视线,便也这般从清晰渐渐被红色染透。 …… 好似漫天的苍茫迷雾都被生生染成了红色,此刻,宣绫靖他们三人所处之地不见半点其他色泽。 在这红烟迷雾中,他们再也看不见其他的场景了,只剩不知尽头的红茫蔓延在周身四处。 聂成祈的神情仍旧有些恍惚,低沉,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宣绫靖皱着眉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与慕亦弦对视了一眼,二人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慎重。 就在这时,他们耳边忽然又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声,可红烟并没有退散,整个世界仍然满是红色。 而在这红色之下,渐渐浮现了一些朦胧的画面。 还是这一处山脉洞穴,有一个人影悉悉索索进到了这洞穴之中,此人,正是风引穹。 风引穹跑到了洞穴里,看见了这一副冰棺,似乎想要做些什么,却被那冰棺骨钉所附带的阵法所阻拦。 风引穹呆在此地良久,似乎一直在研究这护着冰棺的阵法,可终究,还是阴沉着脸,铩羽而去。 却在临走前,在这洞穴之外,停留了数日,似乎布置了些什么。 宣绫靖神色沉冷地盯着这红烟迷雾里的情景,直觉接下来的画面,应该就是当初她父皇与慕亦弦在洞穴前会面的事情了。 果然,眼前的画面转而朦胧之后,片刻又终于出现了人影,正是她父皇,而且,她还瞧见了尉迟晔陪同父皇走到了幽林尽头,离山脉尚有数十步,而后,她父皇便将尉迟晔遣离了此地。 她父皇并没有入内,只站在洞穴之外。 可大抵过了一日,就在她父皇想要离开之时,慕亦弦也出现在了此地。 听不到她父皇与慕亦弦到底说了些什么,而后,两人便进了那洞穴之内,而慕亦弦看见那冰棺的情况后,勃然震怒,作势要带走东渊四公主的遗体。 二人似乎发生了好一番争执,而后,整个山洞忽然传来了轰鸣炸响声,却是她父皇担心慕亦弦破坏了那棺,将整个山洞彻底炸毁了。 洞穴坍塌炸毁间,她父皇与慕亦弦分路而撤,可等她父皇与慕亦弦统统离开后,这坍塌的洞穴内,却忽然再次出现了风引穹的身影,本该已经死了三年的风引穹。 洞穴轰塌,地面碎裂,露出了地底那一条冰凉的地河。 而在这红雾弥漫中,他们三人便看着那风引穹将冰棺顺着地河一点一点牵引带离了此地,牵引到了他们先前所见冰棺之处。 这一幕幕,看得宣绫靖格外沉默,也许她父皇与尉迟都身中阵毒就是那风引穹离开之前在洞外布置的吧! 她父皇呆的久,而尉迟只仅仅呆了一会,所以尉迟才幸免于难,没有与她父皇一样,多年前便死于阵毒之下。 风引穹! 而聂成祈双眸呆怔地看着这些画面,看见慕亦弦出现在其中,不禁回头怔怔盯了慕亦弦好一会。 而慕亦弦却是神色沉冽,难辨情绪,只能感觉极度的沉抑。 就在宣绫靖心绪起伏之时,他们眼前早已恢复了寂静的漫天红雾里,忽然再次有了动静。 可这一次,却不再是任何画面的出现,而是一道人影缓缓从这漫天红雾里向他们走来。 她身着大红的衣衫,裙摆逶迤,处在这本就漫天红雾里,根本看不到边际。 她双眸似火,熠熠闪动着光泽,步履如莲,亭亭生姿。 待她彻底从那漫天红雾里走出,走到他们的面前时,他们才辨认出这人是谁。 东渊四公主。 可此刻站在他们身前的东渊四公主却比他们在记忆中所见的多了几分邪气与魅惑,明明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一朵染血的罂粟,活生生摇曳在他们面前的感觉。 宣绫靖细细感觉了一番,慎重地提醒了慕亦弦与聂成祈一句,“这,好像不是幻觉。” 慕亦弦眉峰微凛,点了点头,却隐隐将他们二人都护在了身后。 聂成祈诧然地瞧了慕亦弦一眼,而后才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那东渊四公主。这才是……他的生母? “孩儿,我的孩儿。我终于感觉到了你的气息。” 就在他们暗暗提防间,那面无表情的东渊四公主面上忽然浮现浓浓的思念与悲伤,如火跳跃的眼眸只余痴痴执著之色,全全倒映着聂成祈的身影,一边喃喃倾诉着,一边好似情不自禁地一步一步向着聂成祈而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灵虫,垂死挣扎(一) 东渊四公主的思念与执著似乎感染了聂成祈,聂成祈神色一怔,便只余浓郁的孺慕之情,也情不自禁一般要往前走去。 宣绫靖与慕亦弦此际并没有阻拦,可就在聂成祈与那东渊四公主不足一步之遥时,那衣袂本就红艳的东渊四公主衣衫越发红了起来,像是她情绪的写照,如火在熊熊燃烧,越来越旺。 他们周身所处的红雾迷障也越来越浓,亦像是受到了那激动情绪的感染。 这一切,本没有什么异常,可宣绫靖忽然发觉东渊四公主那一双如火跳跃的眼瞳里,有一瞬闪过一丝挣扎之色,极其短暂,却刚好被她收入眼底。 此刻,那东渊四公主满眸的思念越发要溢出水来,根本让人无法怀疑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期待与爱怜,可刚刚那短瞬的挣扎之色,却在宣绫靖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 相比于现在这幅妖冶模样的东渊四公主,她反而觉得方才那短瞬的一刻挣扎,更像是她在这段幻觉记忆里所见的东渊四公主,灵动里带着温婉,活泼中又带着端庄。 “等等!”就在那东渊四公主要搂住聂成祈之时,宣绫靖陡然一声制止,而与之同时,慕亦弦竟也发觉了不妥,身形飞快,已然将聂成祈往后拉离了数步。 聂成祈的神色仍旧痴痴迷惘失神地落在东渊四公主身上,慕亦弦陡然刺了他几步穴道,聂成祈面上拂过痛楚之色,才陡然深吸一口气,终于回过了神来! 聂成祈惊疑地抬头瞧了瞧神色严肃的他们二人,“刚刚……怎么了?” 随后视线不期然落在他面前那神色失落、伤心,却又掩不住思念与期待的女子身上,定定扫了一眼那女人的容貌,聂成祈不禁有些哑然失声,“这……不是……不是……” 他惶然又无措地求证似的看了一眼宣绫靖。 宣绫靖却是谨慎地摇了摇头,小声地提醒了句,“有些不对劲,先别轻举妄动。” 聂成祈狐疑地扫了宣绫靖一眼,又迟疑地瞧了瞧那神色悲切的女子,那一双望着他的眼睛,里面跳跃的火苗像是再向他倾诉着浓浓的思念与爱怜,让他的心一阵一阵随之抽搐发酸。 “别看她!”宣绫靖低喝了声。 聂成祈迟疑地顿了顿,才垂下视线,默不作声。 见聂成祈低下头,不再看她,那站在他们面前的红衣女子神色越发失落、无助,凄婉伤心地道,“孩儿,我是你娘啊……我就知道,北君答应我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我的孩子,你终于被找到了,娘在这里苦苦等了十几年,便只是想亲眼见你一面啊……孩子,我是娘啊,你看看我,看看娘,让娘也好好看看你,好吗?” 东渊四公主的声音越发苦楚、无助、甚至透着一股太过珍视的小心翼翼,直让宣绫靖与慕亦弦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聂成祈迟疑地一点一点抬头,视线正要对上东渊四公主时,东渊四公主激动地热泪盈眶,让宣绫靖有一股错觉,她忍不住想要冲上来抱住久别多年不曾见过的亲生孩儿…… 宣绫靖一瞬不瞬盯着她的眼睛,却再没有发觉有如同先前那短瞬的挣扎,恍若只是错觉。 “孩子,娘终于见到你了……孩子,太好了,太好了,不枉娘受了那些苦楚,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娘就放心了……放心了。” 东渊四公主的声音已然有些喑哑,哽咽的哭泣声,只让人感同身受。 宣绫靖与慕亦弦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犹疑之色。 宣绫靖微微敛眉,无声问了问,是否可信。 慕亦弦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沉冽的眼中,一片深潭,可他抓着聂成祈的手却并未松开分毫。 “娘……”聂成祈神色怔忪地哑声唤了唤。 东渊四公主盈盈流连在眼眶的泪珠刷的一下淌了下来,那泪啪嗒一声滴在地上,明明没有声音,却仿若清脆地落在了他们的心上。 聂成祈眉宇染上了一片心疼之色,情不自禁地扒着慕亦弦抓住他的手,想要冲上去抱住那小心翼翼却又满是爱怜与思念的母亲。 东渊四公主小心翼翼的亲近、思念与爱怜,聂成祈的挣扎与触动,直让宣绫靖与慕亦弦感觉他们二人成了阻止他们母子相亲的坏人。 宣绫靖蹙着眉头,却并没出声让慕亦弦松开聂成祈,反倒是敛聚心神,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的坏境来,想要看看能否发现什么破绽。 可这漫天遍地都是氤氲的红雾,让人根本看不到远处,就连脚下所站,也因浓郁滚滚的红雾而根本无法看清。 聂成祈眼见扒不开慕亦弦的手,便也不再努力,只整个人拼命地向前冲去,那东渊四公主更是满眼心疼地看着慕亦弦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口中喃喃道,“孩儿,别怕,娘来救你,你别动,小心胳膊……” 一边说着,她一边满是心疼地往前挪着步子。 慕亦弦一时也辨不出到底有没有问题,也只能死死抓住聂成祈,却并未阻止东渊四公主的靠近,但却仍是有些防备地盯着她。 那东渊四公主好似这时才认出他来,视线怔怔落在他面上良久、良久,才忽然喃喃迟疑地道,“你的身上……好像有那一半灵虫的气息……你是……十五弟?” 喃喃几声,她才忽然欣喜地抬头道,“是你吗?小十五?” 慕亦弦霎那愣了愣,沉寂的面色虽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可宣绫靖却能发觉他如子夜的眸子里浅浅划过了一道波澜,似水纹荡漾。 “是。”顿了顿,慕亦弦才简短开口应了一句。 那东渊四公主思绪似乎也停了一瞬,才感慨地笑了笑,“你都这么大了,四姐离开前,你才几岁……也是,我的孩儿如今也都这么大了……” 说着,她的视线才又爱怜地落到聂成祈的身上,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满地道,“小十五,你拉着我的孩子做什么,让我抱抱他……我等了十几年了,就是等这一刻啊……” 东渊四公主微微往前俯了俯身,浑身上下无不透着一股浓浓的亲昵母爱,眼眸更是透着无尽的期待与爱怜,“孩子,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告诉娘好吗?” 聂成祈皱着眉,愠怒地扫了一眼慕亦弦,又是挣了挣胳膊,却还是没有挣脱,这才就这般回答道,“成祈。” 他没有提自己的姓氏,怕触及他生母的伤神。 东渊四公主很是满足欣慰,反复喃喃念叨着,“祈儿,祈儿。我的祈儿。” “小十五,你别伤害我的祈儿。”忽然,东渊四公主又是担心地看向慕亦弦紧紧抓着聂成祈的胳膊,护犊之情顷刻而出。 “四皇姐……”慕亦弦剑眉微凛,浅浅唤了一声,随后,却是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宣绫靖。 他早已发觉宣绫靖在暗中打量周围的坏境,也在观察他这四皇姐是否有问题。 可此刻,对视这慕亦弦的疑惑,宣绫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地方,她并没有感觉到危险,唯一有些异样的,便是这妖冶的与东渊四公主气质神韵大不相符的红衣女子。 可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却尽是东渊四公主该说之语,该有之情,实在让她不知该如何做出判断。 就在他们两难之时,忽然,一句极其艰难低哑的声音从那红衣女子口中传出,“别过来,她不——” 刚说一半,却又戛然而止。 可这戛然而止的话,却足以让深陷两难的宣绫靖与慕亦弦做出判断! 慕亦弦与宣绫靖同时后撤数步,聂成祈也被慕亦弦一把拽到身后,彻底隔绝了那红衣女子的视线。 那红衣女子眼见他们的举动,面色漾出更浓的失落与伤怀,甚至还怀着失望与怀疑,泫然落泪,定定看着慕亦弦,悲愤质诘地道,“小十五,你做什么啊,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小十五,四姐等了这么多年,这点小小的心愿也要成为奢望吗?” 慕亦弦眉峰沉厉,幽瞳如墨,荡漾着寒冽,却并未出声。 宣绫靖不动声色地睨着仍在惺惺作态,妄图动之以情的红衣女子,等她话音落下,才冷冷果断地道,“别演了……你不是四公主!” 不待那红衣女子挣扎反驳,宣绫靖便是眉眼一跳,尽是笃定之色,“你,应该是……四公主体内的那灵虫吧!” 那红衣女子面上的失落与伤神,种种情绪一瞬僵在脸上,周遭流转的气息也一瞬沉默下去。 良久,无人出声,聂成祈更是迟疑不定地看着那忽然沉默的红衣女子。 那红衣女子就这般僵立在那,半晌,才忽然抿了抿唇,神态尽改,眉眼轻蹙,生出无尽忧愁,“当真是无趣呢……” 摇了摇头,她才又唇角一勾,满是妩媚,一颦一笑,衬着那一身本就张扬的红衣,更显妖冶,“你这女子,倒是有些眼光,等会就留你在这陪我好了。” 随即,她眉眼一瞥,看向慕亦弦与聂成祈,染上了几分怒气,可衬着她这番妩媚神态,反而更像是嗔怒,“至于你们俩,我被困在这里等了这么多年,该好好回报你们了。” 说着,她轻轻嗅了嗅,像是嗅到了什么怡神美味的气息,嗓音柔美却透着一股凉透骨的阴冷,“多久没有闻到的气息了,多么熟悉的气息啊!好了,离家出走这么多年,也该好好还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灵虫,垂死挣扎(二) 她话音一落,慕亦弦浑身便涨开一道凌厉慑人的气势,那红衣女子不适地抖了抖,才似赞似怒地道,“小十五,可别恩将仇报才是呀,这灵虫,你倒是用的舒适,这武力,怕是当今难寻人与之匹敌吧,用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该物归原主了吗?” “物归原主?”慕亦弦沉冷地反问了一句,“你算何物?非人的虫子,也敢变成四皇姐的模样,该物归原主的是你!你若有本事,自己来取!” 说着,慕亦弦已然双眸金芒熠熠,浑身冷厉的气劲,直逼那红衣女子。 “坏我好事!”那红衣女子面色陡然狰狞,看向慕亦弦,满是阴邪的杀戮之气。 扫过聂成祈时,那双火光跳跃的眼睛,更像是噬人的火苗,贪婪而渴望地只想将聂成祈一口吞掉! 聂成祈浑身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那一眼让他毛骨悚然,心有余悸。 而话音一落,那红衣女子已然率先向着聂成祈冲袭而来,一瞬尖细的指甲,直冲聂成祈脖颈而去! 聂成祈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个转身躲了过去,又被慕亦弦当即拉到身后,护了起来。 一招落空,又被慕亦弦接下来招招阻拦,那红衣女子面色越发狰狞,再不见一丝柔和温婉之色,反倒像是一只嗜血的厉鬼,只为索命而来。 聂成祈惊疑地看着那红衣女子前后变幻的脸色,心中却不可抑止地翻过难言的心痛。 不是为了眼前神色狰狞杀戮的阴邪红衣女子,可却又说不清的好似是因为这眼前之人而触动心神。 而此刻,那红衣女子躲入了周围的红雾迷茫之中,神出鬼没,偷袭而来,一时间,就算是慕亦弦,也拿不下她。 虽然无法制住她,但慕亦弦却也能游刃有余,将宣绫靖与聂成祈统统护的安然无恙,心神尽敛,全全注意着周遭红雾的动静,烟雾一动,他便迅速反击,一时间,那红衣女子也是无法越过他,袭向聂成祈。 宣绫靖眉黛微蹙,视线虽是注视着周围的红雾,可思绪却在沉浸中飞速转动,她相信,阿弦定能护他们周全,所以此刻,她能够完全放心地彻底沉浸心神思考。 那红衣女子的目的很是明显,起先假冒四公主,便是在诱惑聂成祈靠近她,现在袭击,亦是在于聂成祈,可想而知,聂成祈对她必然大有用处。 回想起先前在那女子眼中闪过一次的挣扎,而后又挣扎着说出那半句阻止话语的声音,宣绫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而后飞快拉了拉慕亦弦的衣袖,极为小声飞快道一句“拖住她”。 慕亦弦不着痕迹地点了点,越发谨慎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来。 而此刻,那红衣女子因为次次失利,情绪越发狰狞而暴躁,影响之下,整个空间本还宁和的红雾都渐渐汹涌滚动了起来,浓郁的迷障,恨不得要将他们的视线都彻底剥夺。 宣绫靖眼见慕亦弦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在这浓郁的雾障遮掩下,一把拽过聂成祈的手,只向着聂成祈做了一个噤声的举动,而后便咬破指尖,在聂成祈的手心以血为墨,勾画了起来。 这是那灵虫的幻境空间,想要布阵,自然不是寻常之阵,而此刻,她所布置的阵法,却是以她的心血之力,画在聂成祈的手心之上! 她记得,师父以前曾经教过她一个小型的阵法,凝生阵,可以短暂激活人的生机。 而此刻,她所要布置的便是这凝生阵,既然东渊四公主的意识在这灵虫体内仍旧存在,那只要能借此强大她的生机,应该就能短暂压制住着灵虫。 在她不动声色地画完阵法之时,慕亦弦与那红衣女子已然交手百招有余。 此际,那红衣女子一招而退后便又彻底隐没在了浓郁滚滚的红雾之中,而慕亦弦则仍是全神汇聚的提防着她的下一次袭击。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再次拉了拉慕亦弦的衣摆,而后,才在聂成祈的手下划下最后一笔,而这最后一笔,却并没有再耗用她的心血,而是直接划开了聂成祈的掌心,鲜血从划痕下溢出,将画在他掌心的阵纹练成一道道流转顺畅的阵力。 红雾滚滚之势越来越凶猛,不知那红衣女子将会从何处袭来,反而是这等待的时间,更让人觉得难熬。 终于,那滚滚红雾里兀的冲出一道鲜红刺目的身影,她虽是袭向慕亦弦,可她那噬人的贪婪目光,却是死死盯在聂成祈的身上! 而此刻,就在慕亦弦与那红衣女子接招之际,慕亦弦却是身形陡然一晃,抓着聂成祈的手,以硬受那红衣女子一招的代价,将聂成祈那画着阵法的掌心印在了那红衣女子的身上! 那红衣女子愤怒地一退,神色狰狞地愈发噬人,可忽然,她扭曲狰狞的面色拂过挣扎变幻之色! 而同时,聂成祈印在她身上的掌印,忽然泛过一道如同月华的清辉,从一点点,无声无息蔓延开来,又陡然变得强盛,宛如一道神圣佛光,霎那驱散了一切阴邪。 整个红雾迷茫的空间都在这强盛的清辉之下恢复了起初的稀薄白茫,轻烟缭绕,宛如仙境。 而那面色仍在挣扎变幻的红衣女子的衣饰也竟如同褪色一般,自裙摆而上,一点一点由红色变成了白色,如同一朵妖冶的罂粟转眼变成了一株亭亭而立的清荷,出尘不染俗世气,就在她的衣饰彻底变成白色之时,她扭曲挣扎的面色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那白衣女子神色怔怔恍惚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渐渐汇聚转落到了他们三人身上,最后落在聂成祈身上,定睛一颤,便再也移不开。 她情不自禁地走近几步,轻颤不已地抬起手,似乎想要轻轻抚一抚聂成祈的面颊,可先前那红衣女子的噬人凶戾,却让聂成祈下意识的躲闪开去。 白衣女子的手只能悬在半空,失落落地停在那里,却能轻而易举看出仍在轻微的颤抖。 她无助而惶惑地看着聂成祈,随后,却又求助似的看向了宣绫靖。 她知道,眼前这三人,只有宣绫靖身上有阵法术数的气息,只有宣绫靖会阵法,那给予她生机的凝生阵,又以她孩儿同源血脉之力吸引她战胜灵虫的办法必是出自宣绫靖之手。 宣绫靖收到那求助的眼神,不由开口向着聂成祈解释道,“祈王,现在这人,确实是你的母亲。” 聂成祈一瞬怔住,心中先前那一抹不知缘何的心痛触动终于落到了归处。 眼见着二人母子相认,宣绫靖不由后退了些,关切地看了看慕亦弦的伤势,慕亦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碍事,宣绫靖才微微放下心来。 而聂成祈神思有些恍惚,有些怀念,又有些情怯,顿了顿,才终于抓住那仍旧悬在半空轻颤的手,涩哑地唤了声,“娘。” “哎!”东渊四公主瞬间喜极而泣,激动得不能自己,刚想冲上去搂住聂成祈,聂成祈亦是想要接住她的亲近与怀抱。 可东渊四公主却又忽然顿住脚步,尴尬地停在半途,歉疚又无奈地道,“孩子,原谅娘无法抚养你长大,甚至现在,就连抱抱你也不可以。” 苦涩地笑了笑,东渊四公主才又欣慰又满足地道,“孩子,娘能神思弥留之际见到你一面,此生足矣。” 聂成祈怔然地看着他娘又悲又喜的神情,明明恨不得冲上来紧紧搂他在怀,可却只能苦苦忍着的挣扎,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何不能亲近?” 东渊四公主盯着他,柔声地安抚道,“孩子,娘已经去世了……现下你们所见,不过是娘的最后一丝残念……这里,终归是那灵虫的地盘,虽然借由你的同源血脉与凝生阵让人短暂清醒,可这到底是那灵虫的身躯……靠的太近,尤其是眉心,他便能趁机转到你的体内,借由你体内的子虫继续活下去,若真如此,娘这些年所受的苦,岂不是白费了……” 东渊四公主轻轻抚着聂成祈的手,满眼的怜爱只差溢出水来,“孩子,娘早已去世多年了,不要执著于此,娘的心愿,也不过是希望你能好好活在这世间,不受灵虫所累,这也是你祖母努力了一生的执念……” 说及此,东渊四公主忽然猛的按住自己的头,神色满是痛苦挣扎之色。 宣绫靖心中一紧,怕是那灵虫再与东渊四公主争夺控制权。 慕亦弦也神色警惕沉冽地盯着。 只剩聂成祈关切又心痛地想要上前,“娘,您怎么了?没事吧?您怎么了?” 可他欲要上前的步伐,却被东渊四公主伸手拦住。 聂成祈只能僵立在原地,神色关切地看着她。 而那东渊四公主挣扎地抬起头来,满眼俱是浓浓的舐犊之情,流转于眼,淌流入心,她视线坚毅而沉郁,像是要把聂成祈的模样生生刻入心中,一边一字一顿地艰难道,“孩子,能见你这一面,娘于愿足矣。好好活着,带着娘与祖母的心意与执著。” 随后,不待聂成祈做出任何反应,她便是嘶吼的大喝了一声,“速速离开!” 随后,她眉心一点,溢出一丝血红,她狠狠一按,面色瞬间惨白,可同时,整个空间忽然刮起一阵飓风,势不可挡地卷起他们,吹离远去! “娘!”聂成祈不舍地大喊了一声,声音却在飓风中渐渐消减退去。 依稀间,唯余那眉心一点殷红的白衣女子,衣衫渐渐尽染成红,眉眼间的柔情与不舍也渐渐被凶戾与残暴所替代…… 第二百四十九章送离,命阵阵源 等他们惊醒之时,已然退出了那冰棺幻境。 “长公主?东帝?”桑莫惊疑之声忽的响在耳侧。 宣绫靖与慕亦弦同时回头来,而后,宣绫靖又是仔细地看了一圈周全,才发觉此刻他们已然不再先前的那一层阵法层面了。 而眼下,这大红的冰棺内,不再是朦胧不可见,而是实实在在地能够看见东渊四公主了。 宣绫靖脑海里不由地浮现东渊四公主站在那里,遥遥看着聂成祈远去之时不舍却又坚毅的眼神,还有那隐忍挣扎着的痛苦,直到那一袭白衫被红色一点一点吞噬的画面…… 聂成祈却是神色怔然地盯着那冰棺内早已逝去多年的尸身,满眼情不自禁地溢满了眷念与心疼…… 他冰棺沿上,泪水不知不觉溢出眼眶。 “娘……”聂成祈自言自语地低喃了句,伸出手,似乎想要那冰棺内的女子,却被冰棺的护阵弹回。 桑莫自是也听到了这一声低喃,不禁诧然地抬头瞧了瞧宣绫靖与慕亦弦。 随后,却是默默定睛落在慕亦弦的站姿上良久。 在慕亦弦身边那些年,他自问也算了解,此刻慕亦弦的站姿,分明是有意地将北弥长公主护在最全面的保护范围之内。 桑莫不禁想起当日还在南乔时,他去与慕亦弦所提的那些话…… 如此看来,他的推断,竟是真的! 月宁郡主,北弥长公主,果真是……同一人! 意识到这一点,桑莫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宣绫靖,眉稍眼眸里浅浅划过一道释然感慨的光泽。 虽不知是如何办到的,但月宁郡主未死,太好了! 桑莫忽然俯身向着宣绫靖施了一礼,郑重却又无声。 宣绫靖先是诧异,随后想及慕亦弦之前所说的那句,“从南乔离开前,桑莫曾与朕说了一些关于云夕玦与北弥长公主的事情……”,她便也明白了桑莫此举何意。 当初的东渊之事,她心力衰竭而亡,桑莫都不曾来得及与她说一个谢字。 宣绫靖微微颔首,示意接下了他此礼,才微微蹙眉,扫视着周围,“此地具体是何状况?桑莫公子可有什么发现吗?” 桑莫神色不由也慎重起来,目光却疑惑地落在了那蹲在冰棺前的聂成祈身上,“这地方的阵法,实在有些诡异,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吸取祈王殿下的生机……” 他此话一出,宣绫靖倒是诧然地瞧了他一眼,“你感觉不到这股剥夺生机的力量吗?” 桑莫一惊,视线扫了扫她,又扫了扫慕亦弦,才迟疑地道,“长公主与东帝……也能感觉到这股吸力?” 宣绫靖点了点头,看来,这命阵竟是只针对他们这些身负帝气与气运之人。 可聂成祈又是为何呢? 桑莫皱着眉,十分不解地盯着周围,宣绫靖这才意识到他们此刻竟是感觉不到洞穴的震颤与晃动了,就地地河也仍旧汩汩的流淌着。 幻境各层的动静,在这真实的层面中,竟是完全没有反应。 一边思索着为何,宣绫靖一边将有关此地命阵、剥夺帝气、气运以及凝洄村落封寂大阵的事情简要地转述告诉了桑莫。 他们二人探讨着阵法,慕亦弦便是沉寂谨慎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而聂成祈神色悲切,让人不忍打扰。 宣绫靖与桑莫探讨良久,二人忽然异口同声地道,“命阵运转之力?!”而后,又同时惊疑地看向了聂成祈。 聂成祈感觉到锁定在他身上的异样,这才有些怔然地抬起头来,而此刻,宣绫靖这才发觉聂成祈整个面色隐隐有些发黑。 慕亦弦迅速将聂成祈拉离了冰棺,而那冰棺内骤然汹涌起一股滚滚的红烟,隐隐似乎还传出阵阵咆哮声! 那红烟不顾一切地向着被慕亦弦拉远的聂成祈冲去,却被护阵弹了回去,红烟越发在冰棺内翻腾咆哮,恨不得将聂成祈一口吞下。 这灵虫,竟然还妄想反扑! 宣绫靖狠狠睨了那灵虫一眼,借着这灵虫的出现,宣绫靖与桑莫也终于确定了他们的推测! 她记得,师父之前也说过,风引穹这命阵,要借灵虫的吞噬之力,才能更好的促进命阵的运转,夺取他们身负的帝气与气运之力。 可如果,这灵虫的吞噬之力,也需要其他之物激活促进呢? 否则,这灵虫为何会对聂成祈如此渴望,明明已经离开了它的幻境空间,竟然还试图从聂成祈身上夺取生机! 此地的命阵明明只对身负帝气气运之中有夺取之力,可聂成祈竟然也能感觉到异样的夺取之力,就只能说明是这灵虫在暗中搞鬼了! 桑莫沉声开口道,“看来,长公主所说的这命阵,就是依靠祈王殿下的生机来促进其运转的了!” 宣绫靖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才忽然眉眼一凛,沉声道,“先将祈王送离此地?” 桑莫顿了顿,才又点了点头,“祈王不离开此地,怕是这命阵无法阻止!” “好。”宣绫靖见桑莫同意,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看向了慕亦弦,不用言语,慕亦弦便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这样的大阵中,强行驱离一个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就算慕亦弦不懂阵,也能猜测一二,更何况当初在即墨郡的控心之阵中,桑莫便曾经将他强行驱离过阵法。 “小心些。”慕亦弦并没有阻止,只淡淡叮嘱了一句。 宣绫靖点了点头,这才示意慕亦弦将祈王带到她与桑莫中间。 当初即墨郡的控心之阵,只需桑莫一人便能够强行驱离一人出阵,但此地阵法之高深,非他们二人合力不可! 叮嘱祈王离开阵法后,小心照料自己安全后,宣绫靖与桑莫便同时耗损心血之力,开始绘制阵法。 眼下,命阵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阵法,甚至就算是在这真实一界,他们也感受不到多少阵力存在,只能如此赌上一把了! 阵图绘制完毕时,宣绫靖与桑莫同时一滴心血落在聂成祈的掌心,聂成祈便从这阵法之中消失了踪迹! 聂成祈消失的同时,冰棺内传来一阵重重的咆哮与轰鸣,震得整个冰棺表面都在轻微嗡鸣! 而整个洞穴内,更是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厉吼,“废物!”正是风引穹的声音! “继儿,放弃吧!”紧接着,更是传来她师父悲悯却又无奈的声音! 而同时,整个命阵的反噬之力一瞬向着宣绫靖与桑莫袭来,二人一声痛哼,同时吐出一口血来,更是面色惨淡苍白至极,甚至连盘膝坐姿都难以为继,统统向后倒去! 慕亦弦匆忙将宣绫靖接入怀中,同时也扶住桑莫的摔倒之势,将桑莫放稳在地,他才眉眼沉抑地盯着宣绫靖苍白虚弱的面色,一边强行渡气,一边关切问道,“好些了吗?” 宣绫靖躺在他怀中,直觉一股阔别许久的熟悉感与温暖渐渐涌了上来,让她情不自禁勉强地勾出一抹安抚地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先前在灵虫幻境内,她便已经耗用过一次心血之力,此刻接连损耗,自是虚弱至极,此刻,她已然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好在桑莫比她情况稍好,只是面色亦是苍白至极,但此刻却已经自行坐了起来,深吸了口气,才断断续续地道,“长公主、东帝,现下可还能感觉到夺取生机之力?” 慕亦弦紧紧搂着宣绫靖,只有他自己知晓,看着宣绫靖这幅虚弱的模样,他的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 上一世,她跳崖而亡,这一世,她曾在他怀里生机断绝,这一幕幕在他脑海里反复闪动,只让他心有余悸。 情不自禁地,慕亦弦紧了紧搂着宣绫靖的手,恨不得将这娇弱的身体揉入骨血之中,好好护在怀中。 宣绫靖自是感觉到了腰肢那微微收紧的力道,疑惑地抬眸,对视上那双幽幽如潭的双瞳,不禁怔住。 那双眸子里,全全倒映着她的身影,瞳孔微缩轻颤,是她从未见过的害怕与余悸,仿若她会再一次消失。 怔怔片刻,胸前间酸涩陈杂,让她眼眶情不自禁一阵温热,她极力压了压,才勉强一丝笑容,探手抚在慕亦弦那俊朗的眉宇,柔柔道,“别担心,我没事。” 慕亦弦情不自禁回手握住那一只按他眉宇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入心口,才让他感觉到这一世的真实。 他,真的找到她了! 宣绫靖感觉到手掌传来的痛感,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痛,反而满心温暖与感慨。 待得慕亦弦松开她的手,她才又将方才桑莫的疑问重提了一遍。 慕亦弦细细感觉了一番,才道,“正在减弱。” 桑莫本是有些疑惑又感慨地瞧着这相拥一处的二人,蓦然听到这句回答,才连忙敛回神思,忙得道,“哦……太好了!长公主,我们赌对了!” 慕亦弦眉峰里却忽然浮现几分凉凉的冷冽,沉沉盯着宣绫靖。 不用他开口,她也能明白他那担忧与责怪之意,他们竟是在赌,竟没有事先告诉他并无把握。 宣绫靖只好讪讪地勉强笑了笑,不禁感叹,好在她此刻没有力气说话。 …… 而在宣绫靖与桑莫将聂成祈强行送离的同时,身处幻境层面的闻人越,也正在想办法破除幻境。 而此时,在这大红冰棺内,亦是如同宣绫靖他们那真实一界一样,红烟翻滚咆哮,甚至比之宣绫靖那一层更是凶猛而剧烈! 整个本就在震颤的洞穴,因着这冰棺内的轰鸣与咆哮,更加簌簌地砸落着石块与灰砾。 闻人越头发已然灰败地再无一点生机,就连面色都已然黯淡无神,此刻正被惊楚等人扶着,才足以堪堪站立。 他的唇角,还残留着未能擦净的血迹。 整个洞穴已然要塌了一般,大块大块的石头往下砸落着,可却又如同幻象,无法砸在他们这些人的身上。 冰棺内的红烟狠狠地翻腾着,恨不得想要冲出那冰棺将闻人越生生咬碎! 惊楚扶着闻人越一枚一枚拾起地上摆布在冰棺几角的铜钱,那铜钱上,还残留着浓浓的血气,似乎,还有极重的怒意煞气。 闻人越刚一拾起铜钱,又是噗的被反噬的吐出一口血来。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惊楚忙得将人牢牢扶住,才惊疑道。 闻人越此刻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微微地摇了摇头,才颤颤地将铜钱与龟壳缓缓收入怀中。 沉默地休息良久,他才艰难地叮嘱一句,“此界正在消退,小心些。” 惊楚众人瞬间全神警惕起来…… 第二百五十章破除,烟消云散(一) “师兄?” 宣绫靖本在与慕亦弦和桑莫讨论着方才所听见的风引穹与师父的对话,可忽然,身边刷刷出现了许多人影,正是她先前正担心的师兄一行。 宣绫靖打量了一眼闻人越的面色,不由更是惊疑担忧,此刻阿越师兄的情况明显比她更显狼狈。 她休息了片刻,又借着慕亦弦的渡气,堪堪恢复了说话的气力,可阿越师兄明显是靠着惊楚的搀扶,才能堪堪坚持。 宣绫靖不由看向惊楚,问道,“你们方才做了何事?师兄怎么会如此虚弱?” 惊楚先是看了慕亦弦一眼,而后才回禀道,“方才我们好像是身处幻境,是西殊太子殿下全力破除了幻境。我们才得以来到此处。” 宣绫靖这才看向闻人越,却明显能感觉到闻人越损耗心力比她更多,不禁皱了皱眉,担忧道,“师兄,你怎么破的幻境?怎么损耗了如此多心血,你生机本就已经损耗过多了……” 闻人越勉力地笑了笑,“没事,那幻境太过奇怪,寻不到破绽,我只能以风水之法,了那唯一感觉异样的冰棺,才得以破除。” 风水之术? 宣绫靖微是一愣,旋即脑海里划过一道亮光,不禁恍然大悟地畅然笑了笑! 周遭一众尽皆疑惑地看着突然发笑的她。 宣绫靖这才敛了敛笑意,解释道,“这冰棺乃是命阵的阵术运转之力所在,而其源,却是攫取自南乔祈王,方才,我与桑莫强行将聂成祈驱离了此阵,那冰棺失去源力,命阵自然会弱上许多。” 宣绫靖尚未说完,桑莫已然了然地点了点头,叹道,原来如此! 宣绫靖笑了笑,这才又继续道,“先前我还在奇怪为何我们送走聂成祈时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就连那冰棺内的灵虫都没有拼死一搏,却原来,竟是阿越师兄无意中了它,才让我们顺利无扰地完成了计划!” 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视线却缓缓又落到了那冰棺之中。 而此刻,那冰棺内,红烟似血,滚滚翻腾汹涌,狠狠地撞击着冰棺上无形的阵法壁罩,越来越! 最后,却忽然停了下来,依稀浮现一张妖冶的面容! 神色狰狞、张着血盆大口,恨恨地死死盯着慕亦弦,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如同熊熊火苗在里面肆虐。 慕亦弦双眸乍然透出金芒,如同先前被那灵虫吸引入幻境一样! 这灵虫竟然还不放弃,还要在临死至之际再拉一个陪葬的! 宣绫靖本就被慕亦弦搂在怀中,此刻最先发觉慕亦弦的异状,不禁猛的抬手,想要挡住慕亦弦的视线,却被慕亦弦忽然抓住手腕,而后,递给她一个放心无恙的眼神。 慕亦弦视线微垂地瞧着她,唇角仍是淡淡的沉冷之意,可宣绫靖却似乎能看到一丝浅浅的笑意,似乎再说,相信他。 宣绫靖视线定定地仰头看着他,茵茵水眸里,流转着浅浅温柔的光泽,无声,却更似有声,她唇角微勾,笑靥清宁,浅淡却芬芳。 她反手握住被慕亦弦抓住的手,二人双手交握,无需多言的情谊,在二人的气息与眼神间,默默交融。 慕亦弦缓缓闭上了双眸,气息霎那寒冽至极,猎猎鼓动,可离他最近的宣绫靖,却感觉不到一丝寒冷,反而有一股温和的气脉顺着背后那撑着她的手流转在她四肢百骸里,温暖着她。 而等他再睁开眼眸时,他眼眸里的金色已然褪去大半,在黑色与金色之间不定地闪烁着,像是在斗法一般,时强时弱。 宣绫靖不禁紧了紧握着慕亦弦的手,手心隐约沁出了一丝冷汗。 相信是理智镇定的一回事,担心却又是情不自禁的另一回事。 闻人越与桑莫惊疑不定地看着慕亦弦,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那眼睛的色泽闪烁不定,便也知情况不对,更何况还有宣绫靖那隐隐严肃而担忧的神情。 惊楚一众亲卫就更是担忧忐忑了,惊楚刚要开口询问桑莫,却被桑莫飞快制止,示意切莫打扰。 慕亦弦眼眸里的色泽一直在闪烁不定,而那冰棺内红烟的肆虐与翻腾却越来越凶戾,整个冰棺都传来一阵一阵的轰鸣声,好在那阵法着实顽强,竟是毫无破损! 宣绫靖越发握紧,此刻已经不仅仅是双手交握,甚至连手腕都已经紧紧贴在了一起! 可她注意力全全在慕亦弦的眼睛上,根本不曾分出丁点,自是不曾注意到,他们二人手腕上的纹痕上若隐若现有一道亮光在沿着脉络闪烁。 …… 而不知在哪处阵法层面的风引穹以及无念,此刻却已经斗到了最后关头。 起先,他们二人还是见招拆招,似打非打,甚至打斗之中,风引穹一直在出言相讥,而无念却始终满是悲悯与无奈。 可自从宣绫靖与桑莫将聂成祈强行驱离了阵法之后,风引穹终于彻底大怒,招式越发凌厉,招招都含着怒气与杀意! 无念却并不忍伤他,至始至终都只是在防守。 无念看着风引穹的眼神,除却悲悯,还有着隐藏至深的关切与爱怜。 “继儿,你当真要与为父斗个你死我活吗?”无念深沉地叹了一声。 “父?”风引穹悲讽地嗤嗤冷笑,“你若帮我,帮族人,我倒还认你这个父亲!母亲一辈子都没能出来看过这个广袤的世界,你当真对族人也要如此冷心冷情吗?” 无念顿了顿,却没有反驳什么,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又劝道,“我并没有向靖儿和越儿提及灵虫攫取四公主孩儿生机才能支撑命阵之事,他们机缘巧合却刚好破了你的命阵运转源力,这便是命定了,何必还要强求?如今,命阵也无力剥夺足够封寂破灭的帝气与气运了,继儿,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放弃吧!” 风引穹双目霎那闪过与狰狞之色,嘶吼道,“你闭嘴!你不救族人但不要阻止我救族人!命阵不行,那我就去毁了这四国平衡!毁了这封寂力量来源,我就不信,这封寂还能不破!只要把他们困在这里,东渊失去了慕亦弦,南乔新帝重伤,西殊太子失踪,北弥就一幼子称帝,天下失衡,自然大乱,届时封寂大阵自可不攻自破!” “继儿,你执念太深,魔怔了!”无念忽然重重警醒一声,“天下失衡,黎民百姓必将苦不堪言!” “你的心里难道就只有那些毫不相干的天下苍生?!你将族人置于何地!”风引穹却忽然大吼的反驳道。 无念目光深沉地看着他,定定瞧了良久,看得风引穹都有些异样的沉闷时,无念神色忽然拂过浓浓的怀念之色,嗓音更是忽然变得幽远而缥缈,似叹息,从遥远的记忆里传来。 “回家吧。” 一边说着,无念一直只顾于防守的姿态骤然一变,苍老的双手飞快变幻。 风引穹勃然大怒,“老东西,你做什么!” 无念却并没有理会他,仍是感慨而怀念地道,“你在外如此久,也遍历了这广袤的天下,你可以将这些山川河流,青山绿水,人世喜乐讲给族人听,告诉他们外面的世界,告诉他们外面的不同……告诉他们,总有一天,他们也能看见这放眼不见边际的自由。” “你住手!”风引穹看着无念七窍溢血,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地想要凭借攻击去阻扰,可无念却根本不管这些攻击,硬生生受着,手中正在布置的东西却丝毫不停! 看着无念因为受了他的攻击而吐血,风引穹眉宇一怔,不禁住了手,却是往前扑来,妄图阻拦无念。 可无念却始终慈爱而无奈地看着他,最终,叹息而无声地道,“原谅为父。” 同一时间,无念身上陡然冒出三道光芒,最后却统一停在了风引穹周围! 风引穹双眸剧烈颤动,死死盯着身前的东西,随后却又不甘心地瞪向无念。 他虽然对灵虫之术不太懂,可族内残余的记载,却也有过只言片语提及,有些灵虫入体,若强行剥离,必受诛心反噬。 “我在这三只灵虫之上刻了阵法,借灵虫之力与阵法,会彻底隔绝你能离开封寂阵法的契合,继儿,听为父一句劝,往后,好好呆在族内。” 无念话音一落,那三枚灵虫便彻底没入了风引穹体内! 风引穹猛的吐出一口血来,随后,却嫉妒愤恨而不甘心地嘶吼道,“不!你怎么能这么做!!” “好好抚养他,为父耗了残余生机,扭转他的痴傻之命,再有祭司相助,他会如常人一般好好活着的。” 风引穹骤然一怔,才意识到无念说的究竟是谁! 他与东渊太后的儿子,似乎叫……城儿? 前段时日,他挣脱老东西的困束后去联系阮寂从故意引这些身负帝气、气运之人来此时,阮寂从好像是告诉他了城儿的藏匿之处,他记得,他当时嫌累赘,将人丢回了凝洄族村了? 呵呵呵! 他连他名字都记不全,凭什么耗费一生的自由去养他! 不过是他计划中的一颗棋子,凭什么让他好好抚养他! 凭什么!! “哈哈哈!!!”风引穹突然悲恨而凄凉地大笑起来! 而无念却再次喷出一口鲜血,整个本还凌空的身体骤然无力地往下倒去! …… 第二百五十一章破除,烟消云散(二) 宣绫靖与慕亦弦紧紧相贴的手腕,若隐若现地流光沿着纹络闪烁不定,却在无念那一层面,三只灵虫彻底没入风引穹体内之时,陡然光泽大盛! 像是刺目的星光,清冷却又圣洁! 一瞬夺人视线。 身处周围之人只觉眼前骤然亮起一道亮光,什么便也看不见了,只余白亮亮的光芒。 而这种强盛致盲感仅仅不足一息,却又彻底偃旗息鼓,消失的无影无踪,仿若幻觉! 这种极大的反差,直让宣绫靖与慕亦弦都神色一怔。 而在这光芒极盛的同时,他们似乎感觉到了手腕上一阵刺痛的灼烧! 宣绫靖与慕亦弦同时看向手腕,却见他们手腕之上的纹痕,竟也如这强盛的光芒一般,在渐渐消失,而后,无影无踪。 宣绫靖与慕亦弦神色里同时漾过茫然疑惑。 可宣绫靖却陡然视线一凝,落在了慕亦弦那双黑如曜石的瞳眸上,沉寂如夜,却又淌着柔柔的静流。 “你的眼睛——好了?”宣绫靖诧然地顿了顿,这才连忙看向那冰棺,却见那冰棺内红烟凄厉而疯狂的最后一次反扑后,便渐渐……也烟消云散了…… 不止是这个冰棺内灵虫的红烟,甚至,就连他们周围,都能明显感觉到有一种阴冷感在渐渐消退。 正是那种让人不知藏在何处却又毛骨悚然地阴诡感! 而就在这诡异的消退感间,“哈哈哈!”一道凄冷讥讽的笑声骤然从半空中传来! 众人同时循声抬头看去,便见风引穹与无念自半空中竟同时往下坠落而来! 风引穹仍在疯狂的大笑着,笑声回荡在这空旷的洞穴间,久久不绝! 可就在他快要掉到地上之时,整个人却忽然莫名其妙消失地无影无踪,唯留仍在回响的笑声,显得额外诡异而阴冷。 围在冰棺附近的一众人等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凭空消失在半空的人,随后,视线紧紧锁定在了那正往下坠落却没有消失的人影来。 宣绫靖忙得示意了慕亦弦一番,慕亦弦递给惊楚一个眼神,惊楚便当即身形一动,将她的师父接住,不至于摔在地上。 惊楚将无念带到他们面前时,宣绫靖早在先前师父突然消失,就已经在心头生出的不安感瞬间便放至了最大! 桑莫看见无念的容貌,瞳孔不禁微缩,飞快闪过一丝惊异之色。 “师父!”宣绫靖与闻人越同时担忧至极的唤道一声。 此刻,无念七窍溢血,衣襟、嘴角、胡须都沾着丝丝血迹,眼神却是空洞而无神。 可他却仍是悲悯而仁慈地笑着,笑容间,夹杂着一丝愧疚,却又汹涌着坦然与放松……好似多年盘旋在心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 “师父,您没事吧?”宣绫靖刚想挣扎着从慕亦弦怀中起身,却已被慕亦弦抱到了她师父的面前。 而闻人越却也搀扶着一名慕亦弦的亲卫踉跄而来,惊忧道,“师父,您……” 他的话并未说完,便被无念抬手阻止。 无念轻轻咳了咳,唇角竟是又溢出几丝血来! 宣绫靖面色露出忧痛之色,声音却忽然干哑地无法出声。 此刻,就连她都能看出师父的状况…… 恐怕……已是弥留之际了…… “咳咳……”无念又是轻咳几声,却勉强露出一抹和蔼慈爱地笑容,迷茫的视线循着声音落在他们身上,“靖儿,越儿……风引穹……为师已经将他封回了凝洄村内……已无后患……无蜺山上,枯干林西南第三十七个地穴中,有为师留给你们的东西……切记善用……带东帝一同,一同前去!” “是!”宣绫靖与闻人越同时握住无念手,却能感觉那只手的力量一点一点消失,那只手的温热也在一点一点冰冷。 无念噙着一丝满足安然的笑容,最终缓缓合上了那双无神却又至始至终蕴含着悲悯世人的双眸。 “师父!!”宣绫靖悲痛地哀呼了一声,却难以纾解心中的悲痛之万一! 闻人越沉默地盯着那神色安详而坦然的师父,一言不发,琥珀色瞳眸里却有无法言表的情绪在内里翻涌。 众人尽皆沉默地注视,虽然无念所言不多,可却也知是他最终解决了风引穹,平息了这一场风波动乱。 良久……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宣绫靖才终于从无念面色抬起视线,眸里忍着万分的悲痛与伤心,喑哑地道,“先离开这里吧。” 慕亦弦将宣绫靖半搂在怀中,吩咐了惊楚护好无念,众人才终于顺着来时之路,迅速离开。 临到快要走出这处洞穴之时,宣绫靖回头瞧了一眼那孤零零放置在湖中的冰棺,不禁问道,“四公主,要怎么办?” 慕亦弦沉沉回头瞧了一眼,才道,“再等数月,等四皇姐的目的彻底达到,等那灵虫彻底死了……我再将四皇姐接回东渊,重新入葬。” 宣绫靖点了点头,没有再出声,心中仍旧伤感着师父的逝去。 走了数日,他们的苍白乏力也渐渐有所好转了些,却也只是表面的恢复,心力的损耗只能慢慢调养了。 闻人越的生机严重过耗,发丝竟是恢复不了生机,全全成了灰败暗淡的灰白色。 因为宣绫靖、桑莫与闻人越的虚弱,他们走走歇歇,数日后,才终于从那不知呆了究竟有几日的洞穴内走了出来。 他们走出没多久,周围便刷刷围上来了一群人,正是他们当初率先追来时,安排的后续人马。 看见是他们,这围上来的人才迅速让开了一条道,让阿九走了过来。 看见他们,阿九本是满目欣然之色,可视线不期然落在惊楚背上,看着那熟悉却了无声息的苍老容颜之人,阿九心重重一慎,迟疑地甚至不敢开口地道,“师父……他……” 闻人越眼中泛过一抹沉重的痛色,宣绫靖更是苦涩悲痛地敛了敛眉。 阿九眉目一怔,随后,便也彻底变成了悲痛之色! 众人沉默了一阵,宣绫靖才哑然地开口道,“阿九,现在诸国情况如何?可有了解吗?” 阿九顿了顿,这才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师父身上移开,回道,“现下各国均已大乱,东渊……连安王虽然还未废黜东帝自行登基,但已经彻底控制了东渊皇城,前段时日,九伶楼的人掩护尉迟晔和素鸢将静穆王带离了盛都,现在应该正往北弥赶回。” “西殊……西帝驾崩后,理应太子继位,可太子失踪,以至于西殊陷入了诸子夺嫡之乱中,现在,尚余两派最大的势力,没能分出胜负。” “应该是三皇子闻人晋与六皇子闻人策吧。”闻人越眉目微沉地问了问。 “不错。”阿九点了点头回道。 见闻人越神色有些思量之意,阿九才又看向宣绫靖道,“至于南乔……南君他伤势明明渐渐痊愈了,可整个人却始终恢复不了气力,不知什么缘由,着实奇怪,因是如此,南乔楚京现在被太上皇掌控,听闻太上皇正准备废黜南君,重临帝位。” “北弥如何?”见阿九始终不提北弥之事,宣绫靖不禁关切地问道。 阿九却是罕见地露出了一抹笑意,缓缓道,“相比之下,北弥倒是最安静的了……北弥虽然也有刺客潜入宫中,但弘璟只受了点轻伤,后来及时避入了桑莫设下的阵法之中,刺客无力突破阵法,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就好,弘璟没事便好!”宣绫靖这才感慨而欣然地道。 叹完,她才眉眼微敛,回头瞧了一眼慕亦弦,又瞧了一眼闻人越,最终视线落在惊楚背后的师父身上,道,“那我们在此先分道扬镳,我带师父回无蜺山,你们且先各自平乱?” 却见那二人统统不语,宣绫靖不禁蹙了蹙眉,先是看向闻人越,道,“师父就是为了天下不乱,才牺牲了自己……我们,不能辜负师父。” “我知晓。”闻人越沉沉回道一句,“西殊现在是老三与老六在争,以他们两方势均力敌,且都没有名正言顺的登基理由之时,没有一个月,他们分不出胜负,我想……先回无蜺山,好好安葬师父。西殊我留守于太子府的保护连悠月的死士必会护送她赶到南乔去寻我,阿九你若发现他们,让他们去北弥,正好,我也能先了解一番西殊内部的情况。” 闻人越说的有理,宣绫靖便也没再多言什么,视线定定转落到慕亦弦身上。 却见慕亦弦正好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一瞬有些沉浸在对方的眼神之中。 顿了顿,慕亦弦才沉寂却又稳重地道,“东渊无妨,正好三皇兄在去北弥的途中,我先去东渊与三皇兄碰面一见。” 宣绫靖愣了愣,仔细地瞧了瞧慕亦弦面色的沉稳之色,随后才又点了点头,慕亦弦并非无能之人,他既然如此胸有成竹,看来暗下应该有什么安排吧。 “那便先……去无蜺山,好好安葬师父吧。”攸关安定之事商谈完毕,宣绫靖暂且强压下去的悲痛便又浮上了眉眼,她沉沉瞧了一眼惊楚背上的师父,才低沉沮丧地道。 “那我也先回无——”阿九刚说一半,宣绫靖却是忽然想起先前在山洞中,师父所说的关于阿九身负南乔气运之事来,不禁出言阻止道。 “阿九,现在南乔废君在即,情况最是危急……你先前所说的南君莫名其妙力气衰弱的情况,恐怕和我们在洞穴中的遭遇差不多,如今洞穴内的阵法已破,南君应该会渐渐恢复过来,你不妨……率领九伶楼众人在南乔助南君安定江山后,再回无蜺山吧?” 身负气运之人伴随帝气之侧,聂君厝应该会事半功倍吧! “我——”阿九神色微怔,似乎还想多说什么。 宣绫靖却勉强露出一抹笑颜,别有深意地安抚道,“南君他……需要你!阿九,相信我与阿越师兄,无蜺山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安排妥当,届时等你们安定南乔之事,我们再一同前去为师父上香……叩谢师父教授之恩。” 第二百五十二章回程,无蜺山顶 对视着宣绫靖别有深意的眸光,阿九沉默地斟酌了片刻,终于沉沉地点了点头。 宣绫靖这才又道,“你先回去静等数日,看看南君的病情是否不药而愈,如若并非我所猜测,你再通过九伶楼联系尉迟,让神医无崖子和况晋函前去瞧瞧。” “好。”阿九沉声应了声,视线扫过她与闻人越,又诧异地扫了一眼正扶着她的慕亦弦,最后,却还是没有多问什么,只神色悲戚地再次瞧了一眼师父,便率众果断地离去了。 而在阿九离开之前,桑莫竟让阿九派出数人,护送他回北弥皇宫。 宣绫靖不由想起当初血腥大阵前,桑莫答应她保护弘璟的承诺来。 桑莫竟言出必行到如此地步吗? 不过宣绫靖并未阻拦,任桑莫先行离去。 前方的人马瞬间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便是慕亦弦与闻人越的人。 宣绫靖这才迟疑地打量了一圈周围,皱眉道,“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出入口,风引穹凭空消失后,阮寂从就没了踪迹,还不知他藏去了何处?” 慕亦弦冷冷扫了一眼周围,才剑眉微凛,垂眸低声道,“被驱离阵法,会出现在何处?” 宣绫靖知晓慕亦弦是担心聂成祈的安危,却只能摇了摇头,“无法确定会在何处,不过按着师父所说,我们沿着地河捷径所走,是到了凝洄那片树林,想来,聂成祈应该会在那片树林附近方圆十里之内。” 慕亦弦眉目微沉,顿了顿,才看向面前的侍卫,冷冽命令道,“留下几人在此处洞口守几日,若发现阮寂从的踪迹,即刻抓捕!剩余的人赶回东渊万佛寺西南方向的无回林,沿途注意是否有南乔祈王的踪迹,若有发现,保护好他的安危!” “是!”众人齐声领命,便行动迅速地离开。 最后只剩下闻人越的人马,闻人越却没再多说什么,他带来的人本就不多,二三十人,加上惊楚这十几人,正好护送他们回无蜺山。 原地稍作休整与安排后,他们便出发前往无蜺山而去。 一路回城途中,众人都甚少有话,只余马车笃笃前行的声音。 每每休息之际,宣绫靖与闻人越都会伫立在无念的灵柩前,沉默良久。 慕亦弦瞧着宣绫靖内心无法掩饰的悲痛,也只能默默陪伴着她。 宣绫靖早已将南海镇颜珠戴在了师父的灵体上,如今已初感夏季,回程尚需时日,她自是不忍师父灵体有半点损伤。 他们起初所在本就距离东渊不算太远的北弥境内,此次回到无蜺山,也不过花费了数日。 此刻正是一日的清晨,他们一行已经到达了无蜺山脚下。 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宣绫靖心口不禁泛着难受。 当初离开无蜺山时,师父的慈目笑颜还如昨日,如今,却已经…… 慕亦弦本就站在她身旁,此刻见着她忽然僵住步伐,自是明白她的悲痛,不禁微微握住她的手,默默地支撑。 闻人越神色也泛过一抹怀念伤感,沉默了片刻,才出声提醒道,“阿靖师妹,走吧。” 宣绫靖回过神来,这才点了点头,众人停住的步伐这才又再次行进起来。 一路爬上无蜺山顶,所见果如阿越师兄之前所言,所有的防护阵法、迷踪阵法、风水法阵,全部被破坏殆尽,而山顶上,更是一片狼藉,断木残垣,荒凉破败。 站在这已经破败地看不出原状的茅屋前,宣绫靖脑海里不禁浮现当初在此学艺之时的点点滴滴,神色不禁怔然失神。 在师父长居的的茅屋残址前停留良久,他们才将这些侍卫留于此地,只他们三人前往墓地而去。 早在多年前,师父就曾笑提过此无蜺山上最佳的风水之地,也曾戏语那便是他选好的埋骨之地,当初他们喋喋不休、口若悬河地阻止师父的“瞎说”,如今真正带着师父来此,却恍然如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走入师父早已说过的风水佳地,他们才发现,这墓穴内,竟是早已准备好了一切,灵棺空荡荡地放在中央,就等着他们将人放入其中了。 原来,师父竟早已做好了以身赴死的打算! 宣绫靖怔怔盯着眼前空荡荡的灵棺,良久,才沉默地与闻人越一同将师父缓缓放入了灵棺之中。 施礼祭拜,地穴内全全充斥着不用言语的悲伤。 …… 等他们从墓穴内出来时,已经是月上树梢,夜风寂寂了。 在无蜺山学艺多年,宣绫靖还从未发觉这无蜺山顶的夜风竟是如此寒凉透骨,刺骨的冷意似乎直接刮打在她的心口,让她忍不住的一阵阵寒颤。 留守山顶的侍卫趁着这一整日已经临时收拾修缮出了临时的住所。 宣绫靖没有胃口用膳,更是无心睡眠,就这般,守在墓地之外,呆了整整。 闻人越与慕亦弦亦是各自一旁,在此守了整整。 翌日清晨,天空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像是明白他们的心情,在为他们流泪。 慕亦弦默默撑着一把伞,无声无息陪在一旁。 闻人越立在稍远一处,看着他们的视线,渐渐变得迷离,还闪烁着欣慰。 感觉到雨雾的消失,宣绫靖不禁回过头来,看着那如黑曜石的双瞳里,惯常的沉冽之下微微荡漾着的柔和,通体的冰凉终于有稍稍退却。 浅浅勾出一抹安抚的笑意,想让慕亦弦不必担心,可眼前忽然天旋地转,暗淡无光。 慕亦弦迅速将人搂住,探了探脉,才略略放下心来。 闻人越自从一看见宣绫靖晕倒,便快步跑了过来,关切担忧地道,“阿靖……师妹她怎么了?” 慕亦弦将人拦腰抱起,疾步往回走,才道,“她,太累了。” 宣绫靖本就在那洞穴阵法内耗了诸多心力,送他们师父回来的途中更是数日彻夜难眠,支撑了如此时日,早就不堪重负了。 慕亦弦一句话,闻人越便明白了宣绫靖如今的身体状况,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心力不支。在那阵法里,他以风水之法那冰棺是所受的反噬,没有数月的调养,怕是无法再亲自施行风水、占卜之术了。 …… 宣绫靖醒来之时,已经是一日之后的傍晚,思绪怔忪,惶惶恍惚。 睁开双眸,印入眼帘的便是慕亦弦那双沉沉如夜的双眸。 阿弦…… 宣绫靖心口一阵柔软,探手似乎想要触摸,验证这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可她探出的手,却被慕亦弦稳稳握住,微凉的触感从手腕传来,将她的恍惚渐渐击退。 视线不期然落在她探出的手腕上,发觉似火似花的纹痕彻底不见时,她才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父……抽离了他们体内的灵虫…… 师父……他……走了…… 宣绫靖面上不禁划过一丝黯然,才又缓缓坐起身来,敛了敛精神,如今世道尚未安稳,并非适合久久沉浸在悲伤之中。 “我……昏迷了多久?” “一日多了。”慕亦弦一边探了探她的脉,一边回道。 宣绫靖扫了一眼屋外,能看见屋外来来往往的慕亦弦侍卫,却独独不见阿越师兄的,不禁问道,“阿越师兄去了何处?” “西殊的人到了。” 宣绫靖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先前听阿越师兄之言,死士会护送悠月前来,想是阿越师兄前去接应了。 只是等阿越师兄再回来山顶时,却并不见连悠月的踪迹,宣绫靖不禁问了句,“悠月呢?西殊如今的情况如何?” “眼下各国动乱,倒是北弥最是安全,连姑娘许久未回连府,如今既是在北弥,自该回府尽尽孝心,我让死士将她护送回府了。” “西殊的情况,与我猜测相差不多,甚至更为有利,不必忧心,我在国内也早有诸多安排,处理完此地的事情,明便启程回国。” 宣绫靖点了点头,阿越师兄虽是有所安排,但毕竟是夺嫡动乱,安危意外谁也无法确保,将连悠月留在北弥确实是最安妥的处理。 至于此地尚未处理之事,自然就是师父的临终嘱托了。 枯干林,师父留给他们之物,甚至还曾嘱咐带上慕亦弦一道前往,让宣绫靖不禁有些疑惑。 入夜之后,他们三人便前往了枯干林而去。 枯干林是他们练习阵法,风水之术时常在之地,寻到师父所说的地穴,并没有花费多少功夫。 只是入内后,竟是有夜明珠悬于墙上,将整个地穴照得熠熠明亮。 地穴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案台,而案台上,放着三个模样一样的木盒子,不知装着什么。 他们三人走到案台前,才发现那木盒之上还有字迹,分别刻着他们三人的名字。 这就是留给他们三人的东西? 宣绫靖疑惑地瞟了一眼刻着慕亦弦名字的木盒,才缓缓打开了自己的。 闻人越与慕亦弦亦是各自打开,拿起了木盒内之物。 看着他们三人手上之物,竟都是一本书册,他们三人互相诧然的看了看,才各自翻看了几页。 随着翻看,他们面上的神情刹那变幻,唯独慕亦弦面色沉冽,却有一瞬神色微凝,不曾被人注意。 他们三人的书册,一本关乎阵法,一本关乎风水,还有一本,则是关乎灵虫。 宣绫靖的这书册里所记载的阵术,比之现今世间所传,比之她以往所学,更为高深。 可想阿越师兄的那本风水之术亦是如此。 难怪当初师父说让他们善用,师父留给他们的东西都是超过如今世间流传的力量,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旁人的忌惮甚至是觊觎。 只是阿弦的那本灵虫相关,倒不知记载了些什么。 宣绫靖见慕亦弦已然将书册收入了怀中,不禁有些好奇,更是有几分诧异,阿弦怎么看都不曾细看。 第二百五十三章约定,无念遗信 慕亦弦自是注意到了宣绫靖探寻的目光,可他并未多说什么,剑眉微凛,只见深邃难测。 顿了顿,他才寂寂道,“黑铁卫今日清晨收到消息,三皇兄与北弥尉迟晔、素鸢姑娘一行,明日一早便能到无蜺山脚下外围的村庄。早些回去休息吧。” 宣绫靖点了点头,既然尉迟他们即将回来了,他们自是要早些赶去会面,了解情况。 当即,也不再细究书册之事,他们三人将各自的书册收好后,便离开了此地。 唯独慕亦弦离开前,眸里似有冷毅幽光一闪而逝,无处细查。 从地穴离开后,他们便各自回屋歇息,可是待宣绫靖屋内的烛火吹灭后,慕亦弦却是缓缓从夜色中走出,面色沉冽如霜。 他健步如飞,浑身冷冽,双瞳如冷星,摄心夺神。 他径直走到闻人越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闻人越打开门,有些诧然地瞧了瞧慕亦弦沉寂莫名的寒冽面色,却也没有惊疑太久,浅声道,“东帝,请。” 闻人越神色间的憔悴虚弱虽未全然复原,但此际却已恢复了从容随和的神采。 慕亦弦走入屋内,从怀中取出那本书册,缓缓推向闻人越,一边沉冷地道。 “无念老先生留有书信。”声音寒寂,空旷幽寒。 闻人越面上的诧异之色不由更甚,迅速拿起面前的书册。 翻开来,里面果然夹着一纸书信。 师父的遗信,竟不是写给他与阿靖师妹的? 怀着几分疑惑,闻人越迟疑地瞧了一眼慕亦弦,似是在问,既是师父留给东帝的信,他确定能看吗? 见慕亦弦并没有什么神情变化,闻人越这才缓缓打开书信,仔仔细细瞧了起来。 可随着看下去,他面上的犹疑之色渐渐消退,最后,竟是如慕亦弦一般,面色沉重而寒冽。 这二人,刹那俱是双眸如漩涡,深不见底。 慕亦弦见他看完,这才缓缓取回书信,而后握在掌中,化为了碎屑粉末。 闻人越却满是思量之色地道,“师父信中说,灵虫噬体之命,他曾窥得一丝天机,可这天机却难以看清,只能等他过世后,借用他的灵体,催动灵卜之术,去窥探上一世的事情……可这些,为何不直接留信于我或是阿靖师妹?为何偏偏留给东帝你呢?” 慕亦弦神色越发幽寂莫测,嗓音更是沉沉难辨情绪,他缓缓翻着那灵虫书册,直到那明显被撕去了一页的残章展露出来,才道,“此页所记载,加上无念老先生的笔注,应该是,灵虫离体,可半破灵虫噬体之命,二者可活其一。” 慕亦弦话音忽然顿了顿,才莫名染上了几分叹息感慨,“也许,这就是无念老先生发现的破解之法吧。” 自从桑莫告诉他月宁郡主和北弥长公主可能就是同一人后,他的心似乎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雀跃与庆幸。 直到在四皇姐的冰棺前,无念老先生有意让他看到那些画面,他才确定心中的那些莫名的情绪究竟是为何。 他才知道,原来,没有什么是毫无缘由。 他自幼在意的烛心镯,并非没有缘由,而是因为这是上一世的定情信物。 他在意云夕玦那悲戚如月华的眸子,也并非没有缘由,而是因为,那双眼神里,全全是来自于她的情绪。 就算记忆淡忘,可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却潜移默化,因她而喜,因她而悲,因她牵动心绪涟漪。 虽然没有记忆,可他却可以肯定,他在冰棺前所看到的那些,绝非随意杜撰,因为,那些画面,可以轻而易举牵动他冷寂的情绪,可以轻而易举让他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因为,那就是他自己!那是他们的上一世,那是他来到这一世的理由。 他,为她而来,救她或是陪她,总归余生里有她。 宣绫靖…… 阿靖…… 上一世,她总是用阿弦这样的方式来唤他的。 慕亦弦忽然默默在心中念着阿靖二字,虽然初念有些生疏,可渐渐,随着无意识的熟悉,冷寂的心湖也缓缓荡漾着满足。 在慕亦弦陷入深思的同时,闻人越亦是在自我思量之中。 当初在山洞里,他记得师父明明是说他也不知该如何破解灵虫噬体之事,可眼下书信之言,却是另有见解。 闻人越顿了顿,却转瞬明白了师父的“苦心”。 师父虽有悲天悯人之心,却也并非圣人,没有私心。他总归是他们的师父,在东帝与阿靖师妹二者择其一中,他自然会偏向保存他的徒儿。 所以,二者活其一之事,他告诉了东帝,却瞒了阿靖师妹。 而东帝此刻独独来寻他,更是与师父的用意如出一辙。 闻人越忽的有些心疼阿靖师妹与东帝。 虽然没有亲身感触过阿靖师妹口中的上一世,可他却也能从阿靖师妹回忆之时的或欣喜或悲伤或甜蜜或挣扎的神情里明白一二。 东帝对北弥的恨,似乎也随着东帝知晓了上一世的事情而消失了,没有阿靖师妹回忆上一世时因此事而起的挣扎与苦闷,其中缘由,因为师父的过世悲戚,他还不曾细问,但无疑,此事已经不足为虑。 可就算如此,他们经历了上一世的悲苦挣扎,这一世,竟还不能善终吗? 不! 闻人越脑海里骤然闪过一道亮光,将他所有的心疼与感慨瞬间击退。 师父既然窥得一丝天机,又留信让他以灵卜之术,借师父灵体窥探上一世之事,想必阿靖师妹与东帝的命格,尚有转机! 脑海中闪着这个念头,闻人越终于一瞬敛尽了神思,恢复了从容温润之色,深晦地道,“阿靖师妹极为聪慧,若要瞒着师妹去师父墓地,此刻并不妥,而且灵卜之术必须心神专注,心力强健,此刻我心力损耗尚未恢复,此事必须另择时日,择一个阿靖师妹走不开的时日。” “好。”慕亦弦简短应了一声,这才收起书册大步离去。 闻人越琥珀色双眸泛着思量的光泽,盯着慕亦弦没入夜色之中的背影,最终却默然叹息了一声。 叹息声落,闻人越默默走出屋门,伫立在原地,瞧向宣绫靖那熄灭烛火已久的屋舍。 良久,良久。 双眸如湖,随着心绪涟漪起起伏伏,有柔和,有怜惜,有怀念,有不舍,还夹杂着太多太多不轻易显露人前的情绪,缓缓荡漾,又缓缓平复,恍若不曾出现过。 那一双琥珀色瞳眸里,最终只剩下温润和睦的亲近,不多一分,不疏一毫。 阿靖……师妹!只是,师妹。 …… 翌日,细雨霏霏,绵软无力。 闻人越一早便如昨日所言,告辞离去。 而慕亦弦与宣绫靖亦是离开了无蜺山,在山脚下的村庄入口处的一间茶铺里等着尉迟晔他们的到来。 尉迟晔他们到来时,静穆王慕亦临诧然的眸光在宣绫靖和慕亦弦之间来回数次,才接受了东渊慕亦弦与北弥长公主和睦坐在一处的事实。 而借着慕亦弦与静穆王相谈东渊之事时,宣绫靖才担忧地问了问尉迟晔治病的情况。 况晋函与无崖子前辈并没有与他们一同前来,宣绫靖不禁更是有些担心阿九那边,南君的情况。 好在尉迟晔告诉她,况晋函与无崖子并非赶去了南君那处,而是去一处稍远之地取药材了,宣绫靖这才放了放心。 尉迟晔的病情有救,南君也并无其它不妥,诸国迅速安定下来,才能打破风引穹的目的。 想到风引穹,宣绫靖不禁担心起不知所踪的阮寂从,以及安危不知的聂成祈来。 怎么说,聂成祈也是她弟弟,血脉至亲。 这数日,他们虽在无蜺山上,可外界的调查消息也一刻不停的传来,却始终没有阮寂从和聂成祈的消息。 据阿弦所言,黑铁卫已经沿着凝洄那片树林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却始终毫无所获。 刚好此刻,慕亦弦与静穆王走了回来,宣绫靖不禁开口问道,“东帝,你可知——” 宣绫靖话尚未说完,便被慕亦弦忽的出口拦住。 嗓音如雾,幽幽冷冽中带着几丝朦胧,像是有什么藏在其中,却又呼之欲出,“按上一……以前的称呼唤我吧。” 周围众人皆是不明所以,唯独宣绫靖双眸一颤,刹那莹润双眶。 阿弦…… 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可却知晓了上一世的事情,阿弦以如此旁观者的角度了解他们上一世,让宣绫靖一直觉得他们二人之间还缺点什么。 似乎有一层无形的距离,似乎不曾有过情感的共鸣,让她情怯,让她徘徊,让她忐忑,让她不知,这一世的阿弦,是不是能分毫不差的继承上一世阿弦的感情。 故而,除了最初知晓慕亦弦知道了上一世时毫无预料的震惊,她的情绪也不曾再因他大起大伏。 可此刻,这短短的一句话,短短的一句称呼,却是将她心中无形的距离感瞬间击溃,让她寻到了心中的那一抹熟悉,寻到了那一丝安稳。 让她寻回了自己的理智,意识到自己之前惶惶不安只是当局者迷,阿弦是随她而来的这一世,是上一世的阿弦,只是失去了上一世的记忆罢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商讨,南乔安定 宣绫靖眉眼怔住,直到感觉干涩,才眨了眨。 慕亦弦与静穆王却已先后落座,而静穆王打量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宣绫靖身上。 似乎还噙着一丝怪异的笑意,最终疑惑地看向了尉迟晔。 尉迟晔不着痕迹地耸了耸肩,示意他也不知是何状况。 可尉迟晔与素鸢却是知晓,被东帝立为东渊帝后之人虽名义上是云夕玦,但实际却是眼前这风华自敛眉眼,端庄睿智的北弥长公主。 故而,眼前这意味太过明显的话,他们二人完全……毫不惊讶。 甚至,乐见其成。 毕竟,这也是两国和睦之事,倒不知,当初长公主所说的东帝对北弥的恨因,是如何解决的了。 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先帝会做出那般残忍的事情。 不过,眼下并不是悠闲放松的时刻,尉迟晔一行在回国的途中,早已得知了诸国同乱,而并非只是东渊而已,便已知晓此次动乱恐怕并不单纯。 尉迟晔不由问及这场诸国同时爆发的深意,宣绫靖便简要的讲了风引穹意图破坏各国帝气与气运之事,对于凝洄村落和封寂大阵之事,她并未提及,最终也只说风引穹被她师父困在了一处阵中。 尉迟晔不禁沉了眉峰,“竟是如此,那此事风引穹恐怕从八年前假死之时就已在谋划,被无念老先生困束阵内,他可会轻易放弃?” 尉迟晔的担心不无道理,但亲身过凝洄村落的她与慕亦弦却是知晓,那阵法,对于凝洄族人而言,并不容易随意出来,否则当初,那村落祭司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烛心镯带离村落。 宣绫靖只能安抚地轻抿薄唇,道,“无妨,师父的阵术造诣,风引穹若想突破,也并非易事,只要我们维持四国平衡,诸定,就算他挣脱阵法,亦是无妨。” 回答完尉迟晔的疑虑,宣绫靖这才想起先前被慕亦弦打断的话,不禁再次问道,“东……” 刚要开口,却忽然顿住,生生顿了片刻,她才又道,“阿弦,你可知,阮寂从与风引穹有何主仆之外的关系?” 若只是单纯的主仆关系,依阮寂从的性子,风引穹败势既定,阮寂从也许就不会再有什么作为?可若是他们另有关系,依阮寂从的性格与智慧,此事,恐怕不会如此轻易结束了。 阮寂从熟悉黑铁卫的搜寻方式,黑铁卫寻不到他的踪迹,也不算太过奇怪,可聂成祈至今下落不明,却是让她心中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宣绫靖虽是忧虑深深,但此刻,她的这一句称呼,却让在场除了慕亦弦以外的众人,尽皆眉目一愣,各种惊讶之色全全闪烁在眉眼之中。 他们没有幻听吧?阿弦? 北弥长公主竟然叫东帝,阿弦? 更让人震惊的是,这还是应东帝的要求!他们可没有错过先前东帝那一句“按以前的称呼唤我吧”。 东帝不是誓死诛杀北弥皇室吗?他们不是生死仇敌吗?何时来的“以前的称呼”?他们何时……如此相熟了? 打量、探究、好奇的视线,更是难以自控地徘徊在他们二人之中好一会儿,才在慕亦弦下一句寒沉的话语中,暂且压了回去。 慕亦弦瞬间明白了她话语未尽的深意,剑眉渐渐拧紧,寒冽顿生,“阮寂从曾提过,他年幼之时,曾在竟乎绝望的寒冷里感觉到一丝温暖,那人施以他的那一碗夜宵,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滋味,而他一直在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 “难道此人,竟正好是……风引穹不成?”静穆王收敛了好奇打量之色,眉目渐渐浮现寒意,凝重道。 此地的皆是洞悉局势的聪明人,风引穹若是对阮寂从有恩,风引穹如此落败,阮寂从绝不会看之任之。 而眼下,阮寂从的失踪,聂成祈的失踪,恰恰说明的此事! “若真是如此,眼下,当真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宣绫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思量片刻,才又道,“阮寂从知晓黑铁卫的习惯,也许只是避开了追查,等南乔大事落定,我让阿九派人前去追查一番。眼下,找到聂成祈是首要之事。” 慕亦弦不着痕迹点了点头,不过静穆王尚不知晓东渊四公主当年之事,还不知聂成祈在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作用,故而有几分疑惑地瞧了应合点头的慕亦弦一眼。 可慕亦弦并没有什么解释,只眉目微寒,慑人之意霎那流转黑瞳之中。 静穆王收了疑惑的神色,这才又沉吟地道,“东渊之事,起源于老七府中的名伶歌儿姑娘的提议,不论她是与风引穹有关,还是与阮寂从有关,此次事情,和她必定脱不开关系,若是阮寂从遍寻无踪,不妨从她身上下手。” 宣绫靖不禁眉眼一愣,歌儿姑娘? 当初她让素鸢去验证调查过,这歌儿姑娘,不正是李府的大小姐,李轻歌吗? 当初,只以为这李府各处攀附,是为了稳坐乱中,格局只限于一府安危,没想到,这李轻歌竟然和这件诸国大乱之事,也扯上了关系! “李府和风引穹还是阮寂从,也有关系?”宣绫靖不禁惊疑沉凝道。 静穆王诧然地瞧了宣绫靖一眼,似乎不解她对东渊李府出口如此熟悉的模样,随后,才颇有深意地道,“和李府有没有关系尚且不知,不过这歌儿姑娘确实是李府之人,此事,我与老七这段时日才刚刚查出,没想到,北弥长公主竟有如此广的耳目?” 宣绫靖不置可否地颔了颔首,才更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尉迟晔,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他静穆王身边的谋臣,都是她北弥安插之人,对东渊朝臣了如指掌,似乎也并非难事。 静穆王自是明白了她这一眼的深意,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收敛了眉峰里的深晦。 如今他东渊之主都与这北弥长公主“尽释前嫌”了,他一个逍遥王爷,管这么多作何? 思及此,静穆王这才悠然地耸了耸肩,噙着几分笑意,对着慕亦弦道,“臣此次前来通报东渊朝局之事已尽,皇上还请尽快回国主持大局。” 随后,才视线一转,落到宣绫靖身上,“此次本王受尉迟兄邀请前来北弥做客数日,不知北弥长公主欢迎与否?” 看着静穆王闪着几分揶揄与狡黠的眸子,宣绫靖忽的感觉,这静穆王怎么像是寻着借口偷闲呢? 听他之前的意思,和连安王一同调查出了名伶歌儿的身份,也就是说,这连安王分明不像外界传言那般,趁东帝不在,夺取了盛都皇城的控制权。 宣绫靖忽的想起当日刚从山洞出来时,慕亦弦曾笃定的说东渊无妨。 原来,他竟是早有安排,而连安王也不过是配合作戏,难怪传来的消息中,连安王始终只是控制了盛都皇城,却迟迟不曾自立为皇。 “自是欢迎。静穆王既然来我北弥做客,就让尉迟陪同静穆王殿下好好看一看我北弥的锦绣风光。”宣绫靖应了声。 见静穆王满是满意的神色,宣绫靖这才又看向慕亦弦道,“静穆王先前所言有理。”李轻歌,也许是个突破口。 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寂然幽深的视线忽的落在她的眉眼间,怔怔间竟是出了神。 宣绫靖不禁愣住,同时,心口间似乎还若隐若现几分羞赧。 阿弦这般不带遮掩的瞧着她,好似在他冰凉的双眸下,有一团火在渐渐燃烧,渐渐熏暖了那一双冷瞳,熏出了一圈又一圈缱绻浓情的涟漪。 就在宣绫靖想要避开之时,却听慕亦弦忽的低浅开口道,“照顾好自己。” 他的声音,惯常的清冷、孤寂,可如今,却在这清冷孤寂之下,悄无声息地染上了他少有却又是全部的柔和与执著。 宣绫靖眉眼忽的沁出浅浅的温柔,似水波,荡漾生花,她薄唇轻咧,嗓音柔和,带着弥补上一世遗憾的回味与满足,“好。” 静穆王又是诧然地瞧了那仿若自成一个世界的二人一眼,最终,却只默默勾了勾唇角,同时瞧了尉迟晔与素鸢一眼。 那眉眼神色里,提醒的意味,除了素鸢看不明白,尉迟晔霎那明了,不着痕迹瞧了正关切看着宣绫靖的素鸢一眼,温润瞳眸里,柔情似水,悠悠流淌。 …… 而此刻,南乔宫中。 在南乔太上皇意图废黜南君,重新登临帝位之时,聂君厝在阿九的相伴之下,却是势如破竹,直闯入宫中。 双方对峙于封禅祭台处,南乔太上皇面色霎那僵硬难堪,上一次被这逆子强逼退位的场景瞬间汹涌在脑海。 “不孝逆子!”南乔太上皇愤怒地躲在三万亲羽卫身后嘶吼。 “父皇何必动怒,您喜欢安乐享福,朕便让人好好伺候您,绝不让您不满意半分,南乔天下,朕自当好好治理,难道非要向您当初那般向他国求和依附,求一个虚假的盛世太平?!” 聂君厝眉峰凌厉威严,掷地有声地反驳道。 而他这一句反驳,瞬间群臣共鸣应和。 当初南乔太上皇委曲求全、投诚他国的作为,早已民心尽失,如今听他命令的,不过是那只认虎符的三万亲羽卫。 而聂君厝此刻所拥之兵,却不再是上一次借助北弥的五万之众,而是南乔之兵,南乔早已压抑将心良久的诸多将士! 自是一呼,群臣应。 南乔太上皇面色越发难看,可却并不甘心,更是怒吼道,“你逼死念太妃,逼走祈儿,这就是你自诩的孝子?!” 群臣闻言,面色顿时各异,惊疑不明地看着聂君厝。 聂君厝面色刹那沉凝如水,威仪猎猎。 “父皇听谁胡乱嚼的舌根,刺客数月来频繁刺杀母妃,朕为了保护母妃,不惜让自己深陷险境数月,母妃为救朕,被刺客要挟逼迫自戕在天牢,朕亦是心肝俱裂,万分沉痛,亲自手刃了那刺客亦无法抒解分毫,只恨不能时间重来,阻止母妃做出傻事……” 聂君厝此刻所言,俱是当初就已安排好的,当初告诉群臣的也是如此。 群臣见他神色悲痛,便也渐渐收了疑色。 聂君厝才又继续道,“至于大皇兄,前段时日,刺客逃狱,朕在追赶途中,亦被贼人重伤,醒来便已立刻命人去寻,逼走一说,完全是无稽之谈!” 说道愤怒激动处,聂君厝气息难继,呛咳几声,面上顿时涌现苍白虚弱之色。 群臣瞧着他面上果有虚弱之色,不禁信了九成。 阿九担忧地瞧了聂君厝一眼,虽然修养了几日才入宫,但她知道,他的身体尚未彻底康复。 见到众臣的反应,南乔太上皇面色铁青,冷哼一声,终于不再做口舌之争,催促着亲羽卫拿下这不孝逆子。 亲羽卫听令,留下数人贴身相护后,便向着他们袭来。 一时间,祭台之下乱成一团。 聂君厝面色本就还有些苍白,加上此刻的阴沉,越发显出几分阴冷病态的虚弱。 阿九实在看不过眼,唤了九伶楼的几人,青雨、青鸾赫然也在其中。 正要冲出,却被聂君厝紧紧扣住手腕,“别乱动。” 阿九清冷的眸光刹那落在聂君厝的眉宇间,囚禁发疯的这几年,虽然在他神色里刻下了几分阴沉与狠辣,可那双眸子,还是她熟悉的神采。 看着这双表面阴鸷冷厉的眸子,阿九从其中仿若仍能看到当初那谦谦君子,执笔为她作画时的温柔与宠溺。 “放心,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阿九清冷的双眸定定对视着聂君厝,眸中涟漪浅浅,闪烁着少有的回味与失神。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任你离开我身边!姝浅!” 上一次,他问出此话时,她不曾直接回答,而此刻,这便是她的答案! 她,不会再离开! 聂君厝只觉对视着的那双眼眸刹那化为了漫漫星河,无数碎光潋滟夺目,心神情不自禁沉迷其中,再难移开视线。 “姝浅……”聂君厝情迷眼眸,满足而欣喜。 阿九浅浅弯了弯唇角,留下一抹清丽笑容,便是在聂君厝短瞬的迷离失神中挣脱而去,借机直冲祭台而去。 她的目的,并非交战,而是……南乔太上皇手中的虎符! 万人战局,纵然她们武力不凡,也偶尔捉襟见肘,不多时便负了伤,聂君厝眉眼越发沉抑阴鸷,视线关切地随着阿九,怒声命令着将士速战速决! 好在阿九她们终于冲上了封禅祭台上,以声东击西之法,避开了与南乔太上皇贴身护卫的厮杀拼斗,由青雨、青鸾等人缠斗侍卫,而阿九藏在一旁,电光火石之间,伺机夺下了南乔太上皇手中的虎符! “亲羽卫,虎符易主,尔等还不放下兵器,难不成真要以下犯上,谋逆吗?!” 阿九高举虎符,运足内息怒喝一声,清冷的声音回响在这空旷的祭台,别有威慑。 亲羽卫同时回头,看见被她高举的虎符,只能缴械投降,南乔政乱终于平息。 而聂君厝看着在站在祭台的女子,英气逼人,自有威仪气度,眉峰里的担忧怒气终于被温柔与纵容全全替代。 最终,南乔太上皇只能万分尴尬地僵立在封禅祭台上,眼睁睁看着聂君厝一步一步踏上封禅台,相拥抱住那抢夺了虎符的女子,公告群臣,通告天下,封宁氏姝浅为南乔帝后,赐号,九浅,甚至颁令,虎符由帝后执掌。 第二百五十五章感慨,终返北弥 而宣绫靖这处,众人在无蜺山脚下的茶铺商量完毕后,便分道扬镳了。 慕亦弦携黑铁卫赶回了东渊,而宣绫靖、尉迟晔、素鸢以及静穆王慕亦临则回往北弥。 到达北弥皇城时,静穆王慕亦临并不愿暂住宫中或是驿馆,更是推脱了宣绫靖提议的接风宴,宣绫靖只好将他安置在尉迟府,吩咐尉迟晔好好招待,陪同游玩。 目送尉迟晔与静穆王的马车向着尉迟府而去,宣绫靖才吩咐车夫启程。 马车内,此刻只余她与素鸢。 而素鸢瞧着马车前进的方向,神情不禁怔了怔。 此刻马车所走的方向,并非入宫,而是……前往云府。 “公主,云老将军他……已经知晓了云小姐其实是您的事情……当初您在东渊皇城去世时,云老将军也没有离去,我与尉迟为了劝说云老将军离去,便将您身份之事告诉了他。” 瞧着马车缓缓停在了云府门口,素鸢才终于小声地道。 宣绫靖微是一愣,眉眼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却也只剩默默一声叹息。 于云凌老将军而言,那是阿玦,亦或是她,又有什么区别? 终归,阿玦已经去世是无法变更的事实。 阿玦…… 宣绫靖眉眼里翻涌着愧意与伤怀。 见宣绫靖神情怔忪悲伤,似乎沉浸在什么回忆中,素鸢便也没有出声打扰,以致于马车就这般挡在了云府门前。 直到守在云府门口的家丁上前来好言请他们离开,宣绫靖才从回忆里挣脱出来,缓缓走下了马车,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一旁。 她的身体尚未彻底恢复,素鸢微扶着她,二人伫立在云府门前。 宣绫靖眉眼轻抬,视线落在云府那熟悉的牌匾上,当年,这云府二字,还是她父皇亲笔御赐。 北弥大地,她终于回来了。 可是,独独这云府之地,她却忽感沉重,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踏入。 以往在北弥时,她素来轻纱遮面,故而此刻,这云府的家丁并没有认出她,只认出了素鸢,不禁熟络地道,“素鸢姑娘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素鸢有些关切地瞧了宣绫靖一眼,这才询问道,“云老将军可在府中?” “在呢,奴才这就去为姑娘通报一声。”那家丁连连和善笑应了声,才麻溜地跑进了府里。 宣绫靖并未有其他举动,就一直神情沉浸地抬头瞧着云府匾额。 直到那家丁去而复返,“将军请二位姑娘前往花厅,奴才为二位姑娘引路。” 宣绫靖这才收敛了神思,随着家丁的指引而走。 云府的格局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宣绫靖一边随着家丁而走,一边关切地询问了数句。 “云将军这近来精神可还好?身体可还好?” 那家丁颇有些疑惑地瞧了宣绫靖一眼,似乎是在猜测她的身份,看了素鸢一眼后,才又飞速垂下头去,没有隐瞒,甚至还有些担忧地道。 “将军身子不大好,刚回北弥时,因着边境的不安宁,老将军心有牵挂,倒还精神矍铄,可后来,边境安宁了,老将军反倒有些精神不济了,平日清晨还会练练拳脚,如今只剩坐在亭子里,默默饮茶了。” 宣绫靖只觉心口被什么重重一击,钝痛之感刹那传遍全身。 云凌老将军对澜夫人的情谊,她早就听阿玦提过,如今,澜夫人早已仙去,阿玦又遭遇不测,再加上国家安定,云凌老将军已经彻底心无牵挂了吗? 心中隐痛担忧,宣绫靖脚下的步伐因着急切不由加快了几分,可走到花厅门口,瞧着云凌老将军那孤独落寞的身影,宣绫靖却又情不自禁滞住了步伐。 果如那家丁所言,老将军身形憔悴落寞,明显满是颓色,两鬓已然彻底斑白,华发满头,双眸更是浑浊暗淡,毫无半分生机神采。 宣绫靖只觉脚步重若千钧,僵立在花厅门外,不知进去了该先说什么。 安抚?还是解释? 也许对云老将军而言,都已经毫不重要了吧。 云凌放下杯盏之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目光陡然往花厅外瞧了瞧,这才看见了呆立在门口的她们。 恍惚的神情先是一愣,旋即才立即起身迎上前来,浑浊黯淡的眸子里终于漾起了几分神采,关切道,“老臣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何时回得国?身体无碍吧?” 听着这满是关切之语,宣绫靖心口不禁更是艰涩生痛,所有的话滞在唇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匆忙敛了敛心绪,宣绫靖才终于满是复杂低沉地开口道,“云老将军,是我……没有保护好阿玦……” 云凌眉目间悲痛之色一闪,似乎还漾着道不清的哀沉与复杂之色,旁人难以企及。 宣绫靖触及这双满是沧桑的眸子,心口不禁缩了缩,才听云凌满是悲痛无奈地叹息道,“此事怪不得长公主……是玦儿她的命数如此,这是玦儿的命数……逃不过,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听着云凌这般感慨,分明早有预料的模样,宣绫靖不禁一愣,这才陡然想起当初在东渊殊月台,蔺翔与祝勐为阿玦测过的命数。 已死之人,命陨之相,曾有高人为其改命,遮天之眼,逆天偷命…… 当初只顾着为素鸢满府报仇,她也没有深思,如今想来,能请人为阿玦改命,云凌老将军怎么会对阿玦的命格毫不知情呢…… 只是不知,云凌老将军可知道心疾之症的缘由? 她记得,当初在天牢,蔺翔疯癫之时,曾说澜夫人的心疾之症,甚至是其后代的心疾之症,俱是蔺翔暗下的诅咒,就是为了逼迫澜夫人与他在一起。 宣绫靖顿了顿,看着云凌老将军面上的沉痛,终究不忍心再揭一次澜夫人逝世之痛,只叹息低沉地道,“老将军,我可能去为阿玦上炷香?” 云凌感慨地叹了叹,才道,“苏钰,带长公主去吧。” 一直侯在门外的管家连忙应了声。 宣绫靖却是怔了怔,明白云老将军心中之痛,便也没在多提,只关切地叮嘱云凌老将军注意身体,切勿过度神伤。 …… 随着苏钰管家前去拜祭时,宣绫靖目光不禁在香案之上的牌位上凝了凝。 香案上,除了澜夫人与阿玦的牌位,竟然还有一个无名牌位,只刻了一个日期。 十月二十九。 这个牌位,她在东渊的郡王府也曾见过。 这个牌位,是为谁而立? 又为何和澜夫人、阿玦的牌位放在一起? 宣绫靖不禁疑了疑,但也没有太过深思,毕竟这是云凌老将军的私事。 默默上了几炷香,在此地呆了近半个时辰,宣绫靖才转身离去。 离开云府前,宣绫靖仍是前去又陪了云凌老将军一会儿,才启程回宫。 坐在马车里,宣绫靖的脑海里却满是阿玦的牌位,与上一世在竹林看见阿玦尸身之时的悲痛。 那竹林之阵,到底是谁布置的?! 她早已让九伶楼的人去查了,可竟是时至今日,仍旧没有查到半分痕迹。 难道……是他们调查的方向有问题? 宣绫靖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此时,马车正好在宫门处停下,宣绫靖只好暂且压下了思绪。 走下马车,便见一道明黄的身影正欣喜期待地等在宫门前。 面如冠玉,俊朗非凡,虽还带着一分稚嫩之气,但明显已能看出骨子里的威仪气度。 “弘璟。”宣绫靖往前走了几步,眸光瞬间柔和温暖,素鸢噙着笑,并未上前打扰。 “皇姐!”宣弘璟雀跃地应了一声,迎上前来,连珠似的关切问道,“皇姐身体可彻底康复了?怎的面色还有些憔悴?” 宣绫靖感慨温柔地笑着,“无妨的,皇姐只是路途劳顿,休息几日便好了。” 说着,宣绫靖探出手,习惯性地想要摸摸弘璟的头,才发现竟是够不着了。 五年未见,弘璟竟是长得比她还高了。 脑海里,对他的印象还是五年前分别之时,弘璟抓着她,说一定要活着时的固执与坚决。 他们二人一边话着家常,一边往宫内而去。 临到一处分岔口时,宣绫靖不禁瞟向另一处,刚要开口,便听宣弘璟道,“皇姐路途劳顿,先去梳洗一番吧,弘璟知道皇姐回宫第一件事必是祭拜父皇母后,已经安排好了,等皇姐梳洗妥当,弘璟在与皇姐一同前去。” 宣绫靖心中不禁满是感慨,定定瞧着弘璟,“弘璟果然是长大了。” 随后,便是依言先去梳洗整理了一番。 再到宗堂时,宣绫靖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衣服,面上也染了几分伤怀。 脑海里,在那冰棺中所见的父皇容貌不停在她眼前闪过,仿若父皇还活着。 微微紧了紧拳,掌心微微传来刺痛,她才怔然回过神来。 “走吧。”宣绫靖深深吞吐了一口气,才打起精神,向着宗堂而去。 宗堂内,正如弘璟所言,早已布置好了香案用具。 宣绫靖一语不发地点了香,敬了香,才跪倒在蒲团上,重重叩着首。 宣弘璟默默随着她,也敬香跪在一旁叩首。 宣绫靖欣慰地瞧了一眼已然长大成人的弘璟,才在心中默默感慨道,“父皇,女儿答应您的事情,女儿完成了。如今,弘璟也已长大成人,有了肩负一国重任的担当,父皇母后,您们放心吧。” “父皇、母后,弘璟想你们了。” 宣弘璟却忽然一声低语,让宣绫靖一直强忍的悲戚霎那涌上心口,眼眶一瞬泛起了红。 …… 第二百五十六章悠月,不期而遇(一) 翌日,天还蒙蒙亮,宣绫靖刚刚醒来,素鸢便微含喜色地来报道,“公主,九伶楼主传来消息,说是南乔大事已定。” 闻言,宣绫靖本还惺忪的眉眼霎那多了几分喜色。 当真是个大好的消息。 不过眼下他们所得知的消息是阿九怕她担心,快速传来,内容也简练并不详细,故而,阿九在南乔封后的消息尚未传到其他各国。 宣绫靖若是知晓,此刻的喜色只怕会更浓。 迅速洗漱整理了一番仪容,宣绫靖并未吩咐传膳,反倒是起身向外走去。 素鸢有些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只默默跟着。 直到走到了宣和殿的后屏,素鸢眉眼间才拂过了然之色。 宣和殿,是北弥众臣朝议之殿,而此刻,宣弘璟正高坐庙堂之上,侃侃统御朝臣。 宣绫靖站在屏风之后,静静瞧着小皇弟游刃有余的模样,眉眼间不禁拂过几丝赞赏与欣慰。 宣绫靖又是扫了扫殿堂之下,辨了辨朝服,当初她为小皇弟挑选的四名太傅如今也已经各任其职。 听小皇弟商议朝政之时,对这四位太傅虽颇有依仗,但也有自己的见解之时,宣绫靖才终于放心地勾了勾唇角,转身又悄悄离开了宣和殿。 这四位太傅,陪同小皇弟游历各国,教导之事,当真功不可没。 宣绫靖回到自己宫中,等到临近下朝之时,才命人传膳,又命人前去请了宣弘璟。 宣弘璟到来之时,眉峰里满是机灵之色,笑盈盈地瞧着宣绫靖,“皇姐觉得弘璟可还胜任?”言语间,竟尽是求赞扬之态。 宣绫靖也没有什么惊诧之色,明白弘璟是知晓她了先前藏在宣和殿后屏,不禁顺着夸了句,“皇姐自是相信弘璟,亲眼瞧瞧弘璟站在朝堂之上统御群臣,指点江山的姿态,皇姐也满是自豪。” 宣弘璟眉宇漾着笑,坐到了宣绫靖身边,宣绫靖为他夹了他小时候爱吃的菜,才嗓音微变,带了几分深意地道,“弘璟你要明白帝王之术,懂得权衡,善于纳谏,可以依仗朝臣,但却不可尽听。” 宣弘璟见宣绫靖说得认真,便也敛了几分嬉笑之色,认真点了点头,“皇姐,弘璟知道,这些年,太傅陪同弘璟一同游历世间,确确实实教了弘璟不少,功不可没,弘璟虽然对他们多有依仗,但也不会封闭自己的耳朵与眼睛,更不会封闭自己的思想。” 宣绫靖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才又菜递到宣弘璟的碗中,神思有些回味之色,取笑道,“你幼时最爱吃这什锦玉萝,还不爱吃这里面的配菜,惹得每每用膳,都要宫女全部帮你挑出,如今,倒是不挑食了?” 宣弘璟许是想到了幼时之时,面上拂过一丝腼腆之色,随后才又感慨道,“五年游历生活,太傅也让弘璟体验过不少民间疾苦,有些人,有一口吃的便已心满意足了,宫中锦衣玉食,又怎能再过挑剔。” 宣绫靖噙着笑盯着宣弘璟,风华自敛的眉眼里,满是包容宠溺之色。 一场早膳,便是在说说笑笑地感慨里度过。 借着用膳时,宣绫靖向宣弘璟提到了东渊静穆王在尉迟府做客之时,虽然静穆王推辞了接风宴,但他们作为东道主,该尽的地主之谊,该显的国风,自是不能少。 当即,宣弘璟便下诏前去尉迟府对静穆王以示欢迎,自是也表明静穆王既是不喜繁杂喧闹,他便也不多费周折惊动朝臣,只邀请今晚入宫私下小聚一番,尽尽地主之谊。 用完膳后,宣弘璟便回去批阅奏章了,而宣绫靖重新整了整仪容,带着素鸢,二人径直出了宫。 九伶楼在北弥自是也有据点,宣绫靖直奔九伶楼而去,而接待她的,竟也是熟人。 伶颜。 坐到了隔间后,宣绫靖也没有拐弯抹角,径直道,“当初我让查探的我们初入东渊陷入阵中的事情,如今,可有查到什么?” 伶颜仍是一袭轻纱遮面,漾着几分疑色道,“此事颇有些蹊跷,暗下我们已经派人从多个方向展开过调查,可都没有什么收获。” “你们查了哪些方向?”宣绫靖拧着眉,问了句。 伶颜回道,“起初,是单从东渊的方向,毕竟那阵法设在东渊盛都的必经之路,我们曾怀疑此阵是针对东渊而去,后来,我们又思考会不会有谁意图破坏北弥投诚东渊的和睦,意图诛杀北弥降臣家眷,挑起两国,甚至,我们还曾追查过桑莫、云小姐、素鸢姑娘和您是否有什么仇家,可全都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实在是蹊跷。” “你们将每个人都假设为那个阵法的目标,追查过?”宣绫靖不禁更是沉了眉眼。 她起初以为九伶楼是着重在慕亦弦的身上,亦或是两国争端之上,毕竟那时期正是北弥投诚东渊,两国关系的时期,所以没有针对他们个人调查过。 可如今听伶颜如此一说,却是全都调查过了? 可纵然已经调查的如此全面,仍旧毫无线索,是否更加说明了此事的背后,也许还藏着更深、更不为人知地目的? 宣绫靖皱了皱眉,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量之中。 当初,她藏在阿玦的车队之中,除却见过她容貌之人,并无人知晓她的身份,所以那阵法,应该不会是针对她而来。 至于素鸢,季府灭门惨案后,她早就利用刺客让太后以为季府已经全部被灭了口,而且时过八年,且不说素鸢容貌大变,太后也不会为了这小小的一桩事情,耗费心神如此年月。 至于阿弦与桑莫,她不知详情,无法得出结论…… 毕竟当初在东渊,因着忌惮阿弦的黑铁卫,静穆王与连安王暗下不知动了多少次杀机。 可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静穆王与连安王身边,好像并无人知晓阵法…… 就连太后为他孩儿布置的扭转命格的命阵,都是极其生疏的外行人所刻,最后的血腥大阵,也是借用的桑莫之手。 他们身边,应该并无人足以布下那个竹林之阵。 那个阵,虽然算不得高深,可也不是粗浅略懂之人能够布置的。 至于桑莫,宣绫靖觉得,他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生死仇人。 而至于阿玦,她素来身体虚弱,深养府中,甚少与人结识,更不该会惹下什么仇敌…… 宣绫靖微微揉了揉额角,实在不知,这简简单单的一桩竹林阵法之事,竟似完全寻不到任何踪迹了? 除非,对方只是孤身一人,踪迹太过容易遮掩,可要悄无声息布下一个大型阵法,就算只是孤身一人,踪迹也不可能只有寥寥几处,轻易遮掩。 排除如此,那就只能是,对方深谙这些追踪细节之处,并将这些细枝末节处理得极度干净,才让他们追查如此之久,全全一无所获。 会是谁呢? 想到如此懂得细枝末节之人,宣绫靖脑海中忽的闪过阮寂从的身影。 阮寂从亦是极度细致之人,若他没有背叛阿弦,也许,可以让他来查查此事,说不定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呢? 微微敛了敛一瞬游离的思绪,宣绫靖这才看向伶颜,沉思片刻,吩咐道,“此事先继续追查,另外,加派人手前往东渊,沿着无回林,搜查阮寂从与聂成祈的踪迹。” “是。” …… 从九伶楼的据点离开,宣绫靖眉梢一直垂着,思绪仍旧沉浸在对布阵之人的思量之中。 素鸢见她思绪沉浸,便也一直不曾打扰,只默默跟着,不时拦住会撞到她的人。 宣绫靖沉浸在思绪之中,根本不知到底走了多久。 直到身前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纯真而干净,还浓浓的惊喜与雀跃。 “素鸢姐姐?” 宣绫靖循声抬头,这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云府门前。 而刚刚那一声呼唤,正是来自于他们身前,那神色惊喜开心,分明想要上前却又夹杂着几丝胆怯,最终只能是矛盾踱步在原地的连悠月。 对啊,阿越师兄先前说过,将悠月送回了北弥连府。 宣绫靖眉眼里不禁泛过几分柔和,可连悠月却有些怯怯地看着素鸢,喏喏地道,“这位姐姐是?” “连姑娘,这是长公主殿下。”素鸢连忙介绍道,但素鸢知晓宣绫靖对连悠月的喜爱,介绍之时,并没有过重语气的强调身份。 可就算如此,还是吓了连悠月一跳。 连悠月瞬间手足无措般的捏了捏衣角,才有些慌张地见礼,“悠、悠月参见长公主。” 素鸢面上满是和善,宣绫靖眉眼里漾着包容与亲切。 看着这般温柔亲近的神色,连悠月竟是奇怪地感觉自己的紧张似乎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这种亲近的感觉,她还是当初在夕玦姐姐身上感觉到过。 不由地,连悠月偷偷抬起眸子好奇地瞧了宣绫靖一眼。 宣绫靖自是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心头更是柔软,笑道,“连姑娘不必拘谨,随意些便是,本宫并不在意这些虚礼。” “谢,谢长公主。” 连悠月又是偷偷抬眼瞧了宣绫靖一眼,触及那双眸子里的亲切,她不禁一呆,话都有些说不完整了。 宣绫靖不禁熟络地伸出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 连悠月诧然抬起头来,神色一瞬呆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悠月,不期而遇(二) “怎么,本宫脸上有花儿吗?”宣绫靖瞧着连悠月呆愣愣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没……没有。”连悠月刹那脸颊绯红,煞是可爱。 宣绫靖不忍再逗她,才敛了敛笑意,柔声道,“连姑娘怎么孤身一人前来了云府,也没带个婢女护卫?” “爹爹恼我久久不回家,将我禁足在府中,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我……我只是想来看看……夕玦姐姐。” 连悠月对视着这双温柔潋滟的眸子,只觉得自己像是要沉浸在这方温和里,不禁喃喃地回道。 话音落下,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神情不禁泛起了悲伤。 宣绫靖这才发觉她手里还攥着一个小巧的木蝴蝶,正是她当初送她解闷的那些机巧玩物。 宣绫靖神色一怔,想到云凌老将军如今的颓然之状,眉眼间不禁也溢满了悲切。 略略思量片刻,她才微微牵起连悠月的手,带着她往旁的地方走去。 “云将军本就伤怀悲痛,本宫昨日才去祭拜过阿玦,连姑娘若再请去祭拜,岂不是再一次提醒云将军那伤心之事?连姑娘有此心意,阿玦想必也十分满足了。” “啊……”连悠月小脸先是一愣,旋即又连连点头,一张小脸上,全是自责,“是我考虑不周,险些让云老将军伤神。” “连姑娘有此心,本是好意,无人会怪你,你也切莫自责,只是本宫昨日才去,所以才让你最好过段时间,以免频频揭开云老将军的伤心事。” 宣绫靖又是安抚地摸了摸连悠月的头,这才牵着她走到了一间茶楼稍作休息。 在宣绫靖的手摸到她头上时,连悠月眉眼间便泛起了一丝迷惘之色。 长公主给她的感觉,怎么这般熟悉而亲切? 就和…… 就和……夕玦姐姐一样。 跟着宣绫靖走入茶楼后,连悠月便抱着一只茶杯呆呆发愣,眉眼里仍是泛着迷惘、回忆之色。 忽然,连悠月琼鼻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纯粹干净的眼波里划过一丝极浅极浅的亲近与熟络。 “长公主,您身上的香味真好闻……和夕玦姐姐身上的香味有些像呢。” “香味?”宣绫靖与素鸢却是同时面露惊诧。 她素来不爱脂粉的香味,故而所用的脂粉净是挑的没有气味的,无论是阿玦,还是她自己身上,她可从来没有嗅到过什么香味。 宣绫靖询问似的瞧了一眼素鸢,见素鸢也是一副惊诧的神情,不禁转向了眉眼仍旧漾着几丝欣然与亲近的连悠月。 “连姑娘说的是什么香味?” “就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呀……嗯,有些像雪花的香味。不过长公主身上的好像比夕玦姐姐身上的要清晰一些。”连悠月一脸纯真,还夹着几丝不解地回道。 雪花的香味? 她比阿玦身上的要浓些? 宣绫靖与素鸢更是诧然地对视了一眼,雪花……有香味吗? 可见连悠月一脸认真的模样,宣绫靖与素鸢也没再追问。 许是她自己的一种感觉吧,像雪花之类的纯白、轻盈? 亦或是,北弥本就是多雪的气候,雪对她们而言,有时候便有一种无法言表的亲切气息。 宠溺地理了理连悠月有些微乱的额发,宣绫靖才又问道,“听说连姑娘在西殊太子府呆了好一段时间,可有发生些什么趣事吗?” “没……没有。”连悠月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忽然情不自禁地溢出了一丝窃喜,却又猛的羞赧地埋下了头去。 “听闻西殊太子曾在东渊与连姑娘定下了婚事,不过当初东渊大乱,以致于西殊的聘礼并没有成功下到连府,只做了口头约定,尚未行三媒六聘之礼,这婚事可不算彻底定下,如今,可有提及要如何处理吗?” 连悠月的小脸上一霎闪过黯然,不禁想起了当初刚刚定下婚事时,闻人越说那只是权宜之计,让她不要放在心上的事情来。 可随后,想到在西殊的那段时日,闻人越从最初的疏离有礼,到后来,也能默默接受她不时在他眼前出没,有时也不再只是那般生疏客套的说上几句话,她心头又不禁荡漾着心满意足。 想到这些,连悠月才浅浅低声回道,“没,没有,当初那婚事,是太子殿下为了救我,不作数的。” 宣绫靖点了点头,眼见连悠月小脸越发绯红,就差要滴出水来,不禁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又在茶楼坐了一会儿,随意闲聊了些,宣绫靖才将连悠月送回了连府。 到达连府时,连长天并不在府中,连引肃前来迎的她。 连引肃有些疑惑担心的瞧了站在宣绫靖旁边的连悠月一眼,才谦逊道,“草民连引肃见过长公主,家父此刻不在府中,不能亲自相迎,还请长公主恕罪。不知长公主有何要事?可需草民即刻寻回父亲?” 说话间,连引肃眉眼倒是不时有些好奇地瞧了瞧眼前这人。 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轻风,可最吸引人的,却不是这般灵动如仙如画的容颜,而是那一双澄澈剔透,宛若一泓灵泉的双瞳,浅浅光华流转其中,好似藏纳着四季风华,灵澈又神秘。 这,便是他们北弥的镇国长公主。 危难之际,布下葵天兵阵坚持五年;为保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不惜承受追杀逃难之苦,举国投诚;可在他们心中悲戚无奈之时,却又高举希望,带来强势复辟。 她的事迹,在北弥民间,已被传成了传奇,可说到底,也只是一介柔弱之躯。 连引肃眉宇间不禁泛起了钦佩敬仰之色。 “本宫在路上偶然碰见了连姑娘,见她独自一人,不甚放心,这才一同前来,不必惊扰连大人。”宣绫靖却不知他此刻百转的思绪,笑回了一句。 连引肃忙的歉疚道,“是小妹麻烦长公主了,长公主快快请进。” 宣绫靖却是拒绝了连引肃的入府邀请,只道还有旁的事情。 见她如此说,连引肃也不再多说,只恭敬送着宣绫靖离开。 宣绫靖在离开时,却忽的顿住脚步,瞧着连悠月,温和地笑了笑,“连姑娘若是在府中呆着无趣,倒是可以入宫来寻本宫做伴。” 说着,示意素鸢递了一块宫令过去。 连悠月惊讶地接过,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欣喜道谢。 宣绫靖随后目光却是又转落到连引肃身上,“见连公子谦谦有风,举止有度,呆在府里倒是有些屈才,如今北弥正值百废待兴之时,急需人才,连府一门忠廉为民,可无需如在东渊之时那般藏拙,还望连公子积极入仕,也能减减连大人肩上的重担。” 连引肃微微一愣,随即却露出了一丝儒雅的笑容,他父亲也早与他提过此事,当初在东渊为质,他们心系家国,可身在异地,只能暗藏心中抱负,如今北弥复辟,正是他们一展心中抱负情怀之时。 “敬听长公主之言。”连引肃重重作揖行了一礼,此刻这一礼却不仅仅只是对宣绫靖慧眼识珠的感激,还有心中对于她为北弥所做一切的钦佩与敬重。 宣绫靖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带着素鸢一同离去。 待他们走远,连引肃才有些诧然的瞧着连悠月手中的宫令,奇怪地道,“悠月,你怎会认识长公主?” “我不知道,我今日也是初次见到长公主,没想到长公主如此亲切呢。”连悠月握着手中的木蝴蝶与宫令,不禁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就和夕玦姐姐一样。 初次见到…… 连引肃不禁有些疑惑,看长公主看悠月的神情,倒是十分喜爱宠溺的模样。 视线落到连悠月握着的宫令,连引肃不禁笑了笑,这可不只是一块入宫令牌,而是护身符了。 想是长公主知道小妹被父亲禁足在府里,才故意留下宫令和那句入宫寻她为伴的话吧,有这宫令,想必父亲回府后便不好再禁悠月的足了。 …… 从连府离开,宣绫靖与素鸢便是转道了尉迟府。 尉迟府也是原来的旧址,不过能看出来重新修缮过,看起来十分干净清雅,倒是符合尉迟的性子。 宣绫靖并未让人前去通报,反倒是直接随着管家到了府中。 便见尉迟晔与静穆王正在一座湖心亭中烹酒作乐,对岸的一座水亭内还有一名歌姬抚琴,悠悠丝竹声,袅袅酒香烟,莫不逍遥。 这静穆王当真是来逍遥作乐了…… 宣绫靖面上不禁拂过一丝无奈,随后却又闪过一丝担忧。 不知盛都如今情形如何?西殊情况又是如何?算算时间,阿弦与阿越师兄应该都快要回到各国了。 敛了敛一瞬纷杂的担忧,宣绫靖才踏上游廊向湖心走去。 宣绫靖与素鸢快要走到亭中时,亭内正酣畅的二人才发现她们。 宣绫靖拦了他们的施礼,陪着饮了一杯,才打趣道,“静穆王殿下可别喝得太过,今晚宫中,吾皇还为殿下准备了一场接风家宴呢。” “不醉不醉,喝不醉的,长公主放心。”静穆王略有几分薄醉之态,笑盈盈地道。 尉迟晔面上也有几分醉意,倒也听清了她的话,接话道,“微臣定会准时将殿下送入宫中。” 见这二人均有醉意,宣绫靖不禁满是无奈之色,小声嘀咕了句,“本想带素鸢来陪陪你,眼下这醉态,还是罢了。” 临走前,吩咐管家不能再为他们添酒后,她们才又离开回宫。 第二百五十八章暗谋,虚与委蛇(一) 夜色渐渐笼罩了下来,北弥气候较凉,夜风吹得竟还有些微寒,不像是初夏。 北弥皇宫中,正如期的为东渊静穆王办着一场小小的接风家宴,虽然排场不大,但胜在菜肴丰盛,歌舞别致,倒也热闹。 北弥热闹和乐,可东渊的一处隐蔽别苑中,本该已有几分的东渊,此间别苑内,却如同置于凛冽寒冬之中。 偌大的别苑,黑漆漆的,没有半点灯光烛火,恰好今日月光也被云层遮蔽着,只依稀钻出几缕微弱的光芒,依稀从窗口照进,才堪堪辨清屋内有两道人影。 “控制皇城数日,连安王怎么如此窝囊,竟还没自立为皇?”一道沉厉的嗓音响起,但气息似乎有些不稳,像是受了伤。 “师父,这可怪不得徒儿,徒儿已经明里暗里劝说过殿下好几回了,可殿下始终有所顾虑,没有东帝准确的情况传来,殿下迟迟不敢妄动。您也知晓黑铁卫的厉害,殿下有所顾忌不是没有道理。最可惜的是,让静穆王逃脱了控制!”紧接着,一道柔柔的嗓音响了起来,明显是名女子。 “静穆王倒无所谓,连安王还真有几分窝囊,他有那一纸金帛,名正言顺的,怕个什么?当初东渊大乱,被太后那般血腥手段打乱了所有布局,没能寻到机会拿出来也就罢了,如今举国无主,他竟也迟迟不动,不是窝囊是什么!”那低沉的男音愤懑地怒斥了一声。 屋内瞬间沉寂了下来。 好半晌,那一道女声才又轻柔婉转地道,“那如今,要如何是好?” 又是沉默了片刻,屋内才又再次响起那低哑的男音,“再过一两日,东帝应该就会赶回东渊了。” “什么——”那女子明显一慌,担忧里还夹杂着深深的忌惮道,“那怎么办?师父您不是说,有办法制住东帝,他们根本不会再出现在这世上吗?” “怕什么?”那男子低沉地喝了一声,声音里莫名也夹杂着几分凉意,“东帝再厉害,只要有软肋,就自有办法!” 听了这一句话,那女子似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很快恢复了心神,声音又恢复了起初的温婉轻柔,“那师父可是有何办法?我与殿下,如今又该如何应对才好?” “眼下碰撞自然不是最佳时机,硬碰硬更不是最好的办法……此事无需着急。”那男声似在思量,明显更多了几分沉吟之色。 片刻,那低沉的男音才又响起,“这两日里,你再认真仔细地好好试探连安王一番,看看他是否当真还暗藏为帝之心?这么长时间东帝了无音讯,他却顾虑前后不敢称帝,不知是当真顾虑周全,还是……别有用意……” 男子说此话时,月光正好完全突破了云层,起初微弱的月华一瞬变得更为明亮了起来。 而这女子坐在屋内正对着窗口,皎皎月华轻柔的抚在她的额上,轻柔的面纱随着呼吸轻微的浮动。 看这容颜、打扮,竟正是连安王府的名伶歌儿姑娘,李府大小姐,李轻歌。 李轻歌眉眼一蹙,定定盯着那倚靠着窗户背坐的人,“师父难道是觉得连安王殿下是在戏弄于我,拖延时间?” “并非没有可能。”那面容藏在阴影之中的男子沉沉地应了一声,嗓音更显得沉抑深晦,“你要知道,连安王绝非只有表面上的邪肆,更不是沉迷美色之人,身在皇家,又能隐忍报仇之恨,与太后周旋数年静待时机,怎么可能会如此容易对你听之任之,万事小心,切不可太过自信。” “是。”李轻歌应了这一声,这才起身离去。 等到李轻歌离开了别苑,那一直呆坐在窗口,由着月光照着背脊的男子才终于站起身来。 他倚着窗子,缓缓转过身来,容貌周正,却别有一股阴邪之气,面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惨淡苍白,像是许久不曾见过阳光那般,惨白地有些瘆人。 却并不是宣绫靖他们认识的人。 只见他微微仰头,任由冰冷的月华将他的双眼也染上了几分寒冽,嗓音仍旧低哑,却又似乎别有几分深沉。 “本以为风引穹能够成功,没想到到头来竟还是功亏一篑!以前,你就喜欢热闹,黄泉如此寂寞,我总归你寻些热闹,诸国国祚相祭,天下人皆去陪你,如此,最是热闹了……你啊,最喜欢的便是热闹了。” 幽幽嗓音飘荡在寂寂夜风中,寒凉透骨,让人不寒而栗。 “东渊,只是开始……赶往西殊几日,倒是够了……” …… 东渊皇宫。 一间烛火明亮的宫殿内,杨菁珞面有疲惫倦色,似睡非睡地躺在一方软榻中,腹部已经高高隆起,怕是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 连安王慕亦渊轻轻握着她的手,神色怜爱,素来邪肆狂傲的眼眸中,全全漾着温柔。 恰在此时,暗鹰前来回禀。 连安王示意了暗鹰在外间等候,才轻轻放下杨菁珞的手。 一走到外间,连安王面上的柔和瞬间消失不见,只剩沉抑冷色。 “殿下,歌儿姑娘一个时辰前悄悄离开了王府,刚刚才回,未免打草惊蛇,属下按着殿下的吩咐并未跟得太紧,只看见她进了一间荒宅。”暗鹰恭敬回禀道。 连安王面色沉厉地冷笑了一声,“嗯,先静观其变。没弄清他们的目的之前,不可打草惊蛇。” “是。”暗鹰应了一声,便又立刻退离了。 连安王目光森冷地盯了一眼屋外黑沉沉的天幕,所望方向,却正是南边。 盯了片刻,收回视线时,他眉宇间才拧了几丝沉重之色,暗自沉,“算算时日,老三跟着北弥那群人应该已经到达了北弥边境了……不知皇上去南乔究竟被何事牵制住了,李轻歌才能说出那般笃定的话来。” 说着,连安王眉宇里又是浮现一抹冷冷的嗤笑,“想利用本王,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殿下?” 忽然,内间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连安王眉眼里的冷色瞬间褪尽,只剩无限爱怜关切之色,快步踏入内间,“菁珞,本王在,怎么样了,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杨菁珞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才轻轻抓住连安王的手,疲倦的柳眉细眼间不禁涌现几丝自责忧色。 “都怪菁珞,若非菁珞身子重,不宜行动,也不会让殿下陷在这困局之中。” 连安王柔柔抚平她眉眼处的轻蹙,轻声安抚着,“别胡思乱想,皇上离开前就召我与老三入宫吩咐过之事……不是我也会是老三被困在此局中。” 说着,连安王眉目里闪过一丝幽暗之色。 “本王倒是很奇怪,他们怎么会知晓父皇留下的那一纸金帛。不过他们当前的目的既是想要东渊帝位易主,恐怕不会轻易放过,若非本王留在皇城,而是老三的话,怕是途中反会因为那一纸金帛被沿途追杀抢夺了,与其在途中动荡不安,颠簸劳苦,还不如就由我们留在宫中以静制动,也好让你安然养胎。” 杨菁珞愣了愣,才惊疑地道,“是之前我从杨国公那取来的那物?” 连安王点了点头,杨菁珞才又疑声道,“那到底是什么?” 连安王思量了片刻,才缓缓附到杨菁珞耳边,一字一顿道,“先帝遗诏,传位诏书。” 杨菁珞一瞬睁大了眼睛! 难怪当初太后执政之时,殿下会让她假扮成杨菁阙想办法取到那金帛。她当初只以为是能帮殿下收服杨国公一派人心之物。 “那……怎么会在杨国公手里?”杨菁珞不禁疑声道,若是当初先帝驾崩时,杨国公直接将这遗诏公布,太后又哪里能如愿掌控朝政数年。 连安王知道杨菁珞的疑惑,却是笑了笑,颇有几分讽刺,“当初太后借十五之力,杨国公只有一介肉躯,怎么敢公然违逆?所以他偷偷藏下了诏书,可在表明相助本王后,他却只言不提遗诏之事,分明怀有异心。” 见杨菁珞还想问什么,连安王却是心疼地笑了笑,安抚道,“如今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用再管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你这腹中的孩儿了,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切勿为这些事情伤神。” 连安王轻轻点了点杨菁珞的鼻尖,满是宠溺。 杨菁珞回以满足一笑,轻轻着腹部,才又合上双眸,好好休息。 连安王一直陪在一旁,直到杨菁珞熟睡,连安王才轻柔至极地放平她的手,吩咐了暗中的暗鹰好好保护后,才趁夜出了宫。 他出宫后,便是直奔了连安王府而去。自从控制了皇城,他将杨菁珞接入宫中养胎后,他便是每夜才会回王府与李轻歌周旋做戏。 此时,他回到王府时,李轻歌果然如之前一样,在回屋一处风亭点灯静坐,体贴温婉的为他等夜。 若非她别有用意,这般体贴入微的人,倒也适合引为知心人相伴了。 连安王不禁想起了当初被她歌声若吸引,单纯引为红颜知己时的时光。 可想到这几日,连安王眉峰里乍然闪过一抹杀气,猎猎生寒。 若非顾及菁珞,他岂会有如此耐心与他们虚与委蛇,按他的性子,早就杀之而后快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暗谋,虚与委蛇(二) “殿下,王妃今日身子可还妥当?”见连安王走来,李轻歌款款起身相迎,仪态娉婷多姿。 言辞体贴,善解人意,若非早知她别有用心,当真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女子。 此刻在连安王府内,她并未再带面纱,露出了真颜来。 她的容貌,初看只是妍丽清秀,可再看,却因着那无法细说的容貌神韵,忽觉美得不可方物,静立于那,便仿若惊艳了岁月,唤醒了春花秋月,浑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飘渺空灵气韵。 可偏偏,又总感觉有哪里存在一股细微的不和谐。 此刻,她站在悠悠烛火下,婀娜的身影更无端多出了几分悠远仙气。 “脉象平稳,胎儿甚好。” 连安王迎着她的邀请坐入了亭中,笑意邪肆调侃地道,“每夜劳烦歌儿姑娘为本王等夜,若让旁人知晓,定要责怪本王不懂心疼伊人了。” “殿下每日在宫内陪王妃已经劳心劳神,还有其他诸多事情也要费心,还管旁人作甚。”李轻歌覆手掩唇轻轻笑了起来。 笑罢,见连安王面有倦色,不由缓缓起身走到连安王身后,体贴地为连安王揉起了额角来。 “还是歌儿甚懂我心。”连安王满意一笑,身子更似故意般的往身后伊人的娇躯上躺了躺,颇有几分邪肆张狂。 此刻站在连安王身后,感觉到这有意轻浮的举动,李轻歌眉眼深处不禁划过一丝厌恶。 可面上不见分毫不耐烦,反倒是心系君忧地轻轻叹息了一声,美人一叹,可谓众生皆不忍。 “哎,殿下谬赞了,若是歌儿真能懂殿下的心,也不会眼见殿下陷在眼下这局势中,进退两难了。” 闻言,连安王唇角扯了扯,牵出一丝嗤笑讽意,深藏眸底的冷厉更是悄然一闪,暗忖道,终于,正戏来了! 可接下来,连安王却是心疼地抬手握住那正为他按压额角,减轻疲倦的手指,将人连拉带拽地半拥入了怀中,十分惬意地嗅了一口体香,才又“谦谦君子”般地将人放开,让她坐回了位上。 “歌儿心灵手巧,歌声更是悦耳动听,本王每每疲倦不支之时,歌儿总能为本王一减劳累,可谓功不可没。” 从暗鹰那儿得知李轻歌今日潜出府,连安王正愁该如何旁敲侧击继续打探他们的真实目的,李轻歌明显别有深意的话,正好让他找到了契机。 今晚,又要与这深藏不露的美人,好好斗戏一场了。 心中暗暗冷笑一声,连安王才浮现一丝难色与忧色,沉闷不悦地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准确的消息?你师父没有其他交代吗?再这么僵持下去,本王对群臣都无法交代了!监国代政之说,应付得了一时,可应付不了一世!” 说了说,连安王更是浮现沉沉的不耐烦,满是怀疑地瞥了李轻歌一眼,“你师父他们当真能够制住十五吗?十五的本事,本王可是知晓的,你们可别狐狸没逮着,还拉着本王一起惹了一身骚啊!” 眼见着连安王有些暴躁不耐烦,李轻歌不禁又轻轻安抚了几句,待连安王怒气稍稍平息了些,她才又深蹙峨眉地道,“就是因为东帝本事不小,所以我师父当初也未敢打包票,只说有七成把握……另外三成,若当真遇上,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话说及此,李轻歌眉眼间忽然浮现几分失望与质疑之色,眼神定定地对视着连安王,直让人心生怜惜。 “可殿下所要做的事情,本身就是一场冒险豪赌,难道只因为对方是东帝,殿下的胆量与勇气就只敢深藏,不敢探出头角了吗?若当真如此,那歌儿与师父这场赌,岂非也是看走了眼?” 连安王自是心生不忍,情不自禁地抚了抚李轻歌微蹙的眉眼,眼神里都满是怜惜的迷离之色。 待将李轻歌眉眼间的失望抚平,他才安心似的勾出一笑,满是张狂邪肆,“本王怎会是无胆无识之辈!” “殿下所言,歌儿可还能当真吗?” 李轻歌却有些自嘲而忐忑地反问了句,那眉眼神态,直叫人轻易看出她心中的惴惴不安与小心翼翼,仿若一直支撑她的信仰,正在摇摇欲坠一般。 寻常男子一看,只怕就会热血当头,不惜一切奋勇为她遮挡一切。 只可惜,她如今所面对之人,却是连安王慕亦渊,心机城府与佯装作戏,皆不可小觑之人。 但如今,连安王为了多套她的话,自是也做出了一副不忍美人伤心失望,信仰崩塌的豪迈狂狷来。 只见他眉宇凌厉威严,颇有几分霸道之气,紧紧握住李轻歌的手,狂妄一笑。 “当然!本王从来一诺千金,绝不妄言!更何况,这天下本就是属于本王的,本王只是取回自己应得之物!情与理,都在本王手中,本王有何惧之!歌儿你且放心便是!” 李轻歌怔怔瞧着这番意气风发的连安王,一时仿若迷住了眼,神色拂过几丝仰慕与折服。 若是寻常人,自当被她这幅神情弄得虚荣心大涨。 连安王自是也装作了一副满足之状,轻轻点了点李轻歌仍旧还有几分残余忧色的柳眉,才取笑道,“怎么,被本王这幅英明神武的模样迷住了?” 李轻歌霎那回过神来般的,羞赧地垂下了头,才闷闷地道,“殿下又胡说。” “本王也就只与你胡说。”连安王却是靠近几分,暧昧的言语,唇畔的吐息紧紧贴着李轻歌的侧颊,蒸得李轻歌面颊更红了。 不过此刻,连安王心中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毕竟眼下美人这副神情,是羞是怒尚不可知了…… 气氛暧昧地停顿了片刻,好似李轻歌终于从那分羞赧之下回过了神来,才又浮现满满关切担忧之色,忧心忡忡。 “可要是东帝真的摆脱了师父的制肘,赶了回来,殿下您该怎么办啊,您会不会有事?师父如今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要不趁着东帝还未回来,我们带着王妃一起赶紧离开吧?王妃身怀殿下的孩儿,实在不能冒险啊。” 言辞之间,全全是在为连安王考虑的模样。 可连安王内心却是不屑地笑了笑,面上才又欣慰安抚地道,“歌儿不必为本王担心!就算十五侥幸大难不死,逃出了你师父的制肘,本王也不怕,大不了,再重来一遍当初的夺嫡之争!十五封个死人为我东渊帝后,早就让群臣不满了,而且这本就是我的帝位,我凭什么不与之争上一争!” “可王妃如今……”听闻连安王此话,李轻歌眸底深处划过一抹亮色,面色却仍是担忧地道,“殿下就算不顾惜自己,也要顾惜王妃和王妃腹中的孩儿啊,若东帝当真回来了,殿下可能暂避锋芒,再待时机?切莫莽撞行事啊。” 连安王听着她满是担忧不安的话,不禁更是温柔满足,轻轻调笑地加了句,“怎么忘了你自己?” 李轻歌不禁羞怒地道了句,“殿下!” “哈哈哈!”见李轻歌如此情态,连安王不禁开怀大笑了起来,笑闭,才柔声心疼道,“天色晚了,早些休息吧。” 直到将李轻歌送回了卧房,看着她的房门合上,遮住了两人似乎情意绵绵尽在不言中的眉目传情,连安王面上的虚假笑容才骤然敛了起来。 而背倚着已经紧闭房门的李轻歌,眉眼里的柔情款款亦是刹那消逝,没了这副颇合她容貌神韵的神情,那一股细微的违和感越发明显起来,直到她将面纱带上,挡住了那一张惊艳时光的容颜。 连安王噙着一丝冷笑渐渐走远,可心中的不屑与讽刺却一分一分放大。 这段时日,李轻歌从未问过他东帝如果侥幸回来了该如何,看来,这李轻歌师徒也没有当初的笃定了…… 难道,东帝已经成功摆脱牵制了? 正在夜色中踱步的连安王不禁笑得更是嘲讽,有浓郁夜色的遮掩,他也不再遮掩内心的真实想法了。 不过,李轻歌方才问他的这些问题,归根结底,好像总是再试探他想推翻东帝,自立为皇的雄心是否坚定…… 李轻歌师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和东帝有私人仇怨,单单只是为了推翻东帝的帝位? 连安王沉吟片刻,却又当即否定了自己的推断。 据暗鹰在外探知的消息,东渊内乱的同时,似乎南乔和西殊也同时发生了动乱,南乔南君重伤,父子同争帝位,西殊先帝驾崩,太子失踪,以致举国无主,唯独北弥,虽有刺杀,但北君有阵法庇护。 天下诸国同时发生动乱,如此统一巧合,无论如何,他也绝不会认为,会仅仅只是巧合。 而这既然并非巧合,那就要从李轻歌背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打探了…… 连安王缓缓走进了自己的卧房,沉凝的唇角才终于泻出一丝放松的安心。 既然东帝已经摆脱掣肘,想来应该要赶回来了。 等到东帝回来,这些藏在暗处的狐狸,也还露出一些尾巴来了吧。 妄图利用他,他会让他们知晓,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第二百六十章心结,偏执魔怔 <CDATA  翌日清晨,天还刚蒙蒙亮,素鸢便匆匆从宫外回来,同时,也带来了刚从伶颜那里得知的消息。 正是关于聂成祈与阮寂从,可却无法断定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据九伶楼与黑铁卫的数日追查,终于在一处极其偏僻的小山村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踪迹。据村民回忆,这二人是一前一后到达的村子。前一人身受重伤,像是在逃命的模样,那人怕连累村人,只呆了一夜养了养伤就匆匆往后山逃去了。而后一人晚了两天才到,也往后山追去了。 九伶楼与黑铁卫也循着踪迹追去后山看了看,可一路却只发现了上山的痕迹,并没有发现下山的。他们在山中搜寻了几日,才在一处断崖边,寻到了几缕残余的布料,而且并非属于同一件衣服。 九伶楼派人将每块布料都一分为二,分别送去东渊与南乔查验,最后确定了其中一部分布料,正是南乔皇室所穿的御用布料,推测其中一人定是聂成祈。 剩下的布料虽无法确定,但也能推测应是阮寂从。 而且这些发现的布料,并非在断崖上面,而是挂在崖下半丈左右的利石上,那石尖上,似乎还有些暗沉的血迹。 不难让人推测,是不是聂成祈与阮寂从二人在争斗之中,一起掉下了悬崖,同归于尽了…… 宣绫靖听完素鸢的回禀,不禁心中一急,追问道,“山崖下情况如何?可派人下去探了?” “伶颜姑娘说,消息往回传的同时,他们已经在安排绕到山崖下去搜查了,再过一两日,应该就会有新的进展传来。” 宣绫靖姣好的眉眼拧成一团,眸底全全荡漾着担忧之色,沉声道,“通知伶颜,一旦有消息,第一时间传于我。” 此际,宣弘璟刚好下朝而来,听见她这忧心忡忡的话语,不禁关切道,“皇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弘璟可能帮上忙?” “南乔祈王踪迹不明,刚刚传来消息,他似乎和阮寂从一同坠崖了……” 宣绫靖并未隐瞒,早在回宫的那日,祭拜完父皇母后后,她便将洞穴内发生的事情挑了一部分告诉了宣弘璟。 包括……聂成祈的真实身份,包括十几年前,他们父皇与东渊四公主之间所发生的事情…… 当然,宣绫靖并没有提及与灵虫有关的事情,更没有提及灵虫可能会在两年噬体夺命的事情。 她并不想让小皇弟为她担心,如果灵虫的诅咒仍旧会在两年后应验,那便让这两年,她陪着小皇弟将这个父皇临终之前,仍旧满心记挂的北弥,治理的繁荣昌盛。 “他……坠崖了?”宣弘璟怔了怔,虽然他尚未接受聂成祈的身份,可说到底,聂成祈也是他的皇兄,此刻听说他的危险,还是下意识的有些担心。 宣绫靖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才又道,“不过眼下还没有其他消息传来,阿九的九伶楼正在崖下搜查。” “但愿……他安然无恙。”宣弘璟顿了顿,才默默祈盼了一句。 宣绫靖也回以安抚一笑,才习惯性的揉了揉宣弘璟的额头,敛回忧色,关心道,“这几日朝堂之上,可还安定,没什么大事吧?” “没呢,皇姐放心好好休养,怎么回来了这几日,面色还是有些苍白,要不要召个太医来瞧瞧?”宣弘璟有些担忧的视线锁定在宣绫靖的面上。 宣绫靖安抚笑着,“皇姐没事,只是先前布阵对敌,损耗了心力,修养修养,自然就慢慢恢复了。” 见宣弘璟面上的担忧浅了些,宣绫靖才又道,“听闻这几日,礼部在筹划准备才辩礼?” “嗯。”宣弘璟点了点头,“眼下北弥正缺有才之人,朕便采纳了礼部尚书的提议,如今距离秋季的科举还有数月,再加上科举层层选拔也耗费时日,所以朕才决定在学杬楼提前举行一次才辩,总能挑到些才学出众者,皇姐觉得有何不妥吗?” 宣绫靖满意地笑了笑,“倒没什么不妥,只是既然要举行才辩,必须要挑一个才学足以让天下学子都信服之人主持才显公正,此事可不得马马虎。” “嗯,皇姐放心。”宣弘璟点了点头。 陪着宣绫靖用完了早膳,宣弘璟才离开。 宣绫靖在殿内一边休息,一边研究着师父留下的阵书。 直到用完午膳,小憩了一会儿,宣绫靖有意吩咐素鸢看看静穆王在北弥呆的可还满意,才独自向着桑莫所住的西宁园走去。 西宁园并不在后宫,是未免商议朝政太晚来回奔波,留给朝臣暂时居住的地方。 自从她回到北弥,还不曾见到过桑莫。 先前问过一句,听说桑莫回北弥后,却转道独自去了别处,直到昨日半夜,才赶回了宫中。 据阿弦当初在洞穴内所言,分明是桑莫最先推断她与阿玦是同一人,宣绫靖其实倒还想问问桑莫关于他师父与她师父的事情。 走到西宁园时,桑莫正坐在一方书亭里,专心致志地翻看着什么,并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直到她已经走到了亭内的石凳上坐下,阴影挡住光线,桑莫才终于抬起了头。 宣绫靖却发现他的面色竟是比她更为苍白疲倦,像是又经历了一场大战。 “长公主。”桑莫匆忙起身作了一揖。 宣绫靖示意他无需多礼,才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他放在桌子上的书籍。 她大略扫了一眼,不禁一愣,她刚刚所看的那些文字,好像与……东渊太后那个血腥大阵有关。 桑莫注意到她有些惊讶的视线,却并未遮掩,反倒将书册往她面前推了推。 “从那洞穴出来后,我去了一趟别的地方,闯了师父留下的最后一个阵,最后拿到了这本书。这本书中,对命阵和血逆阵都有所记载,哦,血逆阵就是当初……太后借我之手所布下的那个大阵。” 听说他去闯了阵,宣绫靖这才明白为何他看起来如此虚弱疲倦。 桑莫说着说着,情绪莫名地有些低沉了下来。 “如果,如果我能早些拿到这本书,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了。” 宣绫靖怔了怔,从此刻桑莫的自责语气中,她才意识到,东渊那场罪孽,桑莫心中果然难以放下,甚至心有余悸。 细算起来,那场血腥大阵中,死去的人差不多有两万,而重伤以致后半生也许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的人,加上那五千黑铁卫在内,恐怕也有近一万人。 而这三万人的罪孽,桑莫全全归咎在了自己身上。 宣绫靖此刻并未立即开口说话,反倒是将那书册拿起来仔仔细细看了几页。 那书册上,有不少批注,大抵都是桑莫的笔记,相关的,却是如何逆转研究,哪怕只是为那些抽离了生机的人恢复。 可依他目前的研究来看,并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 宣绫靖将他的批注看完,才面色微凝地放下书册,一字一顿道,“桑莫公子,东渊那件事,已经是定局了!无论你如何研究,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 “你何尝不换一种方式想想,在那场血腥屠戮中,那些生机大损的人,如今还能活着,便已是万幸了呢?!” 哪只桑莫却忽然双目偏执地看向了她,似有一团浇不灭的火在里面熊熊燃烧,“可月宁郡主您,都死而复生了!” 宣绫靖一愣,终于明白桑莫为何忽然生出了如此偏执的想法。 不由的,她顿了顿,斟酌了一番言辞,才郑重地道,“我从头至尾。就不是云夕玦。我本来就是北弥长公主宣绫靖,并非已死之人,自然算不得死而复生,顶多算是机缘巧合,借尸还魂在阿玦体内活了一段时间。” “可你想挽留的那些人,早已死了数月,你要去哪儿寻他们的魂,又要去哪寻那么多尸身,又要如何去控制那虚无缥缈的机缘巧合,让那些人能够借尸还魂?” 宣绫靖的话,让桑莫浑身情不自禁猛烈一震!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可那一段被鲜血染红双眼的血腥,却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 无数冤魂在他梦中索命,甚至这里面,还曾有过月宁郡主。 直到他确认月宁郡主与北弥长公主实质上是同一个人后,他那心悸恐惧的梦境中,才少了一个像他讨债的冤魂。 可这些冤魂数不胜数,少了一个月宁郡主,又能如何? 可自从知晓月宁郡主死而复生后,他心中却不可抑制地燃起了一种近乎疯魔的希望。 也许,那些无辜枉死的人,也能和月宁郡主一样,活过来呢? 再从师父最后留下的阵中寻到这本阵书后,这一种希冀便再难遏制的在心中疯长。 他知道,自己恐怕要走火入魔了……可是,他停不下来,就如同毒药在经脉里蔓延,一分一分倾吞他的神志…… 哪怕在师父的这本记载中没有寻到丝毫办法。他也停不下来,毕竟,活生生的死而复生,就站在他的眼前! 就如同一把点燃心火的火苗,只要这火苗不灭,他心中那股执拗与魔怔超也无法浇灭。> 第二百六十一章不安,悠月异状 而此刻,宣绫靖的一番话,却如同惊蛰春雷,轰隆一声,炸响在了耳边。 桑莫浑身一震,却感觉如同在炎炎炙火里,忽然涌进来一泓清泉,清凉舒适,将他浑身的炙烤煎熬通通一洗殆尽,只余通体清凉。 是啊!!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死而复生?这般玄奥的事情,遇一便已是千年难遇,如今,他竟还在妄想遇到成千上万次? 如果这世间当真有那么多人突然死而复生,恐怕,才会更是一场人心惶惶的灾难吧! 背离常理,往往更让人心生恐惧。 桑莫并非愚笨之人,相反很是聪明,此刻宣绫靖一语点醒,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先前陷入了心魔之中。 许是因为月宁郡主死而复生,对他本就深陷罪恶愧疚之中的心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才让他陷入了魔怔之中。 却是忘了……且不说他的心魔能否实现,如果万人同时复活,恐怕等待他们的,会是再一次被当成妖怪杀死吧。 生死有命,这才是世间众人能够接受的常理…… “多谢长公主点醒。”桑莫又是俯身作了一揖。 见桑莫眼中的偏执疯狂已经彻底消退,宣绫靖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待桑莫缓和片刻,宣绫靖这才提及自己此行的目的。 “桑莫,你的师父风引穹与我师父无念,你可曾听他提过,是何关系?” 先前在那洞穴内,她只听师父唤了风引穹一句继儿,被风引穹制止后,便再不曾提过其他,借着那两张相似的容貌,她心中倒是有一个猜测。 桑莫沉吟地顿了顿,不禁也回想起了当初看到无念那张更显苍老的面容时的震惊。 “无念老先生与我师父,除却年龄有差,容貌可谓是,一模一样。”桑莫有些惊疑地回道。 待敛了敛惊疑之色后,他才又道,“至于关系,我从未听师父提过,其实,我与师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师父大多是每隔几个月回来布个阵,让我自己去破,或是指点几句。直到后来,师父竟是几年不曾回来,我才出来寻找师父的踪迹。不过他们容貌既然如此相像,若说没有血缘关系,怕是更为难以置信。” 宣绫靖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准确答案,她和桑莫的推断却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若能有机会,她还是想将师父的遗体也送回那凝洄村落中,毕竟,落叶归根。 毕竟,凝洄村落,才是师父的家,而且那里,还有师父的血脉至亲。 沉默了片刻,宣绫靖才又看向桑莫道,“当初我让你帮我保护弘璟,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但也只想你能在东帝追杀北弥皇室时能帮上一帮,未料你会离开东渊投效北弥,如今我既然活着,北弥与东帝的恩怨也解除了,我知你与东帝引为知己,你若想回东渊,北弥不会阻拦。” 桑莫怔了怔,没料到宣绫靖竟是来与他说这些,沉默了好一会儿,似在认真思量,良久,才定定看向宣绫靖,道,“既如此,我也想出去各处走走,不理世事,不想过去。” 宣绫靖唇角不由掠过一丝笑意,桑莫既是如此说,想来,是要彻底正视面对东渊那一场梦魇了,出去走走,也好。 宣绫靖点了点头,才噙着一丝笑意地问道,“那你准备何日出发?届时,我为你好好送行一番。” “不必劳师动众了,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清晨吧。” …… 宣绫靖从西宁园离开之时,已经临近傍晚,刚回到自己的宫殿内,便有宫女来禀道,“长公主,宫门处侍卫来报,说是宫门处有一位姑娘拿着您的宫令求见。” 宣绫靖自是知晓是连悠月来了,她的宫令目前就只给过连悠月。 宣绫靖刚要命宫女去将连悠月接来,便见院门外,两道身影正向着此地走来,不是素鸢与连悠月又是何人? 想是素鸢回宫时在宫门口撞见了连悠月,便一起带进来了。 “悠月,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眼见连悠月一张小脸白煞煞的,面上更是六神无主,慌乱无措的模样,宣绫靖不禁蹙眉关切问道。 “我……我不知道。”哪知连悠月却更是慌神地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双瞳涣散慌张,嚅嗫半晌,怎么也说不出一个理由来。 宣绫靖与素鸢对视一眼,示意素鸢去倒了杯清茶来,待连悠月饮了半杯,情绪稳定了些,宣绫靖才又循循安抚地问道,“怎么了?你慢慢说,不要慌。” “我……”连悠月忽的抬起头来,清澈干净的双瞳里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可却也全全诉说着她的无措与依赖之色。 连悠月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拿着宫令闯入宫中求见,可心底慌乱的那一瞬,她无主无措的心神中,却只剩下了长公主那一道风华无双的身影。 明明尚只见过一面,她对长公主,似乎有一种无法言表的亲近与信赖感。 此际,连悠月双眸殷切又无主地对视着宣绫靖,良久,才又喃喃迷惘懵懂地道,“我……心里一直很不安。” “不安?“宣绫靖与素鸢同时诧然地凝了凝眉,这是什么说法? “嗯。”连悠月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生怕她们不信似的,还仅仅拉住了她的衣袖。 “就像……就像心一直在往下掉,可怎么,都停不下来,一直掉一直掉。” 连悠月紧紧拽着她的衣袖,却是有些慌张又害怕的道。 忽然,她双瞳猛的一定,里面乍然溢满了惊惧之色,忽然变得有些不敢说,嗫嗫惊悸地道,“会不会,会不是……是他出事了!” 他,阿越师兄?! 宣绫靖脑海里乍然浮现了一道身影。 宣绫靖还没来得及求证,连悠月却猛的一把紧紧扣住她的手,像是要借助她,才有力量支撑下去一般。 连悠月的手心有些冰凉,又有些颤抖,嗓音更是轻微的颤栗着,却明显却能听出那嗓音里惊骇莫名的担忧。 “长公主,您可认识……西殊太子?您能联系到他吗?能不能帮我问问他的情况?”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宣绫靖根本来不及寻到空隙安抚连悠月的恐惧。 直到连悠月言罢,满含希望,殷切切地望着她,宣绫靖才终于能够开口。 宣绫靖轻轻按了按连悠月惊惶无措紧紧皱着的额头,才柔和地安抚道,“你先别慌,我立刻派人前往西殊打探消息。” 算算时间,阿越师兄应该已经赶回西殊了,若当真出了什么事情,自然能够很快打探到。 只是…… 宣绫靖的思绪不由顿了顿,视线更是带着几分诧然地移到了连悠月那懵懂又迷茫的眉眼间。 虽不知为何,明明也看不出什么不妥异状,可莫名的,竟是让她心中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难以捉摸……却又有些熟悉…… 可具体要说,却又说不上来。 就像…… 宣绫靖思绪在意收敛汇聚,极力顺着这一股熟悉辨析着。 突然,她脑海思绪莫名一顿,闪过了一道亮光。 就像…… 上次连悠月莫名其妙地说她和阿玦的身上搜有一股雪花般的香味时。 那时,也是这样一抹细微的异样感,只是当时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小女儿家内心纯真无邪的幻象。 难道,连悠月已经能对阿越师兄的安危产生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了吗? 可她对阿越师兄或许能说是,用情过深,以至于心有牵挂了,可那日,她说她与阿玦身上都有一股雪花的香味时,又是为何呢? 难道,她与阿玦身上当真有一股香味,只是连悠月的感觉比旁人更要细致,才能觉察的出? 宣绫靖说不清楚这一股感觉,可她却又莫名其妙地并不质疑,反而觉得可信。 所以,她没有过多安抚连悠月不要胡思乱想,反倒是径直命令了素鸢即刻出宫去联系伶颜,迅速打探西殊的情况。 素鸢领了命,即刻离去。 见着素鸢离开,连悠月慌乱无主的心神才终于稍稍好转了一些,可却也仅仅只是稍有好转。 她那双清透纯粹的眼瞳里,仍旧弥漫着抹不散的忧色,真真切切,让人不由为之动容。 素鸢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已经去而复返,回来复命了。 “公主,伶颜已经传讯了尚在西殊留守的九伶楼众,按着九伶楼的传信速度,最迟明日晌午,就能得到初步消息。” “嗯。”宣绫靖点了点头,这才又轻轻安抚地拍着连悠月的头,劝道,“不要着急,明日就能得到准确消息了。” 听到素鸢的回禀以及她的准确信息,连悠月面上的忧色才又稍稍退了一些。 宣绫靖知晓,恐怕不到明日消息传回,连悠月眼中的担忧是不会彻底消失了。 倒不知,悠月何时,竟是对阿越师兄如此情根深种了…… 将连悠月留在宫中一同用了晚膳,她与素鸢才亲自将连悠月送回了府中,而后二人转道去了一趟尉迟府。 静穆王如今在北弥做客,她作为东道主,自然要时常前去关心几句。 至于尉迟晔,她问了问当初无崖子前辈和况晋函说的归期为何,才带着素鸢打道回宫。 可回宫的途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连悠月那般纯粹又真切的担忧,竟是让她心头也忽然拂过了一丝不安。 却说不清,是因为阿弦,还是阿越师兄,亦或是,聂成祈…… 第二百六十二章定计,暗入皇宫 而同是这一日清晨,慕亦弦亦是得知了阮寂从与聂成祈的消息。 只是慕亦弦得知消息的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东渊盛都郊外,便并未立刻赶去。 而趁着这一日白昼,慕亦弦也大抵打探清楚了如今东渊皇宫的情况。 如今,连安王已经搬入了宫中暂住,虽然所住并非皇帝的宫殿,但表面上的昭昭之心,故意并未遮掩。连安王妃亦是被安排在宫中,美名其曰,方便御医为其安胎。 而这日刚刚入夜时分,慕亦弦便是孤身一人,悄悄潜入了皇宫之中。 并且,准确无误地找到了连安王所在。 此刻宫殿中,连安王正轻轻握着连安王妃的手,目光满是怜爱的落在那大腹便便之上。 一霎那,慕亦弦脑海里竟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宣绫靖来。 不论是她还是云夕玦之时他们之间已经一同经历过的种种,亦或是他知晓了上一世的所有经历,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早已不再是那些小儿女家的儿女情长了。 有些情,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深入骨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般。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世相处,他们之间竟有一种不需言语的默契,心有灵犀。 就如同先前道别时,他只有那一句,“照顾好自己。” 而她,也只简短回了那一句,“好。” 没有太多久别重逢的千言万语,也没有太多依依不舍的叮嘱告诫。 可他们互相之间,仅仅那一瞬的对视,就仿若洞穿了前世此生,心灵相融。 慕亦弦并没出声打扰连安王与连安王妃之间的相处,直到连安王浓情款款地放开了连安王妃的手走到外间之时,慕亦弦才轻轻咳了一声。 “谁!” 连安王并没有厉声呵斥,反倒是有些担心地往内间瞧了瞧。 “七皇兄,是朕。” 慕亦弦缓缓从暗处走了出来。 连安王看见他的身影,内心深处才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数段时日来,一直憋着的一口气。 虽然十五比他与老三年岁要小些,可其实说到底,他们心中还是存着一丝敬佩与敬畏的。 毕竟,十五小小年纪,便统御了黑铁卫。 他们可是曾听父皇提过,东渊黑铁卫虽然听命于皇家,可其择主,却有极高的自主性,可以不认皇令。 谁能令他们折服,他们就认谁为主,主上不死,绝不侍奉下一任皇族。 听闻当初,十五一人徒手制住了十几名万夫长以及百名千夫长,才一举震慑收服了所有黑铁卫。 “皇上,您可终于回来了。当初,您召集臣与静穆王入宫,就只就留下了一封旨意,实在是有失妥当啊!” 见慕亦弦面色良好,并无什么不妥,连安王心神微松,才颇有几分心情的打趣抱怨了句。 可怪不得他如此抱怨,自从数月前东渊大乱之时,他亲手箭杀了太后,为母后为父皇报仇之后,他便忽然发觉以往雄心勃勃,似乎也都随着仇怨烟消云散了。 再加上得知菁珞那时竟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他竟像是被老三传染了般,便越发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了。 却哪知,才偷了五个月的闲,他们这十五弟就留下一封没头没尾的旨意,动身前去了南乔。 好巧不巧的,东渊在这时发生乱事,让他的菁珞都无法安安稳稳养胎,他怎能没有点抱怨。 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儿啊! 当然,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内心里默默嘀咕了一番。 “让三皇兄与七皇兄费心了。”慕亦弦淡淡回了一句。 神色间明明似乎淡漠冷寂如常,连安王却是眉宇一挑,露出了几分诧然之色。 紧接着,连安王定定瞧了慕亦弦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们这浑身冷寂的十五弟,周身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虽然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可这种感觉,倒是并不太差。 若硬要形容一番的话,倒像是寒冬腊月里,忽然吹来了一阵春风,将冷冷寒冰都吹皱得仿佛要化了。 这是……心湖涟漪了? 连安王内心顿了顿,忽的想起如今仍奉在中宫的那牌位。 当初月宁郡主去世之时,整个东渊皇宫都生生笼罩在阴云密布之下数月,那场景,虽不比太后那血腥大阵让人反感恶心,可却更让人心悸不安,忐忑不宁。 如今,十五若是能从月宁郡主的死讯里走出来,倒也是不错的。 想及此,连安王不禁更是松了松心神,他先前和李轻歌所言也并非全然是假的,东帝冒天下之大不韪封死人为后,在东渊朝臣心中确实颇有非议,若能有所改变,他自是乐见其成。 敛了敛有些纷杂的思绪,连安王这才眉峰微敛地看着慕亦弦。 慕亦弦深夜独自回宫,他可不会觉得,此事简单。 甚至,他已经预感到了更多的……麻烦。 “皇上如此入宫,可是还有什么安排?”寒暄结束,连安王也不再多提其他。 慕亦弦这才剑眉一凛,满是寒厉。 “恐怕还要在麻烦七皇兄一段时日,若有可能,还是先将王妃安排妥当。” 听着慕亦弦别有冷意的话,连安王眉目眯了眯,才颇有沉吟思量的扭头看了一眼内间。 接下来,慕亦弦与阮寂从二人便是在这外间足足聊了几个多时辰。 关于连安王的疑惑,李轻歌师徒的情况,他们二人之间自是全全交换了一番信息。 至于有关凝洄一族的事情,封寂大阵的事情,慕亦弦便也略过未提,只道风引穹与阮寂从意图破坏各国国祚。 二人一直聊到亥时,慕亦弦才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东渊皇宫。 而连安王又是在宫中陪了杨菁珞好一会儿,待中途杨菁珞醒过来,他们二人又是细聊了片刻后,连安王才如常以往,回连安王府而去。 毕竟,那王府里,如今可还有着一位居心叵测的美人在为他等夜。 想及方才与慕亦弦所聊内容,连安王沐浴在夜色中的身影都多了几分冷肃之意。 而从东渊皇宫离开的慕亦弦,也并未在东渊盛都多做停留,竟是迅速动身,直往聂成祈与阮寂从坠崖之处赶去。 毕竟,那是四皇姐留在世上唯一的孩儿! …… 翌日,天刚蒙蒙亮,昨夜不知何时下了点雨,空气里都还残余着丝丝湿冷之气。 而宫门处,此刻正动静频频,似乎有何人要出行,但却并没有任何风声提前传出。 宫女四下互相打听了之后,才发现连安王妃如今所住的宫殿里亦是在收拾整理,据说是如今即将炎炎夏季,而连安王妃的临盆之日便是在那时,连安王担心王妃酷暑难耐,寻了个避暑之地让王妃安心待产。 宫女们不懂政事,自是满是歆羡,连安王对王妃竟是如此用心。 独独连安王妃由着宫女忙里忙外的收拾,眉黛间始终浮着一丝忧色。 李轻歌自然也知晓这则消息,或者说,昨夜就已经提前得知了连安王的安排。 因为,昨夜连安王回府后,便已经与她有过了一番好好的详谈。 当日,李轻歌言辞内外俱是担心连安王,借着担心东帝脱离牵制,劝他暂避锋芒,妥善安置连安王妃,昨夜,连安王便装作接受了她的担心,未免东帝赶回,打乱了他们的布局,所以决定提前护住杨菁珞与她腹中的孩儿。 李轻歌本就是听从师令试探连安王夺位的决心,如今见连安王明显采纳了她的提议,并不妄自尊大,甚至安排着杨菁珞的退路,自己却反而准备殊死一搏的姿态,李轻歌反倒是放心了。 既然连安王确有一搏之意,她也能对师父有所回复了。 而昨夜,她也确确实实在子夜之后出府了一趟,连安王自是知道她的举动,但却仍是装得一无所知。 倒是此刻宫门处,杨菁珞被连安王亲自搬入离宫的马车上时,紧紧抓着连安王的手,怎么也不放心松开。 昨夜连安王离宫回府前,就已经和她说过了全部的计划,可纵然知晓了,她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直到连安王在她耳边小声地低语了数句,杨菁珞才终于迟疑地松开了手,覆手轻轻在腹部,仍是坚定而固执地道,“殿下,我和孩儿,等您亲自来接我们。” 那“亲自”二字,她咬得格外的重。 连安王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安抚地勾唇一笑,道,“放心。” 连安王目送着马车离宫,直到车队走得已经看不见了余影,连安王邪肆的瞳眸里才深寒之色一闪而过,转身回到了宫内。 临近晌午,护送连安王妃离开的车队莫名其妙受到了袭击,好在连安王似乎早有安排,暗鹰立刻现身,并且趁乱之中,将连安王妃带离了车队。 不是连安王不放心,而是他确信,那车队里会有旁人的眼线,既然要将菁珞安排的毫无危险,自然是要藏到一个旁人不知之处。 李轻歌自然知晓这连安王妃车队遇袭之事十有是连安王自导自演的戏码,昨夜他师父便已经提过会在车队里安插眼线,以备不时之需。 连安王这一手安排,倒是将她师父的如意算盘也打乱了。 不过,李轻歌相信她师父,那是给她新生的人,而她所在意的,也并非杨菁珞的生死,而是,她自己的野心。 第二百六十三章意外,悠月失踪 而这日清晨,宣绫靖亲自送桑莫离开了皇城,临近午时之时,她也如期收到了从西殊传来的消息,而且,并未应证连悠月的慌神不安,是个好消息。 据九伶楼传回的消息,阿越师兄如今正藏身暗处,调动着兵马,似乎准备打西殊三皇子闻人晋与六皇子闻人策一个措手不及,并无任何不妥之状。 听闻这则安妥的消息,宣绫靖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当即,宣绫靖也立刻着人将连悠月接入了宫中,将这安然无恙的消息告诉了她。 可哪知,连悠月面上的担忧丝毫不曾减轻,反而仍旧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慌乱不安,像有一片阴云始终蒙在她的眉眼间。 那一双纯粹干净的眼眸里,再没有惯常如碎金般流光溢彩的清亮,反倒像是一泓河流里不停地有难以喘息的鱼儿挣扎往外跳动,却怎么也无法彻底脱离。 这副神情,直让宣绫靖都冥冥之中有一股不安,一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长公主,他,真的没事吗?”连悠月忽然像是一只溺水的小羔羊,仿佛拼命挣扎着最后一丝希望,紧紧地攥着她。 那紧绷的神情,仿佛闻人越就在她面前危在旦夕那般,慌张而恐惧。 宣绫靖只好反握住她的手,不停地一边轻拍安抚一边道,“没事的,没事的,西殊的消息,本宫每日都会派人打探,无论发生什么,也会第一时间告知于你,别担心。” “嗯,多谢长公主。”宣绫靖安抚了良久,连悠月的情绪才终于稍稍安定了几分。 见此,宣绫靖才略略放心了几分,连悠月呆在西殊数月,也许只是突然离开,心中缺失了安全感,毕竟,还只是个小女儿家。 最终,宣绫靖留下连悠月一同用了午膳后,才将人送回了连府。 …… 而同是这日午时,慕亦弦已然赶到了聂成祈与阮寂从的失踪坠崖之处。 此刻,九伶楼的人和黑铁卫的人已经绕到了山下。 山崖之下,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而自从他们绕到了山下,便一直沿着河流在搜。 只可惜,直到搜到了这日傍晚,也并未发现什么线索。 没有人迹的痕迹,倒是发现这崖底的河流途径一方密林浅滩。 而这密林里,倒是有不少野兽的足迹,地上也有不少形形色色的动物尸骨。 若是,聂成祈与阮寂从掉落悬崖被冲到了这密林里,没有及时醒来的话,只怕极有可能会成了这些豺狼虎豹的裹腹之物。 想到这一点,慕亦弦剑眉寒厉冷肃,冷冷扫视着眼前这方密林,浑身冷厉,直叫整个密林都被一股寒冽之气笼罩,生生惊起了一阵混乱逃窜。 “继续搜!”慕亦弦冷冷命令了一句,这才继续沿着河流在林子附近搜查。 直到夜色越来越重,火把也难以照亮太多视野时,他们才终于暂停休息。 而第二日一早,慕亦弦他们便又开始了新一日的搜查。 …… 而北弥这日清晨,正下着蒙蒙细雨,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还酝酿着风暴。 宣绫靖与素鸢此刻正在尉迟府中,陪同静穆王一同用着早膳。 可就在他们早膳即将用完之时,尉迟府的管家忽然来报道,门口有位姑娘求见长公主。 竟然知道她在尉迟府,还一刻不缓的寻到了此处,宣绫靖心中隐隐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再见管家所带进来的人,竟是伶颜时,宣绫靖姣好的眉黛已然微微拧成了一团。 倒是静穆王瞧见伶颜,先是愣了愣,随后却又了然地叹了句,“原来伶颜姑娘也是北弥人。” 不过此际,静穆王亦是看出了伶颜此刻神色有些不对,便也没有多过寒暄,伶颜浅浅施了一礼后,宣绫靖便是带着伶颜暂离了用早膳的风亭。 宣绫靖与伶颜往旁边走了走,伶颜才神色微沉,严肃道,“今日收到消息,南乔祈王与阮寂从坠崖之下下方有一条急流直入密林,密林里满是豺狼虎豹,尸骨残骸,至今……没有搜到半点人的足迹。” 宣绫靖水眸一沉,刹那便是满目沉冽闪烁其中。 她嗓音沉抑,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镇定,“可有发现人的尸骨?” 伶颜面色沉凝,摇了摇头,“尚未,不过如今东帝已经赶去了那地。” “东帝没有回东渊?”宣绫靖诧然地顿了顿。 “据说,东帝已经悄悄回了一趟东渊,才又转道赶去了山崖,随后,东渊连安王便将连安王妃以养胎之名送离了盛都那片是非之地。” 宣绫靖沉吟地点了点头,看来,阿弦是另有安排了。 略略转了转思绪,她才又眉黛微敛,冷冷道,“关于李轻歌,可有查到什么?” 伶颜也有些疑惑地顿了顿,才又道,“尚未,还是如以往一样,只查到李轻歌自幼体虚,甚少出门,只是每月会出府以歌儿姑娘的身份登台献艺。她与连安王的相识,也确实是以歌儿姑娘的身份,并没有其他什么问题。” “没有查到她背后可有什么高人?和风引穹或是阮寂从有关的呢?”宣绫靖皱了皱眉头,实在不知,李轻歌怎么会与这些事扯上关系。 伶颜摇了摇头,“当初撤离东渊,加上之前又紧急护送尉迟公子、素鸢姑娘和静穆王离开东渊,九伶楼尚还安排在盛都的人手已经不足十人,实在不好肆意调查。” 宣绫靖知晓伶颜所言有理,九伶楼的人确实已经撤离的差不多了,若想对一个人追根溯源,确实有些难处。 沉吟地思了思,宣绫靖才眉眼幽色一闪,道,“九伶楼留在盛都的人,武力如何?悄无声息出入皇宫可有问题?” “应该不成问题。”伶颜思考了片刻,才回道。 宣绫靖当即露出一丝沉冽的笑意,别有深意地道,“既如此,那就直接开门见山,去问问连安王吧。既然连安王和东帝暗中另有安排,连安王自然不是敌人。连安王和李轻歌游走了这么长时间,总该有些收获。” “可是,连安王会对我们俱实以告吗?”伶颜不禁有些迟疑。 “连安王是个聪明人,他会的。当然,未免多有波折虚耗时日,还是让静穆王写一封手书一同送去。” 她回头刚好望了望仍在风亭内等着她们的静穆王,这才牵了牵唇角,噙着一抹笃定的笑意,缓缓走回了亭内。 待他们用完膳,宣绫靖与静穆王提了几句当下的情况后,便成功拿到了静穆王的手书,交给了伶颜。 回宫的途中,宣绫靖姣好的面上一直浮现着沉吟之色。 素鸢瞧着,几番欲言又止,却最终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长公主此刻这番神色,毕竟是在心中做着什么计较与决定。 果然,宣绫靖回宫后,并未立刻回自己的宫殿,反倒是先去找了宣弘璟,商量了一番后,才又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中。 回宫后,素鸢才面色微现忧色,道,“公主,您要离开北弥?” “嗯。”宣绫靖点了点头,面上满是沉吟。 自从连悠月那般惶恐不安后,宣绫靖心中便也一直隐隐有些不安,如今,既然阿越师兄那边并无不妥,那也许会是阿弦或者聂成祈? 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呆在北弥,静等消息。 赶去阿弦身边,无论发生何事,他们也可以一起面对。 至于聂成祈,生要见人,死也要见骨。 哪怕翻遍那片密林,找不到一副人骨,她就绝不会轻易相信他们会葬身在豺狼虎豹的口中。 阮寂从不像如此结局的人,她父皇与东渊四公主的孩儿,自然也不会是! …… 第二日清晨,宣绫靖便已经收拾好了行装,出行的马车正在宫门处候着。 昨夜她好不容易说服了素鸢留在北弥。 明面上,是让素鸢留在北弥帮她照顾小皇弟,实际,她是想让素鸢能多在北弥,与尉迟晔相处些时日。 毕竟如今,静穆王仍在北弥做客,尉迟晔自然不能随意离开,北弥如今虽是安定,可尚不知暗处会不会也有什么危机在蠢蠢欲动。 留下素鸢与尉迟晔在北弥相助弘璟,她也能放心些。 故而此刻,陪同她的,是对东渊更为熟悉的伶颜。 马车刚驶出没多久,却突然被拦下了。而拦下马车的人,竟然是,连引肃。 见连引肃面有焦急之色,宣绫靖阻了他的见礼,关切道,“连公子,这是怎么了?” 连引肃仍是匆忙作揖行了一礼,才有些惶急地道,“长公主,您今日可曾召见过悠月?” “不曾,悠月怎么了?”宣绫靖不禁眉黛一蹙,心中刹那升出一股不安。 “今日早晨,梓灵便来回禀道,说小妹不见了。草民找遍了她时常出入之处,都没有踪迹。”连引肃满是担忧地道。 宣绫靖一愣,旋即却猛地一惊。 想到连悠月一直忐忑不安的慌急,宣绫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难道,连悠月放心不下,竟是独自一人赶往了西殊,去寻阿越师兄了? 宣绫靖连忙将心中的猜测告诉了连引肃,连引肃面上刹那又急又怒,作势告退便是扭头要走。 宣绫靖却是连忙出声拦住,“连公子现在茫然去追,恐怕也追不上,连公子若是放心,本宫派人沿途去寻,同时也传信西殊太子多加照料。” “如此,多谢长公主了。” 连引肃斟酌片刻,知晓宣绫靖对悠月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关切,才抱拳谢礼。 及此,宣绫靖只好暂缓了行程,与伶颜一同前去九伶楼据点安排了一番,才又继续启程前往东渊而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谋见,不动声色 宣绫靖阻止连引肃去追,也确实另有自己的考量。 不管如何说,她心中似乎从来没有对悠月那没由来的惶恐担忧产生过丁点儿的质疑。 按着她自己的性子,与其呆在北弥等着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还不如亲自前去。只是她没料到,悠月那怯懦胆小的性子,竟也有如此勇气与冲动,独自去寻。 宣绫靖静静坐在缓缓前行的马车内,不知是该赞还是该叹。 脑海里,却忽然回想起当初在东渊,悠月替她演奏勾琴之时,那一瞬的风采飞扬,漫天星光飞舞在那双如同长河的双眸里,直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如果悠月能将演奏勾琴时的这股气韵与神采融入到骨子里,只怕北弥将多出一位名冠天下的美人来,衬着那双清澈无垢的瞳眸,只怕是刹那勾魂摄魄。 宣绫靖有些好笑自己此刻有些游离的思绪,敛了敛,才倚着晃晃悠悠的马车休息。 她离开北弥前去九伶楼安排的任务,并非是将连悠月截回北弥,而是,护送悠月前去西殊,并保护好她的安危。 悠月呆在北弥,只怕会一直惶惶不安。而且,她也已经命人传信于阿越师兄,告诉他悠月赶去了的消息。 悠月与阿越师兄手中都有五音铃,就算有什么差错,以阿越师兄的本事,要找到悠月,也并非难事。 而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先找到连悠月的踪迹了! 她孤身一个女儿家,性子又软糯胆小,若是在途中遇到些什么意外,就得不偿失了,再说路途遥远,她自己一人,又如何顺利准确找到阿越师兄? 故而,宣绫靖已经格外叮嘱了几条线路,按着连悠月的脚程,若是连悠月走得正是其中一条的话,不出半日,应该就会被追上。 而等到晌午之时,九伶楼果然来了传信,已经确认到了连悠月的行踪。 宣绫靖这才终于放下了心来,又叮嘱了伶颜吩咐人去连府支会一声,以免连府众人为悠月担心。 随后的一两日,宣绫靖出行的马车便再没有怎么停过,一直紧赶慢赶。 而宣绫靖坐在马车内,除却休息之时,便是在研究她师父留下的那本书册。 无念所留下的书册,确实比如今她所了解的阵法一途要高深许多,依她来看,怕是也要接连数月,才能彻底看透。 …… 宣绫靖与伶颜赶到那个偏僻的小村庄时,已经是夜色深深,不宜上山了。 及此,宣绫靖与伶颜只好在村子里休息了一晚,等到第二日天亮时分,才又动身赶往山上。 她们赶到山崖时,山崖顶上只守着数人,其余的人都绕在山崖下搜寻。 因着她到来之前,就已经提前和慕亦弦传过消息,故而此刻,守在崖顶的黑铁卫瞧见她,并没有什么阻拦的举动。 宣绫靖问了几句搜查的情况后,便也和伶颜一起向着山崖下绕去。 一路盘桓而下,果然看见了消息中所说的那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流直淌过一片一眼看不见尽头的密林。 而等着她到来的这两日,慕亦弦的人马以及九伶楼的人马,大致已经将整片树林都搜查了一遍。 此刻,慕亦弦正孤身寒冽地伫立在河岸边,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他冷峻沉冽的面庞,越发显得寒气逼人。 “如何?”宣绫靖扫了一眼附近仍在搜查的众人,这才微微皱着眉,走上前去。 慕亦弦察觉到她的到来,面上的寒冷才微不可查地敛了敛,纯黑的瞳眸似有剑光,冽冽明亮。 他摇了摇头,才道,“没有人迹。” 没有人迹,倘若也没有发现其他的话,倒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吧? 宣绫靖心头默默轻叹了一声,才又道,“那可曾……有发现……” 她这句话,问得颇有些犹豫迟疑,好在慕亦弦回得快,没有让她在这番心境里犹豫太久。 “没有。”她的话,并没有说完,但慕亦弦却知晓她要问的是什么。 眼下的情况,没有发现人的痕迹,那自然,就怕是被野兽所噬了。 而宣绫靖此刻所问,正是如此。 就算这密林里的财狼野兽再如何饥饿,也不至于将人整个吞下,连半点衣料都不曾留下。 没有一丁点儿的发现,反倒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 只是眼下这般情形,当真是有些古怪了。 宣绫靖同样站在河流边上,清澈的河水清清楚楚倒映着她微蹙的眉角。 从崖顶的痕迹来看,聂成祈与阮寂从确实了悬崖,可悬崖之下,却并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行迹的东西…… 难道,阮寂从在这种地方,竟还惦记着遮掩行踪? 可若是如此,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聂成祈如今的情况又是如何? 宣绫靖眉头皱得紧紧的,脑海里,思绪却是翻飞。 可忽然,她的视线不经意落在了慕亦弦那双沉冽如幽潭的双瞳间。 黑湛如星,幽光慑慑。 这一双潋潋的眸子里,并没有思索,也没有担忧,反而隐隐闪烁着……俯视一切的威慑。 就像是……心中早已另有丘壑。 宣绫靖眸中波光一闪,瞳眸不禁微微眯起,风华万千的眉眼里似有无尽水波潋滟轻晃,她唇瓣浅浅漾开一抹弧度,似梨花绽放,清新妍丽。 “原来如此。”情不自禁默叹道。 宣绫靖定定盯着河面上倒映在一起的身影,像是二人抵肩相依,眉黛弯弯,沁出了难以掩藏的笑意与纵容。 阿弦果然还是和上一世一样……深沉冷寂却又不动声色间工于心计。 这山崖的情况,依阿弦的睿智,不可能感觉不出来古怪。 此地眼下的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聂成祈与阮寂从确实坠崖了,而崖底没有痕迹,定是阮寂从遮掩了痕迹。 其二,他们根本没有坠崖,悬崖上的衣角料是阮寂从故意留下。 可无论哪一种,都能表明,阮寂从并无大碍,甚至,聂成祈很有可能已经完全受制于了阮寂从。 这些,阿弦不可能不曾看出,可却至始至终不曾提及,就连她传信说要赶来此地时,慕亦弦亦是不曾说过此地的情况。 他的用意,分明,不言而喻。 因为正如她了解他,他自然也了解她。 她一旦知晓了此地崖底的“危机”,必定不愿再干等消息,会即刻赶来亲自一探究竟。 而慕亦弦的目的,便也正是如此。 想她,想见她,而已。 河面里倒映着他们二人的身影,波光粼粼,摇曳涟漪。 二人的视线俱是落在河面,却又透过那一双倒影看见了对方的神情。 慕亦弦俊美沉寂,似乎什么也不曾做,宣绫靖似笑非笑,似乎什么也没看穿。 二人的默契,就在初升的阳光将河面都点缀了满满碎金间,悄无声息蔓延开来。 无声,却更胜有声。 良久,直到伶颜忽然上前来,“长公主,有信。” 宣绫靖这才敛了敛眉眼里的柔和与笑意,从涟漪荡漾的河面移开视线,接过伶颜递来的信件。 伶颜递过信,便又退到了较远处,似乎察觉到了二人间不寻常的氛围。 宣绫靖飞速扫了一眼,正是阿越师兄的信。信中所言是阿越师兄已经接到了连悠月,让她不必担心。 同时,信中也简略说了一番西殊如今的局势,显然阿越师兄是怕她担心各定,影响了封寂大阵,从而让她们师父白白牺牲。 将信看完,宣绫靖也顺手将信递给慕亦弦瞧了瞧,既然阿越师兄胸有成竹,眼下,就只剩东渊了。 不过…… 趁着慕亦弦看信的过程中,宣绫靖不禁回想了想前来途中道听途说的东渊局势。 东帝迟迟不见踪影? 本该是静穆王与连安王一同,连安王却手段阴狠将静穆王逼离盛都,独自挟旨? 连安王妃出宫安胎途中遭遇袭击,乃是天不容连安王,降罚于亲人? 连安王并非谋逆犯上,而是有妖星作祟,惑乱皇室? 种种谣言,竟是在民众间已众说纷纭,若说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可不信…… 既然已经在舆论造势了,那必然是有所谋划了…… 宣绫靖眉眼微微眯了眯,透出几分精芒与幽光。 阿弦既是早已看出了此地的古怪,却还在此地呆了如此时日,看来,不该说是阮寂从计谋得逞,而是该说,他本就有意将计就计了…… 虽不知阮寂从是为了什么,故意在这断崖处留下线索拖延时日,但阿弦的目的,或者说,阿弦与连安王合谋的目的,她大抵好像……明白了。 待慕亦弦看完信,宣绫靖才敛了敛眉眼间的异样光芒,意味深长,似赞似叹道,“连安王这是要只身入虎穴了?” 宣绫靖的话,问的莫名其妙,可慕亦弦纯黑的瞳眸里幽光一冽,瞬间明白了。 不由得,慕亦弦缓缓点了点头,才又将信递回给她,幽沉的瞳眸里一霎那全全倒映着她的身影,似有无尽涟漪静静荡漾。 面色沉冽,似寒冬腊月,可瞳眸静深,却似幽泉泠泠,悄无声息润入心口,淌入心底。 “随我回东渊吧?”他嗓音清冽,更似白云悠悠,飘渺空寂,可那一字一句,却又如同凿木刻字,字字烙刻心上。 上一世,她藏在东渊,他遍寻天下,她逃离东渊,他关隘拦截,他们明明已经心心交融到那般程度,却从来,不曾有机会用过一个“回”字。 这一世,果真,是他们的救赎吗? 宣绫靖心口不禁一软,满是酸酸,喜喜悲悲的感慨。 “好。”她薄唇轻咧,笑靥乍现,似雨后初霁,瞬间惊艳了晨曦。 第二百六十五章撞日,同刻名姓 见她答应,慕亦弦沉冽的瞳眸里,刹那浅浅拂过一抹欣喜。 旋即,不待宣绫靖多言,慕亦弦冰冷里却又透着他独特温暖的手便已经握在了宣绫靖的右腕上。 那透着微微寒凉的掌心,紧紧贴着她的肌肤,似乎陡然升出了一股灼热。 宣绫靖诧然地看着慕亦弦一语不发的举动,最终,视线凝在了他从怀里取出的烛心镯上。 慕亦弦将一枚烛心镯套在她的右腕上后,却并未立刻松开,反倒是低声自言自语似的叹了一句,“终于找到了。” 这句话,让宣绫靖眉眼不禁一阵酸涩。 这句话,在山洞里时,他也曾说过,可此刻听来,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 那时,她是惊,是喜,是猝不及防,是不知所措。 而此刻,她却是感,是叹,是波澜终过,是否极泰来。 不论剩下的还有什么,他们两人一起面对便罢。 正如阿弦曾说,不论如何,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 至少,他们没有在上一世的痛苦挣扎里走入结局,至少,他们也有各自心满意足的结局,至少,这个结局里,他们在一起。 宣绫靖的左手忽然无声无息覆在慕亦弦的手上,微微收握,她的瞳眸更是清澈见底,浅浅柔光流转其中,“另一枚,我们重新一起刻字。” 她所说的,自然是上一世刻着云夕玦,而这一世,却被抹平,反而刻下了凝洄二字的那一枚,属于慕亦弦的那一枚。 “择日不如撞日。” 哪知,慕亦弦好似正等着她如此一说,她话音刚落,慕亦弦清冷的嗓音便已经紧接着响起。 只可惜,他素来面色沉冽冷寂,丝毫看不出是否正等着此意的得意来。 只有在不为人知处,那一双寂如子夜的眸子里仿若流星一般的,划过一丝狡黠与深邃。 河岸边正好有一块大石,形似石桌,此刻晨曦的阳光分外柔和而绮丽,映照着湖面波光粼粼,加之这幽幽密林,竟颇有几分隐世幽境的错觉。 恍惚间,竟似上一世那池塘湖畔,倒影成双。 宣绫靖眸光忽然有些恍惚而迷离,慕亦弦却已经利落地从怀中取出了另一枚烛心镯。 他察觉到了宣绫靖的失神,不禁微微紧了紧她的手。 宣绫靖醒过神来,这才浅浅勾出一抹浅笑。 此刻,慕亦弦正将那枚烛心镯放在大石之上,阳光照在其上,镀着其上繁杂的纹络,更显出几分神秘莫测。 而镯身内侧,却已经光滑如初,如同不曾刻字那般。 没有云夕玦,也没有凝洄。 “里面的字?”宣绫靖不禁诧异地拿在手里摸了摸。 “请神匠墨辛抹去了。”慕亦弦剑眉微微挑了挑,似有得意闪烁其中,但衬着他那副俊美无俦的冷寂面容,却又仿佛没有。 慕亦弦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她摩挲在手中的烛心镯放到了石头上。 同时,慕亦弦已然握着她的手,一起拔出了他随身的剑,剑光凛冽,如人一般,铮铮冷光,反射过阳光,刹那耀目。 二人相拥握剑,无需对眸,便已心灵交融。 剑随人手,星星火光,那光亮平滑的镯内,上一世同一处位置,便已经多出了三个字。 宣绫靖。 剑光回拢入鞘,慕亦弦便已经将烛心镯拿在了手中。 他眸光沉冽如雾,弥漫着旁人难及的幽色,指腹似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摩挲在内壁。 宣绫靖定定瞧着他有些恍惚失神的神色,不禁了然又欣慰地抿唇一笑。 不止她,在意上一世,情不自禁为上一世失神。 不只是她,还有他陪她。 宣绫靖唇角勾着浅浅地笑,轻柔地从慕亦弦的手中拿过烛心镯,而后,拽过他的左手,将烛心镯再次套了上去。 二人双手交握,颀长的身姿倒映在粼粼湖面,美景佳人,旖旎宁和,仿若一世美好。 …… 既是已经看透了这断崖的拖延戏码,宣绫靖与慕亦弦又已经达成了共识,自是不再多在此地耽搁。 这日午时,九伶楼与黑铁卫两派人马便已经全全撤离了此地。 此时,宣绫靖与慕亦弦正同坐在一辆回盛都的马车中。 而他们的回程,并未有意遮掩行踪。 故而,他们尚未进入盛都,东帝回朝的消息便已经不胫而走。 尤其,是李轻歌处。 李轻歌得知东帝即将归朝的消息时,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急色。 连安王也作匆忙地赶回了连安王府,碰见李轻歌,便是沉声问道,“你师父可得知消息了?你师父不是说另有办法么?一旦十五回来,黑铁卫围宫,我们就是想先退都难了!” 李轻歌不着痕迹敛了眼底的急色,轻妩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殿下勿急,既然师父另有办法,殿下尽管放心便是。” “藏头露尾之辈,眼下局势都尚不敢现身一见,让本王如何相信?”连安王却是嘲讽地冷嗤一声,满是不屑蔑视。 哪知,李轻歌却是眼角轻轻一挑,满是魅惑之态,眉眼如丝,柔情似水。 “殿下不是有派人跟着歌儿吗?总能确认歌儿并未骗殿下,师父这个人确实是存在的。” 李轻歌一边说着,一边不禁想起那日夜间去见师父时,师父让她故作不知的叮嘱来。 她的嗓音轻灵温婉,仿若黄鹂轻鸣。 可她所说的话,却让连安王暗地里瞳眸一缩,悄无声息划过一抹寒沉之色。 李轻歌竟然知晓她身边有人盯梢,不,或者也可以说是她身后的那个师父知晓。 可他们竟也将计就计,让他安心。 那背后之人,当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断崖消息,牵制东帝在外,又故意让他盯梢,让他相信他的存在。 他到底要做什么? 连安王不禁眯了眯眼眸,透出几分危险打量之色。 眼前的人,美则美矣,但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就如同他知晓这副柔情温婉俱是虚假,看见时,便总有一股嘲讽不屑之意那般。 神韵与面色,并不搭调。 连安王幽冷打量的视线不禁转落到那双眸子上。 明艳动人,潋滟泛波。 可被他如此直白地打量与审视,李轻歌先前匆忙敛下的急色不禁在眼底慌张的一晃而过。 连安王自是没有错过她这一瞬的慌神,可却并未揪住不放,只做未觉。 他敛了敛眉峰里的冷厉,才意味深长地道,“存在是不错,可本事有多少,是否信口开河,又让本王如何评判?!” “要知道,你们赌的,不过尔尔,而本王赌的,却是满门!” 李轻歌倏忽妩媚一笑,柔声道,“殿下何须心急动怒,今晚,歌儿便会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何?” 连安王定定凝着她良久,才面色不悦地点了点头。 转身离去的途中,连安王邪肆的瞳眸里才又冷冷划过一抹嘲讽。 李轻歌的暗下慌急与故作镇定,还有那番言辞。 看来,她那背后的师父这几日恐怕根本不在盛都。 让李轻歌假意夜半出府,装成与他相见,混淆他的耳目,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断崖之处,分明也是拖延时间。 这李轻歌师徒,果然不只是想颠覆东渊朝堂。 …… 而仍在回来途中的宣绫靖与慕亦弦,此刻,却又在一处停下了。 他们此行的路,刚好途径万佛寺附近,而此刻马车,便正好停在了此地。 宣绫靖略做思量后,决定正好趁此顺路前去探探凝洄那个大阵,若有机会,她自然还是想让她师父落叶归根。 慕亦弦听闻她的想法后,并没有什么异议,倒是忽然想起了他与闻人越的那个约定。 倘若阿靖当真将无念老先生送回凝洄,那他与闻人越的约定,怕是要尽快了,要赶在她之前才好。 若当真存在那一丝转机,若与凝洄有关,他们也好趁着送无念老先生回家,也在凝洄族内一探究竟。 慕亦弦一边陪同宣绫靖往凝洄那处大阵走去,一边心中暗自计较。 走到阵法范围后,仍旧和当初一样,天险雾障,烟雾迷眼,走到深处,所见之距不过两三步。 因为之前对此阵有过研究,此刻,宣绫靖并未花费多少时辰,就已经确定了此阵的情况。 阵眼封闭,完全无迹可寻。 宣绫靖不禁蹙了蹙眉,慕亦弦自是转瞬明白了缘由。 当初在那阵法内,那祭司曾说过阵法可封。 慕亦弦不禁也微微凛了剑眉,沉声道,“阵法被封了?” “嗯。” 宣绫靖面有沉吟之色,精神却不由地越加集中,想要试试能否感应到师父所说的那个封寂大阵。 慕亦弦见她神色会敛而专注,便也不曾打扰,反倒亦是认真地打量着周围。 宣绫靖最终却是黛眉紧皱,满是难色,果真是运用了天下国祚镇压封禁了一族的阵法,若非是师父提及,她完全意识不到此地竟还有另一个阵法。 倒不知若是她与桑莫联手,同时将她师父与桑莫师父留下的阵法书册研究透彻的话,能否看出一些端倪…… 桑莫出游各地,也不知何时归期…… 不由得,宣绫靖只能感慨地摇了摇头,若是那祭司封闭了阵法,她想把师父送回凝洄,恐怕是难了…… 只能再做打算了。 宣绫靖心中默默做了决议,这才与慕亦弦启程回东渊。 既然师父落叶归根之事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事情,那就只能先解决风引穹遗留下来的问题了。 倒是慕亦弦暗下松了松心神,毕竟闻人越说过,灵卜之术所耗心神过多,需等他修养恢复,若是当真操之过急,他还真担心会影响灵卜之术的结果。 第二百六十六章试探,心理博弈 宣绫靖与慕亦弦到达盛都郊外时,已经入夜。 在入夜之前,慕亦弦曾收到过一封传信,故而此刻,他们并未即刻进入盛都,反是准备在郊外林中暂住一晚。 宣绫靖虽未细问,但大抵也猜到了那封信的来处。 明明已经临近城门,若是加快些速度,定能在入夜前进城,可却偏偏不入,明显是在给连安王时间了。 看来,先前的舆论造势,加上他们回程故意不遮掩行踪,已经有效果了。 而正如宣绫靖所料,此刻连安王府中,连安王慕亦渊正等着李轻歌身后那名所谓的师父的到来。 “殿下,师父说他戌时便到,不过您既然要见他,也总该拿出些合作的诚意来。”李轻歌款款轻笑。 “诚意?本王的诚意还不够明显吗?依本王看,是你师父的诚意不够吧!藏头露尾!”连安王不满地拧了拧眉,略带几分愤怒地道。 他如今所作所为,可是能够诛灭九族的大罪! “殿下误会了。”李轻歌赔罪讨好般的握住连安王的手,一双眉眼越发灵动妩媚。 “殿下,您的名正言顺皆来源于那一纸金帛,我师父只是想确定那一纸金帛的真假。” 连安王眉梢刹那一沉,满是寒霜,旋即却又满是讥诮地嗤嗤一笑,“不是你们自己调查出的本王握有那一纸金帛么?如今怎么又来向本王求证!” 李轻歌也有些不解地轻轻蹙了蹙峨眉,旋即,却又温婉地笑开。 “许是师父想更多一层保障吧,殿下切勿恼怒,您想想,师父所知的,是先帝曾留下遗诏,以及殿下手中有遗诏,可这遗诏是不是同一份,却得眼见为实,不是吗?” 连安王不满地嗤了一声,眸底深处幽色一闪,面上却随口似的反驳道,“怎么,如此说,要是本王没有那一纸金帛,你师父准备就此抽身而退了?” “殿下这是说得哪里的话。”李轻歌被呛的面色有些窘迫,只能无奈地赔着笑。 连安王眸底深色愈见加重,正要继续追问。 却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喑哑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 “殿下何苦为难歌儿,歌儿一心系在殿下身上,就算是为了我这徒儿,我也不会就此抽身而退。”那声音虽然喑哑,但却有一种莫名地自信与沉稳蕴藏其中。 那声音刚一出现,护卫在旁的暗鹰侍卫们便全全防范而待。 连安王微虚着眸子,面色冷肆地打量着那现身在墙上的一道人影。 连安王挥退了暗鹰及此侍卫的阻拦,便见那一道幽长的身影踏着夜色烛火沉稳而来,丝毫没有独闯王府的怯色。 如此胆色,若非莽撞,便是心有城府之人,而眼下这人,明显便是后者。 连安王心神暗暗紧了紧,再无与李轻歌博弈之时的随意与轻松。 那人身披一件大大的斗篷,将人从头到脚的罩住,气定神闲般的越过空庭,直直走入连安王与李轻歌所在的风亭。 “连安王殿下,久仰了。” “久仰!”连安王审视地瞧着他,不辨喜怒地回了句。 从连安王的角度,所能看见的只有他略显苍白的下颌,在幽幽烛火下,更显出几分惨淡透明,几乎连肌肤下的青筋都隐约可见。 竟是白得有些不正常。 连安王不禁更是好奇地打量了几眼,只可惜那斗篷实在罩得严实,根本看不清更多。 倒是那人注意到了连安王探究的视线,不由轻咳地提醒了声,才道,“听歌儿说,殿下执意要见在下,如今在下已经现身,殿下有何疑问,不妨直言,不过勿怪在下扫兴提醒殿下一句,如今东帝回都在即,殿下得需立做决断。” “自然。”连安王眉梢凌厉地挑了挑,才目露幽光地落在那一身斗篷的人身上,意味不明地道,“阁下如何称呼?” 那斗篷人顿了顿,才道,“殿下可称呼在下,殷杬。” 连安王没有细究,却忽然别有深意地笑了笑,“阁下莫非是本王认识之人,才会如此不露相貌。” “殿下多虑——”那人的话还未说完,便又被连安王拦截打断。 “阁下无需急着否定……” 说着,连安王瞳眸渐渐眯成一条缝,狭长的眼眸里满是危险的冷光。 “本王并非愚人,阁下也并非愚人,这些绕来绕去的话,眼下局势,多绕也不过是虚耗时间。最近各国同时内乱,你我若还要坚持说是巧合,不免都是在小觑对方,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人罩在斗篷下,并不能看清神色,只能看见他苍白的唇角似乎牵了牵,沉默了片刻,才道,“殿下继续。” “你我合作,本王要的是皇位,可阁下要的是什么?没有目的,不免让本王心存疑虑……” 连安王唇畔扯了扯,忽然满是寒冽的冷意。 “若是那暗中驱动诸国同乱之人,本王可没有被人当成棋子的习惯!” 连安王话音落下良久,风亭里都是一片寂静。 冷冷寒气似乎无形环绕在风亭之中,李轻歌瞧着眼前这二人,不禁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可连安王和师父之间的对话,她却忽然不懂了。 而一旁先前已经撤退的暗鹰与侍卫不知何时又已经站了出来,隐隐围住整个风亭,严阵以待。 倏忽,从那斗篷下传出一声意味难明的低笑。 “原来,殿下是担心在下是阮寂从。” 一句话出口,他竟是直白地听懂了连安王不曾言明的深意。 李轻歌诧然地瞧了瞧师父,又瞧了瞧神色莫名的连安王,实在不知怎么会突然提到了早已失踪多月的黑铁卫叛徒。 李轻歌不懂,连安王却突然似赞似叹地笑了笑,“阁下果非愚人。” “各国之间,没有绝对的秘密。南乔宫中发生的事情,想必阁下也有所耳闻,东帝赶往南乔,黑铁卫叛徒阮寂从也刚好在南乔现身,随后,刺客逃狱,众人去追,紧接着,便是你们师徒告诉本王,有办法牵制十五,这其中若说没有关联,让本王如何能信?如今,各国俱是在找阮寂从的下落,阁下这番装扮,这些关窍,实难让本王不做此怀疑。” 说及此,连安王浑身陡然爆发出一阵杀意。 声音冷厉,如同索命修罗,“阮寂从听从太后之令,若阁下是此人,恐怕此次合作,不能继续了!” 此话嗓音一落,本只是隐隐围在风亭附近的侍卫陡然冲了上来,刀光凛凛,冷光四射,直逼那斗篷人而去。 可那斗篷人却并没有什么举动,仍旧那般一动不动,只从他微垂的头感觉他的视线应该落在连安王的身上。 “师父!”李轻歌瞧着那渐渐逼近的侍卫,不禁担心地低呼了一句。 可那斗篷人却一直无动于衷,不知究竟在思量什么。 而连安王面上杀意凛冽,眸底深处,却闪烁着沉沉幽光,深浅难测。 斗篷人不开口解释,连安王也不出声阻拦。 风亭附近的侍卫已然围了上来,眼见就要短兵相接。 李轻歌已然面露担忧焦灼之色,就在她忍不住要出声安抚安抚连安王时。 终于,那斗篷人再一次低声笑了笑,紧接着,更是意味深长地叹道,“也罢,太后乃殿下仇人,若不解殿下此惑,此次合作怕是当真无从继续了。” 听他如此说,连安王这才邪佞地扯了扯唇角,挥手斥退了冲入风亭内的侍卫,拭目以待般的笑道,“如此,甚好。” 那斗篷人不置可否,却也没再多说其他,只利落地伸出左手来,将头上的斗篷摘了下来。 同时,别有提醒意味地道,“在下,殷杬。” 连安王不着痕迹地瞧了瞧他的手,倒不是面上那般异样的惨白,很正常的肤色。 等到他将斗篷取下,连安王这才看清他的相貌。 乏善可陈,只算周正,年岁不逾三十,但却因为面色太过苍白,显出异样的阴沉病态。 但确实,并不是阮寂从那番容貌。 连安王面上泛过安心之色,暗下眸底,却是愈见深色。 竟然,不是阮寂从…… 难道,十五和他的推测,都错了? 那此人,和风引穹的那些目的,又有何重叠共通之处?他如今颠覆东渊帝位的真实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连安王暗里思绪飞转,面上却故作歉意地抱拳拱了拱手道,“阁下勿怪,谨慎之时当行谨慎之事。” 那殷杬见连安王如此,面上不禁拂过一丝别有深意的笑容。 似笑非笑,似赞似叹,“依殿下的脾性,若不疑心在下的身份,便与在下合作,反倒会让在下怀疑殿下别有用心了。” 殷杬如此一说,连安王眸底深处嗤色一闪而逝,面上,却颇有同感般的相视一笑,“如此,倒是本王歪打正着了!” “是在下有幸,能有与殿下合作的机缘。”殷杬意味更深地抿了抿唇,唇色殷红,衬着那惨白透明的面色,更显出几分阴诡之色。 连安王不着痕迹又是打量了一眼他那病态的面色,才一边邀着人同坐,一边道,“如此,可以说说合作之事了。听歌儿说,阁下要亲眼验证一番先帝遗旨的真假?” 第二百六十七章目的,为一个人 盛都郊外,星星火堆扑哧扑哧地燃烧着,地上倒映着的人影随着抖动的火苗也轻轻晃动着。 幽幽火光照在围火而坐的众人面上,俱是投下半暗半明的阴影。 入夜之前,慕亦弦曾收到过一封传信,而不久前,宣绫靖亦是收到了一则消息,正是前些日,她让仍在盛都的九伶楼人带着静穆王手书潜入皇宫开门见山询问连安王之事。 连安王倒是没什么隐瞒,将李轻歌与其师父之事说得还算详尽。 此刻,宣绫靖有意无意地拨弄着火堆,在幽暗不明的火光下,面色更显出了几分高深莫测。 “连安王若是要只身入虎穴,那怕是还需一场假戏真做,取信于人吧,就是在今晚?” 否则,他们根本没必要在盛都郊外暂歇一晚。 慕亦弦并没有半分意外她会猜到此事,点了点头,幽黑的瞳眸里闪烁着点点冷芒。 不论那藏在李轻歌背后的人是不是阮寂从,合情合理之下,都该做出相应的怀疑,如此,才不惹人生疑。 他们所交手之人并非心思简单,城府浅薄之人,一举一动,皆是博弈。 一招错,满局乱。 “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何?阿弦你可有何猜测?”宣绫靖黛眉微拧,茵茵水眸间,满是思量之色。 “怂恿七皇兄颠覆帝位,乍看之下像是承袭风引穹的目的,无法动摇封寂之阵后,妄图通过帝位更迭,改变东渊既定的帝气与气运,从而再反馈于封寂,可若只是如此,阮寂从没有必要还费心带走聂成祈,同时留下断崖那些线索拖延时日……” 慕亦弦沉冷地思量道,宣绫靖不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且不说李轻歌师徒、阮寂从、风引穹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何关系,他们与之前风引穹意图破坏封寂大阵那件事必然都有因果、利益关系牵涉其中。 风引穹的目的,是解封封寂大阵,凝洄族人,而妄图破坏封寂,就必须改变诸国帝气、气运。 而预想减弱各国既定的气运,就必须对付他们这些身负帝气或是气运之人。 而破坏封寂大阵的后果,则是天下运道混乱,战乱四起,哀鸿遍野。 如今,风引穹的计划已然失败,可无论是阮寂从还是李轻歌师徒并未就此作罢,就表明,他们的目的,仍旧至少是这其中的一种。 是承恩于风引穹,所以仍他解救凝洄? ——似乎也有可能,毕竟,阮寂从不是曾受过何人一饭之恩,惦念至今? 还是,与这些身负帝气或是气运的他们其中的何人有私人仇怨,想借此对付他们? ——连悠月先前那惶惶不安的担心,不禁让宣绫靖担心起此种情况来,也并非没有可能。 或是……最惨烈的一种,他们所求,就是天下大乱,哀鸿遍野? ——若当真是这一种,那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此戾气,不惜拉着天下无辜民众为之陪葬? 想及此,宣绫靖不禁眉头紧皱,与慕亦弦仔仔细细讨论了一番这三种情况各自的可能。 慕亦弦更是双瞳寒冽,满是幽冽冷意,可浑身却陡然由内而外宣泄出一股凌厉的气势,似海底飓风,轻轻一动,便能激起惊天巨浪。 虽然无声,却也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他无需多言的决议。 无论他们的目的是哪种,他绝不会让他们成功! …… 而与此同时,连安王府中。 “如此,可以说说合作之事了。听歌儿说,阁下要亲眼验证一番先帝遗旨的真假?” 连安王与殷杬之间的心理博弈刚刚结束,连安王便又提起了先前李轻歌所提的要求。 此刻,连安王与殷杬正对面而坐。 连安王眉梢微挑,意味颇有几分不满与质问,正如他之前对李轻歌所言,难不成他没有那一纸金帛,他们便会抽身而退了不成。 殷杬到底是个聪明人,连安王此刻再提此事,自然是要一个肯定的答案,而非先前那般客套之语了。 故而,殷杬并没再拿李轻歌当幌子,反倒是沉沉盯着连安王瞧了好一会儿。 他面色苍白可怕,被如此盯着,连安王忽然有一种浑身凉飕飕的渗人感。 可随后,他却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意味深长地反问道,“那就要看,殿下没有那一纸金帛的话,是否还有胆量颠覆颠覆这天地了……” 连安王瞳孔不禁暗暗一缩,幽光乍然悄无声息掠过。 这李轻歌师徒先是知晓旁人都尚不知存在的先帝遗诏,随后又声言要亲眼验证,他还以为,他们对这先帝遗诏也别有用意。 难道,是他太过,想错了? 暗下思绪飞转,面上,连安王却更是深晦而肆意地扯了扯唇角,眸中更是乍泄无限威慑霸道,“有能者,自可翻天而覆地。” 连安王说此话之时,瞳眸铮铮冷光,定定审视着殷杬的一举一动。 殷杬恍若未觉,从容不迫地端起早已凉透的茶轻抿了一口,“殿下既有如此胆魄,在下,又岂有胆怯不随之理?” “好!”连安王欣然快哉地大喝一声,才暂且敛下心中的思量疑色。 见二人相聊甚欢,李轻歌忙的吩咐旁人将早就备好的温酒端了上来,亲自为二人斟满。 连安王却是趁着李轻歌为他斟酒之时,面上邪肆之色一闪,顺手便将美人捞入了怀中。 李轻歌浑身一僵,旋即却又面带妩媚笑意的软在了连安王怀里,似羞似嗔,面颊绯红,惹人遐想。 连安王却是地深深嗅了一口李轻歌的体香,才眉眼迷离,一边饮酒, 一边道,“歌儿所求,本王倒是已知,也能承诺满足,可阁下所求为何,本王至今不知,白白承阁下之情,本王实在于心不安呐……” 殷杬打量着连安王,他虽然美人在怀,杯酒不绝,神色享受,看不出几丝认真,可殷杬知道,连安王此话,并非随口而提。 帮人若无动机,就算是他,也会担心是否是心怀鬼胎之人。 “在下的目的……”殷杬惨淡的面色里倏忽泛起一抹讥诮,随后,却忽然有些失神与回忆…… “不过是……想为一个人准备一份礼物。” 连安王诧然地瞧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说此话时,面上浅浅地漾过一抹满足的笑意,仿若只是提起那个人,他便心满意足。 “什么礼物?” 连安王此话问出,仿佛惊醒了殷杬的失神,他面上所有的柔和瞬间褪尽,只剩沉在眼底的冷意。 “东帝冷酷无情,数年前,因一己之私兵发北弥,致使多少无辜之人枉死,在下所在意之人便也死在那场动乱之中,东帝若在位,我有何脸面去祭拜她!!” 殷杬说此话时,面无表情,唯独面色的惨淡苍白因为愤怒而呛起了几分异样的红色。 北弥之人? 连安王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未免太过露于痕迹,他只能视线稍稍迟疑地停留在了殷杬面上片刻,才又不着痕迹落到了李轻歌的面上。 此刻,就连李轻歌也面有几分诧异之色,因为,她还从未听师父提过他的私事。 而连安王自是也看见了李轻歌眉眼里的诧然,便对殷杬这番话更多了几分好奇与探究。 不过话说到如此程度,若再追问,过犹不及,而且,殷杬所言之真假,他也无从分辨。 及此,连安王倒也不再追问,但他内心有一种感觉,觉得殷杬所说的那一句“想为一个人准备一份礼物”并不是假话。 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情,太过纯粹而沉溺,那种真切,并非假装而来。 那么,殷杬所说的这个人是谁? 会是如他后一句所说,因十五围困北弥而死之人吗? 连安王不禁想起了之前,北弥人带着老三的手书来与他见面之事…… 若此事当真是北弥人的复仇,北弥长公主也在应对此事,当真是……有趣了? 随后,连安王与殷杬又商量了几句今夜的安排,毕竟,按着他们得到的消息,明日,东帝就要盛都了。 他们自然要早做应对! 等他们商量完毕,已经是子夜时分。 连安王连下数道命令,又趁夜匆匆离了府,府内风亭内,一时间只剩下了殷杬与李轻歌。 殷杬眸光阴沉诡谲,沉沉盯着连安王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并未回头看李轻歌,却是别有深意地道,“歌儿,你觉得连安王对你,有几分真,几分假?” 哪知李轻歌却不屑地咧了咧唇,“全是虚假又如何,徒儿所求的,又不是他的真心。” “那你不怕他……过河拆桥?”殷杬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李府也不是全然无用之人,家父如今出任院丞,殿下若继任皇位,自会权衡朝中势力,我所求不过贵妃之位,又不是皇后,殿下是个聪明人,不至于过河拆桥。” 殷杬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可他若从头到尾皆是作戏,你这一场,可就输透了。” 殷杬的话,让李轻歌忽的一愣,那双灵动的眉眼里,刹那没了刻意维持的妩媚,可却清透灵韵,仿若星河点点。 殷杬见她久久没有回应,恰巧回过头来,不经意瞧见她此刻的眉眼,竟是刹那失神,好似陷入了某段不为人知的回忆中。 “师父?”直到李轻歌诧然地连唤几声。 殷杬才心神恍惚的回过神来,却是利落戴上了斗篷帽,隔绝了她的视线。 第二百六十八章谣传,喧嚣尘上 翌日,天尚未破晓,连安王便在宫中消失了踪迹,同时消失无踪的,还有李轻歌以及殷杬。 而清晨时分,东帝慕亦弦的马车便沐浴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驶入了盛都,又驶进了皇城,仿若什么异状都不曾发生。 唯独喧嚣尘上的,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传言。 ——穆元先帝(慕亦弦父皇)曾留有遗诏,七子才是天定帝子,而今皇位,当归先帝七子。 ——黑铁卫存有暗令,执掌军令者,不可为帝。 一时间,民间众说纷纭,无人看见那所谓的遗诏与暗令,便已经三人成虎,言辞凿凿。 东帝立已死之人为后,早就被朝堂言讨多次,如今骤然传出如此消息,朝堂瞬间哗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可引出如此惊涛骇浪的罪魁祸首,眼下,却逍遥在外,吱悠吱悠的马车笃笃前行在蒙蒙雨雾中。 只是马车内,三人神色却各不相同。 殷杬仍旧从头到脚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看不清神色。 李轻歌却是眉眼沉静,轻纱随着呼吸微微阖动,她微微挑开侧帘,目光落在外面,似乎有些失神,不知在思量什么。 而连安王却是目有不悦的蕴怒,盯着那罩在斗篷下的黑影,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威严被触犯的不满,质问道。 “为何民间传言多了一条,你们暗下作主,竟将本王蒙在鼓中,这就是你们合作的诚意?” 连安王的质问,让李轻歌回过了神来,却又有些茫然地扫了扫连安王,最后又扫了扫师父,似乎因为心不在焉,没有听清连安王刚刚说了什么。 昨夜师父那一句反问,她从未思考过。 连安王如果从头到尾皆是作戏,她,又该如何? 连安王注意到了李轻歌的失神,心底不禁掠过一丝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盯着殷杬,似乎威严被侵犯,非要讨一个说法、颜面不成! 马车内,一时沉默了片刻。 直到,殷杬似乎别有所指地反问了句,“眼下情况,岂非更对殿下有利?殿下如此愤怒,难道是……不愿自己胜算更大?” 他并未抬头,只露出一个诡异苍白的下颌,唇角牵着似笑非笑的嘲讽。 连安王眸色一深,幽冷之芒一闪而过,面上却是冷肆地哼了一声,“本王只是见不得有些人太过自以为是。” 殷杬似乎低低笑了一声,意味莫测,“这一点上,在下与殿下倒也正好相同。” 连安王暗下心绪一紧,不知为何,他忽然心生了一种不安,感觉殷杬此话似乎别有所指。 莫名的,他忽然感觉,昨夜的那一场心理博弈并未结束,甚至,此时此刻,仍是棋局焦灼。 马车仍旧在雨雾中笃笃前行,连安王借着李轻歌挑开的侧帘微微扫了一眼外面,并不是官道,马车穿梭在幽林小径中,不知要去往何处。 …… 而此刻,东渊皇宫。 一进入皇宫,许是因为知晓了上一世的事情,慕亦弦并未安排何人为宣绫靖引路,只让她先随意走走,便是匆匆赶去了朝堂,反正她身边有伶颜在,也遇不到什么危险,更何况,她还有诸多阵法护身手段。 在回宫的途中,他们也听到了街巷里议论纷纷的两则传言。 宣绫靖知道,这日的东渊朝堂,必然惊涛骇浪。 毕竟,她虽不知那有关黑铁卫的暗令之事真假,但连安王那一纸金帛之事,她却是可以肯定,确有其事。 上一世东渊那场太后、连安王、静穆王各方夺权之争中,连安王就曾当众取出过那一纸遗诏,更是因为那一纸金帛,连安王才能在杨国公去世的情况下,仍旧收服了杨国公一派人士的支持。 只是这一世,因为太后那血腥大战的意外,导致连安王与静穆王最终都放弃了夺位之事,故而,这些暗藏的依仗,便也没了用武之地。 只是没想到,这一世的那一纸金帛,最后,竟是成了这样一个用处。 李轻歌师徒怂恿连安王篡位,也是因为这一纸金帛,名正言顺的缘故么? 宣绫靖不禁有些好奇,李轻歌师徒是如何得知连安王手中有先帝遗诏的事情的…… 毕竟,就连她与阿弦,都是因为上一世曾经见连安王拿出来过,才知晓此物的存在。 “不知姑娘是?” 忽然,身前传来一声温婉大方的询问声,声音温和平稳,拿捏地恰到好处,不至于惊着她,却也刚好能唤醒她游离的神思。 而一听此声音,宣绫靖便已经知晓了出自何人。 浅绿宫装,亭亭如莲。 果然是……李世旋。 而她,竟是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东渊中宫——飞凰殿。 她的画像早已在东渊张贴过多时,早已不是上一世那般人尽不知,只是此刻她带着面纱,李世旋未能认出她的身份。 伶颜本是默默站在身后,此刻正要代她言明身份,却被宣绫靖无声拦住。 宣绫靖略作思量,便是浅声回道,“听闻东帝在中宫为帝后设立了牌位,本宫与帝后熟识,特意前来见见。” 而李世旋霎那心思飞转,通过她这一句话,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不由恭顺地福了一礼,“原来是北弥长公主殿下,世旋见过长公主。” 与帝后熟识,那自是北弥人,又自称本宫,北弥而今只有一位长公主。 可行礼的同时,李世旋却有些疑惑地又是打量了一眼身前的两位女子,皇上不是对北弥皇族追杀多年吗?怎么如今,北弥长公主却自由在东渊宫中行走。 不过想到前些日子,她听皇上之令,在李府发现的萧念晴记录的过往秘辛,东渊四公主和北弥先皇的事情,她便也无法再多想什么。 东渊与北弥的纠葛,似乎太过复杂。 宣绫靖说这句话,本就已经料到李世旋能够推知她的身份,故而此刻被她叫破身份,并没有什么诧异之色。 只不过,她倒是有些诧异,李世旋怎会此时刚好从飞凰殿内出来。 而接下来李世旋的举动,却让她明白了为何。 因为,李世旋引着她在飞凰殿内行走,一举一动,皆是十分熟悉,可见时常出入此地。 而殿内宫人对李世旋的称呼以及习惯,让宣绫靖知晓了李世旋不是时常出入飞凰殿,而是长久呆在飞凰殿内。 李世旋将她带到阿玦的牌位前,她便发现香案上一洗如镜,就连丁点香灰都不存在,供奉的水果也是新鲜至极,可见是刚刚换过。 宣绫靖上了炷香,才道,“阿玦葬在何处?” 无论之前在北弥,还是此刻在东渊,她每每拜祭阿玦,都是在牌位前,她还是想亲自去为她扫扫墓,拜祭一番。 哪知李世旋却是摇了摇头,“此事只有皇上知晓。” 宣绫靖不禁诧然地愣了愣,眉眼间泛过一丝疑色。 但此刻,她并未表露出来,在阿玦的牌位前沉默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每每只要想起阿玦,那竹林之事,就始终硌在她心里揭不过去。 可时至此刻,那竹林之事,仍是毫无蛛丝马迹。 此次回东渊的途中,她也已经询问过阿弦当初对那竹林之事的调查,可阿弦说,黑铁卫对那竹林之事,也是毫无调查结果。 九伶楼与黑铁卫俱是查无结果,让宣绫靖对那竹林之事越发在意。 如果只是一件单纯的意外,怎么可能会没有丁点儿的线索留下! 走出飞凰殿,宣绫靖才敛了敛思绪,状似无意地问道一句,“看姑娘的谈吐举止,不像是宫女,怎么会长此呆着这飞凰殿中。” 李世旋面色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些。 斟酌了片刻,李世旋才简短地答道,“帝后于世旋有恩。” 有恩? 宣绫靖不禁一愣。 是当初……李府逼她入摄政王府之事? 宣绫靖不禁想起了刚刚所见的香案的洁净,便也明白了李世旋此语的含义。 是怕阿玦就只有一个牌位奉在中宫,那些宫女阳奉阴违,有所怠慢,所以亲自呆在飞凰殿,伺候左右吗? 宣绫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道,“姑娘感恩之心,阿玦必能全全感之,只是阿玦素来心善,若知姑娘虚耗岁月如此,怕是心生愧疚。时光不怠,望姑娘自珍。” 虚耗岁月吗?也不全然是虚耗吧。 宣绫靖的话,让李世旋神情不禁一怔,温和恬静的双眸里,霎那泛起了丝丝波澜。 宣绫靖见她没有回应,不禁回过头来,却不期然瞧见了她出神的模样。 那神情,分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只是…… 宣绫靖忽的愣住,刚刚她若没有瞧错,李世旋的眉眼间,并非只有回味之色、感激之色,似乎……还闪过一丝女儿家的窃喜与满足? 难道……世旋她……对阿弦…… 宣绫靖眉眼间睿智风华一闪而没,转瞬之间,眉眼间的劝意已然渐渐退了下去,反而闪烁着无人能够触犯的威慑光泽,似独挂高空的明月,清冷无双。 可转眼,她眉目间的神韵便又彻底消退了下去,只余丝丝无奈与叹息。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等李世旋回神,只独自一人缓缓离开了此地。 唯留李世旋兀自呆立在原地,久久,才回过神来。 只是她回过神来之时,面上的神情却十分不对劲。 不像是深有感触的感慨,反倒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浑身止不住地一阵轻颤。 随后,她面上犹豫、踯躅、矛盾又惊悸地回头瞧着飞凰殿良久,才兀自拂过一丝苦笑,缓缓走入了殿内。 原来……她心中,竟不知不觉存了那样的心思。 若非北弥长公主忽然提醒,她竟是完全不曾意识到。 只是,北弥长公主那般提醒她,不知是心存善意,还是……看出了什么? 李世旋忽然回想起刚刚所见的北弥长公主那双剔透玲珑的眸子,只觉那双眼仿若两粒星辰,星辉如芒,足以洞察一切。 第二百六十九章目的,帝位更迭? 李世旋那副神情,不仅宣绫靖察觉出了端倪,伶颜以名伶的身份在东渊潜藏多年,更是早已炼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又怎会看不出问题。 而她随长公主从北弥前往那断崖,再到这东渊皇宫,一路上,东帝与长公主之间的那种情谊根本从未遮掩,她自是早已看出。 她虽也满心存疑,不懂为何长公主与东帝二人从仇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对方命定一生的良人,但这种结果,他们这些在东渊潜藏五年,慢慢谋划复辟,心知长公主一路艰辛的人,却都乐见其成。 因为通过这短短几日,东帝虽然时常面色沉冷,但那双如子夜幽星的瞳眸里不时氤氲而起的薄雾涟漪,却足以让她判断,东帝对长公主的情,并非一时兴起,也并非逢场作戏,反倒像是一坛陈酒,早已沉淀了多年,弥久而香醇。 而长公主对东帝的回应,更是情谊早已深入习惯,一举一动,皆发情于心。 她不知短短数日,他们二人之间是如何生出了如此感情,可若这就是长公主的选择,她们,也会守护到底,就如同他们陪同长公主一起守护北弥一样! 心中斟酌片刻,伶颜终究还是开口道,“长公主,李世旋对东帝……” 宣绫靖眉眼间不禁拂过一丝讶然之色。 从飞凰殿离开没多久,她就察觉到了伶颜面有沉吟之色。 本以为伶颜是在思量当下东渊的情况,没想到,伶颜竟是在思索刚刚的事情。 不过转念一想,宣绫靖又心下了然。 其实说起来,伶颜应该不算是九伶楼的人,而应该是她的亲卫,就如同傩娘(金霖)是父皇的亲卫那般。 只是当年,阿九提及九伶楼的计划时,她便将最为得力,又有琴艺压身的伶颜派去了相助,而后一直不曾调回来。 她本就不习惯有亲卫一直跟着她,父皇为她准备的亲卫大多都被她派去了他处,从军、从商、从政,各凭兴趣。 时隔多年,她都险些忘记了此事。 伶颜是她的亲卫出身,自是会以她的事为考量之先。 只是李世旋的事情…… 宣绫靖不禁有些惋叹,她没想到,李世旋竟会对阿弦悄悄暗生了情愫。 “她是个心思剔透之人,本宫方才那番话,她必能意识到自己的内心。” 伶颜拧了拧眉,她在市井游走多年,见过太过因情而傻的聪明人。 “东帝身边无妃,她若继续以报恩之名留在飞凰殿,只会越陷越深。”她独独旁观者清。 宣绫靖不禁赞赏地瞧了伶颜一眼,没想到伶颜的观察竟也如此入微。 没错,李世旋虽是对阿弦暗有情愫,但依她方才所见,那丝情愫倒还不深,正如伶颜所言,李世旋若继续留在飞凰殿,自会让她自己越陷越深。 而阿弦那冷寂的性子…… 宣绫靖想到慕亦弦,却有些情不自禁地拂过一丝甜蜜。 她知晓,他的执念,容不下旁人,唯她,足矣。 “按着李世旋的性子,她的决定,最迟明日傍晚宫门落锁前便能得知。不过情字之前,理智难言,若她情难自已,这个恶人,这把快刀,只能由本宫来做了。” 将她驱离宫中,总比让她继续深陷,却永远不会得到回应的好。 阿弦,是她的! 虽然她知晓,旁人抢不走,可有人觊觎,她也心有不悦。 伶颜见长公主心中已有决议,便也没再多言。 等到她们走到飞鸿殿时,慕亦弦正好下朝归来。 不过,慕亦弦面上是如常的冷寂淡然,丝毫未曾被民间议论纷纷的谣传以及朝堂风波所影响。 此际看见那迎面而来的倩影,他幽寂冷淡的瞳眸里不由地划过一抹柔和暖意,将浑身的孤寂气息都生生驱散了不少。 等到宣绫靖走到近前,他才与她一同并肩而行,走入了殿内。 随意用了些点心后,宣绫靖才问了他几句东渊朝堂之上的情况。 正如她所料,东渊这一日的朝堂,可谓是波涛汹涌,久久不平。 慕亦弦神色冷寂无波地将朝堂的情况转述,并非丝毫愤怒之色,反倒是那一双黑瞳冷寂地毫无温度,仿若正盯着李轻歌师徒,要将二人生生冻住。 宣绫靖倒是知晓他这番冷肃之色的由来。 回东渊的途中,阿弦已经将他与连安王的计划全全告诉了她。 那一纸金帛的消息是他们的计划之中,这等消息一旦传出,没有哪个帝王能够容忍旁人觊觎,或杀连安王,或夺遗诏,总归是断了连安王的后路。 而他们的计划,便就是以此来取信于李轻歌师徒。 只是对方比他们预料的更为狡猾,竟还另摆了他们一道,编纂了执掌黑铁卫者不可即帝位的谣言,将阿弦的处境弄得更为艰难了些。 不过…… 宣绫靖忽然有些不屑地扯了扯唇角,阿弦若是在意这些,也就不是孤寂淡漠,看不进世事的慕亦弦了。 他夺帝位,都是以强力镇压,何曾在意过名正言顺。 更何况,帝位,他从不曾看在眼里。 若非阮寂从与聂成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们顾及聂成祈的安危,也无需与李轻歌师徒如此周旋,直接以武力镇压便是。 “这是七皇兄留下的最后一则消息。”说完朝堂局势,慕亦弦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小纸片,递到了她眼前。 纸片虽小,字迹倒是密密麻麻一片,宣绫靖接过瞧了瞧,眉眼不禁蹙成了一团。 “殷杬?北弥人?不是阮寂从?”一连三声自问,宣绫靖思绪陡然沉凝下来。 那纸片中所写,正是连安王所知的,李轻歌师父,殷杬的信息,包括殷杬所言的他的目的。 思量片刻,宣绫靖才神色沉郁,抬头瞧向了慕亦弦,道,“阿弦你觉得……可信几分?” “不足三成。”慕亦弦却是面色沉冽,冷寂如雾地凉凉道。 宣绫靖点了点头,“确实,若单纯只为了向你寻仇,他们分明和风引穹有所联系,何不当日直接前来山洞中,也许还有机会亲自手刃你,为何要反其道而行之,想要颠覆你的帝位?当初你兵发北弥时,也不是东渊之主。” 宣绫靖顿了顿,思量片刻,又是接着道,“而且,就算他不是阮寂从,也必然和阮寂从有所联系,如若只是想向你寻仇,直接拿聂成祈要挟便可,更无需绕如此一道弯。” 最终,宣绫靖凤目一眯,透出丝丝凌厉,“除非,他们拿聂成祈还有更重要的目的……暂时来看,他们的目的,仍旧与帝位的更迭有关……” 慕亦弦瞳眸更是霎那涌出浓浓的寒意,“若与帝位更迭有关,不可能只与东渊有关。” 帝位更迭,影响是国之气运,与帝气强弱,而这些,都关乎封寂大阵。 难道,当真是……风引穹留下的后招? 想及此,宣绫靖眉头一凛,当即道,“伶颜,立刻传信弘璟、阿九和阿越师兄,让他们留心注意,严格排查,各国是否有人暗中挑弄风云。” 伶颜即刻离宫去传令。 可虽如此命令了下来,宣绫靖紧皱的眉头却迟迟不曾松开,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悲观,她总感觉,他们的目的,不会如此繁杂。 毕竟,西殊尚还好说,本就还在帝位争夺之中,可无论是东渊、北弥还是南乔,都已经帝位安定,想要颠覆天下江山,岂是数日之功。 看阮寂从与李轻歌师徒的做派,都不像是要徐徐图之的模样。 而且,连安王所留的这张纸条内,还有最后一句话,殷杬说,另有办法牵制东帝,让连安王成功登位。 也就是说,他们至少还有一次办法,将会把阿弦牵制在外,甚至有把握除掉阿弦,无法理会东渊政局。 这一次办法,指的会是聂成祈吗? 若当真如此,他们倒也不急着到处寻找毫无踪迹的阮寂从了,不怕他出来威胁,就怕他悄无消息。 说完了正事,宣绫靖想起先前李世旋所说的那句话,不由又是问道,“你将阿玦葬在了何处?怎么还无旁人知晓?” 慕亦弦也敛了敛面上的冷意,可眸色却忽然变得更为深邃莫测,幽幽道,“她的尸身,有些奇怪。” “奇怪?”宣绫靖一愣,满心存疑,阿玦的尸身,能有什么奇怪? “她尸身不僵,如同生机犹存。”慕亦弦张了张唇,解了她的疑惑。 “什么?阿玦还活着?”宣绫靖一惊,旋即却是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难不成,阿玦竟未死吗? 慕亦弦却是摇了摇头,“观脉象、呼吸,确实已经死了,可躯体不借外物,却不腐不僵,犹如活人。” 当初,他发觉月宁郡主的灵体竟如同活人一般,生机犹存之时,也惊喜的以为月宁郡主未死,可等他仔仔细细查验一番之后,才发现,她竟是蹊跷的只余肉身存有生机,可人,却确确实实已经呼吸全无。 没有凭借任何外物! 怎么可能?! 宣绫靖下意识地想要质问,要保留尸身不腐不僵的办法有太多太多,可却全需借助外物,怎么可能会有无需外物便能保持的呢? 可看着慕亦弦沉冽淡然的神色,她却知晓,阿弦并没有开玩笑。 上一世,她匆匆赶往东渊,只能让阿越师兄将阿玦的尸身送回北弥下葬,根本不曾发现阿玦尸身有何异状,这一世,阴差阳错之下,竟是将阿玦的尸身留在了东渊,反倒是发现了问题? 可阿玦的尸身,为何会有如此异状?和阿玦的死因会有关系吗? 第二百七十章阿玦,离奇生机 听闻云夕玦灵体的异样,宣绫靖心绪霎那起伏不定,按捺不住地想要即刻去亲眼看看。 她实在难以想象,没有外物之力,阿玦的肉身怎么可能生机犹存! 就好比当初她的灵体,借用了南海镇颜珠的缘故,才能保证不损分毫。 许是,阿弦未能看出端倪呢? 怀着这样一种犹疑,宣绫靖心绪沉沉地问道,“你将阿玦藏在何处?这世上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慕亦弦寂然地点了点头,凛冽的眉梢间,也浮有几分深邃思量。 随后,慕亦弦一边引着宣绫靖往外走着,一边才又道,“此事我仔细辨过,只是当初发现问题之时,桑莫已经投入北弥,不曾让他查探过是否有阵法因素。” 言下之意,她此次刚好能够仔细再辨上一辨了。 宣绫靖点了点头,她也确实不信,阿玦身上的异样会是与生俱来。 此刻随着慕亦弦而走,宣绫靖自是明白阿玦是被藏在宫中,只是等到最后停顿之处是在落梅园时,宣绫靖才不禁眉眼一愣,没想到竟会是在此处。 落梅园,西侧假山群,北斗七星为机关入口。 这正是当初太后囚禁真正的杨菁阙之处。 这个地方,她倒是熟悉。 本就偏僻,人烟罕至,又有机关遮掩,确实是个好地方。 宣绫靖与慕亦弦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密道中。 密道中仍旧是湿冷扑面而来,这一次宣绫靖却并没有感觉寒意袭来,浑身寒噤,因为,不知何时,慕亦弦已然将她的手握住,而从他们双手交握处,还有阵阵暖意注入全身。 宣绫靖知晓,这是阿弦在以运转内力为她驱寒。 他的温柔,总是如此,默默无闻,细水长流。 走到安置云夕玦的密室时,这间密室已经不同以往那般幽暗昏沉,四面的墙壁上都挂着油灯,打扫的也十分整洁干净,入口处,还有两名侍卫守着。 而云夕玦就静静躺在密室内的石床上。 她容颜姣好,神色安详,肌肤滑嫩,除却因为太久不见阳光面色略显苍白之外,丝毫没有其他异样。 远远看上去,就好像只是在熟睡。 看见这幅仿若仍旧还活着模样的云夕玦,宣绫靖心口霎那五味陈杂,这样鲜活的模样,让人怎么愿意相信,她已经去世多时。 宣绫靖伸手探了探云夕玦的鼻息,确实毫无气息。 随后,她又探了探云夕玦的脉搏,触碰到阿玦的手腕时,那不同于活人的冰冷感,才让她感觉到一丝阿玦确实已经去世的事实。 脉搏全无,呼吸全无,浑身冰冷,确实是已经去世的模样,可肌肤滑嫩,水润光泽,生机犹存,却又着实惊奇。 宣绫靖放下她的手腕,又仔仔细细查探了周身,却如慕亦弦一样,丝毫没有发现外物之物的存在。 没有设立阵法,没有摆弄风水,也没有类似南海镇颜珠之类的饰物,可偏偏,阿玦的肉身就这般离奇的不腐不僵,如同只是睡着了。 宣绫靖黛眉微凝,风华万千的眼眸里光芒闪烁难定…… 外界看不出任何缘故,难道,会是在阿玦的身体里? 宣绫靖忽的转眸看向了慕亦弦,沉吟道,“阿弦,你可曾以内力探查过阿玦的身体?” 外界看不出缘故,依阿弦的谨慎,不可能想不到可能是内在因素。 果然,慕亦弦沉沉点了点头,“查过,但并无任何发现。” 宣绫靖思绪不由沉浸下来,内力无法查探,并不能表明阿玦的身体内不存在问题,只能表明让阿玦身体产生如此异样的手段,比他们预想的更要高深复杂。 就如同东渊四公主。 东渊四公主可以说已经去世了近十五年,但当初他们在洞穴之时,东渊四公主分明仍旧留有一丝残念生机。 这般不同常人的异状,便是因为她体内的灵虫所致。 而阿玦如今的情况,与东渊四公主虽不相同,却也有相似之处,那便是仍存生机。 不知,阿玦是否也和东渊四公主一样,残留一丝意识残念呢? 宣绫靖虽是如此作想,但也不做希望。 因为她知道,东渊四公主的残念,恐怕并非灵虫阵法所致,而是她心中的母爱,那一丝想要见到自己孩儿一面的执念。 执念至深,超越生死。 而想到高深,宣绫靖脑海里竟是下意识的闪过了她师父与风引穹。 这世上,只有她师父与风引穹是从千年前的凝洄族出来,他们所掌握的手段,无论是阵法术数、风水堪舆、占卜卦象,都比她所知得要为高深莫测。 当日殊月台,阿越师兄与蔺翔为阿玦测算命数时,不是曾说过,阿玦生有命陨之相,曾有高人为其逆天遮命…… 宣绫靖脑海中霎那闪过一道灵光。 她眉眼熠熠地看向慕亦弦,沉吟地道,“你说,当初为阿玦改命的高人,会不会是……我师父?” 慕亦弦剑眉微凛,思了思,才道,“如果云姑娘眼下身体的异状与那改命手段有关,那当今世上,也只有无念老先生能有如此手段了。” 宣绫靖越发觉得她如此猜测的可能性很大。 不过既然可能是她师父所为,阿玦如今的异样,她倒不能随意查探,以免有所破坏了。 心有计较后,宣绫靖又从云夕玦的头上割下来一缕头发。 上一次,阿越师兄他们都能通过头发测算命数,如今阿玦身体如此异样,不知再行测算命数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宣绫靖将割下来的头发收好,才与慕亦弦离开了密道。 “阿玦已逝,妄动灵体实在不妥不尊。阿玦幼时既然能被高人改命遮劫,云凌老将军不可能毫不知情,我即刻传信问问老将军此事,看看老将军如何说。” 慕亦弦点了点头,这也是如此异状之下,他为何只将云夕玦的灵体藏起来,没有追根究底的缘故。 死者已矣,怎可妄动。 若能从云凌老将军那里得知缘由,便是再好不过了。 …… 北弥。 宣绫靖的传信是借用的九伶楼的渠道,最先收到信件的,自然是尉迟晔与素鸢。 尉迟晔与素鸢瞧着书案上的两封信,面上不由浮着一丝疑色。 一封是给静穆王的,看笔迹,像是东帝的手笔。 而另一封,竟是给云凌老将军的,是长公主的笔迹。 长公主在东渊不是在调查阮寂从、李轻歌师徒之事吗?怎会突然紧急传信于云凌将军? 虽心有疑惑,他们也并未擅自拆开信件,由着素鸢将信送去云府,而尉迟晔则是将信拿去给了静穆王。 素鸢将信递给云凌老将军时,明显发现云凌老将军双手颤抖不止,可面上的神情却是复杂难言。 素鸢从未在云凌老将军面上见过如此挫败的神色,不仅仅是自责,似乎,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认命。 就仿若,曾经心怀信念与希望的与什么拼命斗争过,而如今,信念倒塌,希望破灭,只剩漫无边际的黑暗与绝望。 “终究……你赢了……” 恍惚间,素鸢隐隐约约听到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可等她汇聚精神,想要细听,却又什么也没有,仿若幻听。 可云凌老将军神色悲戚低沉,素鸢也不好出声打扰,只能在旁默默候着。 她不知长公主对云凌老将军说了什么,但既是如此紧急的传信,想必,是需要云凌老将军有所回复的。 待到云凌老将军的情绪稍稍好了些,素鸢才安抚劝慰了几句,而后道,“老将军,您可有什么话,要回与长公主吗?” 云凌老将军顿了顿,才哀沉至极地叹道一句,“烦请长公主,将玦儿送回来吧。” 素鸢等了一会儿,见云凌老将军再无其他的话要交代,才返身离去。 而尉迟府,尉迟晔将东帝的信拿与静穆王看时,静穆王却是满眼揶揄之色,并未有什么遮掩隐瞒,将信丢与尉迟晔也瞧了瞧。 尉迟晔看过之后,不禁满是无奈之色。 东帝信件简短,只道让静穆王歇够了回国。 可如今,东渊风云变幻之事,他们远在北弥也已经有所耳闻,看静穆王这姿态,尉迟晔就知他才不会在如此时局回国了。 一回国,便是麻烦缠身。 “殿下这是要置之不理了?”尉迟晔明知故问地反问了句。 静穆王却是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又陈恳地道,“本王只是相信东帝的能力,尔尔小事,足以应付,更何况,正如尉迟兄你所言,东渊当下局势,大半是在东帝的谋划之内,那就更无所畏惧了。” 尉迟晔见静穆王已有决议,便也不再多说,神思一瞬想到了素鸢那处,不知是何情况。 静穆王倒是看出了尉迟晔这一瞬的出神以及那眉眼里情不自禁的柔和暖意,自是知晓尉迟晔想到了什么。 不禁开口调笑道,“尉迟兄心不在焉,可是又在思念佳人了?” 尉迟晔霎那面有赧色,可不待尉迟晔反驳,静穆王却又正经了几分,不解地道,“尉迟兄,你寻常做事倒也利落果断,不想感情之事,竟是如此优柔寡断……女子年华易逝,可经不起你如此拖拖拉拉啊……神医不是说过你的毒可解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殿下想岔了,只是马上快到季府满门忌日了,此时提那些风月儿女之事,不合时宜。”尉迟晔温润的眉眼间,满是体贴温柔之色,更闪烁着浓浓的心疼怜惜。 “原来如此。”静穆王这才心下了然。 太后所做的那些事,他早有耳闻,满门被灭,独活自己,这样的悲痛,只有活着人,才有切身体会。 “尉迟兄如此体贴,想必季府满门先辈也能安息了。”静穆王默默叹了一声,也为素鸢的遭遇心有感慨。 宣绫靖若知晓尉迟晔的打算,想来也能放心了,她将素鸢留在北弥,本也是为了促进他们二人之事…… 第二百七十一章气味,阵法术力 在等云凌老将军回音的这两日里,宣绫靖并没有再做其他的事情,每日只静静坐在宫殿里看着她师父所留下来的阵法书册。 而她所住的宫殿,也不是其他,正是她熟悉的欣沐轩。 满宫皆知她是与皇上一起回来的女子,又被赐住欣沐轩,帝后当初所住的宫殿,同时皇上更是已经下令全宫,她之命令,等同帝令。 虽未表明她的身份,可如此看重之令,宫人丝毫未敢怠慢。 而慕亦弦倒是假模假样地与朝臣周旋民间传言之事,同时,亦是派出了重兵在外搜寻连安王的踪迹。 弄得东渊朝局一派紧张。 可连安王莫名其妙的失踪,让朝臣不由怀疑是不是东帝顾及那传言之事,早已暗中下了杀手。 虽有如此猜疑,但顾及东帝的杀伐冷寂,朝堂之上,倒也未敢彻底掀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一时间,东渊朝局形成了两派。 一派是相信民间谣传,忠于礼教顽固不化的老臣,责问黑铁卫暗令是真是假,要请连安王出来说一说先帝遗诏之事,怀疑连安王是着了东帝暗手。 而另一派,则是更在意国泰民,朝局安稳的朝臣,东渊才经历了粮草匮乏的内忧,刚过数月,囤积根本尚不足,百姓尚且堪堪度日,国不可再经动荡。 故而,这一派皆是进言民间谣传不可相信,此乃贼人有意动摇东渊安定之策,说不定连安王便是被贼人擒住,有意挑拨局势。 两派说法僵持不下,慕亦弦却始终不曾表态,只道,“找到七皇兄,一切便知!” 而后,搜查连安王的人马更是加了一倍。 慕亦弦只要下了朝,便直往宣绫靖所在的欣沐轩而去,用膳作陪,形影不离。 一时间,不止是欣沐轩,整个宫殿的宫女,都开始猜测这入住欣沐轩的女子的身份,更有谣传纷议,皇上是否要另立新后了。 唯独,除了仍在飞凰殿的李轻歌。 飞凰殿内,也有宫女在探讨此事,李轻歌从旁经过时,恰巧被人问及。 李轻歌却是神色复杂怔忪地摇了摇头,并未多言其他,而后,提着一桶水,走入了供奉云夕玦牌位的灵殿。 留下几名宫女奇怪地盯着她走远的背影,嘀咕道,“李姑娘今日好生沉默,你们谁今日做事懈怠了不成?” 另一位宫女摇了摇头,“这两日,都是李姑娘亲自负责灵殿之事,甚至擦拭灵殿更频繁了,哪有人能懈怠。难道是想念帝后了?听说帝后曾对李姑娘有恩呢。” “……” 李轻歌自是不曾听到这些宫女的嘀咕。 她默默提着一桶水,走入了灵殿中。 目光难言的一一扫过整个灵殿的角角落落,这个地方,她已经呆了整整数月,熟悉每一方寸之地。 她监督、叮嘱、提醒那些宫女认真仔细,不可因为帝后已逝便有所轻慢。 她亲自擦拭、清扫,只为她曾说过,一定会报答郡主。 郡主那次相助,她成功借助摄政王的势力,将她的弟弟救出了李轻歌的魔爪,而后,东帝更是看在郡主的份上,对她多有照顾,甚至在郊外为她与弟弟置办了一处宅院。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托了郡主的府。桑莫曾经偶然提过,郡主曾让摄政王护她周全。 她想报答郡主,可郡主却身陨在了东渊那场大乱之中,她无以为报,只能如此。 可在目睹郡主死后,东帝那般恍若心死的悲戚中,她竟然……心中悄悄生了那般不该有的妄念么…… 若非北弥长公主昨日的提醒,她恐怕还未意识到自己心中那一丝……小小的他念…… 李轻歌一点一点亲自将整个灵殿又擦拭了一遍,心中的起伏与动荡也在这一点一点的擦拭过程中,缓缓平和了下来。 她面色沉静而温和,亭亭如莲,站在云夕玦牌位前良久。 无声,可她眉眼微动,似在无声说着什么。 最终,她恭敬诚恳地上了三炷香,才屈身跪倒在地,重重叩了三首。 …… 飞凰殿的插曲,甚至是整个宫内的议论纷纷,宣绫靖俱是不知,或者说,不曾在意。 她这两日研习师父所留下的阵法书册的本意,本是想要翻看找找是否有解答阿玦身体异状的类同记载。 故而,她并未像之前那般仔仔细细精雕细琢每一字一句,反倒是快速大略的浏览查阅着整本。 却哪知,没有寻到她想要的答案,却是不期然在此书的后半册里,看到了一句话。 ——武者有内息,阵者有阵力,阵术之力,阵至精通,无形却有味,可辨何人之阵。 按此话所指,阵法术力,如此玄妙飘渺到几乎无形的东西,竟然存在气味吗? 若是如此,如果她能达到那种境界,回忆一下当初那个竹林阵法里的阵术是什么气味,日后只要碰到身怀如此气味之人,便能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 宣绫靖不禁取出虎符阴鉴仔细端详感觉了片刻,却并未从她布下的阵法中,嗅到任何气味的存在。 而等她下意识地想要嗅嗅自己身上的气味时,她的动作却是不由自主猛地僵住。 脑海里,却是不可抑止地回响起那几句天真纯粹的声音来。 ——“长公主,您身上的香味真好闻……和夕玦姐姐身上的香味有些像呢。” ——“就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呀……嗯,有些像雪花的香味。不过长公主身上的好像比夕玦姐姐身上的要清晰一些。” 这是当初在北弥偶然碰见连悠月时,连悠月所说的话。 当时,她和素鸢皆是以为这是小女儿家内心纯真单纯的幻想。 可此情此景之下,在她偶然知道了这一句阵法术力有味之后。 雪花的香味…… 她和阿玦身上气味相同,而她身上的气味比阿玦的要浓…… 这几句话,却瞬间变了味。 宣绫靖心头忽然生出一种极其荒诞的念头! 会不会,连悠月当时所说的这个香味,就是师父这本书册里所说的,阵法术力的气味。 因为当初,本就是她在阿玦的身体里,动用阵法术数时,自然仍是蕴含的本就属于她的阵法术力。 所以,连悠月才会感觉她与阿玦的气味相同。 而当初,她在阿玦的身体内,阵法术力不如在自己体内时,运用熟练,流转顺畅,所以,连悠月才会感觉阿玦身上的香味不如她身上的香味浓郁? 可若当真如此,连悠月怎么会能够嗅到阵法术力的气味呢?! 宣绫靖眉眼紧紧蹙了起来,眸底幽光浅浅浮动。 就凭她如今的阵法造诣,都完全感觉不到所谓的阵法术力的气息,只能偶尔凭借简单的阵法,感觉阵术源力的差异。 宣绫靖忽的感觉,本是天真单纯的连悠月身上,竟也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可斟酌权衡片刻,宣绫靖却还是感觉,连悠月一直以来的天真纯粹,并非是假装而来,而是发自于内心。 可思及为何悠月能够感觉到阵法术力的气味时,她却又无法给出一个推测。 不过,悠月对阿越师兄的喜欢,她却是有所了解的。 之前,连悠月担忧阿越师兄安危之时的那种惶恐不安、六神无主,更非是假装。 她还是有一种无法细说的直觉,她相信,连悠月并不会对阿越师兄做出什么危害的事情来。 顶多,只能算是有所隐瞒。这世间,谁又没几件不曾公诸于众的事情呢。 正在宣绫靖犹豫是否要传信提醒阿越师兄一句悠月的神秘时,伶颜刚巧从宫外回来。 伶颜此刻回来,自是北弥有回信了。 宣绫靖接过伶颜手中的信瞧了瞧,却不由地怔了怔。 信上很是简短,只有一句话,云凌老将军请长公主将云姑娘送回北弥。 云凌老将军竟是什么也没说,只让把阿玦送回北弥吗? “这是素鸢姑娘的来信。”伶颜见她看完,却又递上来另一封信。 宣绫靖再次接过瞧了瞧,这封信,却是素鸢写的云凌老将军当日看见她那封信之时的神情反应。 如同心死灯灭,暗淡无光。 信中,素鸢尤其提到一句,她似乎隐约听见云凌老将军说,谁……赢了…… 宣绫靖不禁眉头紧拧,心头满是疑虑! 什么赢了,阿玦的身死,又关乎什么输赢? 因为竹林阵法的毫无线索,宣绫靖本就觉得阿玦的死不同寻常,如今,阿玦身体出现如此异状,云凌老将军又有如此反应,更让她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想了想,宣绫靖还是觉得阿玦不能就如此简短的送回云府,让此事如此作罢。 因为竹林阵法一直查无线索,当初,她告诉云凌老将军的是,阿玦意外死在了那个阵法中,而那个阵法,是针对的东渊摄政王。 她本不准备告诉云凌老将军阿玦的死尚存疑虑,担心云凌老将军再次神伤,可眼下,云凌老将军明显有所隐瞒,而这被隐瞒的事情,似乎又事关阿玦的死因。 宣绫靖斟酌片刻,才眉黛微凛,带着几分凉意地道,“再传信,告诉云凌老将军,阿玦死因疑虑。云凌老将军素来疼爱阿玦,总不会让她白白枉死。” “是。”伶颜领命又即刻离宫而去。 宣绫靖敛了敛眉眼,看着伶颜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影,眉眼间,渐渐浮现几分坚定。 阿玦的死,她一定要查个明白! 无论关乎什么输赢,又无论云凌老将军接下来有何回应,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百七十二章自知,玲珑心思(一) 自从伶颜离宫后,宣绫靖便是独自一人躺在竹丛之下的藤椅中闭目养神。 可婆婆娑娑随风轻晃的竹叶声,却是扰得她心神怎么也沉静不下来。 不止是因为连悠月的奇怪之处,更是因为云凌老将军的反应。 不过对于连悠月的怪异之处,宣绫靖最终还是决定暂且不告诉阿越师兄。 毕竟,眼下这些全全只是她的猜测而已。 也许只是凑巧,连悠月并不能闻到所谓的雪花的气味,那只是她天真率性的一种形容罢了。 也许……是她嗅觉过人,本就有超于常人的灵敏? 这世间,本就存在着太多需要他们敬畏的未知,不能因为他们没有,便全全否定。 暂且放下了连悠月的事情,宣绫靖的心神才又全全沉浸在云凌老将军的反应中。 素鸢所传来的消息十分详尽,云凌老将军得知那封信的内容时的反应大抵都写在了信中。 可云凌老将军最后的决定,实在让她有些费解。 难道,云凌老将军竟不惊讶阿玦如今的状况? 还是说,云凌老将军本就知道阿玦去世后,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可云凌老将军若是知晓,造成这样情形的原因,又是因何呢? 宣绫靖虽是安逸的躺着休息,可眉头却紧紧蹙着,没有丝毫舒适放松之意。 眼下,只能等云凌老将军的再次回信了。 就在宣绫靖独自闭目养神之时,欣沐轩内的一名宫女却是突然来报道,“姑娘,李世旋姑娘求见。” 宣绫靖兀的睁开双眸,眸子里还残余着几丝思量之色。 李世旋,求见她作何? 宣绫靖不禁有些诧然,却也没有拒见,让那宫女去将人请进来,又吩咐了另一名宫女去沏壶新茶。 宣绫靖坐在风亭内等李世旋进来的时候,便是在思量李世旋的来意。 毕竟如今的她们,可算不得相识。 可等李世旋进来之时,瞧着她面上的坦然与透彻之色,宣绫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今日,正是她所说的期限。 李世旋本就是心思玲珑剔透之人,若有决议,今日宫门落锁前,必能得知。 这个恶人,她好像不用做了。 宣绫靖心中拂过一丝惋叹,却也拂过了一丝浅笑。 “请坐。” 李世旋随着宫女而来,不待她行礼,宣绫靖便是率先道。 轻纱半掩,唯露眉眼,可仅仅只是对视着这一双眉眼,李世旋都恍惚生出一种错觉。 仿若置身于一处桃园幽径,轻风徐徐,花舞漫天,那眉眼里的风华,不是皇族之人惯有的威慑与高傲,反倒是一种平易近人的温和,仿若闲庭落花,从容怡然。 与之对视,哪怕是再为落魄狼狈之人,都仿若能够洗净铅华,与她平等而处,如她一般闲适自得,泰然安适。 李世旋忽然回忆起多年前诸国盛传的北弥长公主的溢美之词。 惊才绝艳,风华无双。 李世旋怔怔回过神来,才浅施一礼后落座。 宫中并未传开北弥长公主的身份,此刻有宫女正在奉茶,她自然不会贸然叫破。 待宫女奉完茶退下,风亭内只剩她们二人之时,李世旋才略含歉意地道,“贸然来访,还请长公主勿怪。” “无妨。李姑娘有何事,直说便可。” 宣绫靖见她眉眼间忽的浮现犹豫之色,也不催促,示意她用茶,浅笑道。 李世旋见状,端起茶杯,一边浅酌,一边内心思量斟酌起来。 她此次前来,本是有些话想要问问北弥长公主,可瞧着这样一双仿佛能惊艳春花秋月的眸子,她却忽然迟疑了起来。 担心太过唐突,会惊了她如潺潺流水的宁静,会脏了她如栩栩画卷的灵澈。 “说起来,世旋与帝后真正交集的伊始,也是在这座风亭之中。”李世旋思量片刻,却是以这句话开了头。 宣绫靖也不打断,只浅浅笑着听她说。 “长公主可知,您如今所住的欣沐轩,曾是帝后所住之处?” 宣绫靖并未露出诧异之色,但她不知李世旋究竟想说什么,只顺着话道,“有所耳闻。” “以往,皇上只要在宫中,每日总会在飞凰殿呆上数个时辰,可自从此次回宫,皇上却再未踏足,反倒是日日与长公主形影相伴,更为长公主传令全宫,长公主之令等同帝令,生怕宫人对长公主有任何轻慢,皇上生性冷寂,从不会无缘无故如此待一人。” 宣绫靖迟疑地瞧了瞧李世旋,有些不解她这些话的真意。 李世旋面上的神色,不像是为云夕玦声讨她,却也并不像是嫉妒,反而有一种思量蕴藏在眼中。 “自从郡主意外去世,皇上封了郡主帝后,世旋便自请了入宫照料帝后左右。这数月以来,皇上比之登位之前,更为沉寂孤冷,仿若一颗心,都随着帝后的去世失了着落。” “皇上虽然生性淡漠孤清,情绪从不表露在外,可那数月以来,瞧着他每日寡寡无言呆在帝后的灵位前,那一种隐忍的沉默,比之哀嚎痛哭更让人感同身受。” 听李世旋描述着她去世时,阿弦的那些情绪,宣绫靖仿若又回到了当初那飘荡游离在欣沐轩七日,瞧着阿弦看着她灵体时,眼神一分一分空寂下来时的痛苦来。 不由自主地,宣绫靖打断了李世旋的回忆,嗓音也染了几分沉意,“李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世旋怔了怔,似乎情绪也随着回忆陷了进去,敛了敛情绪后,李世旋才又道,“长公主觉得,东帝是个会轻易移情之人吗?” 宣绫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薄唇,最终,却并没有出声。 因为,她好像陡然明白了李世旋方才这些话的含义。 “东帝孤寂淡漠,众人皆知,他甚少将世事看在眼里,可这样的人,一旦生出了执念,却也是无人能够轻易扭转改变。长公主您,觉得呢?” 李世旋没有执著于她的回答,反倒兀自继续说着,此话说完,她才眉眼灼灼如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李世旋素来性子温婉恬静,不露棱角,不展锋芒,可这一刻,她那双温和如水的双眸却陡然透出几分洞悉审视的光芒。 宣绫靖霎时有些无奈地敛了敛眉眼,她没想到,她那一句本是好意的话,竟会惹来这些。 李世旋,果真是个心思玲珑剔透之人。 “确实如此。”宣绫靖似感似叹回了一句。 李世旋眉眼才又柔和下去,仿若方才那一瞬峥嵘棱角只是镜花水月。 因为她所要的,并非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回答,而是宣绫靖的态度。 宣绫靖自是也知,她的这句回答,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是与否。 “这数月以来,旁人不知,世旋却是看在眼里,皇上对帝后的情谊,真切万分,让人望而生悲,感同身受。” 最终,李世旋坚定却又陈恳地说道一句。 宣绫靖却是定定瞧着李世旋如此神情,良久,才浅叹了一声。 李世旋这些话,不是寻常女子嫉妒之言,更不是为了让她知道东帝对帝后的深情而逼她自行退却,而是为了向她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东帝不是会轻易移情之人,更不是薄情到转瞬将帝后望诸脑后之人。 而她,如李世旋所愿,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同时,也给了李世旋隐含之下,没有问出口的问题,一个肯定的回答。 东帝并非轻易移情之人,更非薄情寡恩之人,那如今,东帝再不踏足飞凰殿,却日日出没她所在的欣沐轩,又为她做到如斯地步,这一切,说明了什么? 不曾移情,不曾寡恩,那她,会不会本就是帝后? 毕竟如今,帝后去世,可葬身何处,只有东帝独知。也许,根本未死呢? 李世旋在怀疑,她与云夕玦,是同一人! 这,就是李世旋此次前来的真意。 李世旋的玲珑剔透,从初识之时,她便知晓,却没料到,她竟会对这件事,猜测至此。 虽不全对,竟也差之不远矣。 言罢,李世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仿若堵在心口多时的闷气,也随着这一口,通体清凉。 饮罢,李世旋放下杯盏,站起身来,却在她身前,恭敬而认真地行了一个全礼。 宣绫靖没有出声阻拦,待李世旋行完礼,她才别有深意地出声道,“她曾是我,而我,已不是她。” 李世旋怔了怔,转瞬却想通了她此话的含义,眉眼间更是忽然漾起了轻浅清澈的笑意,仿若一直困惑在心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因为她是亲眼将东帝的默默深情与执著看在眼里,所以她不信东帝会轻易移情她人。 因为她不信东帝会寡恩薄情,所以,她宁愿猜想更为荒唐可笑的可能,那就是北弥长公主就是当初的月宁郡主。 可北弥长公主这一双仿若惊艳岁月时光,让天地星辰都为之动容失色的眼眸,却是月宁郡主曾经没有的,所以她也有所迟疑自己的猜测。 可眼下,纵然荒诞可笑,从眼前有着这样一双眉眼的人口中得到肯定,她却满心再无迟疑。 更何况,如她所言,月宁郡主曾是她。 那么,于她有恩的人,便是眼前之人,北弥长公主。难怪,东帝与北弥皇室明明有生死之仇,如今,却让北弥长公主自由行走东渊皇宫,甚至还传令,长公主之言,等同帝令。 依她那数月所见,东帝藏于心底的深情,早已蚀骨入髓,爱化深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第二百七十三章自知,玲珑心思(二) 瞧着李世旋面有了然透彻之色,宣绫靖便知,她明白了了她的意思。 而她也不得不赞一句,李世旋确实生有一颗玲珑心。 李世旋杯中的茶水早已被她一饮而尽,宣绫靖又是为她斟满一杯,才又示意她坐下。 李世旋缓缓回过神来,眉眼轻浅如水,笑如浮云,轻松自在。 “您还活着,太好了。” 宣绫靖却是笑笑,回道,“世间荒诞之事诸多,本宫也未料会亲自一而再的遇上。” 李世旋抿唇轻笑,却忽然眉眼有些迷离,嗓音也多了几分感慨与深意,“许是上天……也不忍看东帝夜夜悲痛入骨、日日空寂无心吧。” 也不忍…… 宣绫靖眉眼微不可查地抖了抖,瞧着李世旋似有回味的神色,便也明白,她此话所指,恐怕更多的,是她自己。 也许,正是因为李世旋日日夜夜将阿弦的这种压抑在心,独自舔舐与承受的悲痛看在眼里,才会悄悄为之心疼,悄悄为之动容,才会,毫无自知地暗生了情愫。 她不知,在她以阿玦的身份在东渊去世,又以自己的身份在南乔醒来这期间间隔的五个月里,慕亦弦是如何日日默念着那一句曾让她心怀生机的话,度过每一个寒冷透骨的夜晚。 她不知,那一句话里,“至少这三年里,还有她”那一句,是如何成为了慕亦弦扎根心底的唯一的希望。 但她却知,仅仅只是在她刚刚去世,慕亦弦守在欣沐轩她的灵前那七日七夜里,她看着那一双如子夜暮霭的眼眸一寸一寸空洞冷寂下去时,她心痛如绞,肝胆俱伤。 阿弦的悲痛,从来不表现于面上,可正如李世旋所说,那一种无声,那一种隐忍,反而更让人能够感同身受,就仿若,你明明想要伸手拉他,可却无处着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堕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中浸泡。 这种眼睁睁的无力感,更容易让人对他想要关切,想要亲近,想要安抚。而稍有变味,便会萌生他意。 而慕亦弦的一切悲痛与隐忍,恰恰李世旋都亲自看在眼里。 她亲眼目睹着慕亦弦的孤影荒凉,亲自感受着慕亦弦的无声沉痛,恍惚中,怎会没有一种错觉,她陪着他一同在度过。 这样的感同身受,本就容易心生情愫,更何况,阿弦,本就风姿卓绝,天下无双。 宣绫靖从不曾责怪过李世旋的动心,因为经过上一世的痛苦挣扎,她反而更为清楚,这世间,唯独情之一字,最难自持。 可她也不会纵容李世旋的动心,不仅仅是如她所言,李世旋只会白等,得不得回应,而是她也无法否认,对于情字,她不仅难以自持,更难以无私! “姑娘感恩之心,阿玦必能全全感之,只是阿玦素来心善,若知姑娘虚耗岁月如此,怕是心生愧疚。时光不怠,望姑娘自珍。” 不由地,宣绫靖再次提了一遍这句话。 上一次,她只是不想李世旋以如此方式报恩,而这一次,她却是为了言明态度。 不是为了给李世旋难堪,也不是为了逼她赶紧离开,而仅仅,只是为了表明她的态度。 阿弦,是她的,旁人苦等,只能是虚耗岁月时光。 李世旋本就是心思剔透之人,又怎会不明白她再次提及此话的意思。 不由地,李世旋敛了敛面上的出神,浅浅拂过一丝自嘲与歉疚。 “世旋有自知之明,本也无意深陷,若给长公主造成苦恼,还请长公主勿怪。” 言罢,李世旋又忽然拂过一丝浅笑谢意,双眸清澈见底,仿若浸染着雨雪初霁后的熹微阳光,温和澄澈。 “说来,世旋还要多谢长公主出言点醒,若非长公主此语,世旋尚不知,自己心中不知何时竟生出了如此……奢念。” 宣绫靖未置可否,只意味深长地道了句,“世旋本是心思玲珑之人,就算没有本宫那句话,意识到问题,也只是迟早。” 其实,李世旋来欣沐轩时眉眼间的坦然与透彻,宣绫靖便已经看出李世旋去意已绝。 所以,她才会有那句感叹,那个恶人,她无需做了。 李世旋却是一叹,情绪霎那复杂难辨,旋即,却又自嘲莫名地笑了笑,“自是宜早不宜迟。” 迟了,她尚不知,她是否还能自控了。 宣绫靖明白她的意思,便也只不做评论地笑了笑。 二人一时间沉默下来,宣绫靖不疾不徐地饮着茶,等着李世旋的情绪恢复。 而等李世旋回过神来,视线却忽然细细拢在她的眉眼处。 宣绫靖不明所以,却见李世旋眸有思量之色,便也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之后,却听李世旋忽的开口道,“您的眉眼,比她更为灵动,更为耀目。虽不曾一睹长公主容颜,但世旋相信,您比她,更适合与东帝并肩天下,笑看山河。” 宣绫靖倒是忽然怔了怔,没想到李世旋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 可不待她有所反应,李世旋却已起身又行了一礼,告退道,“世旋告退。” 宣绫靖没有出声阻拦,而是目送着李世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她知道,李世旋要准备离宫了。 李世旋离开没多久,去给云凌老将军重新传信的伶颜正巧回来了。 而她进来时,手中还抱着一个长长的木盒,不知是何物。 伶颜将东西放在了她面前,才道,“长公主,宫女说这是李世旋送给您的东西,属下正好在门口撞见,就一同带进来了。” 李世旋送来的? 宣绫靖并未急着打开看,反倒是先问了问如今西殊的情况。 距离上一次在断崖那处收到阿越师兄的书信已经过去了数日,仍未传来西殊夺位之争的结果,不知如今西殊的政局如何了…… 伶颜见她问及正事,神色便也认真了几分,却也有几分疑惑地道,“西殊如今倒还没有什么大动静,仍是处于对峙之态,但据传回的消息来看,是太子殿下更占优势,属下也不知太子殿下在等什么。” 阿越师兄既然独占优势,为何还未安定西殊朝局? 宣绫靖不禁也拂过一丝疑色,同时亦是拂过一丝忧色,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外人不知的事情? “九伶楼在西殊的探子,也没有详尽的消息吗?” 伶颜摇了摇头,“因为太子殿下是藏身暗处,而太子殿下并未动用九伶楼的力量,若非为长公主传信,九伶楼也不曾擅自联系太子殿下,故而并不知太子殿下打的打算。” “师兄若有对策,九伶楼确实不便多有联系,以免暴露他的行踪,影响了他的计划。” 宣绫靖眉眼微敛,满是沉吟思量,却忽然,透出几分锋锐犀利的光泽,“那上次让传与各国的注意是否有人暗动挑弄风云之事,可有何回应吗?” 伶颜又是摇了摇头,“尚未,不过楼主有传回信来,说是南君正在调查此事,好像和南乔太上皇有关,等调查清楚,会再行告知长公主。属下本是准备等楼主的详情传来,再一同禀报长公主。” 南乔太上皇…… 宣绫靖不禁顿了顿,这南乔太上皇还当真是难以安分下来啊。 趁着聂君厝身受重伤,意图废君重登帝位也就罢了,眼下大势已定,竟然还存着别的心思? 宣绫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南乔太上皇,胆小怕事到当初直接举国依附东渊,只为享乐安逸,没想到对权利竟还如此执着痴迷,念念不忘。 敛了敛好笑的思绪,宣绫靖才又道,“嗯,等阿九传来详细情况,即刻告知于我。” 伶颜应声。 问完了这些事情,宣绫靖的视线才终于落到了已经放在面前多时的那个长木盒上。 木盒细长,还依稀透着丝丝墨香,感觉像是存放墨宝之物。 打开盒子瞧了瞧,里面果然正放着两卷画轴。 而这两卷画轴,竟是两幅肖像画。 一副是一名女子,轻纱遮面,款款腰肢,娉婷婀娜,容颜不见,但那双眼,却是神韵灵动,颇有几分惊艳。 而另一幅,却是一名男子,而这男子被画的英武不凡,衣摆飞扬,却独独面目一片空白。 看完这两幅画,宣绫靖才看见被压在盒底的一封书信。 而这封信,正是李世旋所留。 “此两幅画,一是李轻歌,二是,李轻歌所画之人。这段时日,李轻歌常日不在府中,世旋偶入内宅一间暗室,发现了满屋的画像皆是这无面之人,不知是否有用,谨献于姑娘分辨。” 宣绫靖拿着这封信,看着摊开在桌上的这两幅画,神思不由地有些出神。 李世旋在离宫之前,送上李世旋和这不知面目的人的画像,且不说是否有用,但可见,李世旋对东渊如今的朝局,并非一无所知。 至少,她知道,连安王是受了李轻歌的蛊惑,甚至,她还知晓,李轻歌背后还有一人。 当真是心思谨慎玲珑之人,宣绫靖不禁更是有些感慨。 李世旋这样的人,生性温和内敛却不怯懦,心思玲珑剔透却不张扬,进退有度更有果决胆量,若非她对阿弦…… 其实留在身边收为己用,也是十分不错的选择。 她倒是想为弘璟也选一个这样剔透聪慧之人,只不过,弘璟而今距离即冠尚还有些年岁,倒是不急于此。 宣绫靖忽的有些好笑自己想的过于久远,可一想到灵虫那所谓的时限,心下却又不放心弘璟孤身一人来。 敛了敛一瞬有些低沉的情绪,宣绫靖才吩咐伶颜将这两幅画卷收了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温情,芳菲池前 在宣绫靖翻看李世旋送来的画卷以及书信之时,李世旋已然独自一人离宫而去。 她从欣沐轩离开,吩咐了宫女将画卷送来后,便径直离了宫,并未特意前去向慕亦弦辞行。 而飞凰殿内,还留下了一物,慕亦弦的符鉴令。 宫女清扫之时发现那物时,狠狠惊了一惊,她们自是知晓那是李世旋姑娘之物,可遍寻飞凰殿后,却找不到李世旋的踪影。 本是想去告诉皇上,可哪知,皇上也是遍寻无踪。 弯转之下,那宫女竟是将此物,也送到了欣沐轩来。 宣绫靖看着手心这熟悉的符鉴令,不由有些感慨。 她与李世旋的相识,说来,还真如李世旋方才所言,伊始于欣沐轩的这座风亭。 那时,方长玥怒火冲天,挥刀欲杀她,是李世旋奋不顾身为她挡了那一刀。 她虽动机不纯,可也让人心疼,那时,她明明柔弱无力,可那双眼眸里的坚定与执著,却让她不禁动容,心生恻隐。 她说,“我要……一定要……活下去……” 每每想到那时的李世旋,她总会想到多年前的弘璟。 “皇姐,你一定要活下去!答应弘景,一起活着,好吗?” 北弥刚乱之际,她强迫弘璟离开之时,同样一句活下去的话,弘璟也是说的那样的小心翼翼,那样的倔强固执。 活下去,有时候当真是一个简单却又美好的愿望。 若是可以,她当然也希望能和阿弦一起白头到老,相依一生。 三年之期……好像远远不够…… 她本以为多赚这三年时光也足够了,也如今,她竟也如此贪婪了…… 宣绫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才敛了敛此刻纷杂飘远的思绪,眸光不经意看向了天空。 此刻,正是暮色四合,挂在天边绚烂的晚霞也只余了一缕缕浅浅柔和的红晕,别有一分宁和与安逸。 宣绫靖忽的回忆了上一世的某日,也是这样柔和的晚霞中,她与阿弦执手湖畔,仿若能够安逸无忧一起走到一生的尽头。 而恰恰此时,在这份祥和的光晕之中,慕亦弦身沐霞光,冷峻绝美的容颜都莫名染上了几分柔和之意。 他身姿颀长,挺拔英武,穿过祥和的霞光,缓缓向着她而来。 宣绫靖眉眼霎那失神,只觉眼前浮光掠影,不知岁月几何。 她眼眸温润,自有风华内蕴其中,眉梢浮笑,似空山悠悠白云,飘渺空灵,又如幽泉泠泠清水,澄澈干净。 慕亦弦步履稳健而来,却是一语不发,忽然紧紧执起她的手,而后,牵着她,二人一同往外走去。 他面色沉冽冷寂,幽眸墨如点漆,乍看威慑猎猎,让人不敢直视,可再看,却能发觉那幽冷孤寂之下,似潺潺春水静淌眸底的光泽,无声无息,却又荡漾着无边无际的缱绻深情。 那是,独属于她的温柔。 宣绫靖由着他牵着往外走,虽是不明所以,却也没有出声破坏眼下的氛围。 柔和晚霞之下,二人执手并肩。 宣绫靖思绪忽的有些飘远,此时若是在冬季,若是有一场大雪,雪覆满头,他们,是不是也算一起白头了。 慕亦弦自是不知宣绫靖此刻的心绪,更是不知宣绫靖想到了那灵虫的三年之期,心有戚戚。 他紧紧握着掌心那一只温热的手,只觉满心温暖与充实。 此生记事以来,不知为何,他一直觉得心中空落落,好似少了什么,而那时,只有腕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手镯,让他冥冥之中有所安心,又有所牵挂。 而如今,他掌心所握的,便是他的所有。 他甚少心有执念,此前,是为四皇姐之仇,而如今,唯她。 足矣。 宣绫靖一直随着慕亦弦而走,直到,他们二人一同站在了这条青石小路的入口。 芳菲池。 本来还无标志的入口假山上,此刻,正雕刻着大大的三个字。 字锋凌厉,看起来,像是剑锋所刻。 宣绫靖眉眼霎那迷离失神,无数难以分辨的情绪汹涌在那双眉眼间,光泽熠熠颤动。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着这“芳菲池”三个字,而后,脚下的步伐竟是更加情不自禁地往内走去。 刚过入口,氤氲在池上、空气中的雾气便是扑面而来,熟悉的温热,蒸的她面颊霎那有些薄红。 而在这如仙薄雾之中,还有片片粉红飘荡轻舞,莫不恍如仙境。 宣绫靖眉眼不禁更是怔住,酸胀感一瞬侵袭而来,直让她眼眶红润,温热阵阵。 上次,她为了李世旋的安危误追阿弦来此,此地还是孤零零的一泉温池。 而此时,却是桃花环绕,芬芳四溢,旖旎飘渺,恍若仙境。 这才是她的芳菲池,上一世,阿弦送与她的十八岁生辰之礼。 步步芳菲,人间仙境,就连这些桃树的位置,竟也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宣绫靖眉眼轻颤,心绪涌动,瞧着如今明明已入夏季,却花期仍在的桃树,桃花在氤氲雾气中飘荡,芳香梦幻,仿若一场旖旎美妙的梦。 宣绫靖情不自禁地走向那些仿若梦幻的桃树,如实的触摸感从指腹传来,才让她渐渐回过神来,确认眼前这一切,并不是梦境。 而回过了神来,宣绫靖才注意到地上的土似乎才刚刚翻过,混杂在桃花的芬芳中,还有丝丝泥土的清新。 不过看这些桃树的茂盛模样,倒不像是才刚刚移栽。 而且,他们如今才刚刚回来东渊数日,慕亦弦就算想要改建这芳菲池,也不可能数日之间便寻到如此多花期仍存的桃树来。 慕亦弦一直随着宣绫靖而走,此刻亦是正站在她的身旁。 宣绫靖不着痕迹瞧了一眼慕亦弦,才发现在他衣摆不太显眼处,沾了些许泥土。 难怪今日一整日,都不见他出现,寻常,午膳时,他总会出现的。 她本以为,他是在忙碌地处理东渊朝政,却未想,他竟是偷偷在此亲力亲为。 “之前是按着月宁郡主的描绘之言,移栽了些许桃树过来,眼下对比上一世,桃树位置却多有不符,今日才改好了位置。”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慕亦弦忽的开口解释道。 他说的风轻云淡,可宣绫靖却不禁眉眼一怔,明白了始末。 这一世的芳菲池,原来,是在她以阿玦的身份去世后,阿弦所建的。 ——“臣女因自小体弱多病,曾经在一处别院静养多年,那里,也有这样一池温泉,三面环山,自成壁障,常年雾气缭绕,而那四周种着满满的桃花,借着温池的暖和,花期总是比寻常外界的要长些,芳香悠长,清宁怡神。” 脑海里情不自禁回忆起当初她所言,宣绫靖心口忽然狠狠一抽,满是酸涩痛楚。 再看着眼前这如同人间仙境的云雾桃花芳菲池,越是旖旎美好,她越是心痛难忍。 因为她不知,当初建造这芳菲池时,阿弦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悲痛与绝望,一颗一颗种下她描绘里的桃树。 可她却知道,单单从先前李世旋所描述的那段时日阿弦的情形,她便已经心痛如绞,阵阵生痛。 阿弦啊阿弦…… 这样的他,让她如何放得下。 这样的他,让她如何满足三年之期…… 宣绫靖眸底忽的淌过一丝伤感,可她却忽然猛的转过身来,思绪停滞,只余眼前这一道俊美人影。 仿若地老天荒,仿若沧海桑田。 浮生若皆梦幻,她愿长睡不醒。 她脚尖轻掂,红唇不由分说覆在慕亦弦那温凉的薄唇上,似凉似热的触感从二人相碰处传开,慕亦弦一瞬呆了。 可等宣绫靖回过神来,羞赧袭来,正要撤退之时,慕亦弦却是双瞳霎那幽深难测,似有飓风汹涌其中,又似有赤色闪烁其中! 他忽的紧紧扣住身前那人,不容她退后半分,温凉的触感从腰肢与脑后传来,这回,让宣绫靖呆了。 可不容她呆愣,本是轻微的触感霎那铺天盖地从唇畔处传来,带着她从未感觉过的急躁,更带着她从未感觉过的炽热,紧紧密密地堵住了她所有的吐息。 宣绫靖已经分辨不清,是此地温池雾气的热量,还是她浑身羞赧的燥热,她依稀迷茫的视线中,似乎看到了一团火,在对面那双黑如子夜的眸子里跳跃。 霎那间,她感觉自己仿若置身一处火池,而那火池正一点一点剥夺着她所有的理智。 腰肢和脑后覆着的手掌也开始不再温凉,反而灼烫得好似火烧,而她的理智,却在气息交融中,在这灼热似火中,一点一点消失、沉沦。 就在宣绫靖的理智将要彻底沉迷消失至极,唇畔处却忽然一空,新鲜的空气掺杂着温热的雾气涌入唇齿间,她却忽然有些空落与遗憾。 迷茫的视线下意识的看向慕亦弦。 她却不知,这一刻,慕亦弦正忍耐着如何的情潮与冲动。 她这一眼,仿若无声在撩动慕亦弦那一根名为忍耐自控的弦。 慕亦弦双瞳霎那幽深如海,如有惊涛骇浪汹涌其中。 眸光猎猎精芒,似有幽火熊熊燃烧,却又似有寒冰冷冷蔓延,两者反复交错。 等他将所有的炽热彻底压下,那一双眸子才又恢复了惯常的沉冽淡然。 宣绫靖那一瞬迷茫过后,便早已回过了神来,此刻浑身笼罩在这温热的雾气中,只觉浑身滚烫,思绪飘然恍惚。 第二百七十五章守护,默默无声 宣绫靖不知自己是如何从芳菲池回到的欣沐轩,等她神思回拢时,她已经站在了欣沐轩的苑门前。 薄薄夜色将她笼罩,扑打在脸颊上,有一种凉凉的触感,可她仍旧感觉面颊之上残存着一团星火,始终有一种微烫的灼热。 许是看出了她的羞赧,慕亦弦此刻并不在她的身侧。 宣绫靖站在原地,任由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凉,将她面上的红热彻底掩下后,才走入了欣沐轩中。 而等她走入了苑内,不远处的夜色中,才缓缓现出一道人影来。 孤寂冷冽,幽瞳如星,不是慕亦弦又是何人。 看着她走入了欣沐轩内,慕亦弦才转身离去。 宣绫靖在意那三年之期,他又何尝不在意。 如若找不到无念老先生所说的那一丝天机,他若能陪她的时日,所剩不过两年。 就连无念老先生都仅仅只寻到了一丝天机,他们,真的能寻到转机吗? 慕亦弦并不确定,但至少,他心安,因为,无念老先生留给他的那本灵虫书册里说过,灵虫离体可半破噬体之命,二者可活其一。 慕亦弦并未回飞鸿殿安寝,而是转道前去了勤政殿内。 幽幽烛火之下,他将奏疏看完之后,便又拿出了无念所留下的那本灵虫书册,细细翻阅着。 他年幼时,也曾好奇过为何武力突飞猛进,就连平时坐立休息,内息也在自行修炼,而他更是在自行专研中,发现了短暂增强数倍内息的方法,而在那山洞中,在四皇姐的记忆中所见,以及无念老先生的那些话,才让他终于明白了始末。 这一切,来自于四皇姐的馈赠。 而至于他所发现的短暂增强数倍内息之法,按着这本书册所言,其实,是对体内灵虫的一种控制手段。 这书册中所言,灵虫与阵法、风水之术其实也可相辅相成,对灵虫的控制如若达到极致,依靠灵虫,都可无中生有,自成阵法,甚至,有些灵虫还可以视阵法如无物,自行穿梭自如! 仅仅凭借一只灵虫,都能够达到如斯威力,更遑论还有人为之力。 如此超越世人的力量,难怪千年之前,凝洄一族嚣张狂傲,对世人不屑一顾,难怪千年之前,各国开国先祖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要将凝洄一族强行镇压封印。 哪怕是放至今日,如若有一族怀有如此恐怕的力量,显露分毫,恐怕都会造至各国联合剿灭。 他们的力量,太过有威胁。 或许,对于凝洄一族而言,无念老先生的举动是背叛,是冷血,可对于整个天下苍生而言,阻止已经与诸国国祚息息相关的封寂被破,无念老先生的举动无疑是无私的。 他也知道,无念老先生将这本灵虫书册留给他的意思。 因为,人非圣贤,更何况纵然是再无私的圣贤,也总有怀有私心的时候。 将风引穹封回封寂阵内,是无念老先生的私心,至少,风引穹不会丧命。 只让他知道二者可活其一,也是无念老先生的私心,因为,他想保下他徒儿的性命。 慕亦弦静静翻看着手中的这本灵虫书册,想到阿靖,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回想起方才芳菲池边的情景来。 他幽寂如雾的瞳眸里,霎那氤氲起丝丝涟漪,细密的睫羽投下的阴影掩住了他眸中的炽热与回味。 那香软的触感似乎仍在唇边摩挲,是那样的诱惑又旖旎,让人心旷神怡。 慕亦弦忽的放下书册,指腹却是情不自禁地覆到了手腕的烛心镯上。 烛心镯内他们一同刻下的“宣绫靖”三个字,在指腹间轻轻地反复划过,仿佛一遍一遍重新书写,写入他的心底。 而在慕亦弦摩挲着烛心镯之时,欣沐轩中,宣绫靖亦是毫无睡意,静静坐在窗前,似乎瞧着月光下斑驳婆娑的竹影,可眉眼怔怔,明显思绪游离。 她的指腹亦是不知不觉摩挲在烛心镯内,那熟悉的一笔一划,随着摩挲,亦是在她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勾勒。 情不自禁间,她竟是起身,独自往外走去。 沐浴着月华,穿梭着夜色,她不知不觉间,再次走到了芳菲池前。 夜色微凉,此地的雾气越发浓了。 湿热的雾气包裹着全身,她忽的感觉唇畔最为炽热,想到傍晚时那一吻,她的脸颊倏忽红了。 敛了敛一瞬游离的思绪,宣绫靖才缓缓走到池边,舀了一桶水,依次为池边的这些桃树浇灌着。 上一世,这些桃树便是他们一起浇灌成长的。 他种树,她浇水,看着这些桃花纷飞,便也是寻常百姓最为简单的快乐。 浇完水,宣绫靖才褪下衣衫鞋袜,整个泡入这温热的池水中。 细滑的池水在肌肤间缓缓滑过,舒适而轻松,仿若他们之间的情,潺潺流淌。 泡完澡,宣绫靖只觉浑身舒畅,就连白昼悲戚那三年之期的伤感都似乎烟消云散了。 她着好装,踏着青石小径往外走着,却在芳菲池那三个大字旁,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夜色笼罩之下,他的身影格外寒冽而幽深,可落在宣绫靖眼中,却是全然的温暖与柔和。 他总是无声,却默默地守着她。 许是,知道她深夜独自离开欣沐轩不甚放心,又许是,他如她一样忽然想来瞧一瞧这芳菲池。 宣绫靖眉眼弯弯,似有满天星河坠入其中,星辉如幕,满是柔情款款。 她走上前,不由分说握住他的手,略带湿气的发丝在二人交握的手掌间划过。慕亦弦轻轻捻住,眸中波澜缱绻。 慕亦弦为她拢好散乱的发,却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二人没有其他诸多言语,就在这微凉的夜色中,执手一同而走。 …… 东渊的这一夜,月华皎皎,温情脉脉。 可西殊,连悠月却是心神俱颤,慌乱无主。 此刻,一处隐蔽的小院中,连悠月正坐在一处榻前,而榻上,躺着的正是闻人越。 此时,闻人越面色苍白不见血色,额上更是虚汗频频,一派虚弱无力之状,他本就已满头白发,如此惨淡面色之下,更显得整个人狼狈虚弱至极。 连悠月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额上的汗,不敢多用一分力,生怕会戳疼了他。 宣绫靖派去护卫连悠月的九伶楼侍卫也跟在一旁,但此刻,这侍卫满是为难之色。 因为,闻人越以九曜手令命令她,不许将此地情况告诉长公主和楼主。 九曜手令,等同楼主令,她身为九伶楼人,不可不遵。 可西殊太子的情况,却实在诡异地让人担心。 “殿下,您感觉怎么样了?”连悠月更是满心惶恐担忧,一张本是红润的小脸也跟着苍白失色,眉眼轻颤个不停,怎么也静不下来。 闻人越艰难的喘息着,勉强地牵了牵唇角,才吐出一句安抚地话来,“我没事。” 只是他的嗓音颇有些有气无力,反倒使得连悠月心口一颤,更加惶惶无主来。 而且,仅仅只是说了这一句话来,他刚刚被擦干的额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连悠月连忙擦拭,可拿着锦帕的手却难以自主地不停颤抖。 她担心,她更是害怕…… 太子殿下已经无缘无故这般整整五日了,再这么下去,会不会…… 她不敢想,只能拼命强迫自己不去思考。 在北弥时,她便一直惶惑不安,赶到西殊,他果然出事了! 她该怎么办才好? 连悠月担忧急切地几乎要哭,嗓音更是已经带了几分哭音,“您……您已经这样……五日了,怎么是没事!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该如何是好?” 闻人越瞧着眼前这担心的小脸苍白,眉眼轻颤的人,心底不知何处轻轻触动了一分。 他不禁伸出手,想要拭一拭连悠月眼角的泪珠。 连悠月却是一惊,忙得按住他的手,不让他耗费力气,嗫嗫抽鼻道,“殿下您别动,好好休息。” 固执地按着闻人越的手,连悠月才又呜咽哽咽地劝道,“殿下,您已经捱了数日了,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这几日,连悠月每日都会劝他请个大夫瞧瞧,他知道连悠月是担心他的身体,可是…… 闻人越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安抚道,“别担心,我这不是病。” 言罢,他面色虽是苍白惨淡,眼神里却霎那浮现一丝厉色,琥珀色的光泽越发显得威慑猎猎。 “应是何人暗动风水诅咒之术,动了我的气数。”他嗓音低沉虚弱,可却仍有几分斩钉截铁之意夹杂其中。 能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那人所借用之物必定与他自幼便息息相关之物! 自幼便息息相关且留在皇宫的东西,他能想到的……只有放在宗祠的每位皇族的身份玉牒! 可这等手段,不该是皇子晋和皇子策所会的手段。 连悠月为闻人越擦拭额头的手猛的一震,小脸满是惊惧之色,仿若惊骇呆住,双眸轻颤不止,口中更是恍惚喃喃许久,“风水、气数?” 闻人越见连悠月整个人仿若吓呆,不禁又是勉强牵了牵唇角,透出几分柔和,虚弱地劝道,“不要对外人提及,以免动摇了军心,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哦……好……殿下放心。”连悠月楞楞地点了点头,好像神思仍旧没有彻底回过来。 闻人越没有多想,只道她被这些没听说的手段一时惊住,听见她的回应后,才又瞥向了那站在一旁的九伶楼侍卫,低哑道,“不许传出西殊!” 不能传出西殊,那自是不许她将这些事情告诉长公主和楼主了! “是!”那侍卫心中虽是担心,但也只能朗声回道。 第二百七十六章咒术,以血入汤 “太子殿下,卑职林朗求见!” 屋外,忽然传来一道朗朗求见声,此人,也正是如今听从闻人越之令的西殊大将军,手握五万兵马。 林朗,其实是他母家之人,按辈分算来,应该是他叔父。 只是当初,他父皇虽对他母妃极度宠爱与喜欢,但林家对他母妃却实在太过苛刻与凉薄,所以,在他母妃去世后,他便也看透了这些皇族权贵,自请离开了这片囚笼之地。 他本只是想离开这桎梏之地,逍遥自在的生活,却没想,会遇到师父,遇到师妹…… 当初为了阿靖师妹的事情,他虽然回了皇宫,父皇因着歉意,也对他多有扶持,但林家,他却始终没有承认下来。 闻人越敛了敛一瞬有些飘远的思绪,才低声道,“林将军请进。” 连悠月轻轻咬着唇,面色仍然满是忧色,似乎,还依稀浮着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沉色。 见着有人进来,她便也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将闻人越扶起倚榻坐好,便静静退了出去。 见连悠月离开,九伶楼那侍卫自是也跟着离开了屋内。 她的职责,本就是保护连姑娘。 连悠月离开了正屋,神情低沉,那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眸里,全全闪烁着担心,可在担心之余,却仿佛依稀染了几分雾气,朦朦胧胧,光泽难探。 却不知为何,莫名地,让人感觉有些心疼。 她一声不吭地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了膳房。 膳房的炉上正煲着汤,是她为闻人越做的,这几日以来,她每日都会为他煲汤,调养他的身体。 每日怀着希望,可每日又只见失望。 整整五日,闻人越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可却又始终不肯请大夫,原来,竟然不是生病。 连悠月默默坐在火炉边,等着汤煲好。 她眉眼低垂,纤长的睫羽一阖一阖地,阴影之下,神情看不太真切。 她薄唇轻动,似乎在自言自语低喃着什么,可嗓音低如蚊蝇,依稀简短听到几个字眼…… “……风水……诅咒……”好像仍在震惊闻人越所说的病因。 那侍卫见她如此低沉,不由劝道一句,“连姑娘,您别太担心了,殿下不也说了,他没事的吗?殿下本就精通风水之术,您要相信她才是。” 却见连悠月缓缓抬起头来,瞧了瞧她,可那眉眼里的神色却是怔忪呆愣的,仿若根本没有听清她在所什么。 那侍卫不禁叹了一声,连姑娘心不在焉的,心里只挂念这殿下,完全听不见其他了。 …… 而只剩闻人越与林朗的屋内。 闻人越倚着床柱,神色有些疲惫,额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他微皱着眉,低声问道,“眼下,皇城局势如何?” 林朗关切地瞧着闻人越一眼,说到底,这也是他们林家之人,自从林贵妃去世,林家便日渐衰落,闻人越是他们林家唯一的希望! 闻人越虽是不认林家,但不论如何,也无法抹去他身上留着林家一半血脉的事实。 只要闻人越登上帝位,便是他们林家翻身,再次强盛荣耀之时。 “回太子,皇子晋与皇子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如今仍旧维持在五日前的三方对峙局面,三方僵立制衡,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不过……这是他们尚不知太子如今的状况,一旦他们知晓,恐怕会即刻开战。” 说完,林朗才犹疑地又道,“太子您……当真无需请大夫来看看吗?” 闻人越敛了敛眉眼里的疲惫,才透出几丝厉芒,意味深长地道,“无妨,四日后就会好了。这几日,切记一定要封锁住消息,切勿动摇军心。” 四日便会好了? 林朗微微一愣,但还是立即应声道,“是!” …… 膳房,连悠月心不在焉地盯着火炉,直到那侍卫提醒了一声,“连姑娘,汤好了!” 连悠月才惊得回过神来,一阵手忙脚乱才终于将汤盛好。 可在要端去正屋之前,连悠月却是站在汤前良久,忽然说道一句,“侍卫姐姐,您先出去一会儿好吗?” 那侍卫微有诧异,可见着连悠月那副神情,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离开了膳房。 连悠月默默地看着她离开,才咬了咬唇,坚定地拿起一旁的菜刀,轻轻在掌心上划了一道。 伤痕不深但也不算太浅,可流出的鲜血却仅有一滴,情况颇有几分诡异。 连悠月忍痛地皱着眉,将掌心的那一滴血珠滴落到了汤碗之中。 若有旁人在场,就会惊讶的发现,她的血,似乎与旁人不太相同,鲜红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浅浅的金色。 依稀,若仔细闻,还能闻到空气中残余的清香。 连悠月脸色有些苍白,只是此刻,倒不知是因为担心闻人越,还是伤口痛楚,亦或是失血的缘故了…… 连悠月端着汤碗出来时,血已经彻底融在了汤中,空气中残余的浅香也已经彻底散净。 那侍卫不知连悠月为何要让她先离开膳房,但此刻,她仔细瞧了瞧连悠月,也并未发现什么不一样,便也没再多想。 连悠月端着汤碗到达正屋时,林朗已经离开了。 闻人越正自己费力地似乎想要躺下去。 连悠月忙得加快几步,将汤碗放到一旁,才扶着闻人越躺了下去。 看着闻人越额上又冒出来的细密的虚汗,连悠月眉眼里全全颤抖着心疼与担心。 她扶着闻人越躺好后,便立即端起了一旁的汤碗,不知是不是有些心虚,她眉眼低垂地不敢看闻人越,嗫嗫地道,“殿下,汤煲好了。” 这几日,她每日都会煲汤,闻人越虽知这汤并不会有效,但也每日照常喝下。 而连悠月寻常本就怯懦羞涩,此际这番神情,闻人越并非多做他想,和往常一样,一口一口的喝完了。 起初还不觉得,可等喝完后,残余在口中的味道却让他不禁愣了愣,似乎,和前几日有些不一样? 有些苦涩? 但同时,似乎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沿着唇齿蔓延开来。 “这味道……”闻人越有些迟疑地道。 却见连悠月浑身一颤,满是小心翼翼又担忧不安地道,“不好喝吗?是不是没有煲好……我……” 见她反应如此敏感又不安,闻人越顿了顿,浅浅摇了摇头,“没有,和往日一样。” “那就好。”连悠月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般的浮出一丝满意安心的浅笑。 可紧接着,她一边为闻人越擦着额上的汗,一边又和往常一样,关切地问道一句,“殿下可有感觉好些?” 闻人越亦是和往常一样,浅浅回道,“好些了。” 可平日,他说此话只是安慰连悠月,不想她耗费苦心却只有失落,而这次,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真感觉有些好了。 虽不明显,但好像,那从唇齿间蔓延开来的暖意,一直暖到了心肺间,十分舒适。 喝了数日,难道这汤还当真起作用了? 闻人越不禁有些失笑,却见连悠月听见他这句话,眉眼霎那一亮,弯弯如月,熠熠光泽。 仿若密布多日的阴云忽的被拨开,熹微的阳光一点一点透了出来。 瞧着连悠月这样的神情,他心底微微一动,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开心。 “别担心了,四日后乃是夏至,届时我便会借助天时之力破除此术,不会有事的。”不知不觉间,闻人越嗓音温和的说出了这句话来。 “四日后?”连悠月眉眼霎那更是闪亮,仿若星辰坠入了眼眶,熠熠闪烁,满是希望。 “嗯。”闻人越点了点头。 可转瞬,连悠月面上却又浮现浓浓的担忧,犹豫地问道,“可殿下身体如此虚弱,当真还要撑四日吗,到时候还能成功破除吗?既然殿下您能破除,为何不早些呢?” 知晓她的担心,闻人越不禁牵了牵唇角,露出一抹安抚,“夏至,乃是阳气最盛之时,风水诅咒之术,属阴诡之力,借用天时之力,更好破之。” 不是他不想早些破除这不知何人暗下的风水之术,毕竟西殊局势越是拖延,不仅仅是军心不稳,阿靖师妹他们怕是也会察觉到不对劲之处。 而他在那山洞之中,镇压那诡异冰棺之时已经耗费了太多的心血,本就已经不能贸然动用风水之术,更何况,他与东帝尚有约定,要修养心神,以备动用灵卜之术。 故而,眼下要破除动了他气数的风水诅咒之术,只有借用天时,最为合适。 连悠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才收拾汤碗退了出去。 …… 而另一处,不知是何地,像是一处山腹之地中。 连安王、殷杬、李轻歌三人正围着一团篝火休息。 本是寂静的夜色下,殷杬却忽然醒了过来,而后,从怀中拿出一物。 连安王本就没有熟睡,自是被他这番动静吵醒,睁开眼来,便见殷杬手中拿着一个玉牒似的东西,不知在看什么。 看那玉质,应该是透体碧绿的上等好玉,但不知为何,此刻这玉显得有些暗沉,表面像是染了一层薄薄的黑墨。 而此时,这暗沉的玉牒之中,竟是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红痕,还依稀夹杂着一丝浅浅金色。 红痕缓缓地游走在玉牒之中,极缓极缓,可它游动所过之处,那玉却变得剔透明亮,仿若被洗去了污秽。 连安王虽然不懂这是什么,但感觉到殷杬浑身阴沉不悦的气息,他忽然感觉,那一道红痕,应该……是个好东西! 第二百七十七章断路?先帝遗诏 “这是何物?”连安王凑近瞧了瞧,依稀瞧见其上几个朦胧的字迹,庚戌年,辰时。 倒像是生辰八字。 连安王暗下心神瞬间一紧,忽然意识到了此为何物。 身份玉牒,也称生辰玉牒。 而且,素来只有皇族才会用这种身份玉牒,放于宗祠,表明承认其皇族身份。 庚戌年…… 比东帝还要小上一岁,肯定不是他们东渊之人,南乔和北弥,更没有年龄合适之人。 那就只能是西殊了! 西殊……太子?! 连安王暗里思绪飞转,他曾和闻人越暗下有所合作,自是知晓闻人越生辰年。 殷杬手中竟然拿着西殊太子的身份生辰玉牒。 连安王暗下心神紧拧,直觉不妥,看其上那乌泱泱的墨色污迹,更感觉有一股阴冷的邪气在其上蔓延。 殷杬拿着西殊太子的生辰玉牒究竟是在做什么! 殷杬却是在连安王刚一凑近,便将那玉牒收入了怀中,罩在斗篷帽下的头似乎往连安王这处转了转,才听见低沉莫名的声音从其中传来,“与殿下无关之物。” 连安王扯着唇角冷冷笑了笑,倒也没什么睡意了。 抬头瞧了瞧浓郁的天色,又瞧了瞧四周环着的山体,他眉目满是怒意与嘲讽,却怒极反笑,“阁下手段通天,依本王看,此物颇有邪气,本王也算阅历丰富,亲眼见过此类骨玉诅咒之术,如今,阁下与本王也算是共谋大事,阁下如此避讳本王,莫不是在对本王暗使什么阴邪手段?!” “将本王带到这种地方来,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最后,连安王双目满是寒冽冷色,一字一顿,冷冷质问道。 连安王的质问声,将本在熟睡的李轻歌也吵醒了过来。 李轻歌睡眼惺忪地瞧着气氛明显不对劲的他们,并没有出声。 殷杬却是不急不缓,幽幽地道,“殿下稍安勿躁,诚如殿下所言,在下与殿下如今是合作关系,怎么会对殿下暗使手段呢?” 说着,他挑了挑火堆,颇为胸有成竹的姿态,“至于带殿下藏身此地……如今东渊舆论纷纷,皆是对殿下有利,殿下失踪,更是将舆论导向为东帝不顾手足之情,暗下杀手,而眼下,东帝更是加派了重兵搜查殿下踪迹,殿下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等,等舆论影响达到最大。” “等?”连安王不屑地冷笑一声,“如果你们不擅自做主,多加那劳什子黑铁卫暗令的话,等舆论影响达到最大,本王在以受害者的身份现身皇城,倒是十分有利!现在……?” 连安王讥诮地冷哼了一声,满目怀疑嘲讽,“再等下去,是要等十五向天下证实黑铁卫暗令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让天下人也同样怀疑先帝遗诏的事情了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办法?” 殷杬却丝毫不为连安王的质疑怒火所动,反倒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殿下所言不错!可如若反过来,只要殿下拿出先帝遗诏,证实传言之真,那舆论之中的黑铁卫暗令,又为何不能同样成真的呢?” “黑铁卫暗令既然是无中生有,那东帝又如何能轻易证明这是假的呢?” 连着两个反问,殷杬语调一直不疾不徐,颇有几分懒怠阴诡之意暗藏其中。 连安王被他的反问一时问住,殷杬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在为他们的谋划考虑,可他至始至终还是觉得,颠覆十五的帝位,并不是他的真正目的。 而方才,看见殷杬手中拿着西殊太子的生辰玉牒,其上黑气萦绕的模样,他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怀疑。 之前便是诸国同乱,眼下,似乎也不止东渊一国之事。 连安王暗下思绪沉沉,不知东帝是否知晓西殊太子的情况? 却又听殷杬那缓缓悠悠却又别有阴诡深意的声音传来。 “此前,在下曾想向殿下确认先帝遗诏的真假,是殿下不愿,眼下我们所有的布局皆是基于殿下自己所说的真的先帝遗诏之说,殿下可别是要说,遗诏有假或是下落不明,临到需要殿下拿出引导舆论真假之时,殿下却拿不出来啊!” 听殷杬别有所指的讽刺之意,连安王暗下心思一凝。 不知为何,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殷杬似乎有意无意的,有些在意先帝遗诏之事。 虽说,先帝遗诏是他名正言顺的依仗,确实重要。 上次殷杬提及,他有此感之时,便有意试探过,那时,殷杬并未露出任何在意之态。 暗下心绪飞转,连安王眸底幽色悄无声息一闪而过,而后,他面上故作冷冷一笑,讥诮道。 “阁下似乎糊涂了吧!我们的合作,说到各自负责之事,你们,应该是将十五引离皇城,解决掉他吧,至于先帝遗诏之事,只要十五不在,没有黑铁卫的威胁,本王如何利用,皆是本王的事情,只要本王顺利登上帝位,不就够了?!” “还是说……” 说及此,连安王又是冷冷一笑,耐心尽失,“阁下根本没有把握把十五牵制在外,甚至彻底解决掉他!阁下不会以为,仅凭一纸金帛和舆论引导,就能让十五自动退位让贤吧!” “若阁下当真如此作想,本王还不如现在自去十五面前请罪,献上先帝遗诏,做个投名状,以安帝心,以十五的性子,本王还能做个逍遥王爷,悠闲过此一生!” 殷杬一时没有回答。 李轻歌不由上前几步,柔声劝慰道,“殿下您误会了,师父他既然说了会有办法牵制东帝,自然会有的,眼下不提,定是时机尚未成熟。” “什么办法?什么时机?”连安王有些躁怒地连连质问。 “这……”李轻歌一时滞住。 她师父也不曾和她提过详细的情况,就连之前东帝被牵制在外的情况,她也不知具体为何。 见李轻歌回答不出,连安王眉目里的冷笑嘲讽不由更深,面上的质疑之色亦是不加遮掩。 沉默在浓郁的夜色中一时肆意蔓延,此地只剩扑哧扑哧的火堆燃烧声。 良久,久到连安王眉峰里的不耐之色越来越浓,就要彻底爆发宣泄之时,殷杬才终于又是开了口。 可他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连安王的疑惑,安抚他的怀疑与暴躁,反倒是意味深长,更有试探之意地道,“既然殿下要求开诚布公,那是否也该拿出自己的诚意来?” “阁下这是何意?”连安王瞳眸眯了眯,满是威慑冷意。 “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殷杬仍是懒怠阴诡地缓缓道,“只是在下这个人,疑心重。如果在下直接告诉殿下牵制甚至是解决东帝的办法,正如殿下所说,如果殿下临阵倒戈,以遗诏做投名状上献东帝,在下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无法报复东帝达成自己的目的了,还把自己和歌儿也连累了进去?” 连安王眸子眯得不由更细了些,危险之意闪烁其中,“阁下是想要……先帝遗诏?!” 这就是殷杬三番四次问及先帝遗诏的原因?连安王心头忖了忖。 “起先,在下本是想让连安王妃做这合作的诚意,殿下有所顾忌,总不至于临阵倒戈,只可惜,殿下动作太快,已经将王妃藏了起来,既然已经藏好了,在下也不为难殿下再请出来,多次颠簸,动了胎气就不好了,所以……眼下还能断了殿下退路的,似乎……只有这先帝遗诏了吧?” 听着殷杬此话,连安王本就眯成一条细缝的眉眼霎那凝成一个小点,他竟然想拿菁珞和她腹中的孩子作为制肘,还好他早已将他们藏去了安全之地! “如此说来,本王还要感谢阁下一片好心了?”怒极反笑,连安王满是嘲讽的道。 “谢倒不必。”殷杬缓缓地道,“且看殿下还要不要等了?如若不想等了,那我们就各自拿出诚意来。如殿下所言,眼下舆论之势大好,殿下如若真有帝心,还请尽快决定了!” 那“真有帝心”四个字,殷杬说得颇有些深意,似乎别有所指。 连安王瞳眸眯了眯,听出了殷杬的怀疑,不禁陷入了思量沉吟。 李轻歌本是默默听着连安王与她师父之间的言语交锋,可听及此,她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微微垂着头,眉眼里飞转闪烁着思量的光泽。 忽然,她微微抬了抬头,惊异莫名地瞧了一眼她的师父。 那一瞬,她的眉眼里,不知翻涌着什么。 似佩服,似尊敬,似感激,似回忆……诸多情绪交织一团,只剩幽幽光泽翻涌在其中。 连安王将连安王妃送出宫藏匿,正是在她听从师令试探连安王是否真有谋逆之心时。 当时,她是如何说的?劝连安王顾及王妃和其腹中的孩子,先暂避锋芒? 而后,连安王便当真如她所劝,将连安王妃送离了这片危险。 这一切,难道都在师父的预料之中! 而师父让她去那般言语试探,其实,只是为了让连安王将连安王妃藏匿起来,而后…… 才能顺理成章的……以先帝遗诏作为诚意筹码? 师父的目的——竟是先帝遗诏? 而不是颠覆东帝之位,助她夺得权势,助连安王登临帝位? 李轻歌眉眼里一瞬露出震惊之色,可殷杬却似乎有所感觉,忽的抬头,因着抬头,斗篷之下的脸一瞬露了出来。 李轻歌看见那其中的警告之色,匆忙掩了面色。 而在连安王似有所感地抬头之时,李轻歌面上的神情早已彻底收敛,不见丝毫。 第二百七十八章诚意,南乔诏书 连安王神情全然收敛,没有寻常用以遮掩的邪肆狂傲,也没有此刻故作愤怒的嘲讽讥诮,他眸光沉沉,打量了一眼李轻歌,又打量了一眼眼前浑身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人。 正如殷杬所说,将先帝遗诏交给他们,就等同断了他的退路。 按他的性子,向来不喜欢将自己的安危置于别人的手中,此刻多做斟酌思量,才符合他的本性。 而十五与他的计划,本就是为了打探李轻歌师徒的动向以及他们暗下是否与阮寂从有所勾连,还有,他们真正的目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李轻歌师徒准备如何对付十五,为何会有那般成竹在胸的把握,他确实也有几分好奇。 不是不相信十五的能力,而是若能有所提防,总比全然未知要好些。 只可惜,他方才若是早些抬头,没有错过李轻歌面上那一瞬的震惊,就好了。 因而,故作思量斟酌片刻,连安王的视线终于沉沉落在了殷杬苍白的脸上,只是殷杬的脸全全罩在斗篷之下,他所能看见的,仅有那苍白惨淡的下颌。 “先帝遗诏并不在本王身上,本王先行派人去取。暗鹰!” 连安王唤了一声,他们三人身影便无声无息多出来一道人影。 殷杬与李轻歌面上均无震惊之色,俨然早就知晓连安王身边有暗卫跟随。 而在连安王唤出暗鹰的同时,殷杬也轻轻打了个响指,此地无声无息间又是出现一人。 连安王面上也无惊讶之色,他早就知晓殷杬一行不可能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在下这手下身手也不错,尤其轻功出众,让他陪同殿下的侍卫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我们也不能一直呆在野外,总要寻个安身之所,有在下的手下跟着,做个指引,殿下的侍卫取到东西也好准确快捷找到殿下,回来复命。” 殷杬不疾不徐地道,仍是那般懒怠而阴沉,话里好像是颇有妥善体贴之意。 连安王唇角一勾,却是别有深意地笑了笑,这满满的威胁,明显是怕他派去的暗鹰带了什么不该带的回来,派个人去监视。 不过,虽是听出了威胁,连安王也并未拒绝,只招了招手,示意那现身的暗鹰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 随后,那暗鹰点了点头,便迅速离开了此地,而殷杬那手下,也二话不说地跟了上去。 看着这一前一后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连安王才别有深意地道,“本王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眼下,要看阁下的诚意了。” “殿下的侍卫回来之时,在下,必会让殿下看到诚意。明日东渊的一场好戏,就权当是提前庆贺殿下与在下开诚布公之喜了。”殷杬似乎低沉地笑了笑,而后,才回道。 连安王顿了顿,眸色见深,不知殷杬又准备了什么。 李轻歌自从殷杬那一眼后,便一直眉眼沉静地看着眼前这二人,见着那一前一后离开的人,李轻歌心中不禁默默惊叹一声。 她的师父,当真是精于算计。 若非方才,她都不知,原来,师父的目的,竟然是先帝遗诏。 可她更有浓浓的不解,师父又非皇族之人,要先帝遗诏作何? …… 而这一夜,夜色即将走到尽头,天边即将破晓之时。 南乔皇宫,太上皇修心苑内,却是灯火通明了整整一夜。 “父皇,您如今这般安逸自在,又有满宫宫人伺候,还有什么理由不安于现状呢?” 聂君厝有些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在这修心苑内呆了整整一夜,他还当真有些累了。 倒不是真的身体疲惫,而是心累。 他和姝浅还算是新婚燕尔呢,怎么老有这些烦心事来打扰他们清静。 何时,才能生个小姝浅出来呢! 聂君厝又是打了个呵欠,眉目颇有些阴鸷地扫了扫南乔太上皇,“父皇啊,您还是听儿臣一句劝吧,这天下啊,您还是不要心存妄念了,您的依仗,亲羽卫,如今都落在了姝浅手中,您安安心心、老老实实在这修心苑享享福就行了!” “这老子,三番四次和儿子争天下,传出去了,也是丢我们皇室的颜面啊。”聂君厝眉目敛了敛,透出几分威慑冷意。 聂君厝此话,似乎戳到了南乔太上皇的痛处,南乔太上皇面色一沉,满是怒意,“逆子,你谋篡帝位,还有脸说皇室颜面!名不正言不顺,你才是丢尽了我皇室的颜面!” 聂君厝不屑地冷笑了几声,却是别有深意地反问了一句,“父皇,你宠爱纵容念妃,谋害后妃,屠戮子嗣,导致南乔皇室凋蔽萧瑟,朕名不正言不顺,难道,父皇还以为自己长命百岁,能永坐帝位吗?难道,父皇还想举国依附他国直至身后,以此颜面去见南乔先先辈辈吗?” “你——” 聂君厝此话说的毫不留情,南乔太上皇面色越发僵硬难看,铁青一片,隐隐间,还有青筋暴露,怒火冲天。 “怎么?朕这话,有何不对吗?!” 聂君厝却对南乔太上皇的面色完全视而不见,他身形挺拔,直直站在南乔抬上去身前,投下的阴影恰好笼罩在南乔太上皇的面上。 他居高临下,眉宇凌厉,面色讥诮,目光阴鸷,透着一股阴狠霸道之意。 被囚禁至疯多年,如他所说,他的耐性早就耗之殆尽。 而如今,他仅有的温和与耐心,也只为一人而存。 而恰在此时,阿九缓缓从屋外走了进来。 聂君厝面色的阴狠冷厉霎那一扫而空,又恢复那副慵懒无赖的神情,径直迎着阿九走去,而后,不由分说握住了阿九的手,拉着她一同坐在了南乔太上皇的对面。 南乔太上皇一瞧见阿九,面色霎那更加铁青,满目森冷愤怒地瞪着她。 当初,就是这女子从他手中夺去了虎符,害的他兵败封禅台。 “妖女祸国!”南乔太上皇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怒骂了一句。 阿九却是无所谓地笑笑,清冷的目光一瞬滑落在南乔太上皇的身上。 她目光清冷,又自含英气,素来习武,更有丝丝凌厉冷意环绕周身,她就这般不躲不闪地迎着南乔太上皇的怒意,缓缓回道,“太上皇盛赞了。” 南乔太上皇闷气不禁在胸口猛的一滞,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更加憋愤地冷哼了一声,才道,“恬不知耻!” 阿九倒是无甚所谓,聂君厝却是怒了。 “有些话,太上皇还是慎言!小心,惹祸上身,这安逸之福,有命想没命享了!” 聂君厝冷冷威胁一声,连父皇也不喊了。 “逆子,你还妄想弑父不成!”南乔太上皇霎那气得胸口剧痛,指着聂君厝,手指颤抖不止! “太上皇纵容念妃弑子无数,难道……从未想过天道循环,终有报应吗?”聂君厝阴沉地牵了牵唇角,满是不屑讥诮。 “你——逆子!逆子!”南乔太上皇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聂君厝良久,只剩这满是愤怒的“逆子”二字。 聂君厝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敛尽了满目阴鸷狠辣之色,只余浅浅柔和流淌其中。 此刻,刚好夜尽天明,晨曦冲破云层,投下祥和柔软的光晕。 从窗柩透过来一束束,浮尘也在其中微微跳动,别有一分宁致。 熹微的阳光打在二人的身上,身影交叠,仿若紧紧相拥。 他垂首,轻轻搂着阿九的腰肢,眉眼里满是深情宠溺。 此生还能有命与她相伴,逆子又算什么?! 阿九被他如此看的实在有些羞躁,不禁掰开他的手,轻咳了声,正色道,“刚刚李公公招了,前段时日,在太上皇兵败封禅台后,修心苑里曾经来过一人,说服了太上皇,太上皇给了那人一道要送到祈王手中的圣旨。具体是什么,他不知道。” 阿九说此话时,并没有避开南乔太上皇,也没有收小声音,有所遮掩。 自从阿靖传来消息,她与南君便开始筛查此事,果然查到了太上皇身边那个跟了多年了李公公有些问题。 昨夜,他们径直抓了那李公公,聂君厝负责应对太上皇,而她,则去审问李公公。 虽是耗费了一夜,但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聂君厝颇有些遗憾地瞧了瞧被从阿九腰肢掰下来的手,径直将这份遗憾化为了怨怒之气,全全冲向了一旁的南乔太上皇。 “什么旨意?”他声音阴沉,透着一股杀伐之意。 南乔太上皇却是冷笑了一声,蔑视道,“这帝位,不是你该肖想的,也不是你能高坐的!” 聂君厝意味颇深地敛了敛眉梢,竟是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中,颇有几分寒凉讥讽之意,“哦,那太上皇觉得何人合适?念妃之子吗?” “当然!”南乔太上皇见李公公已经招了,似乎也不想隐瞒了,怒声反击道,“念妃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送出了旨意,又说聂成祈才是名正言顺之人,那就是传位诏书了? “哈哈哈哈!”聂君厝霎那极度嘲讽地大笑了起来,阿九不由地有些担心地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聂君厝感受到阿九的担心,不禁回握住她,而后敛了悲凉的笑声,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而后,聂君厝才走近南乔太上皇几步,嗓音忽然放得很轻,却带着极浓极浓的嘲讽,“只可惜,念妃作恶多端,所生之子,早已夭折。” “你——胡说什么?!”南乔太上皇瞳孔一凝,旋即不敢相信地怒喝道! 聂君厝却根本不屑于再多做解释,转身走到阿九身前,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南乔太上皇忽然有些疯了一般,冲上前来,一直追问着,“你胡说什么!给朕说清楚!说清楚!” 聂君厝却是讥诮阴沉地露出一抹笑意,而后,缓缓地道,“你给他送去了传位诏书又如何?他,威胁不到朕!” 聂君厝携着阿九一步步离开修心苑,整个修心苑内,只留下南乔太上皇仍旧嘶声地怒吼,“站住,你说清楚!” ……祝大家国庆快乐哟~ 第二百七十九章怪异,游走血痕 西殊此日,正下着细密的小雨,雨线绵绵,颇有几分静谧。 连悠月神色怯怯,似有心虚,正端着早膳往闻人越的屋子走去。 她小脸有些浅白,像是没有睡好,神情更是有些疲惫倦意浮在眉眼之间。 宣绫靖派来保护她的侍卫本是想帮她,可连悠月却固执地要自己端着。 到达正屋时,连悠月先是偷偷瞧了一眼闻人越的气色,才端着早膳走入了屋内。 闻人越面色仍是苍白惨淡,额上不停渗着细密的汗珠,连悠月不知他是否还承受着什么痛苦,可时常看他不着痕迹地皱皱眉,她的心便是担心到控制不住地发颤。 早膳是容易消化的小米粥,而其中,还掺杂着她的血,不过混入了小米粥内,此刻早已看不见痕迹。 连悠月扶着闻人越坐起,肌肤的碰触,仍能感觉到他浑身透骨的冰冷。 连悠月眉眼不禁轻颤,急得有些红润。 闻人越不想她太过担心,只能勉强地勾出几丝笑容,示意她自己并无大碍。 喂闻人越喝小米粥的过程中,连悠月一直没怎么说话,除却要将汤匙喂到闻人越唇边时,她几乎一直微垂着头。 不过她素来本也十分怯懦羞赧,闻人越并未觉得有何异样。 直到一碗小米粥喂完,连悠月收拾着准备离开时,眼神有几分期待与急切地扫了一眼他的面色。 而同时,闻人越感觉唇齿间又是残存着几分涩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暖意自唇齿间往身体内蔓延。 就和……昨晚他喝完那碗汤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闻人越不禁有些疑惑的蹙了蹙眉。 可一见他皱眉,连悠月顿时心肝一颤,嗓音都带了几分不安,自责地道,“是……没有熬好吗?” 连悠月自是害怕他会发觉不对,故而一直有些紧张,一见他皱眉,顿时不安忐忑,仿若被抓了包。 闻人越不知她的心思,见她如此敏感又自责的神情,自是不好再说这小米粥有何问题。 而接下来的一日三餐,连悠月总会寻个机会,偷偷将她的血掺入膳食之中。 闻人越也只能感觉每次吃完后,唇齿间总是残留着淡淡的涩意与暖意,但因为极浅,他的身体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所以他并没有察觉什么异常。 只是每次喂他用膳之时,连悠月总是含着几分期待又急切的神情打量他,让他感觉有些疑惑。 连悠月那神情,仿佛在期待着他快些好起来,这本没有什么,可那眼神里,似乎还氤氲着一丝淡淡的疑惑,仿若在自问,怎么还不见好转呢? 她的眸子太过纯粹而清澈,神情根本没有什么遮掩,以至于闻人越根本没有多想其他,只道她是听闻他有解决的办法后,一直期待着他快些好些来。 故而,这日用完晚膳后,闻人越浅笑着安抚她道,“别担心,不要着急,夏至时,我一定会破除此术的。” “嗯,殿下一定会恢复的!”哪知,连悠月却是睁着大大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似在回答他的话,又似在自行赌咒! 闻人越瞧着她这般可爱又天真的神情,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眉眼狭长,透出几分柔和,仿佛满身的虚弱与疼痛都一瞬消失了踪迹。 可连悠月站起身来时,却是忽然踉跄了几步,好在被那侍卫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摔倒在地上。 起先一直背着光,而连悠月又时常垂着头,闻人越不曾注意到连悠月的面色,此刻这一踉跄,闻人越才看清。 连悠月小脸惨淡失色,寻不到点点红润,眉眼间还浮着丝丝疲惫倦色,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竟是和他一样,满是狼狈虚弱。 闻人越不禁皱了眉,心下顿时有些歉疚,只道是连悠月这数日照顾他所致,急忙道,“请个大夫来给连姑娘调养调养身子。” “不,不用了。”连悠月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忙得阻止道,她绕了绕衣角,才嗫嗫地道,“我……我只是昨晚没有睡好,今晚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闻人越有些迟疑地盯着她的面色,却见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似乎是想证明自己没事。 见她如此,闻人越也只好暂时打消了请大夫的念头,让那侍卫好好照顾连悠月。 …… 而殷杬这处,他们三人已经赶到了另一处地方。 这里是一间偏僻的小院,但四周隐在暗处的守卫,却十分严密,都是殷杬的人。 此刻,薄薄暮色之中,殷杬正站在一处凭栏前。 他手中还拿着那一枚生辰玉牒,虽看不到神情,但从其周身气息,都能感觉十分阴沉不悦。 李轻歌诧异地瞧了一眼她师父拿在手中之物,却见其上,依稀有四条红痕像是活物一般,在那玉块之中极其缓慢的游走,而且依稀,那红痕里还透着几分金色。 而这玉块的表面,已经变成了花脸猫一般,乌泱泱里夹杂着几块斑驳,可在那斑驳之处,却透出了这玉块的本身色泽,剔透碧绿,一看便是上等的好玉。 碧绿之中,便是这奇怪的状似活物又透着金色的红痕,仍在缓慢的游走。 “师父,这里面是什么,怎么如此奇怪,好像还在游动?”李轻歌不解地问道。 殷杬阴沉地盯着那玉牒,捏着那玉牒的手却暗暗加了几分力道,显得骨节有些苍白。 “不知道。”沉默了一会儿,殷杬才阴沉莫名地道,“看来,时间不多了。” 李轻歌顿了顿,但感觉此刻师父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便也没再多问。 她刚要转身离开,却见她师父忽的转过身来。 而此刻,殷杬的帽檐并没有和往常一样拉得很下,面对着面,她能清清楚楚看清殷杬的这张苍白到近乎有些病态的脸。 可她却并不觉得这脸张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很是俊朗。 这就是她的师父啊,是她黑暗的人生中,明亮的一束光,刺透了漫天的黑暗,为她带来了光明。 初见师父时,她的世界还是一片漆黑,那时候她就无数次幻想过师父的相貌。 后来,师父治好了她的眼睛,让她看见了这个世界,可师父却始终带着斗篷,她熟悉他的声音,可却从不知他的相貌。 她偷偷画了无数张他的画像,可始终不愿随意幻想一副容颜,觉得那是亵渎,故而每一副画像,都是面目空白。 她因为自幼失明,一直饱受欺负,就连她亲生母亲父亲,都将她锁在一个小院里,不管不顾,任凭丫鬟仆人欺负。 是师父给了她光明,给了她生命的转折,让她从那个小院里获得了自由,故而师父问她想要什么时,她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藏在心中多年的愤恨,她想要权势! 她以为她最想要的,就是权势,将那些欺负过她的人一个一个踩在脚底,包括,她的亲生父亲! 可那日,终于得偿所愿看见了师父的相貌后,师父忽然问她的那句话,却让她忽然迷茫了。 师父说,“可他若从头到尾皆是作戏,你这一场,可就输透了。” 她发现,就算当真输透了,似乎,也无所谓了…… 她发现,权势于她,好像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发现,她真正的执念,好像,其实是…… 这给了她光明,给了她新生,又教会了诸多事情的……师父。 李轻歌神思沉迷思量间,却忽然感觉眼角传来一抹温热的触感。 她回过神来,才惊异的发觉,她师父的指腹正摩挲在她的眼角,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仿若想起了他藏在心底深处最为温柔的东西。 她怔了怔,敏感地意识到师父此刻的神情,并不是因她而起,可她却并没有躲开,对于师父的碰触,她似乎也并不反感,反而,有一种隐隐的期待。 师父的手,不同于她幻想的冰凉,不同于他整个人的阴沉,反而十分温热。 李轻歌思绪不禁有些迷离与恍惚,可恍惚间,她依稀听到她师父好像在说些什么。 “……盛宴……要开始了……阿杼姐姐……” 李轻歌并未听得太清,神思迷离间,她不禁下意识地唤道,“师父。” 可这一声,却猛的惊醒了殷杬恍惚的神思,殷杬神色一敛,再不见丝毫柔和,摩挲在李轻歌眼角的手也刷的抽了回来。 殷杬抽离的太快,温热感猛的消失,李轻歌不禁有些失落的感觉眼角触感的消失,却也渐渐回过了神来。 却见殷杬又带好了斗篷,整个人沉在阴影夜色中,阴冷又透着几分诡谲。 而因为情绪的失控与迷离,他们并未注意到,方才那一幕,正巧落在了连安王的眼中。 连安王本是准备来找殷杬,却不想刚好撞见了这一幕,不过他是个过来人,虽然没有听到他们的低语,但却能看出些问题来。 看来,李轻歌的眉眼,应该是和某个人十分相似,才让这阴沉沉的殷杬都一瞬失了神,满是柔和。 见此,连安王越发肯定了当初的猜测,殷杬曾说,他的目的是为一个人,看来,并不假。 至于那个人是不是死在十五围困北弥那件事情中,他却并不能肯定,因为他可以确定,殷杬的目的,绝不只是颠覆十五的帝位。 至少,那西殊太子的生辰玉牒便足以说明问题。 想到生辰玉牒的事情,连安王眸底不禁划过一抹深色,暗鹰前去取遗诏,按着速度,今晚亥时之前,应该能到了。 第二百八十章天谕,七子兴国 东渊。 同是这一日的晌午时分,伶颜就已经从宫外带回了云凌老将军的再次回信。 和上次一样,信中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内容,却是翻天覆地,甚合宣绫靖之意。 因为,云凌老将军要亲自赶来东渊。 只要云凌老将军不再闭口不言,阿玦这件事背后暗藏的东西,总该浮出水面了。 知晓了其中的缘由,也许,那个竹林阵法背后暗藏之人,也能查个水落石出了。 云凌老将军的消息传来之时,尉迟晔也有一封信件传来,说的是,云凌老将军的随行安排。 本来,为安全妥当起见,素鸢本是准备带部分九伶楼的人手随行护送,但顾及季府满门忌日将到,尉迟晔还是决定让素鸢暂留。因而,护送云凌老将军的人是苏晋所派遣的五百精兵。 尉迟晔此意,宣绫靖自是明白了。 当即,宣绫靖便是请慕亦弦派遣了千数黑铁卫前往边境接应,以免有何意外发生。 收到云凌老将军的信后,宣绫靖与慕亦弦又是悄悄去看了一番云夕玦。 云夕玦的身体仍是那般,除却没有呼吸与脉搏,看不出其他任何问题,就仿若只是睡着了一般。 从暗室离开后,宣绫靖便是陪着慕亦弦在勤政殿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慕亦弦查阅奏疏,宣绫靖便在一旁静静研究着自己的阵法书册。 偶尔看得累了,便又盯着慕亦弦,托腮休息。 休息之余,她想到眼下东渊的局势,心中倒是一片复杂,不知该说是风云飘摇,还是该说啼笑皆非。 慕亦弦为了让殷杬相信连安王的谋逆,一直派遣了重兵在各处搜寻连安王的下落,可迟迟没有踪迹,以致于朝臣疑虑纷纭。 连安王如今究竟当真是心怀谋逆,还是因为那所谓的先帝遗诏,被东帝暗下杀手,众人皆是无法完全确认。 故而,东渊朝堂之上的两派纷争一直从未停下。 一派,敬遵礼教,明明从未看见过遗诏,却声言礼可兴邦,不可轻视,应让连安王出来,一言先帝遗诏之真假,更是多次询问黑铁卫暗令是真是假。 另一派,心系国安,无论民间舆论究竟如何汹涌,不见实物,他们坚决不信,声言绝对是有贼人妄图动摇国之安稳,才传出如此谣言。 对于黑铁卫暗令,慕亦弦早已当朝说过,从未听说过如此之言,也曾让黑铁卫将领当朝作证。 可却因为并非实实在在的证据,全全都是口说为凭,朝臣半信半疑间,视线只能全全放在先帝遗诏之上。 黑铁卫暗令,只是暗令,可先帝遗诏若是存在,那必能白纸黑字地拿出来。 朝堂之上争论纷纭也就罢了,民间更是风波舆论不断。 从这日清晨起,最先从临近盛都的一处郡县传来消息,有人晨起耕作时,竟然在自己田中挖出了一块异常坚硬的奇石,而这奇石之上,竟刻着“神子降世,七子兴国”八个大字。 紧接着,临近盛都的七八个郡县俱是一一传来消息,尽皆都是同样的消息。 天降奇石,神子降世,七子兴国。 百姓皆跪地叩拜,以为是天降圣谕,深信不疑,一时间,连安王在民间的声望越发高涨。 而这天降圣谕之事,正是昨夜殷杬与连安王所说的那场好戏! 朝臣对此事众说纷纭,却是将先帝遗诏的关注推到了顶点。 慕亦弦对这些质疑一直不管不顾,宣绫靖却是实在有些想笑。 这殷杬当真是想将这舆论的好戏玩出各种花样了?竟连这种天降圣谕的愚昧之术都用出来了。 百姓淳朴而愚昧,会被这些手段所引导不足为奇,难不成,他以为朝臣尽皆是愚人? 朝臣不质疑,不是因为相信,而是因为,想借此事,对慕亦弦施压,继续求证先帝遗诏之事。 这些手段,要说有用,倒也有些影响,可若要说实际的作用,却并不算什么。 舆论之势再过有利又如何? 史书正误都能由胜利者书写,百姓之舆论,想要改观与引导,太容易不过。 殷杬所做的这些事,看起来,像是处处为连安王谋划,可说实际的,却并无太大的作用,若要仅仅凭此舆论和一纸金帛,将连安王送上帝位并非易事。 这些舆论,反倒像是取信于连安王的手段了。 宣绫靖思绪不禁滞了滞,手中拿着的阵法书册都不禁放了下来。 她的动作虽是不大,但慕亦弦却仍是察觉到了。 不由地,慕亦弦从奏疏里抬起头来,冷峻的面上,拂过浅浅的疑问之色。 宣绫靖对视上那双幽潋的黑瞳,思绪斟酌片刻,才道,“连安心机城府虽是颇深,但殷杬,恐怕也并非一个简单人。颠覆东渊,在他们的目的中,究竟是存在一部分,还是全然不存在,眼下,我们也不确定。连安王贸然入虎穴,不知对方真实目的,恐怕有些防不胜防,这场博弈,感觉,有些悬啊。” 慕亦弦剑眉微敛,本就深邃的瞳眸中,忽的幽光四起,凛凛慑人。 他素来沉冷的嗓音中,更是莫名带了几分深晦,“七皇兄只身而去,他们又能图谋到什么?既然他们有所图谋,七皇兄的安危,也就暂且不足为虑。” 宣绫靖听出了他话中分明别有所指的“只身”二字,不禁思绪一转,霎那明白了什么。 只见她敛着四季风华的眉眼里,乍然拂过绚丽光芒,浅浅笑意便随着唇畔的深意荡漾开来。 “原来,你们早有万无一失的准备。” 对视着宣绫靖这幅神情,慕亦弦眸底霎那波澜浅浅。 阿弦从不是莽撞冒失之人,既然和连安王暗定计策,定是有多番考量,好一个“只身”。 说来,连安王在朝中的支持者,也就是一些顽固不化遵从礼教的老臣以及杨国公残留的一派势力。 而反观静穆王,以萧国老为首,半壁朝堂皆是其学子门生。 若在有把握完全制住阿弦的情况下,静穆王同样也有身登帝位的底蕴,连安王所拥有的先帝遗诏,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让其更为名正言顺,而并非雪中送炭之紧要之物。 “只是不知他们真实目的为何,全全防范而已。”对于宣绫靖的薄赞,慕亦弦虽是面色冷冽的回道,但眸底却似一泓清泉,泠泠流淌,满是柔和涟漪荡漾。 而后,眸底一深,清泉乍然变成寒潭,幽冷簌簌,“但若他们有所举动,真实目的,自见一斑。” 宣绫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懂了慕亦弦这颇有沉冷深意的话来。 “皇上,各地奇石运入宫了。”就在宣绫靖与慕亦弦的话音落下,惊楚忽然出现在门口,回禀道。 宣绫靖唇角的深笑霎那多出了几分讽意,慕亦弦更是神情尽敛,只余凛凛冷肃。 在薄薄暮色之中,他们从勤政殿内走了出来。 勤政殿前的地上,各种形状的奇石摆了整整两排,细数起来,差不多有二三十块。 宣绫靖拿过一旁侍卫的刀劈了劈,竟是撞出了一些火星来。 宣绫靖唇角轻讽的笑意不由更甚,为了这天降圣谕的舆论,殷杬当真是煞费苦心了,找到了这么些如此坚硬的奇石。 这些奇石上,果真全都刻写着“神子降世,七子兴国”八个大字。 慕亦弦站在这些奇石前,一语不发,却是忽然,利剑出鞘,铮铮冷光在暮色之中更为清冷寒冽。 剑光飞速在众人眼前轻晃,而等漫天剑光消失之时,放在勤政殿前的二三十块石头,却同时发生咔嚓咔嚓的声响,紧接着,全全碎成了粉末。 宣绫靖瞧着一众侍卫的震惊,又瞧了瞧慕亦弦沉冽孤寂,云淡风轻,最终落在了满地碎石粉尘间,幽幽深晦地道,“兴国安邦,臣之职责,定国治世,才为明君。” 随后,宣绫靖与慕亦弦皆是转身回了勤政殿,只剩此地惊呆的众侍卫,脑海中仍旧回响着她的那句幽幽之言。 兴国安邦,臣之职责。七子兴国,是为臣。 而在惊楚吩咐着宫人收拾处理这满地碎石粉尘之时,伶颜却是匆匆从宫外直奔勤政殿而来。 “长公主,楼主传信来了。”伶颜并未避讳慕亦弦的在场,径直道。 宣绫靖接过阿九的信瞧了瞧,眉眼不禁敛了起来,可随后,却又忽的漾起了满是深意的笑容。 她转眸看向了慕亦弦,茵茵水眸里清透明亮,别有所指地道,“也许,你们当真防范对了。” 说着,她一边将阿九的信递给了慕亦弦。 伶颜站在一旁并不作声,却有一丝浅浅疑惑浮于眼表,楼主的信,她刚刚收到时便也瞧了。 信中所言,是南乔的乱事。南乔太上皇不满南君执政,曾被人暗中说服,写下传位诏书,送与聂成祈之手,而此事的时间,就在南乔太上皇兵败封禅台之后。 这确实是长公主所关心的可能危及国家安稳的隐患,可长公主与东帝的话,她怎么有些不甚明白,怎么和东渊也有所关系了。 伶颜虽是不懂,宣绫靖与慕亦弦却不得不感慨阿九这封信来得实在太过及时了。 因为,南乔太上皇虽然沉迷享乐,但能身登帝位,自有其过人之处,不可能是彻彻底底的愚人。 南乔太上皇兵败封禅台后,聂成祈与阮寂从一直踪迹全无,而据断崖痕迹推测,聂成祈被阮寂从钳制的可能性恐有九成。 在这种情况下,南乔太上皇能被说服写下传位诏书给那人,那人定然手执聂成祈的信物,才能取信于南乔太上皇。 而能拿到聂成祈的信物之人,不是阮寂从也定是和阮寂从有关的人! …… 第二百八十一章夜乱,刺客闯宫 “抓刺客!” 忽然,一道惊呼声划破寂寂夜色,许是隔得有些远,传过来时,只余隐隐的声响。 勤政殿众人皆是一惊,宣绫靖的思绪也瞬间惊醒过来。 惊楚与伶颜同时出殿查看,却十分显眼的发现了问题所在。 临天阁。 临天阁本就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自然一目了然。 此刻,临天阁顶灯火摇曳,隐现火势。 惊楚连忙回殿内回禀道:“皇上,是临天阁。” 慕亦弦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霎那浮现慑慑幽光,浑然天成的威势一瞬宣泄开来,他如子夜的瞳眸沉冷如霜,满是深邃。 见着他这幅神情,宣绫靖先是一顿,转瞬,却惊色俱敛,反而多了几分深意,浅笑道,“就是临天阁?” 慕亦弦淡淡的点头举动,更是让她眸中的这一分深意变得越发浓郁。 看来,又是一场好戏。 慕亦弦将阿九的信递回给她,便大步往外走去,宣绫靖敛了敛眉眼唇角的讽意,也当即跟上了步伐。 一边往临天阁赶去,宣绫靖一边抬头瞧着,果见临天阁顶有诸多人影晃动。 不过火势倒还不大,只有星星点点。 …… 而此刻,在临天阁顶的,正是连安王所派的暗鹰以及殷杬的手下,而他们身上,正穿着公公的衣服,显然是混入的宫中。 连安王的先帝遗诏,正是藏在这临天阁顶中,临天阁虽是东渊皇城最高的地方,但甚少有人来此,藏于此地确实是不错的地方。 连安王的暗鹰与殷杬的手下本是准备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此地,将连安王所说的东西取走。 只可惜,眼下东西他们是取到了,能否顺利带走却成了一个大问题。 因为,他们已经被层层包围了,除却因为空间狭小,只逼进临天阁顶楼道口的几十禁卫,临天阁下,更是围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影。 连安王的暗鹰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隔门之外,又俯瞰了一眼临天阁下,最终,愤怒不满地落在了殷杬那手下身上。 “早说了此地机关重重,让你在门外守着,你偏要跟进来,跟进来也就罢了,偏偏本事不足!眼下惊动了禁卫,东帝定也在赶来途中,你我身死此地也就罢了,坏了主子的大事,如何交代!” “你——”那殷杬的手下被指责本事不济,当即气滞。 殷杬派他前来跟着这暗鹰,本就是怕连安王暗中耍什么心机,先前他们刚刚潜到这临天阁顶时,这暗鹰不让他跟进来,他自然担心他心怀不轨,要撇开他暗动手脚。 看着这四四方方空荡荡的阁楼,哪里能有多大的危险,他便不管不顾跟着走了进来,却没想到,这小小的地方,竟当真机关重重,险象环生。 他却不知,这小小的阁楼确实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危险,但关键是,此地,早在连安王和慕亦弦定下计谋之后,便多出了一枚玉玦。 而这玉玦之上,是桑莫曾经帮慕亦弦刻下的攻防皆宜的护宅之阵,如何能不机关重重? 而正是如此猝不及防之下,他们惊动了禁卫,才造成了眼下的局面。 可被暗鹰如此指责,殷杬那手下也说不出什么反驳,反而内心也满是沉重,眼下的局面,不是互相指责的时候,如何脱身,才是重中之重。 东帝的武力,他们是有所耳闻的,若等到东帝赶来,他们恐怕更难脱身! 殷杬那手下神色阴沉地盯着围在隔门之外的人,满目杀意,“不可拖延,那就强冲出去!” 他虽如此说,可还是时不时注意着暗鹰的动静,或者,应该说是监视。 暗鹰自然察觉到他的目光,但此刻不是顾及这些的时候,他虽满是不悦,但杀气更重,冷冷看着隔门外的人影,“眼下只能如此了!” 言罢,暗鹰收好了放在怀中的东西,才剑势一转,直往隔门之外冲去,殷杬那侍卫自是也紧跟而上。 一时间,数十人在这狭小的阁楼内打斗了起来。 刀光剑影,血光四溅。 可禁卫却一直有人从楼下冲上来,暗鹰与那手下杀了好一会儿,仍旧没能彻底杀出一条生路来。 暗鹰面色越见沉重,低头打量了一眼临天阁下和不远处,火光游走,分明还有禁卫在往此地赶来。 暗鹰愤怒地啐骂了一句,才满是狠意地道,“拼了!再不脱身,当真走不了了!” 说着,他满是怀疑地瞥了殷杬那手下一眼,怒骂道,“该死的,都是你惹出来的!!主子的东西为重,不管你还有什么任务,眼下,我们必须合作,不然谁都走不了!” 那手下面色沉重,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二人达成共识,统统不要命似的往外冲去,身上负伤,也不躲不闪,以命换命一般,直直往外冲,几乎杀红了眼! 一时间,禁卫竟当真被他们一瞬逼退! 可眼下,临天阁下,已经是层层禁卫包围,他们就算冲到楼下,恐怕也冲不出禁卫的包围,只能兵行险招,另想办法离开了。 此时,他们已经冲到了临天阁的半腰,而临天阁下的情况就更是清楚的映入了他们的眼中,密密麻麻,怕是已有万人! 万人围困,仅凭他们二人,怎么可能逃脱得了。 更何况,看着其中的一道人影,暗鹰瞳孔猛的一缩,满身忌惮的寒意! 东帝! 东帝已经赶到了! 暗鹰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脚步一顿,那殷杬的手下本是不懂他为何突然停住步伐,便听暗鹰满是惊悸地道,“东帝到了!” 殷杬那手下虽然没有亲自面对过东帝,那东帝的威名却是早有耳闻,此刻一听,也瞳眸一缩,浑身紧绷。 临天阁下,走不通了! 时至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听那暗鹰之言,擅闯入内,究竟惹下了多大的祸! 暗鹰眼神忌惮地盯着临天阁下那道寒厉无双的人影,满是沉重地道,“跟着我走!” 说着,那暗鹰竟是径直从临天阁半腰跃出了阁内,此刻情况紧急,殷杬那手下自然再没多做疑虑,紧跟而来。 夜色遮掩之下,他们的身影并不明显,诸多禁卫并未瞧见仔细。 但慕亦弦却冷冷盯着那两道在夜色之中划过的人影,双目寒光乍现,脚下一点,身形竟也追了过去! 殷杬那手下不经意回头,正好看见了那越来越近的人影。 夜色之中,那一双孤冷幽瞳似燃着地狱幽火,漫天夜色也遮掩不住那惊天的冷肃杀意,让他浑身惊冷。 一眼对视,他只觉背后一片湿冷。尚未对敌,他便意识到,自己,绝不是敌手,甚至,撑不下三招。 暗鹰也注意到了慕亦弦的追来,甚至隐隐都能感觉一股惊天的杀意紧紧锁定在他的身上,通体冰凉。 暗鹰瞳孔剧烈收缩,脚下步子不停,可那身后的人影却明显越来越近。 他知道,殷杬那手下,武力不强,但轻功一绝,逃命手段应该不错。 而他们,都不是东帝的对手。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看到净月宫后,再往左转,到三个宫殿,名於宫,那是殿下曾经住过的宫殿,寝床下有一条暗道,可以直通宫外。” 暗鹰当即做了决定,声音低沉而快速地对殷杬那手下说着,这祸虽然是他造成的,但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当为首要! 让殷杬这手下留下抵挡东帝,不过只能拖延几息,到头来,他们二人谁都走不了! 而他们暗鹰,另有一套激发潜力的功法,运功之下,他尚且能拖住十几息。 殷杬那手下微是一愣,当即点了点头,紧要关头,不容迟疑,更何况,正如暗鹰所说,主子的任务为先。 二人一瞬达成共识,暗鹰明显将活命的机会留给了他,殷杬那手下,又能有何异议。 暗鹰有些阴沉地睨了那手下一眼,才把怀中的东西也塞到了他手中,喝道,“走!” 那人毫不迟疑,收下东西,便按着暗鹰所说飞速离去。 不过几息间,慕亦弦便已经追至了此地。 暗鹰却双目赤红,明显已经动用了激发潜力之术,更是目含死志,不要命地直冲慕亦弦袭来。 慕亦弦面色沉冷如铁,双目杀伐冷冽,掌风更是凌厉非常,毫无留手。 交手不过十几息,暗鹰已经连连吐血,身影摇晃。 不过这十几息间,以殷杬那手下的轻功,已然达到了暗鹰所说的名於宫,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便见暗鹰被慕亦弦一掌击在致命的头顶,而后,整个人凌空砸落在地,打斗的动静一霎消失殆尽。 而后,慕亦弦身形飞快,直往他落下的方向而来。 他瞳孔猛缩,再不敢迟疑,好在此地宫殿繁多,他钻入一处,想那东帝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而他飞快找到了名於宫,直奔暗鹰所说的寝床,寻到了暗道入口,匆忙逃命而去。 被慕亦弦那杀伐果断的手段惊的心神巨震,他紧紧攥着怀中主子所要的东西,仓皇逃命。 却是不知,在他离开后没过多久,这名於宫的寝床前,便是站了两道人影。 一是慕亦弦,一是宣绫靖。 宣绫靖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狭长的凤目间更是风华熠熠闪烁,“你这杀伐冷血的手段,倒是把人吓到了,连个照面都未打,就仓皇而逃了。” 慕亦弦目光沉冽寂然,如同万载荒原,空寂淡漠,他淡淡盯着寝床之下黑幽幽的暗道,神色幽冷莫测。 直到惊楚前来禀报道,“皇上,人醒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消息,生辰玉牒 听到惊楚的回禀,宣绫靖眉眼里的熠熠风华不由渐渐消退,而后被浅浅的促狭与深晦之意所替代。 “阖宫惊动,这般大的动静,且看看这侍卫带来了什么消息。” 瞧着宣绫靖眉眼间的促狭,慕亦弦眸底情不自禁地淌过了一抹柔和。 而等他视线转落到惊楚身上时,又只剩下满目沉冽,深邃难探。 “带上来。” 惊楚应声离去,不多时,便扶着一人走近了殿内。 而此人,却正是连安王的暗鹰,那分明被慕亦弦一掌击在天灵盖的人。 对于习武之人,除却脉门,天灵盖便是最为脆弱之处,被当掌袭击,竟皆只有身亡。 发现前来之人有两人,而留下阻拦他的人正是七皇兄的侍卫时,慕亦弦便心知另一人当是殷杬派来监视之人。 暗鹰既然留下来,必是有消息传回,但顾及那监视之人,未免给七皇兄带去怀疑与隐患,慕亦弦只好故意下狠手,让那监视之人以为暗鹰死在了他的手中。 而此时,暗鹰衣衫褴褛,还凝固着不少斑驳的血迹,他的面色苍白,呼吸沉重,双瞳隐隐有些虚浮与涣散,明显确实受了不轻的伤。 作戏嘛,总要真真假假掺杂,才能混淆视听,取信于人。 “参见皇上!”那暗鹰被惊楚搀扶而来,当即跪倒在地,虽是虚弱,却还是勉强见礼道。 暗鹰本该归属皇上,而之前,太后携稚子夺位,他们因为先帝遗诏之事,却认了连安王为主,却未想最后,竟是先帝十五子登上了帝位。 东帝即位,不曾怪罪于他们,已是天大的恩泽,他此刻自是不敢虚了半分尊卑礼数。 慕亦弦对暗鹰虽没有什么好感,但却也并无诛杀之心,淡淡瞥了那暗鹰一眼,便示意惊楚将人又扶了起来。 “七皇兄有何消息?” 那暗鹰步伐虚浮地由着惊楚搀扶,才勉强回道,“殿下让属下告诉皇上,西殊太子的生辰玉牒似在殷杬手中,而且玉质黑沉,不似原本剔透,不知是不是什么阴邪手段。” 慕亦弦当即凛了眉峰,沉冷之气在双瞳里肆意游走。 而宣绫靖却是眉眼一沉,透出了几分厉芒,“具体是何情况?” 她虽不懂那些风水之术,但却也知攸关生辰八字的东西,不会是什么小事。 更何况,听那暗鹰之言,阿越师兄的生辰玉牒色泽黑沉,明显就是不祥之兆。 难怪当初还在北弥时,悠月那般惶惶不安,原来,阿越师兄竟当真出事了! 那暗鹰却是迟缓地喘了一口气,才又道,“殿下身边一直有殷杬的耳目,当时殿下只简短地告诉了属下这一句话,具体情况,属下不知。” “他们现在藏身何处?”宣绫靖拧着眉,又是问道一句。 “在祁连荒山中,据盛都不过一日路程,但属下离开时,殷杬曾说会换地方,只有那随行监视属下之人,才知道他们如今的位置。”这也是为何他自己留下,让那殷杬的手下逃生的原因之一。 宣绫靖问完,慕亦弦才又眉峰沉沉,意味深沉地又是问道一句,“此次临天阁之事,是七皇兄提及,还是殷杬提及?” 听慕亦弦如此问,宣绫靖不禁也随之沉了沉眉眼。 阿弦这句话的前后差别,可就大了,甚至,可以解释今晚临天阁遭袭的真正意义。 “殷杬。”那暗鹰虚弱的回了一句。 而他的回答,让宣绫靖与慕亦弦同时眸色见深。 慕亦弦这才挥了挥手,示意惊楚将人带下去休息。 等惊楚与暗鹰离开,宣绫靖却是忽然唤道,“伶颜!” 伶颜应声走了进来,便听宣绫靖果断命令道,“即刻联系西殊,务必查清阿越师兄如今的情况!” 可待伶颜转身刚要离开,宣绫靖却是又忽然阻止道,“等等!” 伶颜停住步伐,等候她的下一步命令,却见宣绫靖沉沉拧着眉,久久没有命令,似在自思自量。 而此时,宣绫靖也确实是在考量。 先前刚听到那暗鹰所说的消息,她震惊担心之余,尚来不及细思,可眼下细细想来,却意识到了几分不对。 殷杬手中有阿越师兄的生辰玉牒,定不仅仅只是这几日的事情,这几日,殷杬随连安王一同出逃在外,怎么可能有时间前往西殊? 而连悠月如今正在阿越师兄身边,连悠月身边有她派去的九伶楼护卫,若阿越师兄有事,她的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伶颜的手中。 因为,她当初派那侍卫前去保护连悠月时,顾及当初连悠月那般惶惶不安,她也暗下了命令,注意阿越师兄的安危状况,及时告诉于她。 可如今,伶颜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不是阿越师兄安然无恙,那便是阿越师兄有意隐瞒。 阿越师兄手握九曜手令,等同九伶楼主之令,若是阿越师兄命令不能外传,她自然得不到消息。 而她如今,更加怀疑阿越师兄确实是出事了! 毕竟,西殊三方对峙的局面持续到了如今,若阿越师兄无事,为何不赶紧平定乱局呢? 思虑至此,宣绫靖眉眼不禁沉了沉,才又看向伶颜,沉声道,“伶颜,你即刻赶往西殊,务必告诉本宫,阿越师兄如今真正的情况。” 伶颜本属她的亲卫,并非九伶楼人,自然不受九曜手令的约束。 “是!属下派个人来宫中为长公主传信,便即刻启程。”伶颜应了声,明白了宣绫靖的意思。 宣绫靖眉眼之间却沉着满满的忧虑之色,迟迟不见消退。 慕亦弦瞧着宣绫靖眉目间的担心,不由地走近握住了宣绫靖的手。 只是他此刻面色沉冷淡漠,双瞳更是幽深难探,似有寂寂幽光静淌其中。 他安抚道,“阿靖别担心,西殊太子本就精通那些风水手段,殷杬未必能对他有何威胁。” 只是他安抚的声音太过清冷淡然,隐约间,似乎还夹杂着丝丝不满与……毫不自知的委屈? 起先,宣绫靖还未察觉,立即反驳道,“阿越师兄在那山洞中,就已经过耗了心力,根本没得到时间修养,若再动风水之术与殷杬博弈,还不知会不会造成生机过耗,难以转圜,他的头发,都已经因为生机损耗彻底苍白了——” 可等她回过身来,看见慕亦弦那双瞳眸里的神情时,微张的薄唇,却不由地滞住,再没声响。 那一双幽瞳,似冽冽寒潭,孤寂冷淡,可此时,却有不知名的幽光与寂然闪烁其中,还有少许的执著与霸道深藏眼底。 宣绫靖定定对视良久,却忽然,扑哧一声轻笑了出来。 上世此生,她见过阿弦太多的神情,却从未见过他……吃醋…… 竟是这般……有趣。 不由地,她反手回握住慕亦弦的手,那温凉的触感自指尖传到心口,满是安逸与满足。 她闭了闭眸子,敛了眉眼里的笑意,再睁眼时,已是带了几分怔忪与回忆。 “阿弦,如今师父已经仙去了,无蜺山是我的家,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言下之意,阿越师兄在她心中,便是和师父一样,是亲人。 听闻此话,慕亦弦情不自禁紧了紧手,幽幽寂然的瞳眸里,乍然拂过一丝炽热的幽光。 二人抵肩相立良久,宣绫靖才敛了敛有些伤感了神色。 等伶颜赶到了西殊,应该就能知晓阿越师兄如今真正的状况了。 …… 从名於宫回到欣沐轩,宣绫靖才从伤感之中彻底回过了神来,恢复了精明睿智之状。 随意沐浴洗漱之后,她躺在床榻之上,却是辗转难眠,心神难平。 因为,她的思绪间正在思量着今晚所发生的几桩事情。 先是她与阿弦讨论着连安王“只身”入虎穴之事,从那时之言谈,便知阿弦也考虑过殷杬选择连安王而非静穆王的理由。 也许,会是因为那能够名正言顺的先帝遗诏,所以,从那“只身”二字,便足以明白连安王并非将先帝遗诏随身携带,甚至有可能为了让阿弦放心,早已呈递给了阿弦。 但为了让殷杬等人不怀疑连安王的谋逆诚意,连安王必会还有一份先帝遗诏,能够在他需要时,用以取出。 而阿弦与连安王便合伙,以临天阁设下了圈套,在临天阁藏匿了一份“先帝遗诏”,同时也是给了连安王一个传回消息的理由。 只要连安王有何大事要传回之时,便可以取回先帝遗诏之事为由。 既是防范了先帝遗诏落入外人之手,又给了连安王灵活传回消息的借口,可谓一举两得,有备无患。 而她之前在收到阿九传来的南乔消息后,别有所指的那一句,“也许,你们当真防范对了。” 所指,正是先帝遗诏。 毕竟,阮寂从以聂成祈的名义,从南乔太上皇手中骗取了传位诏书。 要知道,风引穹都知聂成祈并非念妃之子,而是东渊四公主的孩儿,阮寂从不一定不知,可如此情况下,他们还耗费心思拿到传位诏书,不免让人怀疑他们的用意。 再加之这临天阁遭袭,暗鹰带回来的消息,此次前来临天阁取先帝遗诏之事,乃是殷杬为主导提及。 不是连安王主动提及,而是殷杬,这意味,可就深了…… 先是骗取了南乔传位诏书,如今,又主动提及东渊的先帝遗诏,如此巧合,怎能不惹人生疑…… 可更为让人疑惑不解的,却是,他们又非皇族之人,要传位诏书又是为何呢? 还有,殷杬拿着阿越师兄的生辰玉牒,又做了什么?! 事情越是进了一步,她的疑虑反倒越深了些,还有阿玦的诸多暗藏问题,她如何能够安枕…… 第二百八十三章莫名?气血亏损 临天阁的动静,不可谓不大,故而第二日开始,慕亦弦便已下令整宫戒严了起来。 作戏,当然还是要做全套。 而这一日,宣绫靖除了研习她师父留下的阵法书册,便是在研究逆势锁龙阵的解除之法。 当初她与闻人越一同设计逆势锁龙阵时,由于时间紧迫,而那时东渊于她而言,只是仇敌,再加上这阵法还包含了师兄所设计的风水法阵在内,所以此刻,她并没有完整的解阵之法,只知晓几处薄弱所在。 而如今,从师父口中得知了封寂大阵的存在,以及各国帝气、气运与之的息息相关,她自然想解除对东渊龙脉气运的困束。 各国帝气、气运越是强盛,封寂大阵自然越是稳固。 慕亦弦自是一直陪同在旁,他虽不懂阵法一途,帮不上什么忙,可他仅仅坐在一旁,对宣绫靖而言,便已是莫大的帮助。 如此平静而简单的陪伴,对于上一世而言,是宣绫靖从未敢多想的奢念。 上一世他们虽也有几年亲密相伴,可那时,她的心神从未有过如今这般轻松,她的心永远都堵着一块大石,上下忐忑,不知何时身份便会被戳穿。 眼下,每当她疲惫之时,微一抬头,便能看见那幽深如雾的瞳眸。 目光交汇,瞬间便能自成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世界,谁也闯不进去,谁也破坏不了。 清澈的瞳眸里,互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眸底静静流淌荡漾的波澜与涟漪,俱是他们之间无需多言的默契。 哪怕灵虫噬体步步紧逼,哪怕他们的时光所剩无几,在那四目相对间,便已是一眼万年,心灵交融。 …… 西殊。 连悠月仍是小心翼翼的每日三餐在闻人越的膳食中掺杂她的血液,仍是隐含焦急与期待地打量闻人越的面色是否有所好转。 却丝毫不顾自己已经惨淡到让人胆战心惊的面色。 她扑着厚厚的妆粉,将自己的苍白与虚弱全全遮掩藏住,生怕闻人越会发现。 这一日傍晚,在喂完闻人越最后一口补汤之时,连悠月收拾完碗筷,正要退出去时,却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拼命地掐着手心,想要坚持走到屋外,可终究还是耐不住眼前的昏黄与黯淡袭来,晕倒了过去。 “哐当”碗筷坠落在地的声音,惊醒了躺在床上休息的闻人越,便见那一道娇小的身影正摇摇欲坠。 晚霞余光之中,那一道摇摇欲坠的身影显得格外纤弱,他说不清看见这一幕时,心里幽幽淌过的是什么滋味,只知心紧紧提起,而同时更是身比心快,他已是挣扎地起身,想要接住那纤弱娇小的身影。 但他如今本就虚弱未复,仅仅从床上站起身来,便已是虚汗满额,又如何能及时赶到门边,将连悠月接住。 好在宣绫靖派来的侍卫眼疾手快,免去了连悠月摔倒在地的危险。 看见那侍卫将连悠月接住,闻人越才毫不自知地松了一口气,连忙吩咐道,“将她放到床上,你即刻去请位大夫来瞧瞧。” 那侍卫听命而为,将连悠月放在了床榻上,便匆匆离去。 闻人越倚着床柱,在床榻边坐靠着,眼神却怎么也无法从晕倒的连悠月身上移开。 此刻,厚厚的粉妆都已经无法全全遮下连悠月虚弱的面色,她薄唇苍白,毫无血色,就算已经昏迷,一对薄如蝉翼的睫羽却仍是不安的轻颤着,仿若仍旧记挂着什么。 闻人越的眸底情不自禁地、悄无声息地淌过一抹柔色,流转在琥珀色的瞳眸里,仿若一抹祥和的晚霞,旖旎多彩。 毫不自知间,他缓缓探出手来,轻轻碰触在连悠月那轻颤不止的眉眼,想要安抚她放心不下的不安,纤长柔软的睫羽有一下没一下的捎在指腹,仿若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挠着,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直到感觉到从指尖传来的柔软感与冰凉感,他才陡然回过神来。 指尖一颤,他猛的收了回来。 继而,琥珀色瞳眸里,漾起了满满的担忧与愧疚。 若非连日劳心费神照料于他,连悠月怎么会突然晕倒。 以往,他只知她怯懦胆小,天真可爱,却从未发现,晕倒的她,看起来如此脆弱又单薄,让人……让他心疼。 侍卫很快便将大夫请了回来,而这被请回来的人,却是让闻人越愣了一愣。 他虽是不熟,但却也认识。 况晋函。 “殿下如今隐藏行踪,属下不便请城里的大夫,正好在外偶遇见况公子,便将况公子请了回来。”那侍卫径直回禀,解了闻人越的疑惑。 况晋函温和地拱手笑了笑,那侍卫是九伶楼的人他自然能够辨出,而闻人越与宣绫靖的师兄妹关系,那侍卫将他请来时,便也告知了些,毕竟如今,宣绫靖并未有所掩藏闻人越与她的师兄妹关系。 “况公子怎么会在西殊?” 闻人越倒不是怀疑况晋函,而是如今西殊局势混乱,安危难测,而他更听宣绫靖提过有关阵毒之事,“听阿靖说,无崖子前辈与况公子正在为尉迟晔解除阵毒?” “不错,尉迟兄的毒,师父已经有所进展,但还差一味奇药,灵附子,这味药只在西殊有,所以多日以前,我们就已经来了西殊,如今药已取到,正准备启程回北弥。” 况晋函随口解释了句,这才走上前来。 闻人越点了点头,勉强地站了起来,让况晋函上前查看,只是他如此举动之下,额上不免又沁出了一层薄汗。 侍卫忙得搬来椅子,扶着闻人越坐下。 况晋函有些疑惑地打量了闻人越一眼,他是医者,自然能一眼看出闻人越此刻的身体分明有恙,但连悠月已经陷入了昏迷,轻重之下,他只好先搭了搭连悠月的脉。 可这一搭脉,他眉头不由地开始蹙起,最后,更是紧紧拧成了一团。 “连姑娘气血怎么亏损得如此厉害?再严重些,怕是要伤及根本,落下病根了。” 他满腹疑虑地回头瞧了瞧闻人越与那请他来的侍卫,他虽知道如今西殊局势,但也不至于让一个好好的姑娘气血亏损到晕迷啊? “气血亏损?”却见闻人越比他更是惊疑,求证地看向了那侍卫。 而那侍卫更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一脸不知。 闻人越眉眼不禁有些沉,他本以为连悠月只是连日太过劳累,怎的还有气血亏损…… 但此刻连悠月尚在昏迷,不是深究的时刻,闻人越拭了拭额上的虚汗,才勉强低沉地拜托道,“能否劳烦况公子在此多停留数日,为连姑娘调养调养身子?” 况晋函略作思量后,便点了点头。 且不说这西殊太子与长公主是师兄妹,只说当初北弥的复辟,南乔与西殊的共同声援,眼下正值西殊大乱夺嫡之争,他自然是希望这西殊太子登临九五。 而眼下,这一个两个都病怏怏的模样,还怎么夺下帝位? 点完头后,况晋函才瞧向了闻人越的面色,道,“太子殿下面色如此虚弱苍白,可也让在下看看?” 闻人越虚弱地笑了笑,也没拒绝地伸了伸手,但同时也解释道,“我这不是并不是病,是一些拿不上台面的阴诡诅咒之术。” 况晋函顿了顿,才搭脉,沉默片刻,他眉头不禁又一次拧了起来,声音也有些沉,“太子殿下可有破解之法?” 因为正如西殊太子所言,他所搭出的脉象,根本不是病,若非要说出一个病来,他只能将其归为自然常态生老病死之中的“老”。 西殊太子如今的脉象,就如同一个迟暮之年的老者,垂垂老矣,生机自然退化,自然而然的苍老之态,医者可医病,可如何能医老? “算是有吧,不过还需借助天时,还要虚耗上几日。” 闻人越勉强地笑了笑,目光才又渐渐落到连悠月的身上,“这数日,就劳烦况公子费心了。” “无妨,那在下先去为连姑娘熬一副养血调气的药。”见闻人越不准备细说,便转移了话题,况晋函也没再追问,点了点头,询问了下厨房的方位,便先行离开了。 况晋函离开后,闻人越眸光才有些沉与疑地落在连悠月的面上,实在有些想不通为何她会气血亏损如此严重,不由地问道,“连姑娘这些时日做了些什么?你与我细细说上一遍。” “连姑娘每日为殿下准备下膳食,照顾殿下,然后就是回房歇息,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那侍卫回答地也是满心疑惑,长公主命令她保护好连姑娘,如今连姑娘身体出了如此大问题,她竟是毫无所觉,实在太过失职。 “没有其他了?”闻人越眉眼虚弱,但仍是迟疑地追问了句。 那侍卫仔细回忆片刻,然后才摇了摇头,“没有。” 连姑娘每日所做的事情都是全全围绕着太子殿下,数来数去,都是同样的几件事情,她实在没有发现什么别的。 闻人越眉头不禁收紧,却仍是不信连悠月突然这般会是无缘无故,她之前在太子府住了数月,从未听说过如此的病情,“那她可曾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奇怪的举动? 那侍卫不禁愣了愣。 起先,她并不觉得连姑娘会害西殊太子,所以根本没有在意每次为西殊太子端来膳食前,连姑娘让她先出去的举动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小女儿家还有什么害羞的心意要偷偷准备,只能连姑娘与西殊太子两个人瞧。 眼下闻人越如此一提,她才感觉有些奇怪,不禁将此事说了出来。 听闻此事,闻人越眉眼间夹杂越发浓的疑色,但此刻连悠月尚未醒来,他便只沉吟地点了点头,未做什么吩咐。 且不管为何会气血亏损,有况晋函在此照料调养,她的身体总归能好些。 …… 第二百八十四章博弈,真真假假(一) 子时将末,东渊,荒郊一处偏僻小院。 明明应是夜深入眠的时刻,庭院的石桌旁,却坐着三道人影,桌上还摆着几坛酒,酒香幽幽。 但从幽暗的灯火间,看这几人的神情,却无半分饮酒作乐,逍遥自在的惬意,反倒是各有所思,像是在等什么。 此三人,正是殷杬与李轻歌师徒,以及连安王慕亦渊。 因为,算算路程与时辰,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派去的人,应该是今晚回来了。 而恰在此时,一道虚影在夜色之中一闪而过,却毫无阻拦了进了小院内,跪倒在殷杬的身前,同时,还从怀中取出一物奉于前。 连安王瞳眸微眯,看不清神情,视线却是一瞬不瞬地落在那人的身上,深晦莫名。 但他心中却是暗忖道,暗鹰没有跟回来,看来,当初故意将先帝遗诏留在宫中,以备他有借口派人回宫传回消息的计划,当真不错,有备无患。 殷杬扫了那人一眼,正要出手接过那人手中的东西,连安王却是迅速一敛思绪,先一步从那人手中拿了过来。 连安王神情有些邪肆,把玩着手中的圣旨,目光仍是落在那人的身上,只是温度却是越来越冷。 随后,他打开瞧了一眼遗旨,确认了是十五另外准备的一份后,才阴晴不定地质问道,“本王的暗鹰呢?” “回程途中,我们遇到了东帝的阻拦,殿下的暗鹰为了确保将此物送回,孤身留下阻拦东帝,被东帝一掌……击毙了。”殷杬那侍卫顿了顿,耍心眼地回答道。 可在场的三人,谁又是能够轻易糊弄之人。 听见那侍卫如此回答,殷杬罩在斗篷下尚不清楚神情,李轻歌却是率先蹙了蹙眉。 而连安王瞳眸越发幽深难测,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人,声音却冷如寒铁,“本王派去的暗鹰,对那处地方十分熟悉,而且那地方人迹罕至,凭暗鹰的本事,无声无息出入那地绝对万无一失,怎么就这么巧,你们会惊动了十五?” “这……”那侍卫话语一滞,若非他要听从主令,监视盯着连安王暗鹰的一举一动,也不会触动了临天阁内的机关,惊动满宫,可这理由,他是万万不能直说! 他飞快寻了个理由,刚想解释说是那地方重布了机关,暗鹰也不熟悉之时,连安王却是在他开口之前又出声截住。 只见连安王神情冰冷狂肆,眼睛竟乎眯成了一条缝,那似盯非盯着他的视线,直让他一股寒意从头到脚,浑身惊冷。 “你要找什么借口,本王不敢兴趣。” 说此话时,连安王的嗓音低沉莫名,依稀还透着几分懒怠,同时缓缓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踱步到了那侍卫的身后。 听闻此话,那侍卫刚微松一口气,却感觉心口一阵撕裂的剧痛,一把鲜红的利剑已是从他心口处穿了出来。 在他身后,连安王正握着那刺穿他后背前胸的利剑,那双氤氲着懒怠的眸子不知何时变成了极寒的危险冷芒,唇角更是挂起了残忍冰冷至极的弧度。 “本王的暗鹰死了,你却活着,岂不显得本王的暗鹰不如你?” 在那侍卫最后的意识里,只剩下连安王这一句森冷如铁的话语。 见那侍卫生机绝了,连安王才又满是懒怠地甩了甩手,视线也恢复了几分邪肆与不羁,却仿若什么也没做的又回到了座位上,大口饮了一杯酒,才似笑非笑地瞧向了殷杬,道,“帮阁下处置一个本事不足的手下,阁下,不介意吧?” 那“本事不足”四个人,连安王咬得格外重。 他先前已经说得很是清楚了,暗鹰对临天阁十分熟悉,无声无息出入绝无问题,他们还能惊动十五,只能说明是跟随暗鹰一同前去的人拖了后腿。 他相信,殷杬听得明白他的深意。而且,借此机会,当场打殷杬一巴掌,何乐而不为? 李轻歌迟疑地瞧了一眼殷杬,见殷杬迟迟未作反应,她便也没多说什么,反倒是有些好奇地瞧了一眼被连安王放在桌上的那一卷帛书。 这,就是先帝遗诏?师父所要的东西? 李轻歌尚未开口将话题转到这一纸帛书上,便听殷杬喜怒难明地道,“本事不足,死不足惜。” 连安王满意地一笑,眸含深意,“阁下果然是成大事者。” 殷杬未置可否,也并未接话,而是默默地招了招手,唤了两人出来,将那侍卫的尸体飞快的拖走处理了。 待得此地的血腥气被夜风吹散,连安王才又拿起了桌上的遗诏,一边把玩着,一边道,“本王的诚意已经摆在这里了,阁下的诚意呢?” “殿下莫急,这遗诏是真是假,尚未确认呢。”殷杬的头微微低了低,视线落到了正被连安王把玩的遗诏上。 连安王面上神情不变,丝毫不为所动,但暗下,心弦却是悄然一绷,而后,面露愠怒之色,质道,“放肆,先帝遗诏,岂容你胡乱质疑!” “在下只是为了万无一失,毕竟,这遗诏是被殿下另藏他处,万一在殿下也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掉包了呢?” 殷杬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却差不多正中,连安王心弦霎那绷得更紧。 心弦虽是紧绷,连安王面上却不露分毫紧张,反倒越发写明了怒意,斥责嘲讽道,“本王已经确认,正是先帝遗诏,怎么?阁下不信本王的眼光,难道,阁下自认为比本王更熟悉先帝遗诏不成?” 甚至,话到最后一句,连安王神情间还夹带了丝丝怀疑打量。 本来这丝怀疑打量之色只是作戏,可话说完,连安王心头猛的一跳,忽的感觉心中当真涌现了一丝怀疑。 这殷杬对先帝遗诏,似乎当真有些在意! 可转念一想,如今他手中的这遗诏乃是十五伪造的,他暗下又松了一口气,不管殷杬对先帝遗诏是否别有用心,反正这是假的,他能如何? “在下自然没有殿下熟悉,但在下也自有别的方法辨认真假,殿下既是要与在下开诚布公,这是真是假,难道不该由在下来确认一番吗?” 殷杬缓缓将斗篷拉了下来,露出了那一张病态而苍白的脸,眼神阴沉沉地打量着连安王身上,透着几分深晦莫测的幽光,“殿下如此阻拦,究竟是不满在下对先帝有所不敬,还是……另有隐情呢?” 那“另有隐情”四个字,他尾音拖得极长而幽深,仿若当真洞察到了什么一般。 连安王心神一抽,面上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反而透出了几分邪肆,他晃了晃手中的先帝遗诏,眼眸微眯,满是意味深长。 “倒不是不让阁下确认,只是如今本王在阁下的地盘,又拿来了先帝遗诏,阁下却半点诚意都没拿出来,是否太不公平?这合作的诚意嘛,总要你一步我一步慢慢来,而不是让本王先几步走到头了,你再走到头不是?” 殷杬阴沉的视线一霎凝在连安王似笑非笑的脸上,而李轻歌却是在殷杬取下斗篷帽时,视线便情不自禁地挪到了殷杬的脸上。 连安王的视线余光不着痕迹扫了李轻歌一眼,见她如此神情,越发肯定了昨晚所见的那一幕,心头一声啼笑掠过,这师徒二人间,还真有些意思。 而殷杬凝着连安王思量片刻,终于开口道,“歌儿,去地室,将人带上来。” “是。”李轻歌应声敛了视线,转身离开。 连安王盯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头倒瞬间浮起几丝好奇,有些犹疑的视线打量在殷杬的身上。 但殷杬并未开口解释什么,直到李轻歌将人带了上来。 那人被另外两人架着而来,手上脚上都缚着重重的镣铐,拖走起来,满是镣铐撞击拖动的声响,在寂静的子夜里,格外清晰而沉重。 连安王的视线随着声音转了过去,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他身着的衣服,虽然满是褶皱与灰尘,但仍能堪堪辨出那华贵不凡的衣料与样式。 衣料、样式皆是产自南乔,能穿之人,非富即贵。 随后,才注意到那人的面容与步伐,面容清俊,尚能看出几分残余的稚嫩之气,大致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面色有些苍白,步伐更是极其虚浮踉跄,若非有两人架着他,怕是站都站不住。 他整个人虽是狼狈虚弱,但眼神却十分锐利,一眼便能看出其中不屈的贵气,而且,那双瞳眸里似乎还燃着怒火,若非他口被堵着,怕是要直接斥责怒骂。 “这人是?”连安王目露疑惑地问道。 殷杬没有再卖关子,径直道,“南乔,祈王,聂成祈。” “南乔祈王?!”连安王先是一惊,旋即眉宇却是皱了起来,不满地道,“你抓他做什么?你不知道南君现在正满天下的找他呢?!东渊才经过内忧外患,本王若是一登位就开罪南乔,引起战乱,岂非昏庸无道?” 听连安王说出这句话,聂成祈有一瞬间敛了眸子里的怒火,有些疑惑地扫了连安王一眼。 “殿下切勿多虑。”殷杬阴诡地轻笑了声,而后意味莫名地问道一句,“殿下可知东渊四公主?” “你说四皇姐?听闻四皇姐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连安王皱了皱眉,实在不解殷杬突然提及此话是有何意。 殷杬更是阴诡地笑了几声,“殿下恐怕不知,东渊四公主不仅没有如传闻中夭折,反而还与北弥先帝有一段情,而这南乔祈王,就是他们那段情的结晶。” “什么?!”连安王震惊地凝了聂成祈一眼。 而此刻,聂成祈垂下头,默不作声,也看不清神色,不知是太过虚弱,还是默认了殷杬此说。 就连李轻歌都惊了一惊,她知道地室囚着一人,但却从未没想过囚着的这人身份如此复杂。 第二百八十五章博弈,真真假假(二) 殷杬并未理会他们的震惊之色,挥了挥手,示意那架着聂成祈的两人将人带回去。 连安王有些复杂地看着聂成祈被人拖走,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转而看向殷杬,疑声道,“阁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下可知,多年前,东帝为何会助太后携稚子登帝吗?又可知,东帝为何忽然挥兵攻向北弥,誓死诛杀北弥皇室吗?”殷杬却是不答反问。 连安王疑惑地敛了敛眉梢,迟疑地打量了一眼殷杬,才问道,“为何?” 当初他与老三调查了那么多年,都从未查清楚十五为何会助太后,至于为何誓要诛杀北弥皇室,他们倒没怎么关心。 李轻歌亦是有几分好奇地看向了她师父,这些事情,她还从未听师父说过。 殷杬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唇角,眸子里的诡谲之色越发深不可测。 “皆是因为东渊四公主之仇。太后以告诉东帝四公主下落踪迹为由,换的东帝倾力相助,而东帝看见东渊四公主极其惨烈的死状后,想要为她重新入殓,却被阵法所阻,而这阵法是以北弥皇室血脉所布,那必是北弥皇族亲自布下,而若要破阵,必须尽数斩灭北弥皇室,断其血脉之力。” 原来如此,难怪十五会率兵攻入北弥,在北弥举国投诚后,仍对北弥皇室誓死追杀。 连安王沉吟地点着头,心思却是瞬间明了,瞥了一眼聂成祈被架走的方向,意味深沉地道,“原来,阁下是要以聂成祈要挟十五。” 殷杬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告诉他,十五对四皇姐,十分看重。 殷杬甚为满意连安王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角扯出一分笑意,衬着他那张苍白病态的脸,反而更显诡异。 “不错,东帝既然如此在意东渊四公主,能因四公主追杀北弥皇室那么多年,这四公主唯一留在世上的孩儿,他总不会置之不顾吧。” 连安王沉沉打量着殷杬,幽幽地道,“阁下所说的这些,本王从未听说过,是真是假,口说无凭!” 他虽是如此质疑,但心中却已经信了九成。 那夜慕亦弦偷偷潜回皇宫与他商议定计时,便已经说过如今阮寂从与南乔祈王失踪之事,他更知晓,慕亦弦仍旧暗中搜查着二人踪迹。 他本来是以为十五执意搜查,只因为阮寂从的缘故,却未料,竟还有这层身份秘辛夹杂其中! “聂成祈的真实身份,想必他自己也已经有所了解,殿下若是不信,不妨自己亲自去问问。”殷杬却毫无紧张感,不疾不徐地回道。 见殷杬如此坦然的姿态,连安王便没再继续这个是真是假的问题,反倒是瞳眸一眯,透出寒冽的怀疑与戒备,“本王暂且相信阁下所言是真的……那么,阁下怎会对我东渊秘辛如此了解?!” 这殷杬竟然对他东渊的秘辛侃侃而谈,他的手在东渊暗中到底伸了有多长?! 殷杬自是看出了连安王眼中的戒备,幽幽地道,“阁下无需多虑,在下并非对东渊秘辛了解,而是对东帝了解,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言下之意,他在东渊暗中的势力并不大,不足以让连安王感受到威胁与戒备。 连安王敛了敛眉峰,戒备疑色稍有退却,但却仍是有些沉地盯着殷杬,无论是作为亲王还是帝王,对了解东渊如此多秘辛之人,他都该心存戒备。 顿了顿,连安王才敛了敛面上残余的戒备疑色,沉声道,“那阁下准备如何拿聂成祈对付十五?直接以命换命?依十五那般凉薄孤僻的性子,恐怕不会答应……” 殷杬却阴沉一笑,卖关子道,“这个嘛……就要等在下确认殿下这遗诏是真是假后,再另行相告了……殿下的遗诏真假未定,在下就把所有的计划全全告知,若殿下这遗诏是假的,殿下尚有退路,在下还如何确保万无一失呢?” 当初殷杬向连安王索要先帝遗诏,便是为了断连安王临阵倒戈的退路,如此一说,倒看不出什么漏洞与破绽。 连安王视线沉沉落在殷杬身上,这就是一场互相试探的博弈。 可自从刚刚,他就莫名的感觉殷杬对先帝遗诏似乎别有用意…… 给,还是不给呢? 若殷杬当真有辨认遗诏真假的手段,一旦验出这遗诏是假的,他这戏,又该如何继续下去? 思量片刻,连安王视线陡然转落到了自己的手上,东帝造的这假遗诏,若非是东帝提前告诉过他从何处辨认真假,就连他也难以分清,殷杬未必能够辨别的出…… “好!”顿了顿,连安王陡然抬眸对上殷杬那对阴沉的眸子,将先帝遗诏往石桌中间一放,沉声道,“阁下想如何验?” 殷杬缓缓拿起先帝遗诏,连安王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想从他的神情间瞧出哪怕一分变化,用于确认他心中的那一丝错觉——殷杬对先帝遗诏别有用心! 可殷杬连打开看都未看,神情更是没有一分变化,就将那先帝遗诏递到了李轻歌手中。 李轻歌面上拂过一丝迟疑之色,但并未说什么,接过了先帝遗诏。 殷杬才又道,“明日傍晚,在下会告诉殿下这先帝遗诏是真是假。” 话音落下,殷杬与李轻歌已经先后起身,作势要离开。 “等等!”连安王却是陡然出声制止,同时身形极快跨到了李轻歌身前,抓住了李轻歌手中的那一纸金帛的一头。 李轻歌愈发用力握紧了抓着先帝遗诏的一头,疑声道,“殿下这是何意?!” 连安王却是冷嗤一笑,满是讽意,“本王倒想问问你们是何意!明日傍晚?你们将本王这遗诏拿走一日,谁知会不会偷梁换柱!” 说着,连安王一用力,从李轻歌手中夺下了先帝遗诏,冷笑连连。 “这可是本王的倚仗,就这么由你们拿着,本王还不放心呢!本王所答应的诚意,只是将这先帝遗诏带在你们的势力范围内,可从未说过,要放到你们手上!如今本王本就在你们的势力范围之内,先帝遗诏放在本王手中,与你们来说,并未差别吧?” 李轻歌见她师父一语不发,不由伸手想要再从连安王手中拿回先帝遗诏。 连安王冷笑地勾着唇,躲开了李轻歌的手,晃了晃先帝遗诏,瞳眸微虚,嗓音霎那森寒无比,“还是说,你们要亲自拿着这先帝遗诏,其中还当真有什么本王不知的差别呢?” 连安王质疑的神色径直落在一旁的殷杬身上,一副怀疑他们根本没有助他夺位,反倒是想谋夺他手中先帝遗诏的模样。 可殷杬却至始至终没有丝毫神情起伏,只是面色阴沉,诡异莫测。 面对着连安王这幅怀疑之色,他面无表情地顿了顿,才制止了李轻歌的举动,意味不明地道,“既如此,那明日验证这遗诏真假,就劳烦殿下带着遗诏一同前往了。” 连安王心里不禁疑了疑,没想到殷杬会如此轻易地松了口,难道当真是他多虑了? 可这话语之中的意味,却让他疑虑丛生,越发觉得不对劲了起来。 殷杬说完这句话,便兀自离去了,只留下李轻歌与连安王二人站在原地,皆是一头雾水。 李轻歌见她师父离去,刚要请辞离开,连安王却是连忙道,“方才你师父说本王可以去亲自问问聂成祈,就劳烦歌儿给本王带带路了。” 李轻歌顿了顿,想及她师父方才确实如此说过,便没推辞,将连安王带去了地室。 地室中,幽暗一片,只有一盏油灯依稀散发着幽光。 聂成祈蜷缩在地上,喘息声都十分低沉,听见脚步声,他勉强地抬了抬头,地室里光线太暗,他并不能看清太远,但听脚步声,能听出一轻一重,应该是一男一女。 连安王走到近处时,所见的便是聂成祈这幅满是戒备与冷静的模样。 明明清俊的面上还依稀能看出几分稚嫩,但这幅眼神与气度,却丝毫没弱了皇家子弟的气度。 身处如此狼狈之地,并无丝毫惊慌之态。 连安王虽从未与他四皇姐有过谋面,但对这四皇姐的儿子,却有了几分赞赏。 心中虽有赞赏,但此刻,连安王却并未表现出来,他走近了几步,蹲下身来,便是沉声问道,“本王是东渊连安王,你是……四皇姐的孩儿?” 聂成祈勉强地凝了他一眼,喘息地道,“本王是,南乔祈王……不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虽不知现下究竟是什么局势,但这东渊连安王和囚他的人分明是一伙的,还在谋划什么,而且先前还特意将他带了过去,说他的身份,想来是在其中有所影响,他当然不会顺着他们的话去说。 李轻歌听他如此说,怕连安王误会她师父,连忙道,“殿下,师父不会无的放矢,这南乔祈王被囚于此,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回答您的问题。” 连安王却是幽幽站起了身来,瞧了李轻歌一眼,唇角勾着邪肆地笑意,颇有几分调戏之意,“歌儿与本王想到一起了,既然南乔祈王如此说了,那本王倒是相信你师父之言了。走吧,此地当真是太脏太乱了。” 说着,他眸子里幽光暗暗一闪,便已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搂住李轻歌的腰肢。 李轻歌却状似无意地往前先走了一步,避开了连安王的手,而后侧身探手引路道,“殿下请。” 连安王不着痕迹笑了笑,也没再做什么,只由着李轻歌的话,出了暗室。 出了暗室,李轻歌才又请辞离去。 连安王看着李轻歌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背影,才不禁咧唇玩味地笑了笑。 李轻歌先前帮他的理由,是谋取贵妃之位,如今这般,他可不觉得本心未变呐。 这师徒二人之间,确实有点意思。 李轻歌的目的都已不是最初所言,那殷杬的那番说辞,又能有几分可信? 连安王瞳眸渐渐眯起,视线转向了殷杬的房屋方向,不禁满是沉冽寒霜。 …… 第二百八十六章故人?形似神似 东渊。 翌日清晨之时,宣绫靖便已经从青沐(伶颜离开后从九伶楼调来的人)口中得知了云凌老将军一行的情况。 自从慕亦弦派去接应的黑铁卫到达后,云凌老将军便是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率了数位武功出众之人骑马先行赶来。 沿途在驿站换乘最快的马匹,估计今日晌午时分,就会到达盛都了。 听闻此则消息之时,宣绫靖脑海里不禁浮现在北弥云府瞧见的云凌老将军那副苍老颓败的模样,如今连夜兼程赶路,不知可还受得住。 而等真正到了晌午,见到云凌老将军一行之时,宣绫靖心头霎那漾满了愧疚与担忧。 云凌老将军比之上一世在云府相见时,虽是恢复了些许精神,可那双眼里彻底凝实的悲恸,却能轻而易举看出那如同死湖一片的心了。 仿若此刻她所瞧见的这些恢复的精神,全全是凭那一口气强撑着,仿若一旦解决了阿玦的事情,那口气,就会消失了…… “云凌老将军,您要保重身体啊!”宣绫靖满心复杂地叮嘱道一句。 慕亦弦陪同宣绫靖站在一旁,并未开口多说什么。 云凌老将军却是匆匆见了礼,一刻不缓地问道,“不知玦儿……玦儿此刻所在何处?” 宣绫靖上前一步,亲手搀扶住云凌老将军,才向着云夕玦尸身停放处而去。 到达暗室后,云凌老将军双目涨红,扑上前慈爱地紧紧握住云夕玦的手,却哽咽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宣绫靖面上也不禁被传染了几分悲戚之色,瞧着云凌老将军这般悲痛欲绝,她忽然有些后悔是否不该将云凌老将军再搅入这潭浑水之中。 慕亦弦一眼看出了她面上的迟疑自责,虽未作声,却是悄无声息握了握她的手。 感觉到手上传来的那轻柔的力道,宣绫靖不禁愣了愣,从慕亦弦那双如子夜的眸子里瞧见少许的担忧与安抚的光泽,她才缓缓敛了面上的自责迟疑,回以浅浅一笑。 总不能让阿玦死不瞑目。 云凌老将军既然赶来,自是也不愿阿玦不明不白的死去。 目的既是一致,她,可以自责,却不该后悔与迟疑。 “云老将军,我们……先出去吧。”宣绫靖敛了敛面上悲戚之色,才低声劝道。 云凌老将军却沉沉呆在云夕玦的尸身前,仿若未闻,久久无声。 宣绫靖不禁上前几步,却见云凌老将军视线虽是落在阿玦的身上,可面目分明有些怔忪迷离,双瞳怅然,时不时还闪过痛苦与失落,仿若深陷入了某种不好的回忆之中。 宣绫靖霎那回想起上次素鸢传来的信中所写的那一句疑虑。 云凌老将军曾低语自喃……谁赢了…… 慕亦弦随同走近几步,宣绫靖忙得嘘了一声,视线迟疑地落在云凌老将军身上。 却见云凌老将军神色忽然极度悲痛震动,就连身体都隐隐颤抖了起来,似乎收到了极大的打击。 可等宣绫靖正要唤醒云凌老将军之时,云凌老将军却是忽然晕倒了过去。 宣绫靖一惊,忙得让旁的侍卫将云凌老将军抬了出去,慕亦弦更是连忙吩咐召了太医。 宣绫靖让侍卫将云凌老将军暂时安置在了欣沐轩的书房,因为欣沐轩除却她的卧房,就只剩下书房内尚有一方卧榻以供休息,安置在书房,不仅便于照料,等云凌老将军醒来,也好商量阿玦的事情。 太医紧接而来,诊脉后声言只是一时心绪太过激动,加之身体本就虚弱疲惫连日奔波不歇,才一时晕倒,宣绫靖这才略略放下了心。 在等候云凌老将军醒来的时间里,宣绫靖与慕亦弦坐在院中的风亭里,却是不解云凌老将军先前究竟想到了什么,才会突然那般激动悲痛以致于昏倒。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而等宣绫靖与慕亦弦听闻云凌老将军已经醒来,进屋查看之时,却见云凌老将军已经独自起了身。 此刻,云凌正倚靠在书案边,手中还拿着一副卷轴,不知再看什么,神情格外认真而专注,竟是根本不曾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宣绫靖与慕亦弦走到他身后,才看清他手中的那一卷画轴里所画。 宣绫靖不禁愣了愣,因为,云凌老将军此刻所看的这幅画,正是李世旋离开前所送来的那两幅其中之一。 她记得李世旋说过,这轻纱遮面的女子,乃是李轻歌。 宣绫靖不禁有些迟疑地瞧了瞧云凌的神情。 认真而沉迷,还有略略的失神与回味,仿若是在看一位极为熟悉之人。 可云凌老将军和李轻歌,不论是年龄亦或是经历,都不该曾有交集才对啊…… 宣绫靖不禁眉眼轻蹙,实在不解云凌老将军这幅神情究竟为何。 慕亦弦此刻也走上了前来,瞧了一眼云凌手中的画,又瞧了一眼宣绫靖微蹙的眉,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不由低声问道,“这是何人的画像?” “李轻歌。”宣绫靖亦是低语回道一句,没有打扰云凌此刻的出神,反倒是与慕亦弦一同退开几步,一瞬不瞬地注意着云凌的神情。 云凌仍是不曾注意到他们,一动不动盯着画上之人,呆立许久之后,才终于动了。 可却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而是缓缓松开了拿画的一只手,而后,附到了那画中人露于面纱之外的眉眼处。 那一刻,云凌老将军的神情,让宣绫靖不禁怔住。 因为他的眉宇里,是宣绫靖从未见过的柔软与珍爱,仿若他拿在手中的并不是一张简简单单的画,而是心头至宝。 心头至宝? 宣绫靖心头一震,一道亮光刷的在脑海里掠过。 而就在同时,慕亦弦亦是淡淡地问道,“云将军是不是联想到了其他什么人?” 云凌此刻的神情,太过柔和而温暖,眉峰里漾着的回味,生生叫人从他那苍老的神情里瞧见了几分孩子气的欣喜与满足,直让人不忍心将他叫醒。 而这一切神情,不该是因李轻歌而起,那就只能是如慕亦弦此刻猜测这般。 宣绫靖心头瞬间划过的那道亮光,亦是如此。 宣绫靖点了点头,同时亦是近乎无声地说道一句,“也许是……澜夫人。阿玦的母亲。” 就在宣绫靖无声地比此口型之时,书案旁,亦是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呢喃,“阿澜……” 云凌老将军的低喃,恰好验证了宣绫靖此刻的猜测。 果然是,澜夫人。 没想到,李轻歌竟然会与澜夫人相像,让云凌老将军失神至此。 可紧接着那一声柔软的低喃后,却又是一声隐忍了极度矛盾与悲痛的质问,“阿澜,为什么,为什么啊……” 那一声悲戚质问,让宣绫靖陡然心口一缩,情不自禁地便是回想到了上一世断崖边,阿弦也是这般,矛盾又悲愤地指责于她的情景来。 那些当初难以宣之于口的离别的悲痛情绪,霎那梗在她的心头,闷得她难以喘息。 她不由地快步跑出书房,才感觉心口的闷痛感渐渐消退下去。 可不待她转身回去,便忽然落入了一个温凉的怀抱中,宽厚而熟悉,他的臂弯,霸道却又轻柔,让她情不自禁心生贪恋。 她情不自禁全然放松,将所有的重量都倚靠在那稳健的怀抱与臂弯,让两人越发紧密的相贴在一起。 慕亦弦炽热的心跳从她背心处一声一声传来,她就这般全然放松地倚躺在他的怀抱中,默默无声,可却心灵相通。 渐渐,似乎他们的心跳声都重叠在了一处,一起跳动,一起呼吸。 “别担心,灵虫噬体定会有破解之法。”忽然,慕亦弦轻声在宣绫靖耳边道。 宣绫靖眉眼一怔,心却不禁柔软一片。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她因何而忧。 等他们再次回到书房时,云凌老将军已经放下了画轴。 书画被摊放在了书案上,而云凌老将军独自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神情十分沮丧低颓。 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云凌老将军才敛了敛神情,起身拱手见礼。 宣绫靖出声拦了他的见礼,慕亦弦与云凌先后落座后,她却是走到了书案旁,瞧着那被摊在案上的李轻歌的画像,不禁思量李轻歌与澜夫人是何处相似。 李轻歌被轻纱遮面,能相似的,必然不是容貌,那就只能是眉眼了。 “早就曾听阿玦提及老将军对澜夫人的深情,时隔十几年,澜夫人的音容笑貌怕是仍在老将军的脑海里吧,此画本宫若是知晓会勾起老将军神伤,定不会放在书房里。” 宣绫靖有些感慨与愧疚地叹了一口气,一边将画卷起,一边道。 “不知……这是何人的画像?”云凌却是忽然低沉地问道一句。 宣绫靖顿了顿,才道,“李轻歌,东渊李汝林李院丞的大女儿。” “眉眼虽是像极,哎,终究不是她……” 云凌垂头低低叹了一句,神情却越发复杂了起来,有怀念、有悲伤,还有许多宣绫靖看不懂的沉色。 宣绫靖与慕亦弦从云凌身上收回视线,对视了一眼,宣绫靖刚想趁此提及正事,却又听云凌莫名问道一句,“那另一幅画中,又是何人?” 另一幅? 宣绫靖扫了一眼画盒,见另一幅也确有打开看过的松散痕迹,才知云凌问的是谁。 “李轻歌的师父,据他自称,姓殷,单字杬。” 宣绫靖一边说,一边落笔写下了二字,示于在云凌的眼前。 第二百八十七章身份?皆是一人(一) “殷杬?”云凌瞧着宣绫靖写下的二字,眉峰微微皱了皱,不知想到了什么。 宣绫靖心头拂过一丝疑色,不禁追问道,“老将军识得此人?” 云凌顿了顿,却是摇了摇头,低沉地道,“那画中人没有面相,无法辨认,故此一问。” 宣绫靖若有所思地将李轻歌的画像放回,而后又将殷杬的画像取了出来,打开瞧了一会儿,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又随意摊放丢在了书案上。 她回身往座位处走着,可视线却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云凌老将军。 慕亦弦虽是一直不曾说话,但他的视线也一直打量着云凌老将军的神情。 不怪他们二人都如此观察,实在是云凌老将军的神情着实让人心生疑虑。 且不说李轻歌与澜夫人眉眼相似让他瞧得失神,只说方才宣绫靖问及另一幅画时,云凌老将军那略有思量的一顿,总感觉,这其中似乎有什么问题。 宣绫靖故意将殷杬的画像摊开,便也是想要试一试云凌老将军的反应。 而此刻,云凌老将军的视线也确实落在了书案宣绫靖有意摊开的画像上。 宣绫靖与慕亦弦互相对视了一眼,确认了云凌老将军所看之处,正是那画中人的右腕。 宣绫靖不禁仔细瞧了瞧,才发觉在那画中人的右腕上,以极细极淡的笔墨画了一道痕迹。 不像是胎记,倒像是伤疤,而且是如此轻淡的笔墨,应该不是什么重伤,许是作画时的新伤,早该痊愈了才是。 宣绫靖与慕亦弦顺着云凌的视线,亦是打量着殷杬的画像。 可云凌不知是仍旧伤怀着澜夫人与阿玦,还是想起了其他什么事情,神情一直沮丧低颓,无精打采,此刻更是怔怔盯着那画像,自言自语地低喃了起来。 “不会是他……他那时的伤轻,应该早就痊愈了,不会留下伤痕……应该只是巧合,巧合罢了……” 慕亦弦收回视线,寂然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埋头低喃的云凌老将军身上。 见宣绫靖似乎有些不忍打扰云凌此刻的伤怀,他剑眉微敛,有意放低了些声音,问道,“云将军所说的,不知是何人?” 他虽是放低了声音,但嗓音惯常的清冷孤寂,瞬间唤回了宣绫靖游离的思绪,也惊醒了云凌沉浸的回忆。 云凌有些恍惚地抬了抬头,悲戚颓败之色写满了那张苍老的面庞,好似没有听清慕亦弦方才说了什么。 宣绫靖不由重复了一遍,云凌才略作斟酌后,怔怔回道,“是阿澜的弟弟……阿澜去世后他就不见了,那时他还是个孩子,微臣暗里找了他许多,都不见踪影……” “澜夫人还有位弟弟?”宣绫靖不禁愣了愣,她还从未听阿玦提起过,怕是阿玦也从不知晓。 “并不是亲弟弟。”云凌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低颓的神色间忽然拂过一丝柔软,“阿澜她啊,虽然面上冷若冰霜,可心底却藏着一份旁人都不知道的温柔……” 听云凌老将军徐徐道来,宣绫靖与慕亦弦才大致了解了情况。 事情是发生在许多年前,云凌老将军都尚未认识澜夫人之前。 北弥的冬天本就是格外严寒,而那一年又偏偏一连下了整整一个月的大雪,冰冻三尺,放眼皆白茫茫一片。 那孩子就刚好躲在蔺府外的避风墙根处,澜夫人半夜偶然撞见他的时候,他衣衫褴褛,浑身冻得瑟瑟发抖,好似经常被旁人欺负,稍微一点动静,他就惊惧地发抖,因为太过寒冷,他又没什么避寒取暖的衣物,竟只能缩在墙角里,抱着路上的野狗野猫互相取点零星之暖。 澜夫人看他实在太过可怜,就把他带到了府里,给他换了身暖和像样的衣裳,又给他做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澜夫人本没有准备收留他,就如云凌老将军之前那句,澜夫人并非是个温婉和善之人,相反,她素来冰冷淡漠,第二日天亮后,她给了那孩子一些盘缠,和足以过冬的衣物,便将那孩子送离了蔺府。 也许是那时澜夫人与蔺翔在蔺府的处境本就艰难困顿,宣绫靖还记得当初蔺翔神志不清时所说的那些话。 蔺氏风卦,本就是以阴邪入道,蔺翔为了保护澜夫人,自己继承了蔺氏风卦一脉,那孩子留在蔺府,说不准会被逼着当成他们修习卦术的祭品。 而据云凌回忆里说,那孩子被澜夫人赶出蔺府时,没有央求留下,也没有央求多给些什么,就连句谢谢也不曾多说,便默默走了。 直到一年后,澜夫人偶然发现有人在她身后跟着,才又见到了那孩子,后来才发现这孩子自从当初被她送出蔺府后,就一直徘徊在蔺府周围,只要她出府,那孩子就会在暗中偷偷跟着保护,虽然那时他一个孩子的力量谈不上什么保护,可那份默默坚持了一年的心,还是让澜夫人心软了。 所以,澜夫人将那孩子又带回了府里,顶着蔺府里的其他压力,认那孩子做了弟弟。 后来,便是云凌与澜夫人相识之后了,那孩子有一次为了救澜夫人,硬生生挡在澜夫人身前,以身相护,好在被云凌击歪了贼人的剑势,才只让左腕被剑擦伤了一道,否则怕是早已殒命。 云凌老将军方才喃喃的伤痕,便正是那次的伤痕。 听云凌老将军说完,宣绫靖不禁感慨了句,“当真知恩图报,竟默默暗中跟了一年,还以身相护。” 可慕亦弦却忽然剑眉微凛,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瞳眸霎那幽幽难测,嗓音更是意味莫名地问道,“那人有说他到底是感激什么?” 慕亦弦的问题,让宣绫靖不禁愣住。 因为他这个问题,实在让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感激什么? 带他进府里,在寒冬腊月里给了他衣物,又给了他足以支撑活下去的盘缠,难道不是感激这一份恩情? 难道,这其中的不同细节还有什么不同的含义吗? 宣绫靖不禁拧了拧眉,忽的感觉心头拂过一丝什么,却没来得及抓住。 云凌亦是有些奇怪地瞧了慕亦弦一眼,可慕亦弦神色沉冷寂然,一片认真正色。 如此神情,让云凌不禁沉了沉思绪,细细回忆了一番,才略有迟疑地道,“好像听阿澜说起过,阿澜也曾问他为何要暗暗保护她,如果她不曾发现,他难不成要暗中跟着一辈子……” 云凌回忆的期间,宣绫靖极力回想着方才心头那一瞬划过的思绪,隐隐已经要抓到了,不禁追问了句,“那人是如何回答的?” 云凌顿了顿,才又道,“好像不是因为那些衣物和盘缠……好像说的是,因为那一碗汤面……” 而云凌此话一落下,宣绫靖心中漂浮的那一缕思绪终于被她紧紧攥在了手中,她终于明白了慕亦弦为何如此突兀的一问! 她黛眉一凝,隐藏其中的四季风华霎那明艳泛波,睿智的光泽流转其内,只叫人难移开视线。 她转头看向了慕亦弦,对视这慕亦弦那双幽潋深邃的黑瞳,深晦地道,“阮寂从如今年岁几何?” “应该是二十七、八,不逾三十。”慕亦弦沉冽回道一句,本就深邃的双眸更是染上了一层幽色。 宣绫靖却是又转头看向云凌,问道,“澜夫人的弟弟,到如今,应该有多少岁了?” “差不多也是二十七、八。”云凌思索地回了一句,低沉苍老的面庞里依稀夹杂了几分不解之色,视线徘徊在神情陡然变得深晦莫测的他们二人间。 听闻云凌的回答,宣绫靖眉眼不禁更是凝了几分。 因为云凌老将军所讲的这个故事,和慕亦弦当初随口一提的那个故事,太过类同,难怪从听云凌老将军提及,她心中就有一股奇怪的熟悉感。 阿弦曾说过,“阮寂从曾提过,他年幼之时,曾在竟乎绝望的寒冷里感觉到一丝温暖,那人施以他的那一碗夜宵,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滋味,而他一直在寻找当年的救命恩人。” 同样是那一饭之恩,同样是寒冷里的温暖,年龄又如此契合…… 这般巧合,怎能不让她有所猜测! “阮寂从,难道就是澜夫人的那个弟弟?!”宣绫靖迟疑地将心中的猜测道出。 慕亦弦尚无任何反应,云凌却是猛地一抬头,苍老低颓的面庞上陡然涌起了许多难以看清的神情。 “长公主,您说的阮寂从,可是那数月前传开的消息中,太后派在东帝,为太后探查东帝软肋的间谍?” 宣绫靖点了点头,如今外界传开的有关阮寂从的事情,确实如此,并未提及阮寂从是风引穹的手下。 阮寂从十多年前就混入了黑铁卫中,还深得慕亦弦的重用,可他却是太后派去的人,为的就是探查慕亦弦的软肋。 而实际上,在东渊之前的大乱之中,阮寂从也确实为太后传了不少消息,才让太后决意制住云夕玦,用以要挟慕亦弦。 宣绫靖的肯定,让云凌整个人陡然呆愣了片刻,仿若在思量什么。 可片刻之后,好像想通了什么,云凌目光悲戚而沉痛,恍惚间似乎又掠过一丝凄凉的明悟,眼里强打的神采也一瞬间暗淡了下去,仿若心死灯灭,再没了支撑下去的力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澜啊阿澜,何苦非要如此……玦儿她,玦儿她也是你的孩儿啊……到头来,还是你赢了,你赢了……赢了又如何,都不在了,都不在了啊……” 他凄凉的低喃着,神情时而痛苦、时而挣扎,时而温暖,时而懊悔,仿若深深陷入了某种回忆里,难以自拔。 第二百八十八章身份?皆是一人(二) 云凌老将军挣扎而悲凉的神情,仿若再多加哪怕一分,便会弦断心死。 宣绫靖定定瞧着云凌老将军这番神情,面上不由也泛过浓浓的犹豫,薄唇微微开合数次,还是不忍继续追问让云凌老将军悲恸难耐的过往,可阿玦的情况,却让她又不甘心糊里糊涂。 心里矛盾地挣扎片刻,就在她终于出声,刚说出一个“云”字时,云凌老将军却忽然低沉至极地叹道一句,“长公主,东帝,老臣有些乏了,可否请长公主与东帝先行离去。” 嗓音沧桑而哀沉,竟是下了逐客令。 宣绫靖刚到唇边的话不由地滞住,有些迟疑担心地盯着云凌老将军瞧了好一会儿,才终是心中默叹一声,没再多说,只道,“那本宫让宫女来收拾一下,送些晚膳过来,云将军你先用完晚膳,再好好休息吧。” 与慕亦弦一同走出书房时,宣绫靖吩咐了宫女去书房收拾一番,又叮嘱了她们好好照顾云凌老将军,万万不可有半分疏忽。 云凌老将军方才那句感叹之时的悲恸与失落,实在让她有些担心。 回到欣沐轩正殿的途中,他们二人却是一路沉默,皆是无声。 这倒不是他们二人无话可说,而是云凌老将军知晓了阮寂从是澜夫人弟弟后的那一句神情复杂至极的低喃,实在让他们皆是心生疑虑。 一路沉默,直到走到欣沐轩庭院里的风亭前,摇曳的微风吹着翠竹悉索轻响,才渐渐唤醒他们二人各自沉浸的思绪。 宣绫靖吩咐青沐去沏了新茶,二人同坐风亭内,才终于打破了这片因云凌老将军而起的沉默。 “我以前听阿玦所提,皆是云将军与澜夫人恩爱至极的说法,可方才听云将军那番言辞,似乎……有些不对……” 宣绫靖眉眼微颦,茵茵的水眸里细细流转着复杂的光芒。 慕亦弦淡淡点了点头,冷峻的面庞上也透着几分探究之色,沉吟道,“听云将军的话,似乎云姑娘的死因,和澜夫人有关?” 宣绫靖有些不忍深想地抿了抿唇,“此前,素鸢也曾来信说云老将军得知阿玦身体异样时,曾自语说谁赢了……听方才老将军的意思,阿玦的死,竟是澜夫人赢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宣绫靖此话自然不是在问慕亦弦,而是自言自语的感叹,不等慕亦弦回答,她便又深蹙着黛眉,沉思道,“先不管澜夫人和阿玦的事情,阿弦,你有没有觉得阮寂从的身份,还有古怪?” 云凌之所以提及澜夫人的弟弟,起因便是因为殷杬那副画像中左腕处的一道细痕。 虽然如云凌回忆所言,多年前澜夫人的弟弟因为保护澜夫人确实手腕被刀剑擦伤过,而刀剑擦伤乃是轻伤,早该好了,她不该因为这一道浅浅的细痕而多做怀疑,可她总感觉这其间的碰巧太多了些。 阮寂从如今一直下落不明,毫无踪迹,而殷杬莫名其妙钻入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明明是阮寂从劫持聂成祈在手,而殷杬蛊惑连安王谋反叛乱的本钱里,却又言辞凿凿说能制肘慕亦弦。 如今,能制肘慕亦弦的,也就是聂成祈的踪迹了! 如此多的碰巧,还让她如何认为这仅仅只是凑巧。 “你是说……殷杬与阮寂从……” 慕亦弦星目一沉,凛冽的冷意猎猎闪烁其中,威慑冷厉更是随着那语意未尽却又不言而喻的尾音渐渐蔓延开来。 宣绫靖沉抑地点了点头,眉眼里敛藏的风华一闪而过,她凝了凝眸子,一字一顿地道,“同一个人……” 这也是为何,她刚刚没有再多追问云凌老将军,而是随着云凌老将军的意思,让他好好休息的缘由。 因为那时,她已经有了足够的收获,眼下当务之急本就是阮寂从与殷杬。 剩下尚未弄清的疑虑,也就是让云凌老将军悲恸又矛盾的有关澜夫人的事情了,自是可以等云凌老将军情绪恢复些再行了解。 “七皇兄说,殷杬不是阮寂从。”慕亦弦剑眉微凛,淡淡道。 宣绫靖却是忽然有些深晦地笑了笑,幽幽道,“当初南乔数月刺杀之事,阿弦你去的迟,错过了之前的好戏,所以有些事情,你尚不知……那数月间的刺杀,刺客的面容可从未重复过……” “易容?!”慕亦弦眉宇松开,却有更重的冷冽浮于其上。 宣绫靖点了点头,“每次易容的都是那女刺客,当初我们便也以为是那女刺客精通易容之术,但现在想想,也许,精通易容应该是阮寂从,或者应该称呼他殷杬。” “毕竟,澜夫人的弟弟在十六七年前阿玦出生,澜夫人去世后就消失不见了,他既然能以阮寂从的身份混入东渊,不仅和太后、风引穹扯上关系,还混入了黑铁卫中,身掌要职,又同时以殷杬的身份收李轻歌为徒,伪装十几年,若不是自己精通易容,还着实有些麻烦。” “也许,就连风引穹和太后,都不知他殷杬的这个身份。”宣绫靖忽的皱了皱眉,有些沉地道。 当初,阮寂从刚刚失踪时,听慕亦弦提及阮寂从感念何人的一饭之恩,他们还曾猜测那人会不会是风引穹,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如今,阮寂从感念之人竟是澜夫人,自幼就能默默无声守在暗处一年之久,后又以身相护,宣绫靖并不认为这样的人,会全心全意再认别人为主,为别人卖命。 “阮寂从既然是澜夫人的那个弟弟,那他当初跟在风引穹身边,不会是单纯效忠风引穹,应该还有他自己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宣绫靖一边思量着,一边不由地问了出来。 慕亦弦幽瞳深邃,寒冽之色满漾其中,“无念老先生曾说过,成功离开凝洄族的人只有四皇姐生母、无念老先生和风引穹三人,阮寂从必定和凝洄族无关。” 宣绫靖沉思地赞同颔首,“风引穹是为了解救族人才拼命想要破除封寂大阵,可阮寂从和凝洄族的事情无关的话,那他的目的和风引穹所做的事情重叠一番,就只剩下破坏封寂大阵了……师父说过,封寂大阵历经千年,早已与天下运道息息相关,一旦破除,气运不佑,天道不容,天下必将大乱,哀鸿遍生。” “他就是单纯地想要天下大乱?!” 宣绫靖眉目霎那一凝,沉凝之色瞬间溢满了眉眼,依稀间,还有不容冒犯的威仪闪烁其中,仿若无声在说,绝不允许阮寂从如此做! 慕亦弦眉峰间亦是凝满了寒意,寂然如夜的瞳眸里,幽敛至深,藏尽了无数杀伐冷厉。 “可他收集南乔与东渊的传位诏书,又是为了什么呢?”宣绫靖忽的想起最近几日的事情来。 阿九从南乔传来的消息是,有人借聂成祈之名,从南乔太上皇手中骗取了传位诏书。 而东渊,在殷杬的提及施压之下,连安王才不久派人前来将先帝遗诏也取走了。 传位诏书,和他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呢? 或者更直接些,传位诏书和天下大乱又有什么关联呢? “难不成,阮寂从想通过传位诏书,在各国分别扶持傀儡皇帝,然后再掀动各国战乱?” 宣绫靖一边说着,一边却是摇了摇头。 北弥有她,东渊有阿弦,西殊有阿越师兄,南乔有聂君厝与阿九,想要在各国都扶持处傀儡皇帝,不论是哪一国,都绝非轻而易举,数日之功。 也许他穷极一世,都无法成功。 “阮寂从是个聪明人。”宣绫靖摇头思量的同时,慕亦弦沉冷说道了一句。 他说此话时,幽瞳如寒夜,寂寂间满是寒凉,藏于眼底的杀意锁定在虚空之中,直叫着渐渐降临的暮色间都多了几分肃杀冷意。 不错,阮寂从是个聪明人,而聪明人不会选择没有足够把握的道路。 宣绫靖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可实在不解阮寂从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或者说,如今还有什么捷径,可以致使天下大乱。 思量片刻,宣绫靖脑海里也只有她师父曾经提过的封寂大阵。 不由地,宣绫靖眉头拧得紧紧的,只觉心头一片凝重,若是不弄清楚阮寂从究竟想做什么,让他奸计得逞了,师父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想到师父,宣绫靖紧蹙的眉眼里霎那浮现一丝伤感与怀念,像是一滴墨滴进了水杯中,将那一丝黯淡无声无息蔓延开去,直到笼罩住了所有的心神。 却忽然,在这全然黯淡伤感之中,传入了一点温凉。 这一股温凉,自眉心处而来,指腹细细研磨轻压,轻柔又温软,似谁在轻抚心头珍宝,仅仅是力道的拿捏,就费尽了心思。 宣绫靖怔然抬眸,便瞧见了那一对幽潋醉人的双瞳,深邃孤寂,天下万物都看不入眼里,却独独倒映着她的身影。 潋滟流转的幽幽寂色,藏尽心绪,却让宣绫靖一眼看透,仿佛在无声述说,她的一颦一蹙,皆在他眼中,皆在他心头。 宣绫靖不由地握住那轻抚在她眉间的手,唇畔轻勾,眉眼间顾盼生花。 她握着慕亦弦的手,却渐渐变成了十指交握,二人的掌心紧紧贴在一处。 无论是在阵术还是风水一途里,掌心之血,皆是蕴含阵术之力最为浓郁之处,损失蕴含阵术之力的一滴,便足以气血大损,心力不足,与习武之人的脉门相差无几。 阿弦将她的名字贴合他的脉门,而她,便将他贴合她的掌心。 正如他曾说,“你的名字贴着我的脉门,那便是,我的命。” 他们掌心相贴,他,也是她的命。 慕亦弦的手却微微紧了紧,仿佛在安抚她先前的担忧与伤感,又仿佛在坚定的告诉她,哪怕天下大乱,他们执手一起,也能重定一个太平天下来。 …… 第二百八十九章验证,真假何判?(一) 而同时,就在这暮色四合,黄昏渐近之时,一处偏僻荒凉的山脚下,正有数人沿着环绕山脚的河流而行。 此一行,正是连安王与殷杬、李轻歌等人,而在殷杬的要求之下,本是藏在暗处的双方护卫此刻也全都现身明处,以免有人暗动手脚。 连安王抬头瞧了瞧,此刻他们所在之处,除了一条蜿蜒的河流,就只剩两边高耸入云的山壁,如此看来,这倒像是一处峡谷。 连安王回忆了一番他们走下来的方向,从今日清晨起,他们便已经从住处启程,走了一天,在这深陷的峡谷里绕来绕去,他都已经分不清方位了。 但仅仅一日的路程,想来他们应该仍在东渊境内。 此刻,晚霞的红光正在渐渐消退,夜色一点一点笼罩了过来,正是殷杬昨日所提的“明日傍晚”! 而此刻,他们刚好走到一处葫芦口的山缝间,穿过狭窄的入口后,便是一处较宽敞的山腹,头顶上的两岸山体几乎连在一起,若非还有一线天光射入这山腹之中,完全就像是个山洞,而非峡谷了。 本就是黄昏傍晚,天光暗淡,又走入这只剩一线天光的地方,两端的细葫芦口处更透不尽多少光线来,一下子整个视线都暗淡了下来。 殷杬并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吩咐侍卫们点了火把。 连安王唇角噙着一抹邪肆的笑,目光却颇有几分深晦,凝了凝浑身罩在斗篷之下的殷杬,似讽非讽地道,“阁下这是要用什么办法,如此劳师动众的。” 殷杬抬头,瞧了瞧头顶上那一线天光,才幽幽回道,“既然殿下都说劳师动众了,那自然是,有用的办法。” 说着,殷杬藏在斗篷之下的手似乎动了动,便见他垂着头,似乎正看着手上的什么东西。 连安王心生好奇,不由打量着他的举动,但有斗篷的遮掩,他根本无法看清。 殷杬垂头了片刻,便又抬起了头来,对着连安王道,“请殿下取出先帝遗诏来。” 连安王满心疑虑,但不便表露,只能依言将先帝遗诏取了出来。 殷杬的视线似乎在连安王手中的先帝遗诏上凝了凝,才颇含讽意地又问道,“殿下是要自己亲自拿着,还是在下代劳?” 分明是在嘲讽昨夜连安王那不愿将先帝遗诏交由他们手中的说辞。 连安王故作未明其深意,略作思量便是回道,“还是本王自己来吧。” 殷杬没再多说什么,只微微错了错身,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这还是殷杬第二次伸出手来,上次还是在连安王府取下斗篷帽时,上次是左手,而此次因着连安王站在他的左后方,他伸出的乃是右手。 连安王的视线有些诧异地瞧了一眼他的右腕,有一道细长的伤痕,伤势看起来不重,已经在渐渐愈合,隐有结痂之状。 看这模样,应该是近日的新伤。 但这几日,他们几乎都在同一屋檐下,没有外敌来袭,殷杬身上怎么会有伤呢? 连安王虽是不知,但若是宣绫靖与慕亦弦在此,必会发觉殷杬这右腕上的新伤竟是和李世旋留下的那副画中人手腕上的伤一模一样。 就算是前后两次受伤,也不会如此巧合伤在同一处,连伤口也一模一样吧。 似乎注意到了连安王的视线,殷杬不由地放下了手来,又道了一句,“殿下请!” 连安王这才敛了思绪,一边随着殷杬走着,一边随口一提,“阁下怎么有伤在身,莫不是这几日本王不知道的时候,十五的人马搜上来了?” 李轻歌一听他说伤,眉眼里不禁漾起一抹担心之色,紧紧盯着殷杬的背影。 连安王此刻倒是没有注意李轻歌的神情,只听殷杬不甚在意回了句,“殿下放心,在下选的地方十分隐蔽,东帝的人马不会轻易搜到。” 言说间,殷杬已经将连安王引至了靠近一处山壁根处,再往前多走三四步,就会撞在山壁之上了,而这处,正好在头顶那一线天光的明暗交界里。 他们站在明处,而面前再近哪怕一寸,便是暗处。 “就是这儿了。”殷杬幽幽说道一句,便停住了脚步,“殿下将先帝遗诏打开,摊放在手中便可。” 连安王依言照做,殷杬这般劳师动众,他也确实想看看,殷杬准备如何验证这遗诏的真假。 连安王将遗诏摊放在手中,因为伸出面前,所以那遗诏正好处在了明暗交界的暗处,虽然就近在他眼前,但因为无光,他根本无法看清遗诏之上的字迹。 可殷杬也没有唤人取来火把的意图,连安王实在不知,殷杬准备如何一验这遗诏之真假。 好奇之下,连安王不由微微侧过视线,用余光打量起殷杬来。 可殷杬根本没有任何举动,哪怕是看都不曾看过先帝遗诏一眼,整个人本就穿着黑斗篷,一动不动站在他身旁,像是要和对面的暗色融成一团。 就在连安王暗自猜测殷杬究竟准备如何验证之时,却又听到殷杬那幽幽的声音传来,“有劳殿下了。” 言下之意,竟是已经验证好了。 而那声音,比之以往任何一次听见他声音时都要阴诡莫测。 连安王心中乍然生出一抹不祥的感觉,甚至浑身已然敏感的紧绷,莫名感觉有一股威胁之意正紧紧锁在他的身上。 连安王眉峰一凝,作势便要后撤,却见殷杬比他动作更快,从他手中夺下了先帝遗诏。 “你干什么?!” 连安王面上乍现怒色,呵斥道。 而这一声突兀的呵斥声,也让本守在葫芦口的众人统统注意到了此处。 连安王已经后撤了数步,暗鹰一众们听见自己主上的呵斥声,作势都要赶过来,却被殷杬的一众手下拦住。 一时间,倒只剩下李轻歌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不知要做些什么。 连安王瞧了一眼战成一团的暗鹰和殷杬的手下们,面上满是阴冷厉色,睨着殷杬,“阁下这是什么意思?!过河拆桥?!” “不错,就是过河拆桥。”哪知殷杬仍是那般不疾不徐,仿若尽在掌握之中的悠然状,坦坦荡荡的承认了。 连安王眉峰几乎倒竖,怒火冲天,阴狠地盯着被殷杬夺在手中的先帝遗诏,深晦至极地道,“阁下与本王作戏这么久,原来所为竟是这先帝遗诏!” 殷杬一点儿也没被连安王怒火影响的样子,低沉沉轻嗤了声,满是意味深长,别有所指,“殿下这话有失偏颇了,说到作戏,殿下与东帝难道不也乐在其中么?殿下与东帝有如此雅兴,在下自然乐意奉陪。” 连安王双瞳一凝,面上霎那被凝重之色所充斥。 殷杬这话,分明是指他的假意谋逆,乃是与十五一同演给他看的戏码! 他竟是从头至尾都没有被骗,顺着他的戏码演,也不过是为了顺顺利利从他手中套出先帝遗诏! 连安王忽的轻笑了声,神情轻松而无谓,在这刀光剑影的两方交战间,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是本王将这先帝遗诏藏得太深,让阁下遍寻无踪,才不得不想出了如此以先帝遗诏怂恿本王谋权篡位的办法么?” 连安王的问话,殷杬并没有回答,但确如连安王所说,东渊这先帝遗诏实在藏得太深,就连东渊众臣都完全不知其存在。 起初,是杨国公偷偷藏匿,无人知晓,后来落入连安王手中后,连安王更是藏得极深。 在风引穹那次谋划实施之前,他就已经得知了传位诏书的作用,起初李轻歌接近连安王并非是他的授意,而是李轻歌自己想要争权的计划,但偶然得知先帝遗诏在连安王手中,他又遍寻无踪后,才打起了让李轻歌趁风引穹那场谋划之机怂恿连安王名正言顺夺权的念头。 没想到意外的顺利。 殷杬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才回道,“此事能成,还要多谢东帝与殿下逢场作戏的雅兴才是。” 若非连安王假意谋逆,想诱他上当,他还没这么容易,就拿到了这传位诏书! 连安王与殷杬交谈间,李轻歌正巧跑了过来。 而她一跑过来,虽是满目疑惑不解,但却暗含提防之色地隐隐护在了殷杬的身前,警惕的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连安王,生怕连安王会伤到她师父。 瞧着李轻歌这幅神情,连安王又是玩味又是别有意味地轻笑了声,“歌儿姑娘呐,当真是惹人生怜啊,不知你这眉眼究竟是像何人,才得你师父另眼相待,也不知那人又是谁,被心机如此深沉之人惦念,也不知是福是祸……” 李轻歌面色霎那有些僵硬,那次他师父抚摸她的眉眼时,那深陷回忆的神情,她便已经心知师父的神情并非因她而起,但此刻被连安王说破,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可殷杬却瞬间怒了,连安王虽然看不到那斗篷之下的神情,可那紧紧锁定在他身上的杀意,却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殷杬此刻的情绪。 而他说那话,乍看是在为李轻歌不值,可实际,正是为了激怒殷杬。 殷杬此刻的怒意,更让他确信了心中当初的猜测。 殷杬所做的这一切,应该确如他当时所说,是为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连安王此刻不知,宣绫靖与慕亦弦却已经能够推知了。 正是为了云夕玦的母亲,云凌的澜夫人,蔺澜杼。 殷杬之前曾自言自语提到过的,阿杼姐姐。 第二百九十章验证,真假何判?(二) “本王此前看你相貌,也无任何出彩俊朗之处,那女子若当真是如你所言,心仪于你,本王倒是要感慨她是不是……患有眼疾了……” 连安王却丝毫不停,转眸看向殷杬,更进一步地挑拨这他的怒火。 殷杬果然忍不住地拔剑袭来,连安王虽有武艺,但素来只是防身健体,并不是特别高深,殷杬若当真要杀他,早该制住他了才对。 可过招十几次,连安王虽然频频受伤,可殷杬却完全避开了他的要害。 连安王瞬间肯定了心头的猜测,殷杬并不准备杀他,或者说,并不准备立刻杀他! 在与殷杬的交手间,连安王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葫芦口处的交战情况。 暗鹰因为人数少于殷杬的侍卫,此刻并不见什么优势,再打下去,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护他离开,反而是白白牺牲。 葫芦口这样的地形,一直都是极易设伏的地形,自从走入这个地方,他便觉得殷杬选择此地绝非偶然。 耗费整整一日来此,也绝非只是为了一验真假,继而夺下他手中的先帝遗诏。 这么一个天赐地形,也许,就是殷杬想要设伏十五的地方? 连安王越想越觉得他的猜测极有可能,而他与殷杬的交战,不过是殷杬单方面的在伤他,更不宜多拖,不由地,他忽然高声喝道,“暗鹰听令,撤回皇城!” 他话音一落,所有暗鹰同时向他这处望了一眼,而后便皆是一招即退,纷纷向着葫芦口外而去,殷杬的手下自然全全追击而去。 暗鹰本皆是暗卫,最擅长的便是隐匿之法,无论如何,总该能有人成功脱离殷杬手下的追捕,将此地消息告诉十五。 就算十五因为聂成祈的缘故,不得不受殷杬的要挟,但早有准备,总归是好些。 见着暗鹰在连安王一声令下全全退去,殷杬手上的力道顿时加重了几分,虽不及要害,却也在连安王胳膊上划开了一道几乎见骨的伤痕。 连安王吃痛失力,手中的剑终于难以为继摔落在了地上。 连安王忍着痛楚,倒吸着凉气,却丝毫没有因为身上的狼狈而低声下气苦苦哀求,唇角反而勉强噙着一丝邪佞狂妄的笑意,犹有耐心地似讽非讽道,“阁下这么直接的翻脸,难道还要本王继续配合不成?” 此刻夜色已经彻底降临,整个山腹内,再没有半点天光照明,漫天无星无月,只余李轻歌手中仍旧拿着的那一只火把。 殷杬整个人仿佛都融合在这漫天的浓黑里,他取下了斗篷,两只眼睛犹如地狱索魂的修罗,满是阴厉与血腥。 他阴测测地凝着连安王,却忽然取出了一只骨笛,吹响了几声。 而紧接着没多久,那些追着暗鹰而去的手下便陆陆续续回到了此地。 殷杬竟然召回了他们,没有让他们继续去赶尽杀绝! 连安王因为胳膊的剧痛,嘴唇有些发白,思绪也渐渐有些迟缓了下来。 “就算殿下的暗鹰给东帝传去了消息,有聂成祈在手,他也会自投罗网!”殷杬阴诡地瞥了堪堪支撑的连安王一眼,才又看向了葫芦口。 连安王勉力地聚了聚精神,实在没有精力再与殷杬做口舌之争,只勉强随着殷杬的视线看向葫芦口,才发觉那影影绰绰的火把人影里,还有一个被架着的人影,依稀,还能听见镣铐撞击的声响。 殷杬竟然暗中也将聂成祈押到了此地。 看着殷杬召回的这些手下和被押来此地的聂成祈,连安王越发坚定了之前的猜测。 这处地形,殷杬必定是用来设伏于十五的,所以才将聂成祈也押来了此地,甚至眼下此地还需要人手有所布置,所以才不得不放任暗鹰的离去,将这些手下召回。 但他心中一直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没有想明白。 那就是,殷杬究竟是如何分辨先帝遗诏的真伪的呢?毕竟,他从始至终都不曾细细看过那遗诏哪怕一眼! 他可不会认为殷杬本就没有怀疑那先帝遗诏的真假,毕竟如果殷杬早就认为那是真的,完全可以在那偏僻的小院就撕破脸抢夺,没有必要将他们带到这“重要”之地,走漏风声。 殷杬既然会将他带来此地,验证先帝遗诏之真假,但必是还想留条后路,若是遗诏有假,他们不曾撕破脸,自然能另寻说法让他拿出真的遗诏来。 而如今,殷杬公然翻脸,定是已经经过了验证。 可那先帝遗诏明明是假的,为何殷杬却并未察觉有异呢? 连安王不由地皱了皱眉,不知是吃痛还是疑惑。 经过了验证? 失血过多再加上浑身伤势,连安王已经感觉思绪混沌,堪堪欲昏,思绪难以为继。 他不由地悄悄压了压身上的一处轻伤,痛楚激醒了几分神志,他才满是狐疑沉抑地又扫了殷杬一眼,却见殷杬仍旧不曾打量细看那先帝遗诏,反倒是收入了怀中,而后吩咐着众人什么。 连安王眉眼不由又是皱了皱,混沌的脑海里缓缓划过一丝奇怪的思绪。 难不成,殷杬验证先帝遗诏的方法并不是真假,而是于他是否有用? 可他要先帝遗诏究竟有何用途呢? 连安王还想继续探究殷杬,瞧出点什么来,可实在耐不住失血过多,思绪混沌,终究还是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连安王摔倒在地的声音才让殷杬又注意到了此地,殷杬眼神阴沉地瞥了他一眼,似乎还余着之前他有意挑破的怒火。 “来人,带下去,和聂成祈关在一处。”殷杬低喝地吩咐了一句,待人将连安王拉了下去,他才又扭头吩咐了李轻歌一句道,“歌儿,去给连安王包扎一下,他的作用还没用尽前,别让他死了!” 说着最后一句时,殷杬目中满是隐忍的怒火与杀气,仿若再说,正是因为此,他之前才会没下杀手,否则早就将连安王亲手凌迟了! “是,师父。” 李轻歌应声便退了下去,只留殷杬一人孤零零站在这山腹之间,众人皆在各处忙碌着,从背后看去,殷杬的身影颇有几分孤独与凄凉,可若从正面看去,他那满目的阴诡之色,配上那苍白病态的面色,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此刻,他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却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物来。 正是闻人越的那块生辰玉牒。 这小小的一块玉牒被他紧紧捏在手中,手上青筋鼓动,那玉牒之上仍是乌泱泱的,但其中游走的红痕却越来越多了,有一些甚至汇成了一处,比之最初都粗了不少,游走的速度似乎也有所加快。 此刻粗略看来,那些泛着微薄金色的红痕已然占据了这生辰玉牒大约四分之一的地方。 看这事态,若再任由下去,怕是占据全部,驱除乌泱之气也只是迟早之事,而且他知道,夏至将至了。 殷杬有些阴沉地扫了一眼手中的玉牒,眉头微皱,满是不悦,“若不是这意外的红痕,就凭夏至,闻人越元气大损,也未必能成功挣脱,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可转瞬,想到从连安王手中刚刚夺来的传位诏书,他又不禁阴沉沉地咧了咧唇,满是阴诡之意。 “好在……赶上了,这红痕,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顿了顿,殷杬忽然神情诡异的柔和了起来,满眼的阴沉都渐渐退了下去,“阿杼姐姐,很快,就有好多人去陪你了……” 浓重的夜色将他笼罩,只听见他自喃的低语在夜风中渐渐散开。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将闻人越的生辰玉牒收入了怀中,视线却缓缓落到了自己的右腕上,细长的伤痕并不狰狞可怕,他却神情诡异地轻轻抚摸着,苍白的面上更是漾着诡异的怀念与满足。 可忽然,他抚摸着伤痕的手却顿住,而后用力,将隐隐结出的痂一点一点抠去,直到那明明轻微的伤痕被抠的充血的红,恨不得伤口重新撕裂再流出血来,他才又停住,轻轻地抚摸着伤口,面上满是失落与伤感。 依稀间,在飘荡的夜风里,似乎听见若有若无的低喃,“阿杼姐姐,你不是说,会一直帮我上药直到伤好的吗……” 殷杬就这般一直站在夜风里,自言自语的低喃,神情变幻莫测。 直到李轻歌将连安王的伤口处理好,折身返回,殷杬不经意间扫到那一副关切的眉眼,心恍惚一柔,喃喃道,“阿杼姐姐,我的手伤了……” 李轻歌并未听清殷杬嘀咕的什么,可殷杬作势探出的手,却让她眉眼一紧,忙得取出了伤药来,“师父您的手腕伤不是好了吗,怎么又伤了这处……” 就在她沾了沾药,要为殷杬擦拭之时,殷杬陡然回过了神来,一把扫开了她的举动,就连药瓶也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李轻歌一惊,忙得捡了起来,好在是土地,药瓶并未摔碎,只是洒了些,再看向殷杬,她的眉眼里却泛过了一丝失落。 师父每次受伤,从来都不肯让她上药。 殷杬却根本没有再多看她,视线自从回过神来,便已经从她眉眼处移了开,只留下一句,“昨夜叮嘱你准备的信,今夜可以开始传出了”,便转身走了。 李轻歌握着药瓶,怔怔瞧着殷杬走远的背影,脑海里却不由回响起了连安王先前那一句可怜她的话,眉眼里的失落不禁更浓了起来,仿佛染了无边夜色,寒凉寂寂。 …… 第二百九十一章意外,云凌辞行 浓郁的黑夜终于走到了尽头,在稀薄的昼夜交替间,晨露的湿气尚未消散,熹微的阳光尚未冒出头来,便已经能够感觉到几分符合节气的燥意了。 这一日,正是夏至。 宣绫靖早早便因这燥意醒了过来,虽是早就感觉到了夏意,但今日才真真感觉热了起来。 “长公主,这是东帝刚刚派人送来的。” 宣绫靖正在挑选着比较清爽的衣物,门外便有宫女突然回禀道,而那宫女手中的托盘里正盛放着一件月白的罗裙。 宣绫靖一眼便瞧出那罗裙的料子。 素清罗,柔软丝滑,触体冰凉,正是最适合夏季所穿,而且极其难得,诸国合起来,一年也就只有不到五匹的量。 自从来到东渊,便一直忙着各种事情,她还没功夫为自己置办几分夏季的衣裳,没想到阿弦竟早就上了心。 宣绫靖将罗裙拿起来瞧了瞧,眉眼却越发怔了怔,这样式,竟是……上一世,她最喜欢的样式。 阿弦他竟连这些都能感觉出来。 她知道,阿弦其实并没有恢复上一世的记忆,只是在师父的帮助下,以旁观者的角度将他们上一世的事情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就如同他们在那大红冰棺的幻境里,旁观了东渊四公主的过往一般。 她虽知晓阿弦看自己的记忆就算不记得,也总会有一定程度的感同身受,却未想,他感同身受的程度竟如此深,连她最喜欢的衣物也能通过堪堪走马观花的画面感觉出来。 心里情不自禁的有一股暖意缓缓流淌开来,宣绫靖拿着那触手冰凉的罗裙,竟也感觉到了几分暖意。 换上了月白罗裙,冰冰凉凉的感觉瞬间从肌肤各处传来,直让她满心舒适,却不知是因为衣物,还是送衣物来的人。 她刚换好衣物,慕亦弦便下朝而来,远远还站在苑门之外,便瞧见那身着月白罗裙的女子,似皓月皎皎端庄动人,虽然被轻纱遮去了那惊艳时光的容颜,但那眉眼间风华灵动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此刻阳光已经展露了头角,熹微而柔和,洒落在她身上,仿若一层神秘而尊贵的灵气氤氲在身,将她整个人衬托的越发剔透而惊艳。 瞧见他从苑门口阔步而来,她眉眼一弯,似春满枝头,芳香满园,似星河如幕,璀璨醉人。 “阿弦,快来用膳。”她轻轻招了招手,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相处,娴熟而自然,亲切而温情。 慕亦弦俊美冷寂的面庞不由都泛出了几分向往与柔和,不知是柔和的阳光镀在其上所致,还是醉在了眼前那如诗如画的一颦一笑间。 虽然如今满宫都在猜测这被他带回来,宠爱纵容的女子究竟是谁,虽然他极想完成上一世没有完成的愿望,封她为后,执手并肩天下,虽然他极想将她拥在怀中,好好珍惜这上天馈赠的一世…… 可灵虫噬体的诅咒,却让他不得不忍耐…… 如果没有找到无念老先生所说的那一丝转机,他又怎忍将她困在帝后之位,从此守着这荒寂的皇城与两世的记忆过完余生…… 走到亭中,慕亦弦才敛了敛心中的思绪,深邃的瞳眸里,满是说不出的柔情。 氛围温情美好,亭中二人更是如神仙眷侣,青沐悄悄拦了准备上前布菜的宫女,将这一座风亭只留给了他们二人。 直到用完早膳,宣绫靖唤了宫女前去收拾残羹,亭内的温情氛围才渐渐散去。 待宫女收拾完,慕亦弦才敛了敛瞳眸底的柔和,恢复了那一副孤寂淡漠的神情,幽幽道,“云将军今日丑时,向朕辞行离宫了,那时太早,朕见云将军去意坚决,便没让宫女扰你睡梦。” “什么?云老将军回北弥了?” 宣绫靖黛眉不由蹙了起来,如今虽然从云老将军的话中推知了阮寂从和殷杬的身份,可阿玦那副犹存生机的模样,还未弄清楚呢…… “阿靖,你先别急。”慕亦弦淡声安抚了句,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这是云将军留给你的信。” 宣绫靖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一边看着,一边又是听慕亦弦道,“云将军向朕请求将云姑娘带回北弥安葬,朕准了,丑时便派了三千黑铁卫一路护送他们父女回去了。” 既然云凌老将军已经启程了,她也总不能再将人请回来,听慕亦弦如此说,她只能微微颔了颔首,便又仔细瞧着云凌留给她的信来。 信的开头是云凌趁夜离开的请罪之词,可后面的内容,却让宣绫靖微皱的眉头拧得越发紧了起来。 ——老臣已知玦儿的死因,陈年往事,既然事已成定局,再多追究,也不过是徒伤已心,还请长公主勿怪…… ——老臣知晓长公主心疑玦儿如今异状,此乃是因玦儿出生之时便有命陨之劫,是长公主的师父无念老先生施计改命,才让玦儿多活了十数载,这般异状,也许正是老先生当初施计改命的影响吧…… 云凌老将军留下的信里,字里行间皆是一种认命的悲戚,可却让宣绫靖更加心疑,澜夫人和阿玦这母子之间,究竟有什么外人不知的事情…… 云凌老将军和澜夫人之间,又究竟是什么情况…… 至少,绝不会如阿玦曾告诉她的那般,恩爱和睦。 宣绫靖满脸犹疑地将信递给慕亦弦看着,一边思量道,“昨日云凌老将军前来,也就匆匆瞧了阿玦一面,而后便是在书房里看了那两幅画,知晓了阮寂从就是澜夫人的弟弟,再无其他事情……怎么就突然知道了阿玦的死因了呢?” 慕亦弦将信看完,听见宣绫靖这话,深邃幽黑的瞳眸里泛着沉色,在今早云凌老将军辞行时,他就已经有所猜测。 “今早云将军辞行前,朕曾告诉他过不了几日,阮寂从就会现身了,问他可要在东渊暂留几日,与故人见上一见。” 宣绫靖顿了顿,不由反问道,“云老将军如何回答的?” “云将军说,事到如今,谈不上故。”慕亦弦眸底的幽沉之色越发浓了些,依稀还闪烁着深不可测的光泽。 “事到如今,谈不上故?”宣绫靖咀嚼着这八个字,愈发觉得不对劲。 她迟疑地与慕亦弦对视一眼,更是看见了慕亦弦瞳眸里那几分意味深长的沉色。 谈不上故就谈不上故呗,为何偏偏要加上那一句“事到如今”呢? 宣绫靖烟眸如雾,弥漫着丝丝凝色,可突然,她瞳眸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眉黛间寒意一闪,神色沉重异常。 “这‘事到如今’的‘如今’,指的是澜夫人不在世了,还是……阿玦不在世了呢?” 她幽幽问道了一句,可那沉抑间隐瞒怒意的嗓音间,却听不出丝毫疑问之意,分明是心中已有答案。 云凌老将军昨日说过,澜夫人去世后,澜夫人的弟弟便消失无踪了,他还曾私下寻找过他的踪迹,那这个“如今”自然就不会是指澜夫人不在世了。 慕亦弦凛着眉峰,沉冽地回了句,“怕是后者”,竟是和宣绫靖心有灵犀,想法一致。 “阿玦的死,难道不仅和澜夫人有关,还和澜夫人的弟弟有关?”宣绫靖眉头紧骤,径直将心中由此而生的推测说了出来,否则,云凌为何会说那一句事到如今,谈不上故了呢…… 慕亦弦虽未作声,但他幽沉孤寂的眸色,已然表明了他的推断,无声胜似有声。 …… 西殊。 这日清晨,奉宣绫靖之命的伶颜终于赶到了闻人越他们的藏身之地,瞧见况晋函的身影时,她便心中暗忖,西殊果然出事了。 再一看床上昏迷的连姑娘和西殊太子那苍白虚弱的面色,就更加心神一沉。 可她正想立刻传信禀告宣绫靖之时,却被闻人越出声拦住,“伶颜姑娘,还请先别告诉阿靖师妹。” “还请太子殿下通融,几日前,长公主得知殷杬手中拿着太子殿下的生辰玉牒,那玉牒之上似乎还阴气沉沉,便担心太子殿下的状况,派在下前来,便是怕九伶楼这些人受命于九曜手令,不报实情。”伶颜为难地解释道。 听闻伶颜之言,闻人越眉眼微是一沉,果然是利用他的生辰玉牒在作祟,随后才从伶颜口中了解东渊近日所发生的事情。 问完东渊的情况,他才微微牵了牵唇角,温润从容的眉眼里越发柔和了些,就连琥珀色双瞳里都泛起了浅浅流光,“让阿靖师妹忧心了,我也不为难伶颜姑娘你,只是我今日状况已经比前几日好转了些,而我正好今日准备驱除邪祟,若今日傍晚我还未恢复,伶颜姑娘再禀报阿靖师妹也不迟。” 伶颜有些迟疑地顿了顿,随后又细细打量了闻人越一眼。 一头苍苍白发,光泽黯淡,面色苍白惨淡,呼吸略有沉重,但确如他所言,似乎并不是特别严重,额上也没什么虚汗冷汗。 但闻人越与伶颜却竟皆不知,他如今略有好转,皆是多亏了连悠月。 那生辰玉牒之上的红痕,虽然看起来微不足道,从最初的一点点慢慢积累,直到从昨晚,占据了整个玉牒的四分之一时,才让闻人越虚弱之态终有好转了。 连悠月若是看见此刻的闻人越,怕是再难受再虚弱,也是心满意足了。 伶颜终究还是同意了闻人越的建议,毕竟只是迟上一日,若是能回给长公主西殊太子安然无恙的消息,那自然更好不过。 第二百九十二章夏至,破除邪障 及至正午时分,昏睡了多时的连悠月才终于幽幽转醒,可屋子里除了她和宣绫靖派给她的那侍卫外,再无他人。 连悠月只觉头还有些昏,侍卫扶着她起身,她才依稀听见屋外的院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声。 刚要上前去开门,门却被从外推开了。 “况太医?”瞧见站在门口的人,连悠月有些茫然地唤了一声,北弥复国后,她先随闻人越赶去南乔呆了月余,后又在西殊呆了数月,对于这些人的身份,至今尚未明朗。 况晋函随口纠正了她的称呼,“在下也是北弥人,连姑娘唤在下况大夫吧。” 说着,况晋函端着汤药走进了屋内,又是问道,“连姑娘昏迷了一日多了,如今可有感觉好些?姑娘年纪轻轻,也不像是身患宿疾,怎会气血亏损的如此厉害?” “我……好,好多了。”连悠月神情霎那瑟缩了一下,眉眼低垂,嗫嗫的回道,对于后半句径直置若罔闻,不敢回应。 那侍卫听见况晋函如此问时,便也好奇地瞧向了连悠月,实在也是不解连悠月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弄得气血亏损,连姑娘昏睡的这一日多,她为连姑娘换洗时也曾有意查探过,可连姑娘身上根本没有什么伤痕,唯独掌心有一道浅浅的伤口,也断断不该会造成气血亏损的地步。 连悠月此刻却顾不得注意这二人是什么神情,因为在她视线低垂时,兀的注意到了门外的庭院中,便是心口眉眼统统一颤,径直往小院里跑去。 此时,闻人越正在小院内。 而小院中央的地上不知是些什么,摆放成了一个圆圈的模样,在这圆圈的中间,又摆放着一台香案,香案上更有一些风水法器,闻人越惯常所用的龟壳与铜钱正在其上,不知按什么规律摆着。 被龟壳与铜钱隐隐围在中间的,是一块极其碧绿剔透的好玉,在阳光的照耀下,极其耀目光泽。 连悠月急步奔跑至廊柱边,才兀的顿住步伐,怔怔问了句紧随而来的那侍卫,“今日已经是夏至了?” “嗯。”那侍卫点点头。 院子里的布置,正是闻人越准备借助夏至天时破除邪咒。 连悠月一张小脸上绷满了紧张,眉眼止不住担忧地轻颤,双手更是紧紧攥着衣角,满手心的冷汗。 而此时,闻人越正盘腿坐在香案前,双眸紧闭,眉头却是时松时紧,俊逸温润的面庞上,更是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在阳光下,分外分明,一眼便知似乎并不是毫无阻拦的一帆风顺。 连悠月不由担心的咬紧了下唇,紧握的双拳更是暗暗用劲,心中却突然被自责浸满。 要是她能再多坚持一日,殿下的胜算定会大些的,都是她没用…… 旁人自是不知连悠月此刻的神情,伶颜本也在一旁注意着院内的情况,见着连悠月醒了过来,不禁上前关心的问了句,“连姑娘感觉如何了?” 却哪知,连悠月一副心思全在院中那人身上,浑身担忧而紧绷,竟完全没有听见她的话。 见此,伶颜也只好暂时闭了声,注意着院中的情况来。 而在闻人越设法破除邪咒之时,另一边,本该在那葫芦口一线天的山腹之地的殷杬,此刻却正在一处阴风阵阵的地方。 此地离葫芦口不远,但却是一处死角,各处风口的风吹入此地便在此回旋,再加上此地周围诸多荒坟,听闻数百年前,更有近十万人被坑杀于此,才形成了此地极阴风水。 而殷杬此刻正盘腿坐在其中,他附近的地上也如同闻人越小院里一样摆放着奇怪的形状,只是闻人越所用的看不出是什么,可他所用的却一目了然,尽是白骨。 殷杬此刻亦是双眸紧闭,眉头阴沉的拧着,依稀也有一层薄汗交替沁出。 李轻歌此时正陪同在旁,有些瑟缩地抖了抖身上的寒意,本已是夏至了,没想到还有如此阴寒之地。 瞧见殷杬面上的神情,她眉眼里不禁沁过担心,再看殷杬拿在手中的玉牒,已经有一半剔透碧绿了,剩下的一半,正在乌黑与碧绿之间闪烁不定。 闻人越自是已经感觉到了有人在阻挠他,与他斗法,一时间有些僵持不下。 他倒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不想再多耗心血元气,从那山洞回来,他已经几乎耗尽了心力,又接连这数日被贼人以阴诡之术改动气数,心力根本没有恢复多少,此刻若在动用心血之力,只怕这恢复之期又要拖得更长一些。 虽然东帝说过,灵虫噬体被半破,二人可活其一,可他的师妹,他又如何不了解。 东帝从上一世寻她而来,便等同上一世随她一同赴了死,这一世,东帝若不在了,她又怎会独活于世。 师父虽是看透世事,可终究不知,情之一字,会让人舍生忘死。 节省些心血之力,不过是多痛苦些,多僵持会,他挺得住。 闻人越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些,额上的汗密密的一层,直叫连悠月心肝俱颤。 他本就承受了那阴诡之术多日的折磨,体力虚耗,虚弱未复,如今又明显僵持,怎能让她不担心。 而闻人越这般神情紧绷,眉头紧骤,额上又满是冷汗的模样,一僵持,就是整整一个时辰。 如此消耗之下,他本因为连悠月那两日的悄悄掺血而稍有好转的面色又渐渐白了下去,就连嘴唇都一层煞白之色了。 闻人越情况不妥,殷杬的情况比之更不如。 毕竟闻人越的风水造诣是有师门教授传承,而殷杬,不过是借着一本蔺氏残书,自行摸索。 殷杬此刻浑身都在隐隐颤抖,甚至他拿在手中的玉牒都依稀出现了几丝裂痕。 “师父!”李轻歌都已经控制不住担忧的惊唤了一声。 殷杬突然浑身气息一滞,陡然急促剧烈的咳了起来,面色极其难看,怕是再严重些,都要呛出一口血来。 李轻歌不禁心有余悸地叹了叹,暗忖着好在师父提前收了手,不然怕是要受伤了。 殷杬被李轻歌扶着起来,却没再多看手中的玉牒一眼,随手丢在了地上,便示意李轻歌扶着他离开。 李轻歌有些疑惑地瞧了那被殷杬随意丢在地上的玉牒一眼,不知师父怎么先前还十分在意如今却又随手丢了。 疑惑间,她不知不觉低声问了出来,殷杬却眼神阴沉地扯了扯唇角,幽冷道,“为师手段不如他,何必再多费力气,之前拖着,不过是想让他更虚弱些。” 而就在殷杬和李轻歌离开了这片阴寒之地,那被殷杬丢在地上的玉牒也终于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开来。 小院中,闻人越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眸,而他放在身前香案上的玉牒,正依稀透着碧绿剔透的光,迎着光,那玉牒之上依稀正浮现着他的生辰八字,可渐渐的,竟是在这碧绿剔透间,忽然多出数丝血痕来,依稀还泛着金色的光。 闻人越有些疑惑地将玉牒拿在手中瞧了瞧,他本是要借助天时,重制他的玉牒,让被殷杬拿在手中的那枚失去与他气数相关的效用,却没想,这玉牒不仅夺回了他的气数相关,怎的还带回了这不知是何的红痕? 依稀,那红痕似乎还在碧玉里游走,迎着光看去,红痕剔透,淡淡金芒,衬得那红痕如游龙,栩栩如生,当真是美玉一块,浑然天成。 连悠月在闻人越睁开双眸的这一刻,便已经急不可耐地飞奔了过来,却正巧看见闻人越拿着那玉牒在端详,眉眼霎那一阵轻颤,瑟缩地嗫了嗫唇,才懦懦地问道,“殿下您可恢复了?没事的吧?” “嗯,已无妨。”闻人越将玉牒收了起来,温润的回了一句。 连悠月见他将玉牒收起,才悄悄地松了口气。 可她自认悄悄,闻人越却注意到了她这一瞬的放松,琥珀色眸子里不禁泛过一丝疑色。 可当他正要探究时,消失多日的林朗突然来访,闻人越只好暂且将这丝疑虑放置一旁,与伶颜交谈了几声,又喝下了况晋函刚刚为他熬好的一碗调养身体的药,才传林朗觐见。 林朗自从上次离开,便一直惦记着闻人越所说的“四日后”,如今正是这一日,闻人越自是也知他的来意。 伶颜见闻人越确实恢复了,只余体虚,休息几日便好,又有况晋函在此为他调养,自是再无大碍,便匆匆给宣绫靖写了回信,准备明日启程离开。 而连悠月却是重重松了一口气,浑身紧张一松,险些跌倒在,被闻人越刚好接在怀中,她一霎蒸红了脸颊。 闻人越顾及她刚刚醒来,忙得吩咐侍卫将她扶回了房中休息。 林朗前来觐见后,见闻人越果真气血恢复了不少,不由心下大定,毕竟大军之中就算消息封锁的再好,太子殿下久久不现身,总归也会军心猜忌动荡。 “恭喜殿下康复。”林朗先是贺喜了声,才正色问道,“殿下准备何时动手?殿下数日没有下一步动作又不现身,各方早就有些猜疑,再拖,只怕士气低沉,军心动摇。” 闻人越沉了沉眉峰,却也没揭穿林朗的小心思,林朗怕是想他今晚就登上帝位,他母家林家的荣华也就定了,“今夜戌时,点兵出发。” “是!”林朗高喝一声,气势冲天。 当夜子时,沉寂压抑了许久的西殊皇城终于喧闹了起来。 闻人越率兵趁夜突袭,势如破竹,将皇子晋与皇子策统统制服,整个西殊皇城一夜之变,统统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 西殊大局,终定,只等整顿朝野,身登九五。 第二百九十三章请帖,盛宴开端 翌日晌午过后,闻人越并无大碍与西殊局势胜败的消息便一前一后传到了宣绫靖的耳中。 从伶颜口中得知阿越师兄安然无恙的消息,加之这西殊大局落定,宣绫靖这才终于放了心。 宣绫靖这几日研究锁了东渊气运的逆势锁龙阵的解除之法,也已经有了些许眉目,这日心事落定,更是越发勤奋地继续研究了起来。 与慕亦弦一同用了晚膳后,宣绫靖刚要准备继续研究,受命于连安王的暗鹰却突然潜回了宫中。 他们脚步还未落稳,便已经被慕亦弦发现了踪迹,厉喝了一声,“谁!” 那数位最先赶回皇城的暗鹰应声现了身形,将葫芦口殷杬突然翻脸的消息全全告知,同时,也包含了南乔祈王也被押着现身那处的情况。 一霎那,慕亦弦黝黑的双瞳深不见底,如同寒冰,可封一切生机,威慑猎猎,自骨而生的凛冽孤寂伴随着若隐若现的杀意一瞬席卷了整个庭院。 那数位暗鹰直觉浑身惊冷,背后亦是湿冷一片。 而在暗鹰回禀不过半个时辰,被夜色笼罩分外安静的东渊皇宫竟是骤起喧闹。 又有刺客闯宫。 而且禁卫骚动的声响就在离欣沐轩不远,甚至由远及近,明显,那刺客正往欣沐轩而来。 果然,不过十几息,欣沐轩苑门前的明暗光影里便晃过了一道身影,慕亦弦与宣绫靖却丝毫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继续坐在屋内。 倒是惊楚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与那刺客交着乒乒乓乓的交着手,屋顶上好一阵热闹声响。 但是声响没过多久,就全然平息了下去。 惊楚轻身从房顶落地,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显然是从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慕亦弦接过扫了一眼,便将信递给了宣绫靖。 宣绫靖瞧了一眼,不禁轻嗤地笑了一声。 这么大阵势的闯宫,竟是给他们送来了一副请帖,而请帖的内容,言辞恳切而真诚,若不看最后的落款,像足了友人之间的宴请。 请他们二人三日后,前往请帖中所标之地,结合暗鹰所述,应该正是那葫芦口之处。 那“二人”二字落笔明显有些加重,似在提醒什么。 而落款,是殷杬。 藏头露尾了这么久,终于要见真章了么…… 宣绫靖咧了咧唇,说不出似讽似叹,可想到云凌老将军的那些神情与话语,她眉眼间却又浅浅拂过一丝沉色。 再瞧着信的落款之处,她风华内敛的眉眼间不禁沁出一丝寒意。 阿玦的死,会与他有关吗?! 能够将最初那竹林阵法遮掩的毫无蛛丝马迹,依阮寂从心思的缜密细微,确实足以办到! …… 同是这一日的子夜时分,西殊,闻人越亦是收到了一封书信。 而这封书信的内容,与东渊的那封并无太大不同,亦是同样的时限,同样的地点,可这封信中,却格外多了两句话。 一句是,北弥长公主必会前往。 另一句却是,林贵妃所留遗物,还请他亲自迎回。 闻人越温润的双眸里霎那风云涌动! 他母妃留下的遗物并不多,唯一不在他手中的,便是放在宫中的飞玄笛。 闻人越当即命人在宫中彻底搜查了一遍,果然没有飞玄笛的踪迹! 经过此前他所遭遇的阴诡之术,母妃的遗物,绝不能落入此等阴邪之人手中! 逝者已矣,他绝不容许有些打扰他母妃的安宁! 夜色虽是寂然无声,可人心却难平复,东渊与西殊俱是如此。 慕亦弦从欣沐轩离开后,便当即加急传信于身在北弥的静穆王,命他即刻回宫,代理朝政,同时,与宣绫靖商讨片刻,又命惊楚传出了数道命令。 而闻人越,西殊大局刚定,朝政尚未全然恢复,礼部也在加急准备新帝登基之事,可临到如此时刻,闻人越却不得不暂时离开。 殷杬的那封信,虽未明言,可那未尽的言辞,摆明是在拿他母妃遗物要挟于他非去不可。 更何况,阿靖师妹怕是也被他们要挟不得不去,与其旁观担心,不如一同前去。 且看看,这藏头露尾之人,究竟准备玩何花样! 闻人越只得连夜召集了数位朝中砥柱重臣,嘱托了近日国事,便连夜准备启程! 那信中所说之地,分明在东渊,他若要暗中安排人马,怕是三日根本赶不及,只能带了些死士,取捷径小道。 可哪知,他刚出宫门,连悠月却神情惶惑不安地追了出来,一只手茫然而惊惶地按着自己的心口,眉眼轻颤难宁。 她没有追问闻人越要赶去何处,却满眸央求与慌乱地拽住他的衣袖,只求一同前往。 闻人越却顾及前些日子况晋函所说的连悠月气血虚弱,蹙了蹙眉,正要婉拒,却在一直怯怯懦懦的连悠月脸上,少有地看见了一抹坚定之色。 她说,“若殿下不带悠月同行,悠月便会和上次一样,自行前寻。” 闻人越一瞬顿住,这一刻,那娇俏可爱的小脸,似乎洋溢着一种难言的风采,眉眼弯弯,如星如幕,在天真纯粹间,多了几分醉人的灵韵,恍惚间,闻人越忽的想起当初东渊连悠月演奏勾琴之时那惊艳四座的神采。 没有怯懦,没有慎微,自信而灵动,似落入凡尘,懵懂不知世事的仙子。 沉默片刻,就在连悠月那清澈坚毅的眉眼间隐约又要浮现几分惴惴不安时,闻人越终是微微点了点头,一把将连悠月带上了马,疾驰而去。 …… 闻人越趁夜便起了程,但慕亦弦与宣绫靖却并未着急。 殷杬所限定的时日是三日,可按照暗鹰所言,他们若要赶过去,两日便足矣,不知这多出的一日,是在等什么?是殷杬的安排尚未妥当? 虽是多有猜测,但宣绫靖与慕亦弦却并未提前赶去,毕竟聂成祈正在他们手中。 虽然殷杬所传来的信中丝毫没有提及聂成祈,但他既然放连安王的暗鹰回来,必是已经确信他们已经得知了聂成祈正在他手中的消息。 再加之之前云凌前来东渊的消息并未有意遮掩,殷杬也许早已料到身份败露之事,既然身份败露,聂成祈在他手中已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此番信中只字未提,可威胁的意味,却是不言而喻,若他们擅自提前,聂成祈的安危可就难说了。 …… 在等各方赶到的这三日里,殷杬此处倒也不算特别安宁,因为,连安王与聂成祈竟是险些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连安王一直对殷杬心有防备,早就在身上藏了一些药物,趁着这一晚守卫疏忽之时,他们迷晕了看守,借着夜色逃了。 甚至已经逃到了葫芦口外,只可惜,他们逃跑的消息很快便被发现了。 连安王本就身上有伤,而聂成祈更是虚弱不济,自是没有逃脱殷杬的追捕,又被带了回去。 连安王与聂成祈再次见到殷杬时,殷杬面色阴沉的可怖,一对阴诡的眸子里满是森寒的杀意。 可连安王却有恃无恐地邪肆勾着唇,“怎么,阁下是要多谢本王为你亲测了一番你们的守卫严密程度吗?” 殷杬阴测测地哼了一声,当即派人将他们二人统统搜了一遍。 把玩着从连安王身上搜出来的剩余药物,殷杬才讽刺地嗤笑了一声,阴冷至极地道,“别急着找死,该你们死的时候,阎王自会来收你们。” 连安王没有再和殷杬多辩,直到殷杬离开,连安王才瞳眸一眯,沉着几分冷厉与深意,盯着山洞外的寂寂夜幕,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点点讽意。 …… 翌日,正是殷杬信中所言的第三日。 宣绫靖与慕亦弦在暗鹰的带路之下,已然靠近了葫芦口那处。 半路,便有殷杬派来的手下监督他们是否当真只有二人。 宣绫靖与慕亦弦并未多言什么,吩咐了暗鹰止步,他们二人随那手下继续往前走去。 等快要临近葫芦口时,慕亦弦眉宇间微不可查地顿了顿,孤寂幽冷的视线虽是睨着眼前殷杬的手下,可余光,却明显是瞧着道路两旁,杂草丛中的一块石头。 那手下虽然毫无所觉,宣绫靖却是注意到了。 那杂草看似没有规则,可在那石头周围的三束杂草草叶被明显被人当中撕成了两瓣,垂落在那石头周围。 宣绫靖知晓,这也是慕亦弦偶尔会用的比较隐蔽的传讯方式。 药粉,三月荧。首次涂抹,无色无味,可若是再次沾到,便会一瞬显形又隐没。 果然,紧接着,慕亦弦便状似无意的掌中气劲一鼓,殷杬那手下丝毫未察觉,便有些许三月荧的粉末随着那掌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那块石头上。 而后,那石头上,一闪而现一排小字。 ——无关真假,别有用途,小心设伏。 将那一排小字看在眼里,宣绫靖姣好的眉眼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与慕亦弦对视一眼,才又跟随那手下继续往前,直到走入了葫芦口内。 此刻天光虽好,可一走入这葫芦口,仅剩一线天光照亮山腹中央一线,其余各处尽皆昏昏暗暗。 而殷杬,再未穿戴斗篷,直挺挺站在这山腹的正中央,天光穿透头顶那一丝缝隙,直直打在他的身上,将他那本就苍白病态的面色更照出了几分诡异来,剔透地仿若血管都能瞧见。 而李轻歌面纱轻掩,正随着几人,将连安王与聂成祈一同押了上来,站在了殷杬身旁。 第二百九十四章皆至,四国诏书? 天色昏昏沉沉,唯独殷杬一行站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突兀而显眼,尤其是殷杬那一张苍白的近乎病态的面部肤色。 瞧见殷杬这幅肤色,宣绫靖与慕亦弦更加肯定了阮寂从与殷杬就是同一人的推测来。 恐怕正是因为常年伪装成阮寂从,脸部藏于易容之下甚少接触阳光,才以至于面部肤色如此异样。 连安王与聂成祈俱被推倒在地,看起来十分虚弱与狼狈。 宣绫靖与慕亦弦却被拦在了原处,不能再近半寸。 打量了一番连安王与聂成祈的状况,宣绫靖与慕亦弦眸底皆是划过一抹沉色。 可此刻,受制于人,他们并不能有多余的行为,只能暂时压下这一抹沉抑之色。 随后,二人不着痕迹地扫视打探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又对视一眼,一眼便能瞧出对方眼中那藏着的思量之色。 早在暗鹰回去禀报此地情况时,他们就已经料到了此地的不安全,殷杬在此多日,不可能会毫无布置,单单准备凭借聂成祈和连安王要挟他们。 而方才,走入葫芦口之前所看见的连安王所传的小字,就更加肯定了他们的推测。 故而此刻,他们虽然瞧着这周围除了殷杬一些手下并无异样,未瞧出什么布局问题,却也并未掉以轻心。 “东帝与长公主一路辛苦。”殷杬唇角挂着似笑非笑的意味,颇有些阴沉莫测。 宣绫靖与慕亦弦俱是没有接话,等着他的后言。 可殷杬似乎客套上了瘾,又是道,“不知在下顺着东帝意思所演的这场戏,可让东帝尽了兴?” 慕亦弦双瞳如冷星,幽光流转间,摄心夺魄,巍然独立,难以触犯。 他并未做声,甚至眼眸里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淡漠睥睨地扫了殷杬一眼,仿若那只是一个哗众取宠,无关紧要的小丑。 慕亦弦这番高高在上,丝毫不看在眼的神态明显触怒了殷杬,殷杬唇角似笑非笑的意味终于敛了下去,只剩下阴沉莫测的狠戾之气在眉宇间翻涌。 宣绫靖却是抢在他之前,突然冷声问道,“云夕玦可是死于你之手?!” 她没有问他是不是阮寂从,因为这个问题已然不言而喻,就算没有之前的那诸多推测,此地没有阮寂从的踪迹便也足以让他们有所怀疑。 殷杬却阴恻恻地挑了挑眉峰,一副不知所以的戏谑无辜样,“太后下毒在先,云夕玦过耗心血在后,又有西殊太子逆天改命,此番种种,怎么也不该推及在下身上吧?” 宣绫靖淡淡敛眉,丝毫不为殷杬这幅戏谑无辜样所动,清透的眸光间忽的浮出几分锐利透彻,霎那风华自现,威仪无双。 “阿玦初入东渊时,你设阵欲除,阿玦侥幸得生,未免过早露出马脚,你便想要假借太后之手,再次除之,是与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殷杬苍白诡秘的脸上划过一抹冷笑,“云夕玦最终,可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长公主既然会死而复生之术,何不故技重施于云夕玦?何必如此吝啬?!” 宣绫靖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而是牵了牵唇角,反讥道,“阁下对‘死而复生’如此感兴趣,不妨亲自试试?” 殷杬阴沉地拧着眉峰,苍白近乎病态的脸上,忽的略过几分诡异的冷笑,意味深长地道,“长公主还是留以自救吧,也许,很快就能用的着了……” 宣绫靖一直没有回应殷杬的挑衅,再加上最初慕亦弦那完全漠视的态度,反倒是殷杬好似一拳头打在棉花里,难以纾解分毫怒意。 瞧着殷杬越来越沉的面色,宣绫靖暗下心思微动,面上,视线却越发锐利,极具穿透力,更是夹杂着几分浑然天成的威慑与气度,嗓音清寒,字字如刃。 “阿玦可是澜夫人的亲生女儿,你自诩重恩,却两次三番意图取其性命,所谓的重恩,原来是恩将仇报么?” 哪知,这次竟是换殷杬面色不变,丝毫不为所动了。 殷杬神色里没有多加半分怒火与难堪,依稀间,似乎是讽刺意味更浓了些,好似在嘲笑她问出这个问题就是可笑! 不动声色瞧着殷杬这幅神情,宣绫靖与慕亦弦眸底深处俱是悄悄划过一道幽光。 宣绫靖本就是故意诈他,才如此一问,殷杬虽还未回答,可这幅神情,却已经让她心中自有定论。 阿玦的死,果然与澜夫人也脱不开干系!! 可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一个母亲想要自己的孩儿去死?! 宣绫靖实在不懂,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殷杬的回答,显然也根本没有详提的打算。 “如何重恩,就不牢长公主费心了。” 殷杬不屑地回了一句,身形却忽然一动,往后转了转。 宣绫靖与慕亦弦同是随着他的举动瞧去,由于光线昏暗,并不能瞧清什么,隐约,似乎看到数道人影正从另一头的葫芦口而来。 直到殷杬再次开口,“没瞧出来,西殊太子竟还是多情之人。” 来人正是闻人越与因心绪难宁非要同行的连悠月。 听闻殷杬这一声似笑似讽的话语,宣绫靖与慕亦弦才同时眸底微沉,不仅仅是因为闻人越也来此涉险,更是因为……殷杬的目的! 起初,他们只知道殷杬手握了东渊与南乔的传位诏书,可眼下,殷杬竟是将西殊也牵涉了其中,这似乎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西殊的牵涉其中,让宣绫靖脑海中霎那划过一道灵光,东渊、南乔、西殊三国都牵涉其中了,又岂会少了北弥……难道,殷杬要求她也到此,并非只是因为聂成祈与她父皇的关系,而更是因为她是北弥长公主? 难不成……! 宣绫靖眉心骤然一跳,视线霎那便与慕亦弦对接,瞳眸里漾着几分沉冷与讶异,嗓音低至气音,“四国诏书?” 殷杬将闻人越与她皆引至此处,难不成,是因为也握有西殊与北弥的传位诏书? 西殊她不了解,可北弥,她可从来不知,父皇何时曾留下了传位诏书…… 慕亦弦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显然也有同样推测,只是此刻倒映着宣绫靖的孤冽幽瞳间,却浮过一丝只有宣绫靖能一眼明白的柔色,轻轻浅浅,却深入心扉。 这是关切体贴之色,阿弦是在叮嘱下,小心些,照顾好自己。 可视线错开之时,慕亦弦却不动声色地略略上前了半步,将周围殷杬的所有手下都纳在气机压迫与防守之内,而宣绫靖,就在最为妥当的保护范围中,好似无论敌人从何处袭来,他皆能将她护的严丝无缝。 宣绫靖不是学武之人,自是不知慕亦弦这一步的关窍所在,可她对慕亦弦的熟悉已然到了极致,虽是不懂武学之事,可单单凭借慕亦弦这幅姿态与细微的眸色浮动,她便也知,阿弦正周全的护着她。 宣绫靖心头满足地浮过一丝暖意与仅有二人对视间一瞬交汇的心神交融。 可突然,殷杬轻轻拍了一下巴掌,守在四周的手下们便同时举起了火把,终于将此地的昏暗环境驱散。 宣绫靖这才意识到殷杬之前那句多情之人是何意思,没想到悠月竟然也跟来了!! 如此涉险的境地,阿越师兄怎的将悠月也带来了? 忧色在眸底一瞬闪过,可紧接着,又被全全压下。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视线一瞬浮过连悠月,当初在师父留下的阵法书册中所看见的那句话却是怎么也挥之不去。 ——武者有内息,阵者有阵力,阵术之力,臻至精通,无形却有味,可辨何人之阵。 悠月闻到她身上的香味,究竟是不是阵术之力,她尚难明确得出一个结论,又或许,是她不想随意推断,污了连悠月那一片天真纯粹。 压下这一个思绪,当初尚在北弥时,连悠月那副惶惑难宁,忐忑慌张的神情却不期然浮了上来。 当初悠月便是片刻也等不得私自离府要赶去阿越师兄身边,如今紧紧跟着,莫不是心中的那份担忧忐忑仍旧尚未落到平处? 宣绫靖看向闻人越的视线里浅浅浮过一丝忧色。 不知是悠月太过挂念紧张,还是阿越师兄当真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此刻,殷杬的手下点燃火把照亮了四周,可殷杬却并没有让他们汇聚一处的打算,显然是不想他们有任何交流。 殷杬一行就站在山腹中央,将宣绫靖、慕亦弦与闻人越、连悠月隔在两端葫芦口方向,只见他视线在四人身上划了一圈过来,才终于不再多费口舌,阴沉又带着几分威胁之意地道,“寒暄完,该提提正事了。” 宣绫靖却知,先前殷杬与她恐怕根本不是寒暄,而是在等着阿越师兄的到来! 原来,这三日之限,多等的一日,竟是为此。 而在殷杬话音落下的同时,李轻歌与另一名手下本就架在连安王与聂成祈脖子间的剑更近了一分,依稀划破肌肤,溢出浅浅的血痕。 剑刃反射着烛火的幽光,显得异常锋利而冰凉。 连安王满目冷厉的凝了那手下一眼,那手下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再无半分执掌生杀大权的优越感。 而慕亦弦本就孤冷的瞳眸更是霎那如同万年寒潭,冷雾氤氲,彻骨生寒,视线如同两道利刃,带着铺天盖地的压迫与杀伐之气,直冲那执剑的李轻歌与手下而去。 李轻歌与那手下顷刻如坠冰窖,惊惧地一颤,手中的剑都隐约握不住,后背更是湿冷一片,余悸久久盘旋,难以驱散。 第二百九十五章所求,掌心之血? 瞧着李轻歌和自己的手下皆被慕亦弦这番肃杀冷然的姿态所慑,殷杬利落上前一步,瞬间从李轻歌手中夺过剑刃,剑尖直戳聂成祈咽喉。 聂成祈猝不及防下,被这剑尖的寒凛之气激了一个寒颤。 宣绫靖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眸子,殷杬果然知道聂成祈的身份,否则如此情形下,断断不会弃东渊的连安王而选择南乔的祈王以作威胁。 殷杬倒是十分满意聂成祈的这一分惊惧,病态的面上先是浮过一丝诡异的笑意,同时取出了一只玉笛把玩在手中,而后又瞬间布满了阴狠,森森威胁道,”东帝的气势还是收一收,免得……伤及无辜!” 那“无辜”二字,不言而喻,指的正是被他所胁迫的人质。 殷杬把玩玉笛之时,明显偏向于闻人越的方向,而闻人越也不负他所愿的看见了他手中的玉笛。 闻人越眸底冷色凉凉淌过,却并未急着出声。 慕亦弦倒是丝毫没有多绕口舌,径直沉冷至极地道,“你想要什么?” 对于慕亦弦的直接,殷杬未见喜怒,只是苍白的面色忽然有些异样的沉默,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越是压抑得狠,越将反弹得疯狂。 他嗓音更是异样的平和与低沉,再无一丝威胁之意,幽幽地道,“北弥长公主与西殊太子的掌心之血。” 在场的三人神情俱是悄然变化。 对于宣绫靖和闻人越而言,掌心之血,乃是他们所含术力最为浓郁之处,分毫之损,便足以大伤心力。 当然,蕴含阵术之力的掌心之血并不是简简单单从掌心流出的血液都算,殷杬此刻所言的掌心之血,很显然也不是指寻常受伤流出的血。 宣绫靖与闻人越明白殷杬的意思,自是暗暗震惊,满心疑虑,不知殷杬要此物何用…… 是为了让他们元气大伤,不能暗动手脚,还是另有目的呢? 而另一位神情变幻之人,便是连悠月。 此际,连悠月虽是隐隐躲在闻人越身后,可宣绫靖仍是能隐隐看见她轻微颤抖的胳膊,不用多想,也知她怕是整个人都在颤抖。 宣绫靖心头不禁飞快划过一丝疑虑,不知她是知晓这掌心之血是什么呢?还是单纯担心闻人越受伤呢? 而殷杬话音落下之后视线便在宣绫靖与闻人越之间徘徊,显然是在等他们的答案。 而他执在手中的剑,仍是紧紧逼近聂成祈咽喉,显然并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 宣绫靖暗下思绪飞转,面上却做出疑惑不解之色,拖延道,“你要掌心之血做什么?” “这就不劳烦长公主费心了!” 殷杬飞快回了句,正不耐烦地催促他们,宣绫靖连忙赶在他之前又是沉声道,“我们将这掌心之血交于你,你就放了连安王和祈王?” “那要先看看长公主和西殊太子殿下是否未耍花招了!”殷杬却是别有几分深意与冷意的道。 而殷杬的这句话,更让宣绫靖与闻人越肯定了殷杬所指的掌心之血绝非寻常之血,而是蕴含他们术力之精华所在。 宣绫靖虽是只能看见连悠月露在闻人越遮挡之外的半只胳膊,可闻人越此刻却能明显感觉到身后之人的不安害怕与惊惧慌乱,那一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摆,甚至还在隐隐发颤。 闻人越不着痕迹负手在后,安抚地拍了拍连悠月的手,才温润从容地看向殷杬,丝毫没有被威胁的恼怒与被动。 “这个是否耍花招,又是如何评判呢?总要先说出个依据来,否则是与不是,岂非尽由你说?是否会为了不放人而颠倒黑白,也未可知……” 闻人越的嗓音温和有度,没有半点质问锋芒蕴藏其中,乍听之下,竟全全一副循循善诱的商量模样。 见着闻人越拿过了话锋,吸引了殷杬的注意力,宣绫靖也不再分心,全全思量着应对之策。 殷杬听见闻人越这话,却早就满是不耐之色,当即阴恻恻地威吓道,“废话少说,眼下,可并没有给你们讨价还价的余地!” 闻人越不着痕迹扫了一眼宣绫靖,将她的思量之色与细微动作看着眼里,语速不由不易察觉地放慢了些许,但却仍是温温和和。 “阁下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这般要挟于我们毫无保障,交易二字,先是交的相互,再是易的易换……” 殷杬刚喝到半句,“这可不是交易,这是——” 闻人越又是温和接过话头,道:“不妨这样,我先将掌心之血给予你,你确认后,便放一人,同时,也将飞玄笛交还于我,而后再让北弥长公主给予你,再放一人,如此,我们略有保障,你也不亏,如何?” 殷杬沉沉地凝了闻人越一眼,视线又转向宣绫靖。 而宣绫靖在他视线转过来的那一瞬,便已迅速停止了细微的举动,眉眼间些微的思量之色也飞快藏敛于无形。 顿了顿,殷杬才阴狠不悦地又看向了闻人越,阴诡扯出一丝沉笑,森寒道,“就依太子殿下之言。” 说着,殷杬递了个眼神给李轻歌,李轻歌走到闻人越身前,递给闻人越一把匕首,随后便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玉质的剔透小瓶。 闻人越拿着匕首,故意地顿了顿,状似在迟疑犹豫,实际却仍是在为宣绫靖拖延时间。 虽不知阿靖师妹有没有办法瞒过殷杬的验证,她现在既然暗下有细微动作,就算不是避免逼出掌心之血,也想必在做退路。 迟疑到殷杬忍耐的极限前,闻人越在殷杬就要催促之前,正要划开掌心,却被另一只止不住轻颤的手拦住了。 连悠月从闻人越身后钻了出来,担忧不安地抓着闻人越拿着匕首的手,她清澈的瞳孔此刻正剧烈的颤抖着,那份惊慌无助与不安哀求之意,直让闻人越第一次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连悠月此刻的担忧以及害怕实在太重,根本不像只是担心他受伤,反倒像是因为知道后果,才更加惊惧慌张。 “利落点!”殷杬终于忍耐到极限,森寒的怒斥了一声。 没惊着此地旁人,却让连悠月浑身一阵瑟缩,可她抓着闻人越的手却越发紧了,眼中满是惊慌与哀求。 瞧着她这幅神情,闻人越心底不知何处仿若忽然被撞了一下,生出一股疼意。 担心到不惜哀求于他,这双眸子,该是多么的纯粹无邪啊。 鬼使神差的,闻人越不由探手抚了抚那双颤抖的难以形容的眉眼,想把她的惊慌与哀求都安抚下去,“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感觉到眉眼间的温柔触感,连悠月顿时一呆,眼里的神情瞬间被茫然无措所取代,怔怔盯了闻人越好一会儿。 直到闻人越放开手,她才迷茫呆滞的回过神,似乎明白了闻人越的坚定之意,她迟疑地放开了手,不再阻拦。 锋刃一划,闻人越掌心便出现了一道细小的伤口,而不多时,一滴比之寻常隐约似乎更为鲜红的血液溢了出来,而霎那,闻人越面色煞白,额上隐有细汗沁出,连悠月慌张又心疼地将他扶住,本是鲜红的薄唇竟然随之煞白煞白的。 李轻歌将那滴血接入了玉瓶之中,拿回了匕首,便向殷杬前去复命。 殷杬没有接过玉瓶,反倒是让李轻歌拿着,似乎要去做什么。 李轻歌点了点头,这才向着另一处走去,而她所停之处,有一块黑布遮盖在地上,黑布之下,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的样子。 直到她掀开黑布,才露出其下的四个扁平的小盒子来,不高,难怪看不出什么。 而此刻,李轻歌走到了木盒前,将木盒依次打开,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在哪个盒子里。 而她背对着众人,再加之她刚好处于天光的明暗交界处,火把的光亮偏于人群这几处,也并未能照亮她那处许多,众人并不能看见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她的动作也并不能全然瞧见。 但看到这黑布之下的东西时,宣绫靖与慕亦弦便已经大抵有了猜测。 四个盒子,而那盒子长宽刚好圣旨摊开的大小,想必,所放之物,正是四国诏书。 李轻歌拿着阿越师兄的掌心之血前去诏书那处,难不成是要用诏书验证掌心之血的真假? 还是说,各国诏书,加上他们的血,便能达到殷杬的目的? 可她怎么从未有见典籍记载,更是不曾听说,各国诏书与血液加在一起会有何作用呢? 更何况,东渊的先帝遗诏,明明是假的,是阿弦另外书写的一份啊。 宣绫靖不禁又想起连安王有意留下的那句话来——“无关真假,别有用途”。 到底……是什么用途呢? 宣绫靖此刻尚未思量透彻,连安王的眉宇却已经拧了起来,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李轻歌此刻所站之处。 因为,她此刻所站之处,正是那日殷杬让他将先帝遗诏摊平放于手中验证真假时,所站之处! 果然有问题! 连安王眉头紧拧,可此刻,他又根本不知道殷杬到底要做什么,实在是疑云密布心头。 聂成祈又被殷杬制的死死的,既然知晓了聂成祈的身世,他自是知晓此情此景,根本由不得他阻止,也由不得他们破坏什么。 而殷杬所要的掌心之血显然不是什么简单之物,否则,西殊太子殿下不致于面色煞白,乍看之下,竟是比他与聂成祈还要虚弱。 而此刻,李轻歌不知做了什么,已经从那木盒处回到了殷杬身旁,微微点了点头,殷杬这才示意那手下将连安王放了,又将飞玄笛递还给闻人越。 聂成祈却仍旧被他紧紧胁迫于手,殷杬目光阴寒地看向了宣绫靖,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该她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狠劲,自断生路? 宣绫靖并未立即回应,反倒瞧着这一步一步踉跄而来的连安王慕亦渊。 她的视线似有似无地落在连安王身上的各处伤口,眼神莫名有些沉沉,似有薄雾氤氲,难以一探究竟。 闻人越拿回飞玄笛,苍白虚弱的神情间缓缓漾过一抹怀念之色,才小心地收了起来。 而连悠月却忽然轻柔至极地握住了闻人越划伤掌心的那只手,眉眼轻轻颤动,满满的担忧与心疼全全透过这一双干净的眼眸传了出来。 闻人越回头瞧了连悠月一眼,那轻颤的仿若蝴蝶振翅的眉眼,让他心头莫名有些说不清的触动,终究还是没有抽回自己的手,由着她握着。 而借着靠近去拿飞玄笛,闻人越与连悠月也随着连安王一起,向着宣绫靖他们那处走去。 “长公主,该您了!” 直到殷杬阴沉地提醒了一句,众人的视线从又看向了宣绫靖那处。 而此时,连安王也刚好走到了他们旁边,错身而过时,他飞快低语了句,“小心,被带上来前,我也被取过血。不知祈王有没有……” 宣绫靖眼波一闪,拂过一丝思量,而慕亦弦冷峻寂然,双瞳霎那漆黑如夜,更加难探半分神情。 因为,连安王这一句低语,更加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殷杬如今的目的,果然与四国有关,和四国诏书有关。 心中虽是有所明了,可此刻,寒冷的刀尖正逼在聂成祈的要害,宣绫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慕亦弦浑身气势越发冷了,仿若寒冰万丈,铺天盖地。 不知从何时起,宣绫靖便握住了慕亦弦的手,而此刻,宣绫靖更是回头递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眉眼沉稳从容的波光流转,自有一份难言的气度与风采,让慕亦弦寂然冷厉的眸底一瞬闪过一抹柔和。 恰逢连悠月搀扶着闻人越也踉跄艰难地迎面而来,宣绫靖关切地瞧了一眼,见着闻人越眉宇间漾着的“无妨”之意,便也没再多问。 随后,宣绫靖才终于上前迎上了正朝着她而来的李轻歌。 没有多话,宣绫靖从李轻歌手中接过匕首,便利落地在掌心划开了一道伤口。 面色也如闻人越那般明显漾起了几分苍白,但许是因为她之前并未受伤损耗心力,此际除了面色苍白,倒也看不出其他问题来。 李轻歌用玉瓶接好血后,便又走到了那四个木盒前。 一阵悉索的动静后,整个山腹有一瞬的寂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四个木盒处。 唯独慕亦弦,霎那身形一动。 从进入这山腹,殷杬挟持人质在手之时,慕亦弦虽是面无表情,却一直伺机而动,而直到李轻歌从宣绫靖手中取到掌心血去那木盒处时,殷杬才终于有了一瞬的闪神。 趁着这一瞬的闪神,慕亦弦双瞳一瞬金芒闪耀,浑身一直敛而不发的气势霎那高涨,运至极致,那一瞬,哪怕只是稍稍接近他的气场范围都会觉得如风刃刀割的痛,而他的身形更是已成了残影。 慕亦弦不足一息便已经掠到了殷杬跟前,运足内息的一掌毫不留情击向殷杬的同时,一手已经牢牢抓住了聂成祈。 殷杬慌乱之中回神,匆匆抵挡那一掌,却被强大的掌劲径直击退,大口喷出一口血来,自是顾不上继续挟持聂成祈。 聂成祈被慕亦弦暂时救离危险,而慕亦弦并未恋战,重创殷杬过后,抓着聂成祈便飞速后撤。 电光火石间,变故横生,这利落果断的一进、一掌、一退,就在短短两息之内,殷杬一众手下根本没来得及回神。 李轻歌在木盒那处,更是根本没有看到。 猝不及防硬接了慕亦弦那一掌,殷杬浑身气血正疯狂翻腾中,根本说不出话来,而他此刻更是唇角挂着血迹,半跪在地,竭力按压着胸口,努力平息着伤势与气血。 殷杬一众手下和李轻歌回过神来时,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慕亦弦却早已退了数步之远,无比接近葫芦口出口之处了! 而就在慕亦弦身形一动的那一瞬,宣绫靖已然默契十足地激活了虎符阴鉴之上的阵法——画地为牢,将他们剩余的四人统统护在了阵中。 更是在慕亦弦与殷杬过招之时,被她护在阵中的数人已经飞快向着葫芦口跑去。 因为,之前她握住慕亦弦的手时,便是在他掌心悄悄写着字,正是眼下这一番配合! 故而此时此刻,不仅仅是慕亦弦与聂成祈,他们一行六人都已经接近了葫芦口。 只要再给他们仅仅两息的时间,就足以越过葫芦口。 而外面,早有惊楚带着近千的黑铁卫精英在外伺机而动。 且不说殷杬要他们的血以及那四国诏书到底有什么作用,正如连安王之前所传的小字中的那句小心设伏,这地形的确是个极易设伏之地。 而眼下,只要他们脱离这危险之地,哪怕没有黑铁卫接应,没了要挟他们的筹码,殷杬一众对于他们而言,根本不足为虑。 武力有慕亦弦,阵术有宣绫靖,风水有闻人越,殷杬能耐他们何? 殷杬的手下回过神后当即向他们冲来,想要拦住他们,但依他们的能力,根本不可能会是慕亦弦的对手,宣绫靖并不担心。 眼见成功近在眼前,可李轻歌却在惊呼了一声“师父”后,莫名厉喝了一声,“放!” 而后,近在伸手可探之处的明亮天光突然被一道庞大的阴影全全堵住,再无一丝缝隙! 葫芦洞口,就这样,随着李轻歌那一声厉喝被堵死了! 一阵地动山摇,伴随着浓厚的烟尘扑面而来,宣绫靖一众只能堪堪后退了数步躲避。 慕亦弦运足内息推了一掌,可那堵住葫芦口的巨大石头根本纹丝不动! 而另一处,李轻歌却已经扶起了殷杬,正往另一边的葫芦口跑去,他们本是在那一线天的天光缝隙之下,此刻行动自是十分清楚明了。 见此意外,慕亦弦与宣绫靖一瞬对视,无需额外的言语交流,慕亦弦不再试图推开那堵住洞口的大石,已然身形极快,直冲殷杬那处而去! 而宣绫靖一瞬关闭阵法,将聂成祈拉了进来,又在殷杬那一众手下刀剑袭来之前,再次激活了阵法,挡住了无数迎头而来的刀光剑影。 阵壁一阵阵的震响,那群人眼见无法砍下去,只能留下十来人他们五人团团围住。 剩下人则全全向着殷杬那边赶去! 而此刻,慕亦弦已然距离殷杬与李轻歌不足两步,半息之间,便已是雷霆手段将殷杬制在了手中! 李轻歌被慕亦弦的掌劲掀翻,浑身沾满了灰尘,可她完全不顾自己的狼狈与伤痛,艰难地爬起身来,便是关切紧张至极地看向了被慕亦弦制在手中的殷杬。 慕亦弦将殷杬制在手中后,殷杬那群手下才终于赶到,而慕亦弦根本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视线径直看向了宣绫靖他们那处。 沉冷的一声“过来”响起的同时,宣绫靖风华熠熠的眉眼间,更满满闪烁着信任与不言而喻的柔情。 慕亦弦制着殷杬在手,围着宣绫靖他们的那群人自然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宣绫靖他们一行向着慕亦弦而去。 可宣绫靖一行刚提步,殷杬一声阴沉中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劲的声音骤然响起,“放!” 又是那一个“放”字,他们自然知道是何意! 而不待宣绫靖一行和慕亦弦都有何反应,李轻歌却是疾声喝道,“等等!” 眼见他们师徒意见不统一,宣绫靖一行趁此机会速度向着慕亦弦此处汇合而来。 李轻歌一脸又惊又忧地看向殷杬,眸子里的情意呼之欲出,却独独没有愤怒,那副神情,显然不是因为知道殷杬竟是要连他们一起堵死在这山腹之地,而是担心殷杬,竟然自断生路。 殷杬睨着李轻歌一眼,眼神是李轻歌从未见过的冰冷绝情,那神态,仿若她先前那句阻止的话语葬送了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 而后,殷杬又是简短利落,毫不动摇地一个字音,“放!” 殷杬说此话时,眼神一直不曾从李轻歌身上移开,而那冰冷陌生的眼神,只让李轻歌咽喉仿若被什么死死掐住,再难发生半点违逆的声音。 慕亦弦钳在殷杬喉咙间的手不禁紧了紧,眉峰间俱是凌厉又森寒的杀意,殷杬顿时一阵疼痛的呜咽,脸色都涨红的异常。 而很显然,慕亦弦的举动,再加上李轻歌之前的阻止,让暗处释放大石的人也心生了些许迟疑,毕竟殷杬是他们的首领,他们实在不知该不该听命,将他们的首领也堵死在其中。 宣绫靖与慕亦弦的默契自是不必多说,一行此刻没有停顿迟疑,飞快向着慕亦弦此处而来,已然汇聚了在了一处。 慕亦弦满是威压与凌厉的视线一瞬扫过附近的人,让宣绫靖一行先走,而他仍旧钳着殷杬,一步一步后退着。 因着他手上力道的加重,殷杬此刻根本再难发出什么,只剩痛苦艰难的呜咽,面色异样的涨红,竟是再看不出之前那般的苍白瘆人。 李轻歌担忧地双眸通红,隐隐能看到泪光在眼眶中打转,神情极其艰难的闪烁挣扎。 可殷杬虽然痛苦至极的呜咽着,眼神忍耐着痛苦间,却一直冰冷至极地盯着李轻歌,直叫李轻歌浑身剧颤,冻彻心扉,难以承受。 仿若在说,对她太失望了,还不如当初不曾收过她,救过她! 仿若在说,若是让宣绫靖他们逃了,他们之间再无师父情分,从此陌路! 宣绫靖回过头,正好看到了李轻歌的挣扎,而李轻歌此刻神情的变化,更是让她心口一紧,心生不祥,急忙催促道,“快!” 因为李轻歌此刻的神情,太过明白,沉溺在极度的挣扎与矛盾之中,却明显正滋生着一抹沉痛与决绝,还有一丝异样的满足。 而这种决绝狠劲,正在逐渐变浓! 同时,宣绫靖故意大喝一声,“李轻歌,等我们离开此地,自会放了殷杬!”意图动摇李轻歌正在减弱的矛盾与挣扎。 可李轻歌却仿佛决断已定,丝毫不再受到影响,目光定定看着殷杬,眸中眼波纷杂,却统统归于坦然,与她师父一同面对死亡的坦然。 决绝命令道,“立刻,放!” 第二百九十七章阵壁,封寂终现 随着李轻歌话音落下,近在他们眼前的希望再次被自上而下的阴影全全堵死,只剩头顶那一线缝隙,可那缝隙太高太高,根本不足以攀岩离去! 慕亦弦双瞳霎那如同冰冷刺骨的利剑,直刺李轻歌而去。 李轻歌浑身一震,惊惧地跌退了半步。 慕亦弦浑身肃杀而压迫的气势更加毫不留情地向着整个山腹碾压而去,殷杬一行的所有人只觉如同坠入了沼泽之中,就连呼吸都霎那变得极其艰难。 慕亦弦手劲越紧了些,却又拿捏的极好,让殷杬处于极度难受,却又不至于直接窒息的临界点中。 殷杬只剩下本能的挣扎,再难维持极致的清醒。 可李轻歌却担忧至极地盯着殷杬,恨不得冲上来把慕亦弦的手生生掰开,而实际上,她确实也如此做了,只可惜被慕亦弦毫无怜香惜玉的一把掌劲掀翻在地。 而就在此时,因这番变故而被他们暂时忽视了的那四个木盒处,乍然出现了四道光束。 这四道光束的出现,显然正是殷杬的目的之中,也证实了连安王那句话,确实无关遗诏真假,而是别有用途。 光束淡而朦胧,仿若透过窗柩而入的阳光,柔柔浅浅,万分柔和。 可在这份柔和之下,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威势参杂其中,似有若无。 宣绫靖最先感受到了这一股奇怪的威势,而且这股威势似乎在渐渐变浓,仿若有什么要冲了出来。 宣绫靖神情刹那变得有些警惕,目光一瞬不瞬落在那四道光束处。 除却她,随后察觉到异常的便是慕亦弦与闻人越。 慕亦弦俊美无俦的面上凝着一股凌厉杀意的同时,倏忽浮现了一抹慎重,不着痕迹瞧了一眼宣绫靖后,又浮过了一抹坚毅与满足。 无论将会面对什么,这一世,寻到她,便已经足够了。 闻人越虽是有些警惕地盯着那四道光束,可温润剔透的眉眼间,却依稀闪烁着几分疑惑。 因为,方才逼出掌心之血后的虚弱,似乎莫名其妙不见了,甚至,之前亏空虚耗的心力都恢复了不少,着实令他惊奇。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被抓得越来越紧的手掌。 他回头打量时,见着连悠月深埋着头,只以为她太过害怕,不由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才发现她的手背竟是异常的冰凉。 交握的手心明明温热如常,手背竟是宛若冰热两重天,凉的透骨。 闻人越这才察觉不对劲,低低唤了一声,“连姑娘?” 可就在此时,紧邻着这四道光束,正处于此地天光明暗交界处,一片极浓极浓的白雾骤然出现,甚至直耸入云,看不见高度的尽头,也将另一边的山壁挡的完全看不透,仿若一道屏障,将这山腹隔成了两个空间。 这一番变故打断了闻人越的问声,连悠月没有回答前,他的目光便又落到了那浓郁的雾障上。 这番变故实在蹊跷又异常,在场的众人神情尽皆凝重而紧张。 而此前,宣绫靖曾隐约感觉到了威压,也在这雾障乍现的同时,骤然出现,仿若惊天之势,铺天盖地而下,将他们尽皆笼罩其内。 而殷杬的一众手下,包括李轻歌在内全都惊疑不定地瞧着这突发的变故,明显也不知晓眼前这诡异奇怪的雾障究竟是什么! 宣绫靖黛眉紧拧,沉凝之色在眉眼间流转闪烁,她收了画地为牢阵法,谨慎地走近探了探,却能明显感觉一股斥力与威压在阻止她的靠近。 阻力到达最大之时,便是最最靠近那明暗交界之处时,巨大的斥力与威压已然让她有些站定不住,仿若再强行往前一步,便会被弹开。 宣绫靖水眸里沉着一抹思量,没有再强行往前,反倒是退回了慕亦弦身边。 扫了一圈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眸色深晦,更隐约带着一丝深意,慎重道,“像是……阵壁。” 阵壁?这地方竟然有阵?! 除却不太懂阵法一途的连安王与聂成祈,还有一直低垂着头的连悠月外,慕亦弦与闻人越眉宇里俱是多了一抹慎重。 各有思量下,宣绫靖没再多做猜测,只让慕亦弦暂且将殷杬放开。 毕竟,此地眼下的异状,明显是因那四个盒子里的东西而起,殷杬费心策划,必定知晓眼下的情况! 慕亦弦利落地禁了殷杬周身几处穴道,才将他丢开。 殷杬被慕亦弦丢在地上的那一瞬,李轻歌便手忙脚乱的冲了过来,艰难的扶着殷杬起来。 可殷杬此刻早已神思混沌,只剩本能的剧烈呛咳,咳的喉咙都溢出了几丝血迹,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蜷缩在地上,异常的狼狈。 可等他渐渐从窒息与死亡的边缘回过神来时,茫然扫过一圈周围,看到那浓郁苍茫的雾障时,竟是丝毫顾不得狼狈与否,就这般躺在地上欣喜若狂地大笑了起来。 “成功了!成功了!阿杼姐姐,我成功了!!” 这一刻,他形容凌乱,衣衫狼狈,神情更是疯狂又痴迷,傻傻的笑着,竟是像一个成功拿到糖果像姐姐邀功求赏的孩子。 宣绫靖满目疑色地凝着殷杬的一举一动,同时,又关注着那白雾的变化,因为,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那白雾似乎在悄无声息的变淡, “阿杼姐姐,我做到了,他们都不帮你,还有我,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别怕,我不会让你孤单的,很快,黄泉也会和人世一样热闹了。” 殷杬神情恍惚又满足的自言自语着,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了起来,推开了李轻歌的搀扶,疯了一般的冲着那雾障而去。 而随后,他便被阵壁反震地再次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倒似乎让他终于有些清醒了过来! 李轻歌将殷杬扶起来时,殷杬已然恢复了那一副阴冷的面色,唯独双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喜色,将他整个人衬托的越发诡异莫测。 殷杬噙着一抹诡谲的讥笑,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们一眼,而后,便丝毫不管不顾他们了,目光转向了那浓郁的雾障。 他目光虽是阴沉,可明显能看出压抑着一种诡异的炽热与期待,还有一股异常的疯狂与杀意,仿若将要拉着所有人陪葬,拉着天下人去给他的阿杼姐姐陪葬! 殷杬这般神情,让宣绫靖、慕亦弦以及闻人越越发谨慎地看向了那莫名其妙的雾障。 而宣绫靖,却忽然想起之前曾得出的推测! 殷杬的目的,就是单纯地想要天下大乱! 而眼下,殷杬的目的似乎又和眼前这阵息息相关,可能够与天下安定有关的阵法,应该就只有——师父曾经提过的封寂大阵吧! 宣绫靖眉黛陡沉,转眸看向了慕亦弦以及闻人越,沉声道,“难道,这是——封寂?!可此地与凝洄那村落怕是相距甚远啊!” 而就在此时,聂成祈竟是陡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惊疑茫惑地道,“怎么回事?我有些头晕!” 话音不落,他整个人竟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好在慕亦弦扶了一把,才未摔倒在地。 慕亦弦将聂成祈扶着坐下,连安王竟也拧着眉宇凝重地道,“我也有些头晕,小心,看来是那四个盒子的问题!” 说完这一句,连安王便是再无开口的气力,兀自倚着山壁坐了下来。 宣绫靖扫了一眼他们二人的面色,才发觉,不知何时,他们面色竟是有些乌青,像是元气大损的模样! 宣绫靖自己也感觉到了稍微的一些异样,但好在她早有防范,不足为虑。 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情况后,宣绫靖瞧了一眼闻人越,却见闻人越竟也和她一样,完全看不出什么不妥来。 难道,阿越师兄也暗动了什么手脚?宣绫靖暗忖了一句,但此刻情势紧急,她也没有多问。 倒是回过头时,不期然对视上一双湛黑的眸子,寂寂如夜,却波澜浅浅,明显是担忧她会如连安王和聂成祈那般。 宣绫靖心头一暖,柔意情不自禁的蔓延开来,对视这双寂然深情的眸子,他浅浅含笑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才又将视线转向了那四个木盒处。 此时,她才发觉,那四个盒子处的四道光束也并非一成不变,明显,此际隐约变浓了些。 宣绫靖与慕亦弦和闻人越低语交流了几句后,闻人越在原地盯着殷杬师徒的动静,而宣绫靖与慕亦弦却是向着那四个木盒处而去。 一路殷杬的手下虽是阻拦,但却全都败在了慕亦弦手下,眼见他们已经接近了那四个木盒,殷杬突然阴测测地讥笑了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四国诏书,代表四国帝运,虽比不上天定帝气者,可通过诏书被定储君之人,便相当于继承了上任天定帝子的一半帝气,哈哈哈!以储君之血为引,以帝气为火,焚烧四国诏书,等同以四国帝运为祭,自毁国祚!封寂攸关天下运道,国祚强则封寂强,国祚衰则封寂衰,等到四国诏书被焚尽,天下运道动摇,这封寂,也该消失了!” “封寂消失,天下运道混乱,这天下所有人,都去陪阿杼姐姐吧!!哈哈哈哈!”说到最后一句,殷杬神色间的讥诮已然被疯狂所替代! 宣绫靖与慕亦弦的视线冷冷凝那四个盒子上! 殷杬此话,无疑已经证明了他们的猜测,那盒子里所放的,果然是四国诏书,而眼前这阵,正是封寂大阵! 而此刻,宣绫靖与慕亦弦也终于知道了那句连安王有意提醒的那句无关真假,别有用途究竟是何意! 此次,还当真是他们失策了! 虽是给了殷杬假的先帝遗诏,可这份假的先帝遗诏却偏偏刚好出自阿弦的手笔,等同是当今在位的帝子所写下的传位诏书! 而殷杬所要的,也根本不非是先帝遗诏,而仅仅只是帝子所写下的诏书而已!阿弦仿造先帝遗诏写下了传位连安王慕亦渊的诏书,对于殷杬的目的而言,自然也是有效的! 没想到,四国诏书,竟还有如此用途! 按着殷杬所言,宣绫靖尤其注意了一眼那四道光束的下方,果见依稀有火焰一般的红芒掺杂其中。 以储位之血为引,以帝气气数为火,自焚国书,自毁国祚,殷杬暗中谋划之事,竟是如此! 难怪聂成祈与连安王会忽然头晕目眩,气力不继,甚至面色乌青,元气大损! 想必,殷杬从他们身上取出的血滴入了四国诏书后,便会以血和四国诏书为媒介,源源不断从血液来源者身上抽取掠夺帝气气数,用以化火焚烧四国诏书,焚烧各国国祚! 因为南乔与东渊两国诏书的遗失,宣绫靖与慕亦弦早已推测到了那四个盒子所放之物,故而此刻对于四国诏书之事,并无太大的惊讶,反倒是震惊于殷杬所说的自焚国书,自毁国祚之事。 而闻人越却是才刚刚得知,不禁眉宇一凝,素来温润随和的眸光也霎那多了几分冷厉的锋芒。 殷杬的目的,竟是直指封寂大阵! 师父去世,便是为了阻止封寂被毁,眼下,殷杬竟是在破坏他师父的遗愿,他如何能忍! 宣绫靖却不知闻人越此刻的情绪起伏,听闻殷杬之说,第一反应便是如何阻止。 此际,她与慕亦弦试探着想要接近那四个盒子,阻止殷杬所说的焚烧之事,可哪知,还未靠近,便被封寂反弹了回来。 那四个盒子竟是已经与封寂大阵的阵壁融为了一体,根本难以接近! 慕亦弦运足内息,也试图想要破坏,可掌劲落在阵壁以及光束之上,也只是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便消失于无形,根本难以动摇。 眼见难以阻拦四国诏书的自焚事态,宣绫靖姣好清透的眉眼不禁拧成一团,思绪飞转,想要思索出一个办法来,不至于让他们处于如此被动的局面。 慕亦弦仍在木盒四周试探着阵壁的强弱,似乎想要寻出一个薄弱之处来。 宣绫靖目含隐忧地扫了一眼聂成祈与连安王的气色,脑海里飞速思索着解决之法的同时,却忽然眉眼一敛,满是锐利锋芒,微眯的视线直刺殷杬,一字一顿,不容置疑地质问道,“你从何拿到的北弥与西殊诏书?!” 宣绫靖实在心疑,她父皇若有留下传位诏书,她怎会完全不知情?! 除非,这其中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隐情!甚至隐隐间,她觉得这个隐情会让她愤然难忍! 闻人越本也想开口质问,哪知被宣绫靖抢了先,而听宣绫靖此话,分明是知晓东渊以及南乔诏书遗失之事,他便也没再多问什么,只目光沉冷地审视在殷杬身上,双瞳如刃,冷厉威慑,同时还夹杂着几分师父遗愿被扰的愤然! 第二百九十八章应变,以血成阵(一) 殷杬却仿若感觉不到这诸多的气势威压,满不在意地耸了耸肩,甚至极为挑衅地咧唇阴冷一笑,“这有何难?” 随后,才颇为好心似的继续开口,“既然二位帮了我如此大忙,为二位解惑,在下倒也乐意效劳……西殊嘛,当初西帝死于风引穹的计划之中时,趁机夺取传位诏书本也在我们的目的之中,自然……未费吹灰之力” 闻言,闻人越双眸里的锋芒霎那越发冰冷,自骨而生的气场更是霎那向着殷杬笼罩而去! 他虽不喜欢西殊那个如同囚笼一般的皇宫,可那终究是他父皇,宠他纵他的父皇,当初为了帮师妹复国,他决心回国握权之时,他父皇根本没有芥蒂他私离皇宫的事情,反而暗暗帮他重回朝堂,无论是这份恩情还是父子之情,他都尚未有机会偿还,他父皇便在他们深陷风引穹的计谋之中时,就无端驾崩。 他本就怀疑他父皇的无端驾崩会和南乔念太妃以及北弥先皇死因一样,俱是因为那所谓的阵毒手段,只是他匆匆回国后,又是整顿叛乱,又是气数被咒,各种事情统统来袭,让他根本还未来得及仔细调查! 眼下听殷杬这番浑然无所谓的说辞,他心中的愤怒瞬间扩大了数倍,所有的愤怒杂糅在一起,只能化作凌厉的杀意汹涌而出! 殷杬本就身受重伤,又被慕亦弦封住了周身大穴,被如此威压逼迫,霎那面色更是苍白,甚至依稀沁出了几分冷汗。 可他面上得意不屑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浓郁了些! 他大口喘着粗气,才又断断续续地道,“至于拿到北弥的诏书……说起来……还当真是个巧合……” 见到殷杬狼狈不堪的几乎跌倒在地上,闻人越才终于敛了浑身的威压,双眸却满是沉怒之色,宛若雷霆。 浑身一轻,殷杬才终于轻松地喘了几口气,在李轻歌的搀扶下站直了身体。 可他就算如此狼狈,面上的阴诡与异常的狂热欣喜却始终不曾消失。 宣绫靖没有催问,等着殷杬继续开口,只是她清透的眉眼里,眼波早已凝了一层寒冰,仿若早已料到殷杬所要说的事情,绝非她能容忍之事。 殷杬轻慢又不屑地扫了一眼宣绫靖,眉目里的讥诮之色越发浓郁,掺杂在异常的欣喜与狂热之中,将他整个人衬得越发诡异而疯狂。 “想来,各位也猜到了在下的易容手段。啧啧啧,想当年,尉迟将军也是一代名将,忠心护主,没想到为了护住北弥先皇,不得不独自引开追兵,以至于只能苟延残喘,埋尸荒野……” “在下不过是凑巧碰见,不忍尉迟将军那般痛苦地与死神博弈挣扎,就好心送了他一程,甚至好心装扮成他,将北弥先皇送回了皇宫,哪知先帝会临危托孤,白白将那一纸圣诏送入了我的手中呢?当初藏匿诏书,不过是一时好玩,想看看幼子即位,北弥将会如何,倒没想到,如今还有如此大用,长公主您说,这是不是就是天命,老天也要助我啊?!” 说到最后一句,殷杬阴沉的面上又霎那布满了异常的疯癫狂热之色,双目如火般炽热地盯着封寂阵壁,狂笑不已,“哈哈哈!这就是天命,天命啊!阿杼姐姐,他们不眷顾你,老天却是眷顾你的,阿杼姐姐,你别急,很快,很快,天下人都会去陪你的,你不会孤单的……” “竟是你杀了尉迟将军!” 宣绫靖却未在乎殷杬此刻的疯癫之态,反是眸光如刃,杀意蒸腾。 她与尉迟晔都一直以为尉迟将军是为了保护先皇而丧命,甚至当初,连尸骨都未能寻到,却原来,竟是被殷杬这等小人趁人之危,以致死不瞑目! 还好尉迟晔此刻不在此地,否则,怕是会发疯! 殷杬渐渐敛了疯笑之态,听见宣绫靖此话,不禁更是不屑嗤笑,甚至玩味至极的挑衅道,“杀?长公主此话怕是重了吧?将死之人,我能送他一程,免他渐渐面临死亡的痛苦,不感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扣了一顶杀人的帽子下来……” 该死!! 宣绫靖心头霎那被浓郁的杀心所充斥,慕亦弦见她如此神情,哪里不知她此刻心中的怒火。 不待宣绫靖有所动静,慕亦弦已然击出一粒石子,正好打在殷杬身上。 殷杬得意挑衅的神色霎那僵住,面色一瞬煞白,被剧痛之色所替代,甚至忍受不住地闷哼着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息,也难以平复分毫! “师父!师父!您怎么了?!”李轻歌惊忧的嗓音紧接着响起。 宣绫靖只觉心头畅快,方才憋滞地近乎生痛的愤怒终于舒缓了开来。 她明白,殷杬此时,还杀不得! 慕亦弦此举,无疑最是大快人心,深入她心! 二人对视一眼,眸中柔光流转,倒映着对方的身影,在波光浅浅中,显得格外旖旎。 因着慕亦弦这番举动,闻人越眉宇间凝聚的愤然杀意也借之纾解了不少,此刻倒也不再关注殷杬,反倒是注意着眼前的封寂大阵来。 毕竟封寂大阵,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仅攸关此地的他们,甚至攸关天下万民! 解决了诏书来源的疑惑,看着殷杬剧痛难忍的狼狈样,宣绫靖才又收敛了心神,飞快思索着解决被动处境的办法来。 而就在此时,那本是柔和的四道光束忽然光芒大盛,变成了浓郁的金芒,刺目又耀眼。 此刻,哪怕是没有火把,借着这四道光束,也足以无碍视物。 慕亦弦不着痕迹上前了半步,将宣绫靖护在了身后。 察觉到慕亦弦这细微的举动,宣绫靖心头一暖,哪怕是处在如今这般情势紧张,结果未知的情况下,她也情不自禁地拂过了一丝浅笑,不由分说握住了慕亦弦的手,才低声叮嘱一句,“小心些。” 慕亦弦虽未回答,但手下的力道却不失温柔地紧了紧,仿若在无声地安抚她,放心。 闻人越的视线一瞬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却又飞快的移开的视线,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这才再次意识到,连悠月自从方才便一直攥着他的手。 闻人越思绪顿了顿,扫了一眼连悠月低眉顺目,怯怯缩缩,却又忍不住担忧他的神情,终究还是没有抽离自己的手。 而此时,瞧见这般异常,明明承受着剧痛的殷杬,竟是挣扎着勉强抬头扫了一眼,而后,神情就掺杂着剧痛,疯狂地大笑了起来,衬得神情格外诡异。 此地殷杬的手下早已被慕亦弦全全摆平,眼下只剩下不会武功的李轻歌以及周身大穴被制的殷杬,根本不足为惧。 故而,他们都未理会殷杬的疯癫举动,反倒是神色谨慎地注意着那四道光束的变化来。 唯独宣绫靖,注视之余,担忧地瞧了聂成祈以及连安王一眼,心下隐约有些急色。 再想不到办法,就只能先赌一把了! 而此刻,就在那四道光束光泽大盛的同时,那紧邻其旁如同苍茫白雾的封寂阵壁竟与之完全相反,竟以明显可辨的速度迅速便淡了下来。 甚至同时,那股他们先前感觉到的铺天盖地的惊天威压都一瞬变弱,几乎似有似无了起来。 眼前这阵既然正是封寂大阵,阵壁以及阵势都在变弱,可想而知,乃是封寂大阵正在变弱。 正如殷杬先前所言,他是在以血为引,以气焚书,自毁国运,从而影响与国运相关的封寂大阵。 他们的师父早已说过,封寂大阵如今已经不仅仅只是困住了凝洄族的阵法,而是与天下运道相关,封寂若毁,运道混沌,天下必将大乱。 如此情形之下,他们如何能不忧心?! 宣绫靖姣好的眉眼已然彻底拧成了一团,眼波寒冽,似乎凝成一层冰,满是冷厉。 慕亦弦更是双瞳幽沉如夜,寂寂威慑,仿若有无数杀伐藏于其中,让人心生惧意,无从躲藏。 闻人越琥珀色双眸更是光泽沉凝,如同万千雷霆酝酿其中,只等万钧之势。 宣绫靖一瞬不瞬盯着那四道光束以及封寂阵壁的变化,脑海里却是思绪飞转不停。 此前,殷杬要挟她与阿越师兄索要掌心之血时,她确实暗中留了心眼动了手脚,故意在掌心设下了微型阵法,阻止了大半术力随之流失,同时也断绝了那被逼出掌心的血脉术力与她本身的联系,也许正是因为此,那自焚国书自毁国祚的仪式才未从她身上掠夺帝气气数。 可她眼下却是无法肯定,已经在被掠夺帝气气数的聂成祈与连安王,她此刻去施加阵法能否阻止。 更无法确定,那四国诏书自焚的仪式,缺少了她与阿越师兄的帝气气数,能否自行后继无力的中断…… 眼下坐以待毙,绝对是不可行的! 似乎从交握的手上感觉到了宣绫靖内心的紧张与急促,慕亦弦忽的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低声道,“别担心。” 慕亦弦的声音惯常的沉冷又沉稳,有一种寒夜凉风的感觉。 可这一刻,宣绫靖却并不觉得寒冽刺痛,反而有一股神清气爽的清凉感。 宣绫靖情不自禁地浅浅勾了勾唇角,仿若方才所有的紧绷与急促都在这一句话中安定了下来,仿若只要有他在,只要和他一同面对,哪怕是天塌地陷,又有何惧之…… 第二百九十九章应变,以血成阵(二) 在宣绫靖与慕亦弦短暂的眼神交流间,封寂大阵的阵壁终于彻底变淡,只剩一层薄薄的氤氲雾气,竟乎透明了起来。 而随着阵壁雾障的变淡,被这阵壁遮挡的景致也终于可以再次显露出来了。 可哪知,此刻,显现在他们眼前的根本不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原先光秃秃的嶙峋山壁,而是—— 凝洄族! 宣绫靖、慕亦弦以及闻人越都是亲自到达过凝洄族的人,自是一眼便认出了这透明阵壁之后的景象。 一片稀松的翠竹环绕着小村落,茅屋错落,散布于田垄之间,还有形形色色的村人来往行走着。 他们曾经藏身过的荒废茅屋,他们逃走时的池塘,还有整个村落内最神圣的祖屋,竟皆都在这透明的阵壁之后。 他们所见的这一切景象,无疑更加肯定了这就是封寂大阵,可是,按着距离来说,此地应该与凝洄族村相距颇远才对啊。 但这个疑虑也只是在宣绫靖心头一晃而过,因为封寂大阵毕竟是千年前所布,那时的凝洄族到底有多大,谁也不知,也许凝洄族人用以自卫的百回归心阵在慢慢缩小范围,而封寂却一直是千年那般,所以才会形成凝洄族与封寂阵壁相距甚远的情况来。 宣绫靖没有再思量封寂与凝洄距离上的问题,毕竟无论如何,封寂大阵此刻就在他们眼前,这是不争的事实。 眼见着殷杬的疯癫狂热以及封寂阵壁出现变弱的异状,宣绫靖虽是尚未想到彻底的解决办法,可眼下,也不能再拖了! 无论如何,也要先护住聂成祈和连安王! 迅速作出决定后,宣绫靖眉眼间忽的浮现了一丝沉寂的气息,欲言又止了片刻,才终于涩声道,“按殷杬所言,封寂大阵之所以变弱,是四国诏书和血液为引,导致了储位之人的帝气气数被强行剥夺用以自焚国书,自毁国祚所影响的,如果能阻断它用以自焚国书的气数,阻断其力量来源,封寂大阵应该足以恢复原本的强盛……” 可眼下,他们又如何能阻断自焚国书的力量来源呢?难不成要杀了聂成祈和连安王不成?! 宣绫靖没有再说更为详尽的办法,而是在心中思考着她暗暗定下的那个办法的可行性。 慕亦弦却是面色冷峻异常,沉冽如同万载寒冰,双眸幽冷深寂,仿若周遭的一切都随之一同冻结。 宣绫靖感觉到慕亦弦浑身的冷寂,不由捏了捏他的手心,才让慕亦弦迅速敛了冷厉之气。 宣绫靖这才匆忙跑到聂成祈和连安王休息的地方,蹙眉斟酌片刻,便二话不说在聂成祈与连安王周围的地上布置起了什么来。 慕亦弦与闻人越都未出声打扰,倒是殷杬不知何时剧痛已经过去了,此刻倒是恢复了几分精气神。 许是顾及之前的剧痛难忍,这一次,他倒没再极其出格的挑衅,只略带几分轻讽地说着风凉话,“想阻止气数被夺?没用的没用的,你们俩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躲过了气数被夺是因为你们从仪式开始前就躲过了,可一旦已经开始了,是阻止不了的!阻止不了的!” 宣绫靖冷冷睨了殷杬一眼,倒是没想到殷杬竟是看出了她与阿越师兄并未受到影响。 而听殷杬如此说,她倒是肯定了先前的一个疑惑。 那就是眼前这自焚国书、自毁国祚,所需要的帝气气数,并非要他们四人,而是只要有就够了! 那她妄图等着因为缺少她与阿越师兄的气数而后继无力的想法恐怕是只能落空了。 宣绫靖没有反驳殷杬的话,而是静心布完了阵法,而后,又静静等了片刻。 此刻她布在聂成祈与连安王周身的阵法与她掌心的阵法雷同,而她掌心的阵法明显确实阻断了那自焚国书的仪式对她的影响。 但她静等了片刻后,结果也并不如她意,想来是正如殷杬所言,她设的这个阵法只能从最初开始阻拦,对于已经受到影响的聂成祈和连安王却是根本无用。 连安王以及聂成祈的面色仍在一点一点变得乌青,仿若生机在被一点一点剥夺一般,面黄枯瘦,眼窝渐渐陷了下去! 再拖下去,怕是连安王以及聂成祈都会死于非命! 聂成祈与连安王都是勉力地抬眸看了她一眼,虽是看不懂她的举动,却也明白她是在替他们想办法。 连安王倒是有些坦然,没有极力的求生,只是看着慕亦弦,竟乎无声喃了句,“菁珞,帮我照顾菁珞……” 而聂成祈没有说话,他稚嫩清俊的面上似乎拂过了一丝笑容,想到了前些时日在幻境中所见所闻,眉宇间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惧怕。 只是看着宣绫靖的眼神却有些复杂,可渐渐,又明显多了几分亲近与柔和,隐约间,似乎还有一丝安抚,仿若在安抚她不要担心。 宣绫靖凤眸里倏忽划过一道冷光,仿若冰凌狠狠睨了神情得意而疯狂的殷杬一眼,而后陡然变得坚毅而决绝。 聂成祈是她父皇的儿子,无论如何,她也一定要护住! 决心一下,宣绫靖飞快咬破指尖,凝在指尖的血似乎与寻常有什么不同,可又看不出什么异样! 唯独闻人越突然沉声制止道一句,“师妹!” 可宣绫靖眼神坚定,分毫没有闪烁动摇,将指尖的血在聂成祈与连安王眉心各点了一下,而后动作飞快地在她先前刚刚布好的阵法上重新绘刻了一遍。 无论是所用的石子、玉器等,尽皆沾染了她的指尖血,而她的面色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白了几分,眉眼间更是浮上了几分倦怠之色。 阵法再次成型时,聂成祈与连安王周身依稀出现了一道稀薄的光晕阵壁,而这阵壁还在一闪一震,仿若有什么在撞击一般。 宣绫靖盯着聂成祈以及连安王的面色瞧了好一会儿,眉眼间才终于掠过一丝柔和。 他们面上的虚弱明显缓和了许多,就连那四道光束末端的红色火焰后隐约只剩了一丁点儿小火苗,甚至没多久,那本已经十分透明的封寂大阵的阵壁都隐约恢复了一丁点儿的雾气朦胧。 最终,无论是她布在聂成祈与连安王周围的阵法,还是那四道光束,亦或是封寂大阵的阵壁,似乎都僵持在了眼下不进不退的情况下。 她布下的阵法的阵壁仍旧仿若有什么在攻击一般,阵壁荡漾轻晃,却始终没有消失,而那四道光束的末端仅剩那一丝小火苗,却又始终不灭,而他们最为关心的封寂大阵,也维持在了存有稀薄雾气氤氲的情况中。 虽是没有彻底解决,但总归,也算有些成效。 “师妹,你……没事吧?”见着薄有效果,闻人越才又开口关切问了一句。 旁人不懂,他却是明白,方才阿靖师妹从指尖溢出用以绘阵的血液比之寻常的指尖血要更多了几分术力蕴含其中,虽是比掌心之血要稀薄许多,可对身体也是大大的负担。 连悠月也怯怯地抬了抬眉眼,担心地瞧着宣绫靖,只是她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似乎还闪烁着一些奇怪的犹豫,而她的面色,此刻隐约也有些异样的苍白,只是她并未彻底抬起头,也无人注意她,所以未曾发觉。 宣绫靖刚摇了摇头,刚要站起身来,便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好在慕亦弦眼疾手快将她整个人捞入了怀中。 慕亦弦此刻神情阴沉而冷峻,双瞳更是黑压压的深邃,浑身都蒸腾着一种名为可怕的气息,那一双让人心悸的幽瞳里,仿若酝酿着飓风,只差席卷而出,遮天蔽日! 宣绫靖没由来有些心虚,勉强地笑了笑,才卸了自身的力气,全然依赖地躺入了慕亦弦的怀中,柔声安抚道,“我有分寸的,方才只是起得急了些。” 她知道,阿弦是在恼她担心她,如此不顾自己,可她才刚刚得知父皇还有另一个血脉留在世间,哪怕与她同父异母,她也不能置之不顾啊。 感觉到宣绫靖卸了自身力道,全心信赖依靠在他怀中,慕亦弦心中的沉冷怒意才悄然消失了不少。 敏感地察觉到慕亦弦怒气消退,宣绫靖唇角的笑才越发柔和安然了些,又道,“且不说聂成祈与我父皇的关系,连安王是因你的计划才以身犯险,而聂成祈更是于你有恩的四公主仅存于世的孩儿,阿弦你虽是性子孤僻淡漠,却也不会置之不理,我又怎会不懂你呢?” 听着宣绫靖后续的这番话,慕亦弦残余在眸底的冷厉似乎也渐渐消退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微不可查地柔和波澜,在眸底轻浅悠悠的荡漾。 他薄唇微弯,似乎有一丝极浅极浅的弧度荡漾在唇角两侧,面色虽是冷峻如常,可只有宣绫靖能感觉到,这其中夹着一抹柔和,似寒冬里初现的第一缕春风,料峭寒冷里,总有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温暖。 以往她布阵,顶多是早已刻画好了阵法,只需一点血液激活,而如今,她是完全以血成阵,甚至还掺杂了比以往更浓的术力于其中,对她而言,确实是负担极大。 可正如她所言,她了解阿弦,不论聂成祈与她是否有关,阿弦定也不愿看着这二人因他而出事。 而她,自是也不愿阿弦心怀懊悔与愧疚。 暂时解决了聂成祈与连安王的危机,宣绫靖虽是虚弱地倚躺在慕亦弦怀中休息,视线却还是关切地又落到了封寂大阵已经变得透明的阵壁之上。 阵壁内的凝洄族倒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只是忽然间,那阵壁之后的景象中,凝洄族的祖屋里,似乎一闪而过了风引穹的身影。 那一张与师父一模一样的面孔,她如何也不会看错。 第三百章后招,里应外合 在宣绫靖试图在聂成祈与连安王周身布置阵法时,殷杬虽是不屑嘲讽,可实际上,却也格外注意了几分。 毕竟,北弥长公主年仅十二时,便以一葵天兵阵名动天下,她对阵法一途的造诣,殷杬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起初,见宣绫靖布完阵法后果真毫无效果时,殷杬心中还冷笑了声,可此际,见着她以血重绘了一遍后,封寂大阵的变弱之势竟是隐约停了下来,最后形成了不进不退的僵持之态,殷杬本就苍白阴冷的面色顷刻间阴云密布。 可纵然情况出现了意外,封寂大阵不再变弱消失,殷杬神情间也丝毫没有浮现计划失败的暴怒与不甘心,反而氤氲着一种极其怪异的诡谲之色。 仿若,就算宣绫靖此刻阻止了封寂大阵继续变弱,也必将无济于事! 他阴测测地盯着宣绫靖一行,没有出言挑衅嘲讽,而是默不作声地悄然冷冷一笑。 而等他也瞧见那在阵壁画面中一闪而过的风引穹的身影时,他阴冷的双眸了霎那闪过一道幽芒。 而后,借着李轻歌身形的遮掩,他从怀中飞快取出了一块玉符来,不知做了些什么,那玉符骤然发出了一道幽光。 宣绫靖瞬间便感觉到了阵法激活之时的嗡鸣声,视线顺着幽光顷刻凝在殷杬的手上。 见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来,搀扶着殷杬的李轻歌瞬间浑身紧绷,生怕他们在对殷杬做出什么伤害的事情。 殷杬紧紧攥着玉符,心中亦是隐约有些焦灼。 宣绫靖没有多费唇舌问询什么,因为她知晓殷杬什么也不会说,问也不过是耽误时间,当即与慕亦弦交换了个眼神。 而下一刻,慕亦弦便是身形一动,已从殷杬手中取来了那块玉符。 殷杬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们,虽未说话,这一刻,却也隐约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紧张。 而宣绫靖一眼扫过,便认出了这玉符之上的阵法。 灵讯阵! 眉心霎那一跳,宣绫靖没来得及先和他们解释这阵法是什么,二话不说当即再次咬破指尖,飞快在这灵讯阵之上绘制阵法来。 慕亦弦见她再次损耗心血,本是想阻止的,可见着她面上神情严肃,便也没有出声。 可就在宣绫靖刚开始绘制之时,那本是在祖屋内一闪而过的风引穹,忽然从祖屋内走了出来,而他走出来时,手中也拿着一枚玉符。 那玉符隐约闪烁着一阵一阵的幽光,显然是和宣绫靖手中的这枚一应一合。 殷杬见着风引穹拿着玉符出现在了阵壁的画面中,面上的阴沉与紧张瞬间消散于无形,仿佛已经看见了计划成功的那一幕,狂喜与激动一瞬压下了他对先前那股剧痛的忌惮。 这一刻,他竟是再一次竟乎疯狂的大笑了起来,双目赤红一片,本是苍白的面色都因着激动泛起了几分异常的涨红,仿若神志不清了一般,狂笑地扑向封寂大阵的阵壁而去,“迟了迟了!!谁也阻止不了!!谁也不能阻止我!” 若非李轻歌拼命拉着他,只怕他又被会封寂大阵反弹的重重摔在地上。 疯癫过后,殷杬又忽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本还残余着张狂狰狞的面目间霎那又浮现了几分眷念与柔和,将整张面目衬得越发诡异。 他声音低沉而轻柔,仿佛在和谁说着悄悄话,“阿杼姐姐,这一天,终于要到了!阿杼姐姐,马上就来了。” 这一刻,他疯癫狂笑又一瞬收敛自言自语的神情,妥妥像一个活生生将自己逼疯的疯子。 妄图以毁坏天下运道,以天下万民为一人作祭的人,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慕亦弦与闻人越的视线统统凝聚在了阵壁之上风引穹的手中,而宣绫靖却停下了绘制阵法的举动。 因为正如殷杬所言,风引穹已经收到了由灵讯阵传出的消息,已经迟了。 灵讯阵,顾名思义,便是用以传讯的阵法,此等阵法十分难刻,不仅需要极好的玉符作为载体,刻画手段亦是极其高深,早已在世间失传。 若非是宣绫靖在她师父留下的那本阵法书里瞧见,此刻怕是也根本辨认不出! 她万万没想到,风引穹竟会给殷杬留下了此等传讯阵法,还留下了如此玄奥莫测的后招手段。 以储位之血为引,以帝气气数为火,自焚四国诏书,便可自毁四国运道,这样的后招,她确实毫不知情。 若是早已知情,她定不会让东渊的传位诏书落入殷杬手中,哪怕是假的。 宣绫靖没有再对那玉符做些什么,反倒是冷冷扫了殷杬一眼,而后,注视着阵壁之后,风引穹的动静来。 而风引穹站在祖屋的庭院中央盯着玉符瞧了一会儿后,突然抬头,面上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得意笑容,依稀,似乎喃喃讥讽道,“老东西,别以为将我封回了族里,我就没办法了!” 随后,风引穹忽然转身回了祖屋之内,又从祖屋内抱出了许多东西来,他在祖屋的庭院中央摆弄着这些东西,明显是要摆出一个阵法之类的模样。 宣绫靖一行自然明白了殷杬与风引穹的计划! 若是不曾顺利让封寂大阵直接消失,那便里应外合,殷杬在外减弱封寂大阵,而风引穹则在内设置阵法,攻击已经变弱了封寂大阵。 宣绫靖对封寂大阵本就所知不多,更无法确定,依封寂大阵此刻的模样,能否扛得住风引穹的攻击手段。 想及此,宣绫靖眉眼里不禁拂过一丝急色,可又统统归于了无奈。 之前前去东渊时,她与阿弦曾再次去过凝洄族的那片树林,已经确定凝洄族的百回归心阵已经彻底封闭,倘若没有封闭,也许她还能想办法进入凝洄族内,阻止风引穹的计划。 可眼下,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吗? 风引穹的摆阵尚未结束,此际倒也看不出风引穹的阵法与封寂阵法孰强孰弱。 宣绫靖瞧了一眼连安王与聂成祈的面色,并未再有什么不妥,才稍稍放宽了心,至少,封寂大阵不会再变得更弱了。 而此刻,经过恢复,连安王与聂成祈也终于恢复了些许气力,能够再次说话了。 “现下是什么情况?”连安王严肃地问了一句,聂成祈也关切地听着。 他们虽不懂阵法,却也知晓那四道光束以及这突然出现的阵壁和他们先前被取血以及诡异的气力不继大有关系。 宣绫靖眸底漾过一丝复杂,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阻断自焚国书所需要的帝气气数的来源。 可若要牺牲聂成祈与连安王,这个办法,她如何也无法接受!! 宣绫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打算先看看风引穹与封寂大阵孰强孰弱后,再做计较。 随后,她眉眼浮上了一层寒冰,冷冷睨着目光热切狂热地期待着风引穹的举动的殷杬,冷冷质诘道,“殷杬,如果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澜夫人,那不过是在澜夫人身上增加了数不清的人命与业障,常言道,死者为大,你如此做,是想让澜夫人业障缠身,永远难登极乐吗?!” “你懂什么?!”殷杬骤然双目赤红的狠狠瞪了她一眼,激动愤然之下,竟是连声音都极度嘶哑。 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干裂与疼痛,撕扯着嗓子怒驳道,“阿杼姐姐说过,她最怕孤单的,哪怕只是远远站在角落看着集市的热闹,她也是开心满足的……虽然她待人冷漠,可那是环境所致,逼得她不得不如此,她那么不喜孤单,怎么可以一个人走在黄泉路上……都去陪她吧,都去陪她吧!!” 宣绫靖冷哼了一声,丝毫无法接受殷杬的理由,想到云夕玦的死,心头霎那愤怒难忍,“所以,为了这么可笑的理由,你就连她的骨肉也要杀?” “她早就该死了,要不是她,阿杼姐姐也不会死,阿杼姐姐都死了,她难道不该去陪她吗?!要不阿杼姐姐临终前说不要杀云凌那个老东西,我恨不得连他也一起杀了!!” “你——”宣绫靖气滞的胸口闷痛,先前以血布完阵,本就还有些虚弱,被如此一气,险些咳了起来。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澜夫人和云凌将军不是恩爱和睦吗?”宣绫靖实在不想再绕弯子,不管殷杬是否会回答,径直问道。 殷杬却并未如她所愿的回答,反倒是愤恨异常地一哼,“恩爱?哈哈哈!阿杼姐姐就是死在了他手里,这也叫恩爱?!!长公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等有命回去亲自问问云凌那个道貌岸然的小人吧!” 道貌岸然…… 宣绫靖如何也联想不出会和云凌有何关联…… 可眼见殷杬并不愿提及,宣绫靖也终于放弃了从殷杬这儿打探到缘由的希望。 宣绫靖从殷杬身上收回了视线,扫了一眼风引穹的举动,风引穹仍在布阵,但隐约就要布成了的模样,依眼下格局来看,她并认不出那究竟是什么阵。 可他们都知道,此刻的安逸,不过是即将暴风雨到来前的宁静,一旦等风引穹布置完毕,封寂大阵与风引穹的博弈,他们与风引穹的博弈,也就再次开始了! 而就在此时,闻人越担忧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连姑娘?!” 宣绫靖与慕亦弦回过头时,便见连悠月已然倒在了闻人越的怀中,面色苍白的竟乎透明,毫无半点血色,脸庞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冷汗,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虚弱。 第三百零一章倔强,不可有事 众人的视线一瞬间尽皆集中到了连悠月的身上。 宣绫靖忙得走上前,一边擦拭着连悠月面上的冷汗,一边不解担忧地道,“悠月怎么了?” 眼下聂成祈与连安王处境不妥,怎的连悠月也突现异状。 连悠月眉眼虚浮,神情躲闪,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几乎无声地道,“我……没事……” 可她如此状况,又有谁会信呢? 宣绫靖的视线转落到了闻人越的身上,闻人越眉宇间倒是闪烁着几分思量之色。 因为此刻,只有他知道,连悠月掌心灼热,可手背却异常冰凉,没有一丝人体该有的温度,可偏偏,除了手心手背的两极温差外,又再无其他不对劲之处。 哪怕是连悠月此刻面色苍白,虚汗涔涔,她浑身以及额上都没有异常的滚烫或是冰凉,实在是有些古怪。 之前他首次察觉到连悠月手背异常冰凉时,就曾关切问询过一句,只是那时恰巧被四道光束的出现打断,没有问出个究竟。 而连悠月本就懦懦内敛的,眼下又是如此安危不明的处境,见连悠月除却紧紧攥着他的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异常,他便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她太过担心害怕。 可眼下连悠月莫名这般虚弱,他能想到的异常,也只有那手背的异样了。 “不知为何,连姑娘的手背冰冷的不似寻常,掌心倒是比寻常又热些。”闻人越琥珀色眸子里闪烁着沉吟之色,缓缓说道。 而他说此话时,正想将此刻仍被连悠月紧紧攥着的手抽出,将连悠月那异常的手心手背也让宣绫靖瞧瞧,却发现,他一抽之下竟是没能成功挣脱。 从未发现,连悠月这看起来柔柔弱弱怯怯懦懦,仿若小兔子的姑娘,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闻人越刚想再加大些力气挣脱,却不期然对视上了连悠月那一双轻颤闪烁,仿若受惊了的蝴蝶拼命振翅的眼睛,心头莫名软了下来。 他顿了顿,没有再强行挣开连悠月渐渐攥着他的手,反倒是将二人合握的手一起抬了抬。 宣绫靖触了触连悠月的手背,果真如同冰块那般,甚至还没完全碰触,都能感觉到那隐约散发的寒气一般,当真是冷的透骨。 “掌心是温热的?”宣绫靖有些惊疑地反问了句,手背如此冰冷,掌心怎么会是温热如常的呢? 闻人越肯定地点了点头,眼中亦是泛着疑惑的光泽。 宣绫靖沉默了片刻,视线低垂,似有若无地落在连悠月的身上,可连悠月却完全不敢对视她的视线,只要稍稍一碰触,便仿若小兔子受惊了一般飞快转开。 宣绫靖脑海里霎那再次回响起在师父留给她的阵法书里所看见的那句话来。 ——武者有内息,阵者有阵力,阵术之力,臻至精通,无形却有味,可辨何人之阵。 也许,悠月也并非他们以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斟酌思量片刻,宣绫靖的视线忽的落到了他们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劲。 幽光在她眸底一闪,宣绫靖顿了顿,有迟疑地瞧了一眼闻人越,而后忽的有些意味深晦的低声求证道,“师兄,先前逼出掌心之血前,时间紧迫,你应该没来得及动什么手脚吧?” 被宣绫靖如此一问,闻人越似乎想到了什么,本是流转在眉眼里的光泽霎那一凝,似惊似疑地在一直被连悠月紧握的手上凝了凝,隐约间,似有浅浅的不敢置信在眸底闪烁。 当初连悠月被况晋函诊断是气血大损而昏迷后,他曾让那女侍卫仔细查过连悠月神色的伤,看看是否有何处受了重伤他并不知晓,可那女侍卫回禀的是,只有掌心一道浅伤。 那时,他还尚未起疑,可随后,在夏至他施法破除前,因被殷杬以生辰玉牒诅咒,他体内本该越来越严重的虚弱感竟是莫名其妙的恢复了几分。 掌心伤,这位置太过凑巧,因为只有对于他们这种修习术力的人而言,掌心之伤才足以导致元气、气血大损。 他虚弱感莫名其妙的恢复,结合连悠月昏迷前那期待他恢复的神情,再加上这太过巧合的掌心伤,他也曾一瞬疑心过连悠月。 可后来想到连悠月一直以来的单纯、怯懦、真实、明透,他便将这一丝疑虑暂且抛诸了脑后。 可此刻,却偏偏又是同样的情况! 本该和祈王、连安王没有什么不同的他,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逼出掌心之血后本该元气损伤,虚弱不堪的他,也毫无半点虚弱之态! 而连悠月,又恰恰和上一次一样,也出现了虚弱的情况! 这么多巧合相同之处,他实在无法再次压下这一丝疑虑,只能由着似惊似疑的视线凝在连悠月一直固执而倔强的攥着他的手上。 他知道,只要挣开这只紧攥着他的手,一切疑虑就足以明了! 可连悠月那轻颤闪烁,甚至带着丝丝哀求的神情,却忽然,让他强不下心来去挣开她的手。 …… 慕亦弦一直神色冷峻地盯着风引穹与殷杬的动静,此刻,倒并未太注意他们这处。 而聂成祈和连安王对连悠月都不算太熟,也只默默瞧着,并未作声。 气氛一时间忽的安静了下来。 闻人越没有回答宣绫靖的那一句求证,可眼下已经无需回答,宣绫靖便已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 阿越师兄明明没有暗中动什么手脚,聂成祈与连安王都受到了自焚国书的手段的影响,为何阿越师兄偏偏毫无影响呢?这答案,毋庸置疑了。 而这突兀的沉默间,闻人越与宣绫靖各有思量,视线俱是似有若无地扫过连悠月。 而连悠月,本是清澈的眉眼里此刻全全都是紧张躲闪,就连脸色都隐隐更苍白了些,失色的薄唇都隐隐轻颤个不停,一刻也不敢对视他们的眼神,唯有瞧着闻人越时,眉眼间隐隐还闪烁着哀求之色。 而连悠月的反应,更说明了问题所在。 宣绫靖思绪肯定的顿了顿,却并未出声打扰,反倒是在惊讶连悠月的手段以及聂成祈与连安王的处境。 毕竟,阿越师兄之所以能够避免被那自焚国书的手段所影响,必定是连悠月暗中用什么办法保护了。 而且,连悠月的保护手段,明显是在阿越师兄逼出掌心之血之后,也就是和聂成祈与连安王的处境应该完全相同。 她此刻都毫无办法彻底解救聂成祈与连安王于当下的处境之中,连悠月又是如何办到的呢?! 可看连悠月如今的虚弱,恐怕也只能保护阿越师兄一人,不足以再护住聂成祈与连安王了。 想及此,宣绫靖悄然无声地默叹了一声,而她的视线不知不觉间竟是全全落定在了连悠月的身上。 被两道视线细细瞧着,连悠月整个人越发紧张了起来,她攥着闻人越的手都隐隐发颤了起来。 她依稀嗫了嗫唇,似乎想解释什么,可动了动,却又无声。 可忽然——沉默的气氛破灭了! 闻人越眉宇倏地一凝,手上力道加重,强行挣开了连悠月的手,连悠月秀手一震,忙得想要缩回,却被闻人越拦住。 她想握拳遮挡,可掌心那道红痕已然暴露在了众人的眼中。 而且很明显,这并不是新伤,而是旧伤愈合又被重新撕裂了伤口。 “你在做什么?!”闻人越少有愤怒地低喝了一声,说不清楚心头这一瞬汹涌着的到底是什么。 “我……”连悠月惊惧地瑟缩了一下,根本不敢对视闻人越半分,只紧紧咬着下唇,话不成音。 嚅嗫瑟缩良久,连悠月才几乎自言自语地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来。 她说,“殿下……不可以出事。” 她未敢抬头,就这么深深埋着,不停阖动的睫羽仿若受了惊吓不停振翅的蝴蝶,苍白的下唇都被她生生咬出了几分血色来。 她的嗓音低哑却又干净,不染尘埃,不沾世俗,明明说得小心翼翼,可那话语之中的坚定以及赌咒的意味……却忽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 闻人越素来能言善辩,可这一刻,却忽然感觉哑口难言。 她的话音,那样的干净而纯粹,仿若一朵纯白无暇的雪莲,让人不愿以任何名义去碰触,无论是呵护还是采摘,以免玷污了那一份纯净。 这一刻,仿若无论他回什么话,都会污染了连悠月的这一份纯粹之心。 宣绫靖也被闻人越这少有的愤怒低喝声惊回了神思,见着二人这幅模样,凝了片刻,终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并未再多说什么,只轻轻地将连悠月从闻人越怀中扶了起来,二人微微靠到了一旁,宣绫靖一边用手帕为连悠月包着手上的伤口,一边附在她耳边低低的劝告道。 “以保护为名的牺牲,对承受方而言,也许太过沉重,阿越师兄断不会坦然接受,傻姑娘,照顾爱惜好自己,有时候也是一种保护,可以保护他不必因你而分神,不必因你而担忧……” 连悠月听在耳里,神情却满是茫然懵懂,她呆呆地瞧了瞧宣绫靖,又依恋地偷偷瑟缩地瞄了一眼闻人越,似乎还被闻人越那一瞬的怒斥有些余惊未消。 “记住我这句话就好。”宣绫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宠溺地摸了摸连悠月的头,才又扶着连悠月将她送回了闻人越身旁。 闻人越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从宣绫靖手中扶过连悠月,在感觉到连悠月一瞬的瑟缩害怕,以及那偷偷瞧他神情的小眼神后,他琥珀色眼眸里一瞬光泽流转,仿佛思绪涟涟纷杂,不知如何平复。 倒是在宣绫靖为连悠月包扎时,慕亦弦幽寂深邃的视线一瞬在连悠月掌心停留。 他若没看错,先前,残余在她掌心的血迹里,似乎还有一丝不同于常人的淡淡金丝。 他记得,他好像在何处看到过什么记载…… …… 第三百零二章先知,封寂之劫 连悠月的这短瞬小插曲过后,整个山腹间又渐渐恢复了沉默。 众人尽皆注视着风引穹的一举一动,就连殷杬面上的狂热疯癫之态都隐隐收敛了一些,屏息期待着风引穹的下一步举动。 连悠月倒是没怎么关注,低眉顺目地倚着闻人越站着,仍是不时地偷偷瞄上闻人越一眼,一副生怕他还在生气的模样。 闻人越虽是扶着她,却始终没有开口和她说话。 被两头堵死的山腹之中,四道金色光束耀眼刺目,头顶仅剩的天光也渐渐暗淡了下来,预示着暮色的降临。 阵壁之内的画面也因为暮色的降临变得有些昏暗了起来,但好在夜色初现,尚不太浓,还能堪堪看清。 虽然已经设法阻止了封寂大阵继续变弱,可宣绫靖还是觉得如此被动的“坐以待毙”等着风引穹的手段实在不是滋味。 和闻人越商讨了一番后,他们二人便合力一起查探起封寂大阵与那四个木盒来,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趁之机。 连悠月却固执地跟在闻人越身后,神色怯怯的,怎么看怎么惹人心怜。 跟着勉力地走了片刻,闻人越终于低叹一声开了口,“去那边休息吧,本就虚弱。” 连悠月面上霎那洋溢起欣然满足之色,乖乖地点了点头,才回到了慕亦弦那处。 宣绫靖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连悠月以及闻人越,随后,眉眼间倒是难得轻松的拂过一丝笑意。 如果这次他们能够顺利出去,阿越师兄和连悠月倒也是挺配的一对。 毕竟当初阿越师兄离开西殊皇宫,便是对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不喜,连悠月的简单纯粹、天真自然,不也正是他所追求的自由吗? 敛了敛一瞬游走的注意力,宣绫靖才又全神贯注地查探起眼前的封寂阵壁来。 而此时,封寂阵壁之后的画面里,风引穹已然盘膝坐在了祖屋的庭院中央,而在他周身的地上,明显已经布成了一个阵法。 宣绫靖依稀辨了辨,却无法认出那究竟是个什么阵法,想必应是凝洄族未曾传于世间的阵法。 但不用他想,此阵必定是风引穹布来对付封寂大阵的。 看着风引穹布阵完毕,终于盘膝坐定下来,殷杬一直屏息以待的面上终于再次划开了一抹狂热的期待! 仿若下一刻,他就能亲眼见证封寂大阵消失破灭,亲眼见证天下运道陷入混乱,亲眼见证他所求的天下大乱,万民为他的阿杼姐姐殉葬! 发觉风引穹已经开始控阵,宣绫靖眉眼微不可查地跳了跳,隐约拂过了一丝急色。 可封寂大阵毕竟是千年古阵,而那四个木盒又在发出四道光束之时,就已然和封寂阵壁融为一体,眼下除了阻断自焚国书,弱化封寂大阵的帝气气数来源,宣绫靖实在想不到其他稳妥无误的办法了! 可若要彻底阻断,唯有杀了聂成祈与连安王! 这种选择,她如何愿做,甚至连说,她也不会说! 因为,她不想看见聂成祈与连安王知晓了实情后,自愿选择牺牲的一幕! 正如她方才对连悠月所说,无论是谁牺牲,其他人也不愿看到,她不愿意,阿弦也不愿意! 一定会有办法的!! 宣绫靖暗暗紧了紧拳,心中竭力维持着冷静告诫着自己。 又是瞧了阵壁内的画面一眼,风引穹周身的阵法在控制激活之下,已然开始汇敛阵光,等到阵光达到最是强盛之时,便是风引穹与封寂大阵一拼强弱之际。 她可以考虑选择的时间,并不多了! 其实,知晓封寂大阵真正影响的慕亦弦与闻人越也都明白关窍所在,知晓只要断绝了帝气气数的来源,国书再难自焚,封寂被牵连变弱的局面自然不攻自破。 可眼下,不到最后一刻,谁又愿意指明这个牺牲的选择? 眼见风引穹的阵光渐渐汇聚,宣绫靖心中猛然一定,风华熠熠的眉眼里,这一刻,满是坚毅的光泽。 和闻人越迅速商量了一番后,她忽的回过头,不着痕迹扫了一眼聂成祈,而后,看向了慕亦弦。 随后,宣绫靖与闻人越都向着慕亦弦那处走去。 连悠月看见闻人越回来,倒是没有多想什么,只是满眸纯粹的喜悦。 宣绫靖斟酌了一番言辞,怕聂成祈与连安王听出什么来,才简明地道,“风引穹攻破封寂之前的那一刻,也是我们的时机。” 这就是方才她与闻人越商讨出的办法。 既然他们是利用自焚国书,自毁国祚的手段牵连封寂变弱,只要他们在封寂大阵被彻底破除前,阻止国书被继续焚烧,封寂必定能够恢复强盛之状! 风引穹攻击封寂,临到封寂将要破除之前的那一刻,封寂大阵必然也是最最薄弱的时刻,只要那时,他们能够抓住时机,在封寂破灭之前,毁掉国书自焚,就一定能阻止风引穹的计划! 理想是完美的,独独这个时机的把握,却是最难,只能看阿弦的手段了! 其实,说到底,这也是一种冒险! 因为这时机也许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让他们做出预定的计划。 可不到最后关头,她绝不会说出牺牲这个词来! 慕亦弦沉默片刻,便点了点头,俨然明白了她未详说的深意。 这一刻,慕亦弦神情冷峻而寂然,目光幽冽深邃,直直凝着阵壁之内的风引穹,仿若有一种无形的气场直压风引穹而去。 风引穹忽的抬了下头,视线正对上他们此处,似乎探查地寻了寻,并没发现什么,才又专心地盘膝闭眸。 “那好,就这般定了,届时,东帝你全力施为,其他阻碍,无论是何,我替你挡!” 见慕亦弦点头,闻人越眉宇一凝,沉声说道。 连悠月却是被闻人越这沉抑的声音震了一震,眉眼里的担忧霎那又流泻了出来。 她满眸轻颤地盯着阵壁里的画面瞧了瞧,清澈的眸底氤氲着一片担忧惧怕。 她嗫了嗫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嚅嗫片刻,却又咽了下去,只忐忑担忧地瞧着闻人越,一双轻颤不止的眸子仿若会说话,直让闻人越不期然对视之时,心悄然一触。 山腹之内一时间再无声息。 只剩数对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风引穹的一举一动,以免错失时机。 许是他们这处的气氛太过冷寂压迫,殷杬此时此刻都不曾再狂笑挑衅半分,只剩一对充斥着异样炽热殷切又疯狂的眸子紧紧盯着封寂大阵! 风引穹一直盘膝闭眸而坐,而他身边的阵光此刻已然大盛,显然已经彻底激活,只待在他的控制之下发起攻击!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之时,可忽然—— 在阵壁之上的画面里,在风引穹身旁,忽然多出来两道人影来,而风引穹控制的阵光一瞬凝滞,停顿了下来。 而且,这忽然多出来的两道人影,宣绫靖、慕亦弦以及闻人越都认识。 因为,这其中一人,正是上次与他们交过手的村落祭司! 可另一人的身份,却是让他们惊了一惊,因为,那竟然是——太后之子,东渊之前的小皇帝,慕天城。 “城儿不是痴傻了吗?”连安王自然也看到了阵壁之上的画面,一瞬问出了宣绫靖他们心中的疑惑。 因为透过此刻的阵壁来瞧,慕天城眉清目秀,眼神清澈,神采清明,明显不是痴傻之人! 倒是那村落祭司,白发苍苍,眼神浑浊,精神不济,比之上一次相见时明显颓然太多太多,此刻看来,竟像是迟暮之刻。 宣绫靖眸底泛过一丝古怪之色,却下意识觉得,这祭司这般异常的状态,也许会和慕天城的清醒有关。 而实际上,慕天城之所以清醒,也确实和这祭司有关,甚至和她的师父无念有关。 因为正是在无念和祭司的合力之下,才强行扭转了慕天城的命数。 而无念如此做,也正是为了给风引穹一个牵挂念想,让他能够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呆在凝洄族中。 这些情况,宣绫靖他们自是不知,唯有风引穹与那祭司心知肚明。 而因为慕天城和那祭司的出现,风引穹停止了进一步控阵,双眸缓缓睁开,而后落到了慕天城的身上。 此刻暮色渐至,宣绫靖一行并不能十分细致地看清画面中风引穹的每一个眼神。 此刻,只能依靠慕天城失落跑开的举动以及风引穹面上的不耐之色推断,应该是风引穹呵斥了慕天城什么。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阵壁画面里,祖屋的庭院里又只剩下了风引穹一人,而风引穹的视线在慕天城跑开的方向停留了短短一瞬,才又回过头来,又盘膝闭了眸。 眼见风引穹再次全心控阵,宣绫靖心神不由也随之紧绷了起来,此刻,她不着痕迹瞧了一眼慕亦弦,眸底依稀闪烁着有些看不透彻的神色。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 其实,除了先前他们所说的时机和未言明的杀了聂成祈与连安王的办法外,她还有另一个办法。 师父留给他的阵法一书中,曾有师父留下的一则关于封寂大阵的预测。 师父说,他卜算到封寂将有一次危劫,而这危劫中隐有一线希冀,同时他也预留了办法,可若是无效,身负帝气、气运,且身怀阵术术力者,在献灵阵下,若以自身所有术力为祭,足以增强稳固封寂一段时间,只是这个时间,由献祭之人的术力强弱能支撑多久而定,而术力从来都与心力生机息息相关,一旦透支,便是消耗着生机。 这个办法,无论如何,她也不会明言告诉阿弦,如若阿弦失败,她只有如此一条路可走! 反正,她这一世,本已经限定了三年之数,只是苦了阿弦,剩下的没有她的几年里,他可能将她忘却? 如若能够寻到解除反噬之法,他又可能好好活下去? …… 第三百零三章三番,祭司劝阻 宣绫靖思绪游离沉浸之时,闻人越与慕亦弦却注意到,在那阵壁的画面里,那祭司与慕天城并未跑远,而是停在了祖屋的墙角处。 此刻,那祭司分明神情沉重而无奈地向慕天城交代叮嘱着什么,片刻过后,慕天城才瑟缩又害怕地鼓足勇气再次走到了祖屋的庭院中。 他们并不能听到慕天城与风引穹究竟在说些什么,可这一次,却明显僵持了更长的时间。 慕天城神情怯怯地拉着风引穹的衣角,看起来,像是在央求什么。 而风引穹面上的不耐,也有一瞬的凝滞,隐约,似乎闪烁着矛盾挣扎之色。 见到这一幕,闻人越才终于从怀中取出了一直不曾拿出来的占卜器物。 起先,他是担心占出死卦之相,可见着风引穹这一瞬的犹豫,他心想也许会有转机。 再次瞧了一眼阵壁画面里的僵持犹豫神情,闻人越迟疑地顿了顿,才终于摇了摇,坚定落了卦。 可这卦一落定,他瞳眸一凝,隐约拂过一丝难色。 因为这卦象,波折艰难一重接一重,如深山迷宫,虽不是必死之局,却也和必死之局相差无几,仅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希冀,可偏偏在卦象之中有完全无迹可寻。 宣绫靖回过神来,正好瞧见闻人越落卦的这一幕,察觉到闻人越眉宇间的难色,宣绫靖心也陡然沉了沉。 却还是存着几分希冀地问了句,“卦象如何?” “……” 闻人越沉默了片刻,终究没有隐瞒,幽幽道,“深山迷宫,死局重重,隐有一丝希冀,但卦象未显为何。” 闻言,宣绫靖眼波微不可查的凝了凝。 阿越师兄的卦象和师父所言,竟是相差不多。 看来此次,当真……难了…… 师父留给她那句后话,不也是没有太大破劫的把握吗…… 宣绫靖眸底深深,似有诸多涟漪起伏,所有的情绪深深藏敛于眸底,柔光浅浅,一瞬不瞬落在慕亦弦冷峻的侧颜上,眸中的依恋不舍几番汹涌又敛下。 却在慕亦弦似有所感回过头来时,敛尽所有波澜,回以了安然一笑。 如若她知晓她师父留给慕亦弦的那一句“灵虫噬体半破,二者可活其一”,也许此刻,会更加坦然而决绝。 他们此刻各有思绪,却无人注意到,听到闻人越这句话时,连悠月眉眼剧烈一颤。 那一刻,她一直依赖而满足地落在闻人越身上的眸光倏忽一抖,隐约间,在那双清澈明净的眉眼里,闪烁着一层旁人尽皆看不懂的犹豫矛盾之色。 她隐约再次嚅了嚅唇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犹豫片刻,她又抿紧了唇瓣,神情低落复杂地垂下了头。 倒是慕亦弦在听到闻人越此话后,忽的眸色一深,莫名荒寂地扫了连悠月一眼,他的视线隐约正好落在连悠月的掌心处。 连悠月似有所感地瑟缩了一下,头也没抬,脚步却情不自禁地往闻人越身后挪了挪。 而此刻,阵壁内僵持的画面终于再次变动了。 慕天城在风引穹的掀袖之下,猛的跌摔在地上,此刻就算听不见声音,他们也能从风引穹那简短明了的口型中,判断出他说了什么——“滚”! 慕天城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心智又刚从痴傻中恢复,被风引穹如此厉喝后,跌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地仰头瞧着。 “听桑莫说,天城应该是太后与风引穹的孩子。” 慕亦弦从连悠月掌心收了视线,忽的开口说道一句。 宣绫靖也敛了敛心底的悲戚无奈,浅浅挤出一抹笑容,点了点头。 “在南乔时,桑莫在天牢与阮寂从对话时,也提到过风引穹与太后的关系。” 宣绫靖回了一句,这句话她本无需说出来,只是这一刻,她却想说,似乎只是想和阿弦多说几句话,哪怕只是无关紧要的。 “如今,慕天城又恰好出现在风引穹身边,这其中关系,倒也明了。” 想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宣绫靖反倒又是加了一句。 慕亦弦倒是未发觉她的异常,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幽眸里的柔光,便已足以让宣绫靖心生柔软。 宣绫靖敛了敛欲要从心口冲到眼眶里的酸涩,浅浅勾出一抹笑容。 师父曾留下的卦象预言,再加上阿越师兄方才占卜的卦象,她心中已然对他们方才所定的计划不报什么太大的希冀来了。 如若真让他们那般容易顺利就解决了,也不至于会让师父和阿越师兄都占卜出这样困难无比的卦象来。 宣绫靖在心中思量片刻,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又将神思视线全全放到了风引穹的身上。 如若……上天也怜惜她与阿弦呢? 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方才定下的计划能够成功呢? 这是她唯二无需按着师父所言献祭献灵阵的办法了。 不愿牺牲聂成祈与连安王,他们的破坏计划若不成功,那她……就只有献灵阵着一条路可选了…… 而此刻,阵壁之中,风引穹斥走了慕天城后再一次盘膝坐在了阵中,仿若再不给旁人打扰的机会,他一坐定,便立即手势飞快控制了阵法,他周身的阵光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强盛了起来。 阵光冲天,阵势膨胀! 一瞬间,山腹之中,封寂阵前的数人便感觉到了动荡! 封寂的阵壁一阵阵的摇晃,仿若不停被丢入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的荡漾着波纹。 明明没有任何碰撞嗡鸣的声响,众人却感觉仿佛有雷霆近在耳畔,剧烈轰响,心神都随着每一次轰响剧烈收缩震动。 殷杬刹那欣喜如狂,眼瞳里汹涌着熊熊疯狂的赤火,恨不得上前帮一把力,把那摇摇欲碎的阵壁立即撕开! 这一刻,他所有的耐心全部告罄,只剩喷薄而出的急切狂热! 宣绫靖一瞬汇敛了所有神思,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封寂阵壁的每一分变化! 眼下,风引穹的阵法明显已经和被殷杬弱化了的封寂大阵搏斗了起来!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抓住那一瞬时机! 他们谁也说不准,也许就在下一刻,便是封寂最弱的临界之时,一分也松懈不得! 闻人越眉宇里的随和从容也早已消失了踪影,此刻布满了谨慎认真之色。 慕亦弦神情虽然毫无变化,可他浑身的气势却一瞬凌厉了许多,直让殷杬那一众人如坠冰窖,如置身箭雨,处处都是寒冽杀意。 而阵壁之中,不知何时,那神情颓颓苍老的村落祭司竟是又将慕天城带回了风引穹身前。 只是此刻,风引穹周身的阵法已然彻底激活,根本不为祭司和慕天城所动,甚至双眸紧闭,一丁儿点缝隙都没有睁开。 那祭司牵着慕天城在风引穹周身的阵法外走了走,似乎是见风引穹毫无反应,终于不再迟疑,竟是就在风引穹对面坐了下来。 宣绫靖凝着阵壁之内的祭司,眉眼不禁缓缓蹙了起来,迟疑不定地道,“那祭司……好像是在阻止风引穹……” 难道,这就是师父留下的办法? 而随着宣绫靖话音落下,坐在风引穹对面的祭司果然毫不犹豫地划破指尖血滴入了地面。 紧接着,便和当初他们闯入凝洄一族一样,那祭司调动了百回归心阵的力量,似乎在和风引穹对抗。 因为,风引穹周身的阵光此刻正在时强时弱地闪烁着。 而随着风引穹周身阵光的闪烁不定,本是摇晃荡漾的封寂阵壁渐渐缓和了下来,又恢复了薄雾氤氲的模样。 本是危急的状况竟是转瞬间有所缓和,殷杬的脸色刹那难看到了极点。 他双目愤愤地瞪着阵壁之内的祭司,恨不得冲进去杀了他! 宣绫靖一众当然心中欢喜,若那祭司能够成功劝阻风引穹,于他们的处境而言,自是再好不过! 李轻歌拼命地拽着安抚着面色阴沉,周身戾气汹涌的殷杬,生怕他再失去理智一般冲撞向那阵壁。 宣绫靖一行此刻却没再管殷杬到底作何反应,全全盯着那祭司的举动。 因着阵势的削弱,本是闭着眼睛的风引穹终于再次睁开了双眸,看清眼前的情况后,他刹那面现怒火。 那祭司此刻正背对着他们,并不能看见任何神情,也无法听见声音。 宣绫靖等人此刻只能从阵壁上的画面,来分辨风引穹与那祭司的状况。 慕天城被祭司安置在了一旁的屋脚处,许是怕会误伤到他,而此时,他瑟缩地躲在屋脚处,视线却时不时地偷偷往风引穹与祭司所在的方向瞟着。 而从风引穹面色的怒气与嘴唇开合的速度来看,应该是正与那祭司争辩着什么,一时半会儿间似乎并不能争出个胜负。 但明显,风引穹的耐心正在一点点的消退,而愤怒却正在急速沸腾! 宣绫靖心中有一种冥冥的感觉,那祭司无法阻拦风引穹,她师父与阿越师兄所说的那一丝无处可寻的转机,也不是那祭司。 但此刻,那祭司与风引穹拖延着时间,于她而言,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宣绫靖不着痕迹地瞧了一眼慕亦弦,那竭力藏敛于眼底的不舍与深情,仿若凝实得要溢出水来。 心头默默浅叹了一声,宣绫靖才收敛神思,快步走到了阵壁之前,做着献灵阵的布置。 不论最后是否会用到献灵阵,提前布置,也好灵活应对。 宣绫靖悉悉索索地在一旁忙碌,慕亦弦与闻人越自然注意到了她的举动,就连连悠月都目含疑惑地瞧了她好一会儿。 他们虽知宣绫靖是在布阵,却不知,此阵,究竟是作何用途,一旦激活控阵,又将付出什么代价…… 第三百零四章时机,惊惧举动 宣绫靖专心地布置着阵法,只剩时不时的抬头瞧一眼阵壁内的情况,再感受一番封寂阵壁的强弱,便又继续埋头布置。 慕亦弦沉寂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宣绫靖的举动,那如同子夜雾霭的眸子里,氤氲流转的,是看不透深浅与浓淡的专注。 只余闻人越认真的盯着阵壁之内的情况,盯着风引穹的一举一动。 而连悠月,此际不知在思索挣扎什么,只见她时不时眼神闪烁又犹豫地微微抬头瞟上一眼,而后,又极其不舍而贪恋地瞧上一眼闻人越的侧脸,最后才又飞快垂下头去。 她的手绞弄着衣摆,一副十分矛盾难挣扎的模样,而时不时小心翼翼又贪恋的偷偷瞧上一眼闻人越后便满足欣喜的神情,却又真真切切,完全不知她心里到底在思量着什么。 大抵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宣绫靖的布置已经完成了八九成。 阵壁之内的僵持,终于在风引穹的忍耐达到临界时,彻底消失。 风引穹到底做了什么,闻人越不得而知。 他只看见那祭司浑身剧烈一震,画面里依稀闪过一丝血色,而后,那祭司便跌坐在了地上,本由他控制的百回归心阵也一瞬消失了动静。 慕天城慌乱担忧的从屋脚跑了出来,拦在那祭司身前,生怕风引穹会伤害那祭司的模样。 而此刻,风引穹周身本是闪烁不定的阵光在那祭司跌倒的同时就已经恢复了平和,但他却并没有急着继续控阵攻击封寂,反倒是从阵中走了出来。 他面色阴沉又铁青,滔天难忍的怒火更是尚未消退,整个人的气场将整个祖屋都全全笼罩住了。 他一步步越靠近那祭司,挡在那祭司面前的慕天城就越浑身发抖。 走到近处,风引穹的视线似乎在慕天城身上停留了一瞬,慕天城浑身抖得越发厉害了。 可紧接着,风引穹目中不耐一闪而过,便当即将慕天城推开,从那祭司手上强硬地夺下了一枚扳指。 那扳指样式古老,色泽暗沉,看不出什么蹊跷,可等风引穹将那扳指套在自己手上时,百回归心阵再一次动了。 可这一次,那百回归心阵再不是由那祭司控制,反倒是在风引穹的控制之下,将慕天城和那祭司都困了起来,不能再阻挠他半分。 风引穹解决了祭司和慕天城的阻挠的同时,宣绫靖的献灵阵也已经布置完成了。 此刻,宣绫靖走回了慕亦弦身边,恰好看见祭司和慕天城被制的一幕,再见着风引穹走回阵中,她眉眼一沉,郑重地说道一句,“小心些!” 风引穹从祭司手中夺了百回归心阵的掌控权,此刻在凝洄族中,怕是再无人能够阻拦他了。 “我……” 就在慕亦弦与闻人越点头之时,连悠月突然嗫嗫嚅了嚅唇。 宣绫靖的视线一瞬落在她的眉眼间,见她神情,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可犹豫挣扎间,她只发出了一个字音声音便熄了下去,大抵沉默了半息,只小声嚅嗫了句“殿下小心”,便草草闭了唇。 很明显,这不是她本来想要说的话。 宣绫靖有些奇怪地瞧了连悠月一眼,但悠月神情单纯、眼眸清澈,虽是欲言又止的矛盾模样,她也并没有逼问什么,倒是注意到慕亦弦此际打量连悠月的神情,让她不禁心生狐疑。 因为,她太过了解阿弦了,阿弦此刻虽然面无表情,神情沉寂,可他薄唇浅浅抿了半分,眼眸里更是时而有不明显的幽光淌过,明显是在探究思量什么。 可这个探究思量的对象,竟然会是连悠月,这确实是宣绫靖从未想过的。 但此刻,时间上根本容不得宣绫靖细问。 风引穹在困住慕天城与那祭司后,便果断利落重回了阵中,甚至此刻,风引穹掌控此阵的同时,还调动了百回归心阵的阵势,一同冲击封寂而来! 阵光刹那冲天而起,比之之前更要强势而汹涌! 一场无声的战斗,再不留任何悬念的彻底打响! 殷杬几番变幻的脸色再次被狂喜疯癫所代替! 封寂阵壁之上的震颤再不是之前水纹轻漾了,而是一阵一阵剧烈的波动,仿若狂风席卷,波涛汹涌的海面。 直让人心神不宁,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就到了封寂阵壁所能承受的极限。 宣绫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双眸,细细感知着封寂阵壁的每一分强弱变化。 慕亦弦与闻人越更是屏息以待,只等着宣绫靖说出那个时机所在。 唯独游离在此刻紧张情况之外的,便只有连悠月。 此时此刻,她也不再深埋着头,让人看不透她的神情了。 她微微仰着头,也瞧着阵壁之中的情况,只是她的眉眼里却不是对这些画面不懂得好奇与茫然,而是……持续了许久,谁也看不懂的矛盾与挣扎。 此刻宣绫靖一众人俱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风引穹以及封寂阵壁,并无人注意到连悠月,唯独一旁被宣绫靖护在阵中的聂成祈与连安王。 连悠月的神情与眼下的情况明显极度不符,任谁看到,都会心生疑虑。 但此刻,连安王与聂成祈并未立即出声打扰,不想岔了宣绫靖他们的注意力,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 山腹之地刹那一片沉寂,只余众人的呼吸声,可这呼吸声都隐隐刻意压着,生怕错失了那个时机。 阵壁内,风引穹已经被强盛的阵光彻底掩埋,看不到丁点儿人影了。 而封寂阵壁,更是震晃的厉害,阵壁之上的画面都隐约时隐时现,裂纹一条一条蔓延开来,就差裂成无数碎片了。 宣绫靖此刻就站在她提前布置好的献灵阵前,以防应变。 而慕亦弦与闻人越却统统站在那四道光束前,直等着时机到来! 突然—— 宣绫靖连眼睛都还来不及先睁开,便厉声唤道,“阿弦!” 慕亦弦应声而动,掌劲鼓动,直冲与封寂阵壁融为一体的四个木盒而去。 殷杬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可他周身大穴被制,手下都早已被制服,根本无力阻止。 这一次,封寂阵壁果然再没有阻拦,慕亦弦的掌风明显穿透了封寂阵壁,足以碰触到那四个木盒了。 可就在这时,本是攻击封寂阵壁的风引穹忽然掌控着部分阵势,向着木盒与阵壁融为一体的这处袭来! 慕亦弦若要强行碰触到那四个木盒,必然会受到风引穹实打实的袭击! 可慕亦弦掌势丝毫不顿,明显是准备硬受一击也要抢这个销毁四国诏书的时间了! 现在所争得,本也就是时间! 他快,则是风引穹败! 闻人越在发现风引穹的意图时,便已经飞快随着慕亦弦一同接近了那四个木盒,将风引穹的第一道袭击全全挡了下来。 只不过,风引穹的攻击是在阵中,而他们此刻要毁的木盒也是在阵中,而此时他们能侥幸让胳膊穿透阵壁,已经是眼下最大的限度了。 他们勉强只有一只胳膊,而风引穹却操控着一个强大的阵势,同时更是在攻击封寂。 以一人之力,匹敌一阵之力! 这便是闻人越此刻所要抵挡的攻击! 一挡之下,气血翻涌,闻人越只觉口中一阵腥甜,风引穹竟是丝毫没有留手! 连悠月察觉到闻人越的受伤,眉眼里刹那全全汹涌着忧虑。 慕亦弦掌势丝毫未顿,已然击在了四个木盒之上,四个木盒应声翻滚地碎裂开,露出了其内盛放的圣旨来。 可就在掌风突破了木盒,即将撕裂圣旨时,那单薄悬在阵壁之中的四道圣旨忽然被一道阵光全全护住了! 甚至同时,不知风引穹到底是如何办到的,慕亦弦与闻人越同时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拉力,仿若要将他们二人统统拽入这层壁障之内! 这股拉力强硬猛烈,他们若要挣脱,怕是都要全力施为。 而阵壁之上若隐若现的画面里,风引穹的状况也不太妙,似乎有些力不从心的勉强模样。 倒不知是因为强行护住了那四道诏书,还是强行想把慕亦弦和闻人越拽入阵壁的举动。 慕亦弦与闻人越一瞬迟疑,思量着要不要顺势进入封寂之内,前去阻止风引穹,总好过再外面眼睁睁看着而无能为力。 可还不等他们所有决定,连悠月竟是极度惊惧的冲了上来,二话不说,憋红了脸得将他们二人拼命拽了出来! 这一拽好像用尽了她的力气,一将人拽出来,她便整个人气力俱失地跌坐在地上。 连悠月这番怪异举动,不仅吸引了宣绫靖的注意力,就连阵壁之内的风引穹,都目含惊疑地往此方向瞧了瞧。 宣绫靖不知连悠月这一拽到底表明了什么,慕亦弦、闻人越以及风引穹却是知晓。 就连慕亦弦与闻人越都必须运足所有内息全力施为才能挣脱的拉力,连悠月一介素来柔弱的女子,是如何将他们二人一同拽出的? 慕亦弦的神情倒还不太明显,只是眸色沉沉,像是明白了什么。 闻人越的疑虑却明明白白的写在眼中,他虽是眸色温润地将连悠月扶了起来,可那探究的视线,却让连悠月紧张得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让闻人越探究的不只是连悠月何以有如此大的力气将他们二人强行拽出那股拉力,还有她上前来拉他们时,跳动在她清澈的眉眼间,那一清二楚、竟乎凝实的惊惧! 她是在惊惧什么? 换言之,她是知道些什么,才以致于如此惊惧? 第三百零五章献灵,再次僵持 连悠月的惊惧恐慌实在太过真切,感染力强的让人眼前仿佛都出现了利刃一点一点正要刺进闻人越死穴的一幕幻象。 她这般神情,实在让人难以对此视而不见…… 可方才,明明并没有出现任何迫在眉睫的危机,连悠月这般神情,就实在有些难以理解了。 宣绫靖一瞬联想到了当初尚在北弥时,连悠月那般没有缘由的慌乱与担忧,也许……悠月真的知道些什么? 可眼下的情势,却根本没有时间容她去细究。 阿弦与阿越师兄一击失败,便是彻底错失了时机,加之四国诏书又被风引穹以阵光护住,只怕更难再有下一次的机会! 他们的这一番计划,至此可以说已经完全失败了! 其实最初,宣绫靖也并未对此计划报有太大的希望,并非是她不相信阿弦与阿越师兄的能力,而是…… 她更相信师父的占卜预言! 更何况阿越师兄先前的占卜卦象也验证了师父所言的真假。 而她提出这一番计划,也不过是心底存着的那一丝小小的奢望,也许,她还有机会与阿弦相伴呢,哪怕只剩两年…… 她并不怕死,可只要想到阿弦,她也是想要贪生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也总想试上一试。 可这场她与风引穹的斗争本就不是知己知彼的博弈,风引穹对封寂大阵的研究,比她精深的太多,手段更是层出不穷。 她不得不做出选择。 她不想点明牺牲聂成祈与连安王的这一则方法,且不论亲疏关系,只论未来…… 他们余生时日未定,而她,却只有两年了。 所以,她只能选择师父留给她的那一则办法……献灵阵! 这一丝时机本就是在封寂大阵最是虚弱之际,此刻他们失败,风引穹必定乘胜追击,自是再拖延不得! 这一刻,宣绫靖眉黛如画,明明身处氤氤夜色,却丝毫掩不住她那满眸的风华,她眼波似有雾气笼罩,敛藏于底的,是只有她自己明了的心绪。 视线随着心绪,渐渐收敛到只余一个人的存在,那一眼,她凝视了足足三息。 明明转瞬,对她而言,却仿若一眼万年。 可同样在这三息之间,封寂阵壁裂纹蔓延密布,岌岌可危! 情势,刻不容缓! 就在慕亦弦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来时,宣绫靖已然利落果决地收了视线,而后生怕自己会有所不舍那般埋着头踏入了献灵阵中。 随着她的踏入,本就零零散散摆在地上的阵眼刹那汇聚了阵势,阵光更是一瞬从无到有,仿若晨曦冲破了夜色,打开一片祥和的天地。 献灵阵的阵光十分祥和,仿若不带锋芒,浸润万物的绵绵细雨,一点一点融合进了岌岌可危的封寂阵壁里! 而本是皲裂如干涸枯田的封寂阵壁,刹那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献灵阵形成的阵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的光滑无痕! 感觉到自己体内术力的缓缓流失,眼见着封寂阵壁的恢复,宣绫靖心中总算有了九成的安慰,师父所说的办法,确实是有效的! 她唇角微弯,梨窝浅浅,似有春水荡漾其中,无限旖旎美好。 可对视着与她一阵之隔,黑瞳如夜,寂然冷冽的阿弦,她却没由来的心虚,不由得越发加深了唇角的笑意。 仿若笑意越深,她便越是无碍。 想要骗人,当然要先骗住自己。 慕亦弦在察觉到封寂大阵的变化时,便下意识地看向了宣绫靖那处。 他当然知道阿靖在那里布下了阵法,他此刻浑身气息冷寂压抑,并不是因为阿靖没有提前吱声便启动了阵法,而是,这阵法竟是将他隔离在外! 他不管阿靖布下了什么阵法,又准备如何利用这个阵法,他只知道,无论如何,他也要陪着她! 可如今,这阵法竟是生生将他摒弃在外,他如何放心得下! 而对视着眼前这笑靥浅浅如花的女子,他感觉不到半分安心,甚至没由来的感觉一股巨大的恐慌与不安正一点点放大。 就仿佛心下突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无底洞,同时还有一股难以抵抗的吸力让他的心飞速坠落,却迟迟落不到地! 慕亦弦就这样浑身沉寂地站在宣绫靖的对面,可他哪怕一语不发,那一双黑沉如夜的眸子,却是让宣绫靖心底翻涌着一阵一阵的酸涩与愧疚。 她想越发加深面上的笑容,不让阿弦看出这个阵法的问题,哪怕是只能多拖一时半会儿。 可突然—— 术力的流失比之刚刚增强了数倍! 宣绫靖只觉气力猛然一失,面色刹那失了几分红润! 而就在她感觉术力流失变快的同时,在阵光浸润下已经慢慢恢复的封寂阵壁刹那氤氲起一阵浓雾,与之同时,更有一道强盛的威压阵势一瞬膨胀宣泄而出! 这,正是封寂本有的阵势! 虽不比全盛时期,却也足以与风引穹的攻击之力所抗衡! 封寂阵壁已经恢复了浓浓的雾气,虽不比最初,但却也已经遮掩了视线,除却阵壁之上仅剩的一小块仍旧闪现着风引穹的区域,已经再无其他透明之处。 而画面之中的风引穹,此际明显能够看出受到了阻碍! 他周身本是强盛到将他身形全全遮掩的阵光此刻已经稀薄减弱了不少,虽未彻底淡下来,但却已经可以清晰地看清被笼罩其内的人影了! 风引穹周身的阵光此刻时强时弱,甚至阵势一阵又一阵的冲击封寂而来! 而封寂大阵却再无先前的摇摇欲碎,反倒是如同包容万物的水,将所有的攻击都云淡风轻的化为了无形。 风引穹又试了了数次,却全全都被封寂大阵挡了下来! 风引穹所布置的阵法,本就只能对付被削弱之后的封寂,否则,他也不会让殷杬费那么多心机完成这自焚国书自毁国祚的仪式了! 宣绫靖此刻的应对,一时间,让风引穹再无进一步的突破! 二人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可这僵持之状,于宣绫靖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风引穹此刻好受不好受,单从画面上来看,并不能看出。 可宣绫靖此刻,却是十分不好受,因为封寂如今的强盛,全全来源于她的献祭! 若如此僵持下去,只会是她先后继无力! 自从封寂大阵恢复了强盛,她体力的术力流失速度就加快了许多,方才又与风引穹对招了数次,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太久。 他们如今是在斗阵,她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想办法让风引穹遭受阵法反噬,从而失去控阵攻击之力! “阿靖!” 宣绫靖面色的渐渐苍白,让慕亦弦终是按捺不住担忧地急唤了一声! “师妹!” 与之同时,闻人越扶着连悠月也赶了过来,瞧见宣绫靖这面色惨淡的一幕,不禁关切道。 连悠月的视线落在她的面上,更是氤氲着一层雾气,担忧与自责交替闪烁。 宣绫靖浅浅扫了连悠月一眼,虽不知她一直以来在矛盾犹豫着什么,又隐藏着什么,但她对阿越师兄的担心,对她的关心,却并非作假,这便够了。 她没有在连悠月的身上指出什么问题,只是眉眼浅浅对视上那面色沉冷的慕亦弦。 末了,对视着慕亦弦那一双仿若敛藏着无数沉痛,仿若能看穿一切的目光,却隐隐闪烁着金芒,仿佛要强行突破闯入阵中的决绝神情,宣绫靖唇角的笑终究僵了僵,才轻柔敛了敛眉眼,只余柔光浅浅流转于盼,安抚道,“阿弦,不要为我忧心,不会有事的。” 阿弦眼眸闪烁金芒,明显是在调动灵虫之力,她这献灵阵只是临时所布,只注重了阵法的效用,至于稳固防御方面,确实漏洞颇多,以阿弦的武力来说,确实能够强破! 她怎能让阿弦强行破之,毁了最后的办法。 其实这一刻,她最想说的是,如果她……葬身于此,不要为她的死忧心,可这话,却又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献灵阵,献祭一身术力与心力生机,若对手不是深谙阵法的风引穹,她也许还心存侥幸,可眼下的情形,以及师父那一番留言的语气,她唯有报着必死之心,绝不会让风引穹得逞! “谁也不能阻拦我!” 突然,一道阴沉的厉喝声从阵壁内传来,本是只能看到画面的风引穹,此际竟是传出了声音! 对这声音最先有反应的,便是殷杬! 殷杬刹那疯狂地催促道,“毁了封寂,快点毁了封寂!!” 慕亦弦此刻本就沉怒担忧杂糅成一团积压着心中,不能对宣绫靖发作,殷杬的催促,让他顿时寻到了一个宣泄口。 一道气劲重重打在殷杬身上,殷杬疯癫的催促声刹那一滞,只余剧痛的倒吸凉气声! “师父!”李轻歌慌乱地扶住殷杬,生怕慕亦弦再做什么,忙的挡在了殷杬的身前。 可慕亦弦却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此刻,浑身压抑沉冷到令人窒息的气息全全凝向了阵壁之上刚刚传出声音的风引穹! 风引穹似有所感,周身阵光在他的控制下更是淡了一些,把整个人都清晰的透了出来! 此刻,他面色铁青,神情阴沉愤怒,明显是被宣绫靖这番阻拦僵持弄得极其不悦暴躁! 可在阴沉愤怒的同时,他眉宇间却透着一股极其明显的决绝狠厉,正如他之言那般,谁也不能阻挠他! 似乎是感觉到了慕亦弦浑身的气机压迫与锁定,风引穹的视线在慕亦弦所在的方向上,诡异地停顿了片刻,才又转回视线看向宣绫靖,神情间充斥着诡谲的冷笑。 他动了动唇,声音如同无孔不入的寒风,直让闻者浑身一怵,透骨生寒。 因为他说,“北弥长公主,你就如此急于赴死吗?!” 第三百零六章契合,暗谋反击(一) 慕亦弦的面色顷刻更加沉冷压抑,幽黑的双瞳里看不见半点波光闪烁,仿若一片死湖,可他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令人心悸窒息,仿若在那死寂的湖面下,正酝酿着足以翻天覆地的风暴。 闻人越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交替闪烁着疑虑与担心,视线在风引穹与宣绫靖身上来回数次,最终,凝在了风引穹的身上。 他疑,是针对风引穹的那一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毕竟如今阿靖师妹抵挡住了风引穹的攻势,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风引穹会不会是为了让他们阻止阿靖师妹才故意如此说,他眼下无从辨别。 而他忧,自是担心宣绫靖的安危。毕竟宣绫靖如今的面色,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苍白。 连悠月反应却最为明显,身子一颤,腿脚一软,险些失力摔倒。 她清澈纯真的眉眼自听见风引穹这一句之时,便再难控制似的不停地轻颤着,仿若被这一个“死”字生生骇住了神思,脸色煞白,瞳眸涣散,惶然无措。 闻人越诧然地瞧了连悠月一眼,见她脸色惨白,神情不安,关切问了一句。 连悠月惶惶恍惚地摇了摇头,闻人越用眼神安抚了她几眼,示意她不必害怕。 而宣绫靖心口却是倏忽一紧,下意识的便是想要看向慕亦弦,可下一刻,却又害怕看见慕亦弦面上的神情,不禁心虚地撇开了眼。 她这一眼撇开,正好落回了封寂阵壁上。 风引穹那阴沉冷笑的神情,落在她眼里,让她刹那想起了师父的死,不禁悲由心生,愤愤斥责道,“风引穹,师父为了阻止你,已在那山洞里仙逝,你当真还要执迷不悟,让师父他老人家死不瞑目吗?” 风引穹神情隐约闪烁了一下,却又转瞬压了下去,一双眸子里只剩冰冷的怒意,“我早说过了!他若帮族人,我且还认他,可惜他冥顽不灵,偏要背弃族人,死……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说到最后一句,风引穹满腔的愤怒终究还是停顿了片刻,才又冷着脸说完。 宣绫靖抿了抿唇,神情终究难掩悲戚,从风引穹口中听到最后四个字,刹那双眸一凛,冷光猎猎! “本宫绝不会容你得逞,哪怕不言天下运道,只为师父!” 她嗓音清冷却又一字一顿,仿若带着万钧雷霆,斩钉截铁! 风引穹不可抑止地怔了怔,回过神来,当即冷嗤了一声,扯着唇角,似笑非笑,眸子里全然是冰冷与讥诮。 “你以为,一个献灵阵就能阻拦得了我?别忘了,那老东西教给你的东西,都是从我凝洄族而来!” 话音传来,仿佛漫天的雪花簌簌而来,带着无孔不入的寒冽。 “长公主可考虑好了?当真决定选择此地作为埋骨之地了吗?” 宣绫靖根本无心回答风引穹的问题,因为,她已经感觉到阿弦的视线,让她的心神无处安放。 她有些惶然无措地回首,对视上的便是慕亦弦寂然无波的瞳眸。 在那一双湛黑的眸子里,她的身影与夜色融在一起,竟是有些虚无缥缈,仿若难以抓住,而慕亦弦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若要与天作对,要将如此缥缈虚无的身影生生铭刻进眸底心中。 他们二人这般对视片刻,慕亦弦神情沉寂,眸底毫无其他波动,甚至连一点儿光泽都不曾透出。 可对视片刻,他却半句质问也没有,偏偏如此的沉默,反倒更叫宣绫靖心口堵得胀痛酸涩。 “阿弦……”别拦我…… 宣绫靖忽然涩声唤了一句,话到唇边,她才知道自己心底拼命压着多少的怅然与不舍,此刻一齐涌上心头,直叫她喉咙干哑,碎不成音。 慕亦弦死寂无波的眸底终于在这一声呼唤中轻轻波动了一下,仿若懂了她未尽的语意,却是将那一道倩影越发仔细地瞧进了眸底心底。 二人之间仿佛忽的自辟了一个别无外人的世界,沉默流转间,唯余二人眸光相对,交汇缱绻。 风引穹面上的愤怒越燃越烈,宣绫靖与慕亦弦的旁若无人仿佛在他的怒火上生生浇了一大桶油,本就汹涌的火势刹那噼里啪啦的炸开了! “看来,东帝是做好为北弥长公主收尸的准备了!” 风引穹声音冰冷绝情的如同漫天飓风,风刃毫不留情的席卷周遭一切!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他便是瞳眸凛冽,利落狠厉地控制着阵势迅猛冲袭封寂阵壁而来! 风引穹这一次掌控的阵势,比之之前更要凶戾,阵势相撞的那一刻,宣绫靖明显能感觉到一股阴沉的凶煞之气蕴藏于内,这是之前阵法里,完全没有的气息! 而因着这凶戾之气的存在,每每迎上风引穹的一次攻击,那凶戾之气都好似通过阵法传到了她的身体里,将她的气血与术力都隐约搅动,猝不及防时,她掌控的术力险些乱掉! 一旦她掌控的术力乱了,就如同武者体内内息乱窜,身体痛苦难受不说,她对封寂的献祭效果也会瞬间削弱大半! 宣绫靖一瞬回想起了当初东渊太后最后一搏时所动用的那血腥残忍至极地大阵! 风引穹的阵法,手段诡谲,果然不可轻敌! 风引穹面色阴沉又满是杀气,看着宣绫靖面色不妥,明显受到了那凶戾之气的影响,阵势冲击更是一刻不缓地强袭而来,招招全力,仿佛要以如此强势的手段耗尽宣绫靖的术力与生机! 宣绫靖再难寻不到半分空隙分心说话,只能全神贯注地控制着体内的术力,控制着献灵阵! 一番激烈的对阵,术力与心血的消耗越发让宣绫靖不堪其负! 此际,她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加苍白,薄唇都已经尽失了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憔悴,可那一双眸子,却墨如点漆,风华内蕴,让人生不出半分轻视之心! 她面容虚弱,已是难以遮掩的事实,可那眸子里的坚毅与流光,却让人不知不觉便会坠入其中,忘却她此刻的虚弱与憔悴。 当然,慕亦弦与闻人越并不在此列中。 慕亦弦眸光沉沉,如暮如霭难探半分,可周身本是压抑到让人心悸窒息的气息却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此际再难探到半分,整个人静得诡异,让人心慌。 闻人越琥珀色眸子里的光泽也渐渐仅剩下了冰冷,视线虽是似有若无关切在宣绫靖身上,可整个人的气机却是完全牢牢锁定在风引穹身上! 宣绫靖此刻已经完全闭上了双眸,不止是为了全身心感受阵势,与阵法融为一体,也是为了逃避慕亦弦的眸光。 可就算闭着,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弦一瞬不瞬凝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仿若能够穿透阵壁,让她感觉到那目光里从不怪在嘴边,却是扎根在心底的牵挂与担心。 阿弦…… 宣绫靖心底默默叹息了一声,终究摒开了一切杂念,全然沉浸在了阵法之中! 风引穹的攻击仍在继续,宣绫靖也只能一波又一波地抵挡着! 阵势相撞,明明没有声响,可阵壁的震颤以及空气中气浪的喧腾,却让人恍惚生出一种雷鸣乍响在耳畔的错觉! 而宣绫靖的面色也在这一波一波的抵抗中越发苍白下来。 宣绫靖微微蹙了下眉头,直让在阵外旁观,无从相助的慕亦弦与闻人越忧心难平。 宣绫靖心下明澈,如此一味地抵抗,绝对不是办法,她必须要寻到一个办法,寻找一个契机,让风引穹生生遭受阵法反噬。 这是对阵之下,唯一的办法! 可要遭受阵法反噬,却也不是简简单单的,这个契机,这个办法,只能由她来创造。 宣绫靖一边飞速思考着造成反噬的办法,一边全然输送着术力,以供封寂大阵抵抗风引穹的阵势攻击。 随着术力源源不断的流失,宣绫靖的面色几近透明,此刻她若睁开眼,只怕那本是风华熠熠的瞳眸都隐隐要浮现黯淡神色。 她的术力,在风引穹如此强势不断的攻击之下,此刻已经流失了七成! 若再如此高耗下去,哪怕是强行激发生机,她也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反噬之法! 就在风引穹的又一击袭来,她再次流失术力与之对招的那一瞬,她本是沉重的心头竟是忽然莫名其妙传来一种开阔之感,仿佛她正遨游半空,俯瞰天地山河。 宣绫靖先是一愣,旋即才意识到究竟是为何! 因为,随着她几乎七成的术力融于了封寂大阵中,此际,她的心神竟是能与封寂有部分契合! 此刻她有如此开阔遨游之感,正是因为封寂的缘故! 甚至此刻,她隐约都能产生一种正与风引穹面对面对战的错觉来! 不,这并不错觉,而是因为她的心神契合于封寂阵中,封寂所覆盖之处,仿佛她都可以近距离感触。 先是惊诧于她与封寂大阵突然出现的契合,可紧接着,宣绫靖心头却是大喜! 因为,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契机和办法么?! 宣绫靖心思瞬转,将办法在脑海里反复斟酌两遍,才终于眉眼一凝,流光烁人,一瞬驱散了眉眼间隐约可见的虚弱与黯淡。 是成是败,终需一搏,方可见分晓! 而她,绝不可败,这不仅悠关天下运道,更是她师父的遗愿。 第三百零七章契合,暗谋反击(二) 无声的气浪翻腾愈演愈烈,阵壁的颤动也越来越猛烈! 不知是风引穹的攻击越来越猛了,还是宣绫靖的力量越来越弱了…… 在慕亦弦、闻人越以及连悠月的眼中,所能看见的,只有宣绫靖那一点一点苍白下来的面色。 至于风引穹的状况如何,因着其周身阵光的遮掩,他们根本无从得知! 反倒是宣绫靖,因为与封寂大阵的部分契合,竟然有所感知。 从她的感知来看,风引穹浑身的气息有些凌乱,倒像是也受到了那凶戾之气的冲撞影响。 不管是不是因为那凶戾之气的缘故,显然他的阵势攻击中能够忽然多出来那搅动气血的凶戾之气,对于他而言,也并非轻而易举毫无负担。 得到这个认知,宣绫靖心中自是大喜的! 风引穹并非无懈可击,她才能够有机会! 让风引穹遭受阵势反噬的办法已经定在了她的脑海中,此刻发觉到风引穹的状况后,她心中不禁又生出一个期待…… 若那凶戾之气能随着阵势一同反噬向风引穹…… 风引穹连遭重创,哪怕他手段再是诡谲繁多,应该也没有心力去布置了吧。 当初在那山洞中,师父将风引封回凝洄族的用意,她不是不懂,眼下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伤到风引穹的性命。 毕竟,那也是师父的遗愿之一。 宣绫靖转了转视线,定定瞧了慕亦弦好一会儿,眼波柔和,情意自知。 而后,才又再一次闭上了双眸,隔绝了慕亦弦与之对视的视线。 而在她合上眸子没多久,在风引穹的攻击之下,明显能感觉到封寂阵壁的震颤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震荡了起来,仿若又要回到了最开始的那般虚弱,岌岌可危之中! 宣绫靖的面色越来越惨淡,额上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见此情状,风引穹心中的急切与快意刹那汹涌澎湃,明明自身气息也已经在凶戾之气的影响下越来越乱,却是一刻不缓的越发运足了阵势强力冲击! 连翻攻击之下,他阴沉的面上都隐约浮现了一丝异样的潮红,显然是气血翻涌已经快到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 而正如宣绫靖所料想的那般,风引穹操控着阵势每一次与封寂大阵的相撞,其实并不是只有她承受了余力的冲击,风引穹也再承受着余力的冲撞。 只是这些余波比不得阵势之力那般猛烈强势,甚至都比不上那凶戾之气搅动气血的痛楚,尚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中。 余波虽是小,可耐不住次数多,而且随着斗阵,他们心力体力都在逐渐消耗,承受能力自然逐步减弱,到了一定的程度,小小余波,也足以将他们彻底击溃! 更何况,同等承受阵势余波的情况下,风引穹受到那凶戾之气影响的程度明显比她严重! 看来,是献灵阵的出现,让他计划受挫,无奈之下,他只有动用如此伤敌自也损的下策,妄图在短时间内高猛攻击,将她的术力与生机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消耗殆尽! 而她的目的,便是要引诱风引穹一次一次调动阵势与凶戾之气,高猛强势之下,直到达到他所不能承受与掌控的地步,再陡然调动封寂大阵全力反击,造成反噬效果! 一旦成功,风引穹术力失控,再无控阵之力!封寂大阵,也就安全了! 到底谁的目的先一步达成,此刻,尚无定论! 风引穹面上异样的潮红越来越明显,气息更是凌乱成团,可如此糟糕的身体状况,却丝毫没有阻碍他强劲的攻势,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仿若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只需要他再一击就够了! 而随着风引穹越来越猛的攻击,整个山腹里的空气都似乎紧紧凝缩在了一处,压抑的气息随着渐渐变浓的夜色无孔不入地蔓延开来。 宣绫靖的面色越发惨淡,在那四道阵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晶莹透明,仿若薄成了一张纸,无法承受哪怕一丝重力! 而随着阵势的每一次碰撞,她盘坐着的身子便是狠狠一颤。 不仅仅是风引穹此刻气息不稳,宣绫靖的状况亦是令人担忧! 她的虚弱,并不是伪装出来诱使风引穹乘胜追击得意忘形的,而是真实如此,只有宣绫靖自己知晓,她此刻的术力已经耗了将近九成! 慕亦弦、闻人越与连悠月的视线紧紧落到宣绫靖的身上,仿佛随着宣绫靖的每一次颤抖,他们的心神也会随之狠狠一抽! 一旁仍被宣绫靖的阵法隔绝自焚国书仪式攫取帝气的聂成祈和连安王更是心神跳到了嗓子眼! 此情此景之下,就连一直默默担心着她师父状况的李轻歌都被这莫名的斗阵,明显危急关头的情势吸引了目光。 此刻还只全心神关注封寂阵壁的,只剩殷杬一人! 因着慕亦弦先前的气劲袭击,他痛苦难耐,直到此刻才终于稍稍缓和了一些,终是不敢再出声挑衅,只默默却又异样炽热地盯着封寂阵壁,瞧见宣绫靖仿若强弩之末,不堪重负的模样,他眸子里的炽热越发熊熊燃烧,只恨不能插手其中,直接一掌击溃这垂死挣扎的封寂大阵! 风引穹自是也感觉到了宣绫靖这摇摇欲倒的情况,而他对封寂大阵的抵抗力更是真真实实地感受着! 封寂大阵在他这一刻不缓、不顾后果的迅猛攻击下,终于气息节节败退下来! 献灵阵乃是来自于凝洄族,他又怎会不知其弱点所在! 献祭术力与生机,对于一个人而言,这样的负荷终究是有承受极限的! 而眼下,高耗之下,北弥长公主明显已经快到了极限了! 强弩之末,有何惧之? 风引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冰冷的嗤笑,视线落在献灵阵中,那隐约摇摇晃晃的身影,眸子里的杀意刹那燃到了最凶! 无念那老东西……就是为了她们这些所谓的徒弟……才背弃了族人,背弃了他! 既然动用了献灵阵,那就彻彻底底的献祭至死吧! 风引穹的气息忽然一瞬沉寂了下来,这一刻,本该接连而来的攻击,竟是诡异地停止了! 可无论是有近在咫尺的感知的宣绫靖,还是仅凭阵壁图像以及气机锁定的慕亦弦与闻人越,这一刻,都不会认为是风引穹后继无力了! 因为,本就浓郁氤氲在风引穹周身的阵光越发浓郁了起来,隐隐还泛着一股刺目的红光,而那红光随着阵光剧烈的翻涌着,像是酝酿着什么风暴! 宣绫靖并没有睁眼,却狠狠握紧了手掌,掌心的刺痛让她有些恍惚虚弱的神思一瞬激醒过来! 感受着风引穹自诡异沉寂后又开始愈演愈烈的气息,宣绫靖心头悄然一声默叹,成败之际,终究到了! 不舍一瞬划过了思绪,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地睁开了眼眸。 眼眸睁开的那一瞬,慕亦弦那双如夜寂寥又深邃的眸子正对着她,这并非是巧合,而是慕亦弦从始至终便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无论她是否在看他,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还牵动着他的心绪。 宣绫靖不知这最后一击后,按照她此刻的虚弱,将会如何,也许会一息尚存?也许会超过承受极限? 她此刻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这些后果,这一刻,在风引穹酝酿着最后一击的时间里,她除了暗暗施行静待已久的计划,就只剩满心的不舍化作诸多言语在唇齿间盘旋,却又被她死死抿在了唇边,不敢宣之于口。 因为,她怕看到阿弦隐忍到极致,那般无言却钻心的悲痛。 终究,她还是一语未发的再一次闭上了双眸,因为通过封寂的感知,她能感觉到风引穹的蓄势,即将成了! 也许,这就是她这一世,最后的时间了吧? 宣绫靖心头忽的闪过一道念头,两世里,都是阿弦看着她死去,她是不是太过残忍了些? 心念于此,她不由得苦笑了一分,才又竭力敛回了神思。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如此残忍,她也想要平淡相守……哪怕灵虫反噬无解,至少,她也还能有两年朝夕相伴的机会…… 不像如今…… 风引穹那处让人心悸的气息已经愈演愈烈,汹涌沸腾到了极致,宣绫靖也瞬间绷紧了心神,做足了一切准备,准备迎上那决定成败的一击! 阵光刺目闪烁,如同沸水剧烈翻腾,气息汹涌到极致的那一瞬,终于从风引穹那处冲天而起,直向封寂阵壁袭来! 这一击,带着雷霆之势,仿若要将一切阻拦障碍都击得灰飞烟灭! 这是风引穹已经燃烧到极致的决心! 可宣绫靖,也有她不可退让的理由与决心! 哪怕不为天下,只为师父! “轰!” “轰!” “轰!” 这一次,阵势撞击后的气浪,都是从未有过的汹涌,空气中都发出了滚滚翻腾的气音,久久不绝,气浪夹杂着烟尘,更是宛若硝烟四起,久久难散! 气浪的翻腾,烟尘的滚滚,封寂大阵的摇摇震颤,阵壁里风引穹画面的断断续续,这一切,此时此刻,却都无法落入慕亦弦眼里半分。 因为,在阵势相接的前一瞬,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笑颜。 那笑颜,正是来自于宣绫靖的脸上。 在与风引穹最后一搏的关头前,宣绫靖心头忽的冒出一丝遗憾,没能和阿弦说上哪怕一句告别与安抚。 所以,在她迎对最后一击的空隙之余,她心头忽然一透,让她不禁勾出了一抹笑容。 那笑容,似冰山雪莲,似雨后晨曦,万般风华,清丽夺目。 她知道,慕亦弦的目光定是紧紧落在她的身上,不会错过她的神情。 而她这一笑,便是留给他的无声的告别与安抚。 如果她不幸…… 可以悲伤,但请不要悲伤太久,生活总要微笑着,才会有阳光透进心中。 第三百零八章惊疑,变故迭起(一) 宣绫靖的这明澈空灵一笑,转瞬便被交战之后的气浪与烟尘彻底遮掩,再难看清半分。 可哪怕仅仅只是转瞬即逝,却也无需任何理由的,便被慕亦弦珍藏在了心底深处。 在宣绫靖那明显已经显得单薄又虚弱的身影被气浪烟尘彻底掩埋的那一瞬,慕亦弦向来沉冷寂然的面上都难以抑制地涌现了一抹沉痛,仿若明悟了宣绫靖那一笑的含义。 可宣绫靖的这一笑,到他们二人的阵势相撞,再到余波气浪滚滚喧腾炸开,不过短短一两息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时间给他阻拦或是说话的机会! 这一刻,只有他自己知晓,与他心脏宛如撕裂的剧痛相比,浮现在他面上的沉痛,根本不足十之一二! 阿靖的那一笑,是不是根本没有信心再挡住风引穹的攻击? 望着那被气浪烟尘彻底掩埋的献灵阵方向,慕亦弦从来没有如此的胆怯与不安过! 他怕,待余波气浪散尽,待滚滚烟尘平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道再无生息的人影…… 可他又忍不住目含希冀地望着,希望看见一个安然无恙的她…… 滚滚气浪烟尘喧腾中,闻人越的目光亦是紧紧盯着宣绫靖身影彻底被遮掩的方向,心神关切紧绷,以致于他都不曾发现,一直瑟瑟缩缩站在他身旁的连悠月,不知何时,竟是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消失不见的连悠月却正站在这被烟尘气浪所淹没的中心,宣绫靖的身前! 她身形娇小,对比着阵外的气浪滚滚,显得格外脆弱;她神情闪烁,眉眼光泽黯淡,还依稀透着几分让人看不懂的低落悲伤。 而此时此刻,她葱白纤长的玉指,却莫名其妙,正好抵在宣绫靖的眉心。 宣绫靖气力虚耗过度,此刻早已眉眼虚浮,却难掩惊异的正望着她。 望着那行为举止,如斯神秘又怪异的,连悠月。 因为,就在短短的五息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此时此刻,却在这堪堪脆弱的一指之下,平息了所有足以威胁到她的危机! 大概十息之前,正是她与风引穹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 在感受到风引穹所袭来的阵势中所蕴含的无匹的压迫肆虐的气息时,她已然察觉自己无力抗住,那时,她便已然做好了与风引穹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算。 她决然调用了仅剩的全部术力,甚至撕裂了先前掌心已经止住血的伤口,术力掺杂着心血,强行增强激发,也要让封寂一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势! 而果如她所计划的那般,风引穹的阵势撞上她不息拼死一斗的封寂阵势时,力量远超负荷。 先前的攻击,风引穹长时间承受凶戾之气的影响,体力的术力恐怕早已到了失控的临界,此时遭受如此强势的阵势,他一旦想要随之增强应对,必然超过负荷,让术力彻底失控。 风引穹术力失控的那一瞬,由他所操控的阵势刹那也失控,虽是大半向着风引穹反噬而去,可终究还是有一部分余波阵势仍旧向着宣绫靖而来! 而封寂的阵势在致使风引穹术力失控时,就已经消耗了大半的力量,此刻就算抵抗了风引穹阵势的余波,却终究无法全然挡下! 封寂无法挡下,那自然全全将由宣绫靖而承受! 余波强袭而来的那一瞬,尚未彻底淹没她时,那狂暴的凶戾之气的气息就已然让她感觉到了蚀骨的切肤剧痛,可想而知,就算这只是余波,以她如今的不堪重负的身体状况,也根本无法承受半分! 在余波彻底将她淹没的那一瞬,狂暴的凶戾之气全部争先恐后似的直往她身体里钻。 肆虐的气息,剧烈的痛楚,直让她一瞬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惨白,满头冷汗,身形摇摇欲坠。 她吃痛地咧了咧唇,心底默默惋叹着这一世的别离之期终究还是到了…… 然而,她的叹息声尚未落地,一道冰凉的触感却猝不及防从眉心传来,让她透体一寒,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可随着这透体的寒颤,本是在她体内肆虐狂躁的凶戾之气竟是莫名其妙销声匿迹,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诧异不解地睁开眼眸时,看见的,便是连悠月那盈盈一握,纤纤脆弱的身影,让她眸子里的诧异瞬间转为了惊异。 悠月……到底是什么人? “悠……” 她刚想张唇问些什么,却被连悠月有些怯怯地阻止了。 连悠月神情矛盾,有些自责,却又有些躲闪,似乎不想她追问太多,明明没有说话,那一双水汪汪的清透眸子却仿佛在哭泣一般,让人莫名其妙便感同身受,仿若浸在了无边的沮丧与自责之中。 “你怎么了?” 宣绫靖不知为何,所有的疑虑都没有再问出口,反而是有些担心的问了连悠月一句。 连悠月嗫了嗫唇,低垂着头,薄如蝉翼的眼睑一下一下惶惶不安的轻颤着,声音低如蚊蝇,自言自语着的话,满是自责。 “如果我早一点帮你们……你也不会受伤了,他……也不会那么懊恼自责无法帮你……” “可是……如果再也见不到了他……怎么办……” “不,我应该早点帮你们的……我明明知道他看着你一个人苦苦支撑,心里心疼、担心又痛苦,怎么能让他如此自责呢……” “他能为了你,耗费数十载的性命,又怎么能无动于衷毫不难受的看着你再一次失去生命呢……” “你这一世若是再死了,他又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再帮你们呢……” “……” 宣绫靖越听越紧皱了眉,不知为何,听到连悠月这些话,她的心,狠狠一抽! 明明都是一些莫名其妙,不甚明白的话,可莫名其妙的,她心里很难受,很揪痛,比之刚刚那些凶戾之气在身体里肆虐更要痛楚,更要无孔不入,仿若无数细细密密带着倒钩的针在一下一下不停地刺着她的心。 其实,通过那些意味分明的字眼,她隐约是有些懂的,可她心底却有一种害怕,让她不敢去深想,不敢去猜测。 这世上,最难承受的恩情,便是再无机会去回报的恩情。 这世上,最难承受的恩情,便是他所想要的,是你无法赠与的恩情。 阿越师兄…… 上一世的你,到底做了什么…… …… 好在,封寂阵外的汹涌喧腾的气浪虽然尚未平息,凝洄族,风引穹那处的烟尘却已经开始渐渐消退了,让宣绫靖终于寻到借口从连悠月的自言自语中抽离了神思。 宣绫靖强迫着自己不去看连悠月,也不去想她刚刚自言自语所说的那些话,看了一眼慕亦弦方向仍旧滚滚翻腾看不见任何人影的气浪烟尘,闪烁的视线往慕亦弦身侧的闻人越之前所站的方向处停顿了片刻。 最后,神情一闪,她便飞快强迫着自己屏退了一切思绪,全心神地去注意封寂阵壁里风引穹的情况。 风引穹一定要失去控阵之力!! 这才是此刻最为重要的事情! 随着烟尘的渐渐消退,凝洄族祖屋的庭院前隐约出现了一道人影。 此刻的夜色,已经很浓了,山腹之地,借着那四道光束尚还足以视物,可凝洄族的祖屋前,却只能凭借着祖屋房檐悬挂的灯笼,堪堪辨认。 宣绫靖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人影,而那人影从上方一点一点变得清晰,终于显露出了风引穹的脸庞来! 他唇角挂着血迹,面前的衣襟更是染红了一大片,脸色苍白,神情痛苦而颓败。 烟尘继续渐渐消退,将风引穹整个身形都显露了出来,他此刻半跪于地,明显十分狼狈,而他周身用于摆阵的器具早已被震散在各处,阵法破了。 宣绫靖此刻虽是虚弱不堪,却也满意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风引穹如此情状,应该是再无攻击之力了! 她,赌对了! 她,成功了! 可下一刻,她虚弱的面上,笑容一瞬僵在了唇角。 因为,随着烟尘的继续消退,在半跪于地的风引穹身前,竟是又显露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平躺在地上,眸光涣散,黯淡无光,仿若风中残烛,下一刻就会熄灭。 是凝洄族的那位祭司! 这一前一后的位置,宣绫靖一瞬明白了始末! 那祭司,竟然帮风引穹挡了阵势反噬之力!! 宣绫靖心陡然一提,刹那对风引穹如此的状况没了底! 风引穹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祭司的举动怔呆了,此刻半跪在地上,久久没有动静,哪怕是将那祭司从地上扶起。 那祭司突然咳了几声,鲜血又汩汩地从唇角淌了出来,而他艰难地往风引穹方向探着手,喃喃说着什么。 “云……继……” 风引穹仍旧没有回过神来一般,茫然怔怔地接住了祭司探出来的那只手,整个人呆跪在地上,迟迟没有下一个动静。 “云继……放……下……”吧…… 就在那祭司说着这句话时,风引穹好似终于回过了神来,动作飞快从手上退下了先前抢回来的那枚扳指,套回了祭司的手中,紧接着,更是连点那祭司几处心脉大穴,面色僵冷至极地喝道,“闭嘴!” 祭司神情隐约叹息,甚至无力地苦笑了一下,风引穹手上动作不停,面色却更加僵冷难看了些! 而此刻,封寂阵外的气浪烟尘也终于平息了下来。 宣绫靖与连悠月的身影,风引穹与祭司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了慕亦弦与闻人越的眼前,出现在了山腹之中众人的眼前。 看见宣绫靖暂时无恙的喜与忧,看见连悠月身在献灵阵中的惊与疑,还有殷杬看见风引穹失败的愤与怒,种种情绪,刹那在这山腹之中蔓延开来! 第三百零九章惊疑,变故迭起(二) 连悠月似乎还想偷偷多看几眼闻人越,可抬眸发现闻人越的视线正看着她时,眉眼一缩,飞快垂下了头。 而这一刻,慕亦弦的视线里,却只剩下了宣绫靖那一道尚有生息的倩影! 铺天盖地的欣喜瞬间将他笼罩,他素来沉寂无波的纯黑瞳眸里,这一刻,都是波澜壮阔,风起云涌。 那灼热的视线,让宣绫靖都冥冥之中有所感应地从风引穹身上收回了视线瞧了过去。 视线对视而上的那一瞬,宣绫靖心头从未有过如此喜形于色的庆幸与感动。 她,还能活着,还能再多看阿弦哪怕只是一眼。 此刻,因着凝洄祖屋之前的变故,风引穹暂时有所顾及,没有再攻击封寂大阵,宣绫靖也得以了喘息。 若非连悠月的指尖仍旧点在她的眉心,她恨不得暂且离阵出去,总好过让阿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忧心,仍由无力感一点一点在心中扩大。 还有阿越师兄…… 宣绫靖眉眼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方才虽是强迫了自己不去想,不去猜,可连悠月那些自言自语的话,却像是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头,沉沉的,搬不开,压不碎。 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刺痛与愧疚感在胸腔里蔓延,虽不至于让她痛不欲生,却也让她心神再难安逸。 宣绫靖微微抬眸瞧了一眼眼前的倩影,有些问题,她真的想要弄个清楚,问个清楚…… 哪怕,此生已并非彼生。 哪怕,也许不知道会更好。 有些人有些事,哪怕只是凭借记忆存在着,也好过无人问津,被淹没在时间里。 更何况,那是她的师兄! 而因着这一眼,宣绫靖才发现,连悠月周身环绕着的悲伤气息更浓郁了些,还有一些欲言又止的神情在眼盼、唇角流连。 到底……怎么了…… 宣绫靖实在不解,可连悠月的悲伤又太过真切,让她无法视而不见。 在连悠月的指尖从她眉心移开的那一刻,她忽的从连悠月眉眼处看到了一抹坚决。 就如同她先前倔强固执地说,“殿下……不可以出事。” 明明坚定的如同赌咒,就偏偏莫名的,让人心疼。 而这一次,她说的是,“我……可以带你们进去……去里面阻止他。” 宣绫靖不懂她眉眼里的这一抹坚定是因何而来,可偏偏因着这一抹坚定以及连悠月周身那宛若凝实得伤感,她感觉连悠月这句简单轻柔的话,也许每一个字都格外沉重,才会让她之前眉眼间一直挣扎着矛盾。 而这一切的缘由,只不过她们都不懂。 就好比,她不懂,为何连悠月轻而易举毫无破坏的就闯进了献灵阵内…… 就好比,她不懂,为何连悠月的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后,那凶戾之气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她体内彻底枯竭的术力,都莫名其妙隐隐恢复了一成…… 就好比,她不懂,为何连悠月可以以那般奇怪的手段保护阿越师兄避开了自焚国书仪式的掠夺…… 她能嗅到术力的气味,她方才所说的那些惹人联想猜测的话语…… 一切的一切,太多谜题,她都不懂。 可连悠月的提议,放在此时此刻,却让人无从拒绝! 因为那祭司的抵挡,宣绫靖不知风引穹此刻伤势的轻重,如若风引穹再次攻击,她不知是否还能抵挡得住。 若非是因为凝洄族外的百回归心阵关闭了阵眼,他们无从进去,她早已让阿弦从阵眼进入凝洄族内制止风引穹,而不是在外如此被动了。 连悠月此刻的提议,正中他们的下怀,更是解决眼下被动处境的上上之策。 宣绫靖无从阻止,可还是在连悠月准备离开时,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眉眼定定,柔声道,“悠月你……不会有事吧?” 连悠月忽的眉眼弯弯,笑得干净剔透,她转过身来,眸光细细瞧着宣绫靖。 可宣绫靖却从那对视的纯净眼眸中,看到了神思的游离。 连悠月看着她,却出了神,神情怔怔,仿若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在她面颊上,还透着一股满足,一瞬将她周身的伤感都驱散了不少。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笑得有些……迷离,“有他陪我,不会有事的……” 宣绫靖知道,她说的是她的记忆,可这一刻,因为连悠月的那些话,她心头却莫名拂过一丝疑惑。 连悠月说的人,是这一世的阿越师兄,还是……上一世的阿越师兄? 从连悠月自言自语说着什么这一世怎样怎样时,她便已经明白…… 连悠月怕是与她和阿弦一样,来自于那一世。 上一世,在她去世后,究竟还发生了什么…… 可惜,连悠月说完那句话后,便迅速从献灵阵中走了出去,根本不曾给她机会去追问。 宣绫靖瞧了一眼风引穹,见他仍在那祭司身边忙碌着,似乎在布置什么阵法,才稍稍宽了宽心,决定先离阵片刻。 没有风引穹的攻击,自焚国书的仪式一直没有进一步的进展,封寂大阵无需担心。 她刚一走出献灵阵,便被慕亦弦强硬地拥入了怀中,紧紧贴着他,她都能感觉到他那颗尚还未平复下来,剧烈颤抖的心跳。 能牵动他心神至此地步的,上世此生,也仅有一个她而已了。 她的手轻轻的攀上他的心口,掌心的温热好似一团火,穿透衣帛穿透肌肤,传入了他的心中。 直到他的心跳一点一点恢复平和,她才微微仰了仰头,风华熠熠的眸子里,除却本有的虚弱,还透着一抹歉疚。 二人之间一语未发,可默契已然在二人周身默默流转。 慕亦弦越发用力地将她扣紧,恨不得揉进骨血中,只有他自己知晓,在看见她那好似最后诀别的笑容时,在气浪烟尘遮住视线时,他素来执剑如风的手,都在生生颤抖。 他想,他这一生的恐惧与害怕,怕是都寄托在了她的安危上。 宣绫靖缓了缓心绪,才想起正事来,低声附在慕亦弦耳畔叮嘱了几句。 而慕亦弦听闻了她这几句话,眸色越发深邃了些,可眼波却柔得溺人,仿佛藏着无穷无尽的疼惜与怜爱,仿佛捧着他的整个世界。 因为宣绫靖这些话,也是将她的整个世界都交托在了他的手上。 因为她告诉了他,修习阵术之人的死穴,也是……她自己的死穴! 性命相托,此生不悔…… …… 闻人越默默瞧了这紧紧相拥的二人一眼,琥珀色双眸里,神情一闪而没。 自从从阿靖师妹口中听到那些上一世的事情,自从从阿靖师妹口中亲口确认她仍爱着,自从那晚无睨山他决意放下时,他就知晓,此生,他进不去他们二人独成的那个世界。 东帝为了阿靖师妹不惜从上一世追寻而来,上一世的他自己,若也有此等情意,为何不曾效仿东帝一样,追寻而来呢? 总归,他是输了一筹吧。 更何况,他们两世情意,堪比天地,他又何必掺和,徒添数人的烦恼呢…… 连悠月见他视线流连在宣绫靖的身上,不禁眉眼黯了黯,才勉强勾出一抹笑容,低垂着头,绞着衣角嗫嗫道,“可要……现在进去?” 她的出声,终于打断了闻人越不着痕迹的视线,也打断了宣绫靖与慕亦弦二人之间的默契氛围。 闻人越这才敛了敛感慨的心绪,又漾着几分打量疑惑的视线落在了连悠月的身上。 察觉到闻人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连悠月心神刹那紧张了起来,连偷偷瞧也不敢了,拼命埋着头,似乎生怕闻人越会开口问些什么。 闻人越也确实动了动薄唇,可看着连悠月那小心忐忑的神情,不知怎么忽的想到了他中了气数诅咒的那几日,她端着膳食,也是这般忐忑又不安。 及此,已经涌到唇边的话便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了,他有些不忍惊着她。 而慕亦弦的视线里也才终于看进去了宣绫靖以外的人的身影。 他幽瞳深深,流光烁烁,面色冷峻,俊美无俦,一瞬,便又恢复了那般孤寂冷淡的性子。 他冷冽的视线淡淡凝在连悠月身上,思绪从担心宣绫靖的情绪中抽离而出,联想到先前的那些疑点,便是一瞬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连悠月竟是轻而易举穿过了阿靖的献灵阵…… 连悠月先前莫名其妙将他们拼命拽出了封寂阵壁…… 连悠月掌心血那不同于常人的暗藏金色…… 一切的一切,他脑海中倏忽浮现一句话来—— 灵虫与阵法、风水之术其实也可相辅相成,对灵虫的控制如若达到极致,依靠灵虫,都可无中生有,自成阵法,甚至,有些灵虫还可以视阵法如无物,自行穿梭自如! 这是他在无念老先生留下的那本灵虫书册中所看见的一句话。 此刻,若是契合在连悠月身上,似乎也能说得通…… 她,竟是身负足以视阵法如无物的灵虫么? 无念老先生不是说当今世上,仅存了四只,两只在烛心镯,一只在无念老先生手上,还有一只便是被四皇姐一分为二,他们各自一半的么? 慕亦弦不懂这是为何,但除了宣绫靖,他也并不太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眼下,连悠月的话中说能让他们进去凝洄族内阻止风引穹,不再只是让阿靖一个人苦苦抵抗着,这便足够了! 至于连悠月的身份疑虑,他并无甚所谓。 “如何进去?”他敛了打量的视线,淡淡,却又带着一股无形的杀伐冷冽之气问道。 许是因为慕亦弦先前的注视以及他浑身的气场,连悠月微微抖了抖,才终于抬头飞快偷瞄了一眼闻人越,而后扫了一眼慕亦弦,怯怯地道,“抓着我的手就可以了……” 说着,她伸出了手来,却在慕亦弦握住之后,又鼓足勇气般的抬起了头,嗫嗫又希冀地道,“殿下……能陪着我吗?” 闻人越眉宇间刚刚闪过一抹犹豫,连悠月便又慌忙地改口,生怕闻人越有半分为难,“不,不用了,长公主要在此保护封寂大阵,殿下还是留下来保护长公主吧。” 这般的小心翼翼,直让宣绫靖整颗心都莫名其妙的痛了起来。 “阿越师兄,你陪着悠月一起吧……我这里无妨。” 宣绫靖不知连悠月为何突然提这样的要求,可想到刚刚献灵阵内,她那宛如凝实得伤感,她不知为何,忽然感觉,这个要求一定要答应下来。 第三百一十章入族,身份之谜(一) 宣绫靖话音刚落,眼神瞧向慕亦弦后,慕亦弦身形便立刻一动。 倒不是他看出了连悠月周身的气氛有些问题,而是因为他和宣绫靖心神相通,他明白了宣绫靖不曾明言的含义。 不管阿靖为何要让闻人越陪着连悠月一道,他只知道,这是阿靖的要求。 更何况,凝洄族那处地界,本就有着诡秘莫测的阵法覆盖着,上回他们前去,便已经切身感受过了一次! 而这一次,阿靖必须留在此际以防封寂有变,时刻应对,根本不能再随他一同进入,而闻人越对风水、卦术皆有专研,这些与阵法也有共通之处,总能帮上些什么。 最最重要的是,他想速战速决! 因为,他们在凝洄族拖延的时间越久,阿靖在献灵阵中呆得时间便越久,而他,不想她处在危险之中! 若能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快速结束,阿靖便能早一刻安全! 在他心目中,她是他唯一的执着! 所以,慕亦弦二话不说便是快步闪到了殷杬与李轻歌师徒身前,李轻歌刹那浑身汗毛倒竖,对视着慕亦弦的眼神,只觉一股寒意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她浑身紧绷,满心戒备,可她一介女子,又如何会是慕亦弦的对手? 慕亦弦不费吹灰之力便直接打晕了李轻歌,更是毫不留情地飞快点在殷杬身上几处,刹那便让殷杬再也动弹不得! 他若和闻人越一同离开,就必须确保阿靖万无一失! 怜香惜玉? 李轻歌算得了什么! 殷杬面色阴沉铁青,风引穹破坏封寂大阵的失败,本就已经让他满心愤怒憋得剧痛,如今瞧着慕亦弦近在眼前,他双目赤红的瞪着,只恨不能一口咬碎! 慕亦弦却丝毫不看在眼里,反是目光森寒地睨了殷杬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与几乎凝实的杀意,直让殷杬习惯性地浑身一悸! 毕竟,他在慕亦弦手下的黑铁卫中伪装了这么久,慕亦弦积威已久,他总会有些难以改变的敬畏! 慕亦弦隐约很是满意殷杬的惧意与忌惮,这才转身回到了宣绫靖身侧。 在慕亦弦解决山腹之地仅存的危机之时,闻人越在连悠月那满含希冀又小心翼翼的眼神,以及宣绫靖的劝说中,终于败下阵来,答应了连悠月的请求。 见慕亦弦如此果断地解决了此地的隐患,闻人越这才彻底放下了心来。 连悠月却是刹那眉眼弯成了两弯明月,更似星辰也坠落在了眼中,星星点点,如瀑如幕,简单纯粹却又真真切切的欣喜与满足,竟是将她周身从未宣之于口的伤感都一瞬驱除。 宣绫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便目送着他们三人视封寂阵壁如无物的没入了阵壁之中。 而且很是奇怪,他们一进去了封寂之内,便是在她眼前失去了踪迹。 宣绫靖微微蹙了蹙眉,却相信连悠月不会无的放矢,默默凝着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走入了献灵阵中。 有着与封寂大阵的契合,她也许能看见他们此刻的动向。 …… 而此时此刻,在连悠月的带领下,慕亦弦与闻人越确实安然无恙,顺利无碍地走入了封寂阵壁之内,可却并未如他们所预想的那般径直进入了凝洄地界中。 他们三人此刻正置身于一片白雾迷茫的空间里,无从辨认方向,更无从探知尽头,视线能及之处,皆是浓郁至极的白雾。 闻人越四下瞧了瞧,眉宇微微皱了起来,慕亦弦亦是暗含警惕地打量着各处。 他们二人刚想松开连悠月的手,却哪知连悠月仿若受到了惊吓,浑身一震,反射性地扣住了他们,力道紧的吓人。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之后,连悠月双手才又瑟缩了一下,松了不少力道,嗫嗫地解释道,“不要松开我的手,这里是……阵壁空间,失去指引的话,会迷失在其中的。” 阵壁空间?指引? 应声,闻人越眉宇越发皱紧了些,他虽不懂阵法,可对阵法的一些常识却是心中有数的。 但是从连悠月口中所说出的“阵壁空间”四个字,他却从未听师父与阿靖师妹提过…… 还有那所谓的“指引”又是什么,他就更加迷惑不解了! 可连悠月说完那句话后,便又抿紧了唇,只微微抓牢了他们的手,生怕发生方才险些松开坠入危险的一幕,而后,便是一语不发地带着他们不知往何处走着。 看着如此小心翼翼的连悠月,闻人越不禁疑声道,“连姑娘既是带我们穿过封寂,为何不直接前去破坏与封闭阵壁融为一体的四国诏书呢?” “……”连悠月先是一阵沉默,良久后,才愧疚的道,“我们走的是封寂阵壁内的一条固定线路,不会被封寂察觉,四国诏书离这条安全线路有段距离,如果偏离了线路……封寂会立刻意识到有外人的介入,那时,封寂不会区别是不是凝洄族人,都会强行困杀的……都怪我力量不够,敌不过封寂大阵,不然就可以帮殿下毁掉诏书了……” 见连悠月陷入了自责与愧疚之中,闻人越忙的出声安抚道,“不怪你的,你能带我们进去凝洄族已经是极大的助力了。” 连悠月的愧疚这才稍稍好了些。 又是沉默了走了好一会儿,闻人越开口想和慕亦弦讨论套路进入凝洄族后的计划,可哪知,他说完一句话后,慕亦弦竟是迟迟没有反应。 闻人越还以为他是在思量着别的什么,没有听见,不由略略提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可慕亦弦仍是没有半点回应,让闻人越不禁越发皱紧了眉头。 沉默下来时,他才注意到,此地寂静无声,哪怕是他自己近在咫尺的脚步声都无法听见。 他特意加重了踩踏的力道,仍是难以听到半点声响。 他琥珀色双眸里,疑色不禁越来越重。 如果此地无法传出声响,方才,他又是如何听见连悠月的声音的呢? “殿下,阵壁空间里,是听不见声响的,您要是有什么话要和东帝说,悠月可以帮您转达……” 就在闻人越思量为何可以听见连悠月的声音时,连悠月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证明他先前,绝对不是幻听。 此地的情况实在是太过奇怪诡异,而连悠月又举止行为更是太过神秘,闻人越没有再迟疑犹豫,径直问道,“那你的声音,又是如何传出来的?” “我……”连悠月似乎没料到闻人越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声音隐隐一颤,才咬着唇,头也不敢回地低语了些什么。 “……” 闻人越并没有听清,只听到宛若蚊蝇的嗡嗡声依稀划过了耳畔。 他永远不会知道,连悠月这时,没有动用足以压制阵壁隔绝声音的力量,伤感又憧憬地低喃了一句,“悠月只是……想和殿下多说些话,哪怕是多损耗一些心力……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可莫名的,他感觉心底没由来的一疼,仿若被什么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 那一下后,他竟是恍惚地感觉周身笼罩弥漫的白雾里,都不知从何氤氲起了一股凉凉的伤感。 隔着白雾,他所能感觉到的那股伤感并不浓郁,也不真切,恍恍惚惚,并未影响他的心神,也不足以让他身临其境,可偏偏如此淡凉稀薄,却仿佛一点一点沁入了他的肌肤,沁入了他的骨子里,让他的心……闷闷生痛。 就在闻人越沉浸在这股奇怪的伤感之时,连悠月的声音再一次传了出来。 “封寂是千年前的大阵了,和如今流传于世间的阵法自然是有些不一样的,阵壁空间,就如同一块有厚度的墙壁,只是封寂阵壁的厚度远超寻常的墙壁,又有这些隔绝视线与声音的雾霭,若是误入其中,失去方向指引,很有可能会被永远困在其中,所以,殿下和东帝……一定不能松开我的手,马上就要到出去的界面了。” 连悠月虽然性子怯懦,却从来都是心思细腻玲珑之人,又怎会不知闻人越心中的重重疑虑,挣扎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多说些,好为他一解心中的疑惑。 可哪知,连悠月声音刚落,慕亦弦的声音竟是也传了出来。 “出界面时,可有什么需要注意警惕的?”他的声音本就沉冷孤寂,此刻身在这茫茫白雾中,更多了几分寒冽彻骨的冷意。 闻人越微吃了一惊,应声扭头看向了慕亦弦,便见到了慕亦弦那一双此刻正亮着金芒的眼眸。 东帝运用灵虫之力,竟可以在这奇怪的地方传出声音…… 闻人越自是知晓慕亦弦双眸变成金色的理由,眸光霎时微微闪动,随后转落到连悠月那娇小脆弱的背影上,心底隐约也有了些许猜测。 难不成,她竟和东帝一样,也身负灵虫? 他对灵虫一事实在知之甚少,无法深入猜测些什么,可微微浮动的眸光落在连悠月身上,想到她呆在西殊的那些时日,想到她所为他做的那些事情,心底的情绪,却忽然有些难以捉摸…… 连悠月倒是没有注意到闻人越此刻的心绪浮动,仍是一步不停地带着他们往前走着,一边回答着慕亦弦的问题道,“出界面时,你们不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速度要快些,在封寂大阵还未反应过来前就可以了。” 什么叫……你们不会有危险? 闻人越觉得连悠月这话十分古怪,可他还未来得及提出,连悠月便谨慎异常地说道一句,“到了!” …… 而此时,阵壁之外,献灵阵中,宣绫靖正神情微紧张担忧的查探着凝洄族的每一寸地界。 从慕亦弦他们三人入阵,她回到献灵阵中时,她便一直搜寻着他们三人的踪迹,可如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凝洄族内,却迟迟不见他们三人的踪迹,她如何能不担心? 更何况,风引穹在那祭司身边布置的动静也已经结束,她担心慕亦弦他们三人的行踪之余,更不得不时刻警惕着风引穹突然想起攻击封寂的事情来! 不过风引穹到底在那祭司身边布置了什么阵,她倒是有些好奇。 因为那阵,竟是阻止了那祭司的生机流逝,那本是残留之际,浑浊黯淡的瞳眸里都隐隐恢复了几分精气神的样子! 而相比之下,风引穹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加苍白了些,神情都隐隐有些疲惫,不知是不是布置的什么阴邪诡秘的阵术所致。 慕天城不知何时也跑了过来,此刻正和风引穹一左一右地蹲坐在那祭司两侧,而那祭司,虽是恢复了些许精气神,神情却仍旧满是无奈与叹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风引穹冷硬的一声低喝阻止了。 宣绫靖却无心关心他们到底说着些什么,因为,就在这一刻,她终于在凝洄族的边界处,看见了慕亦弦他们一行三人的身影! 悠月果然未骗他们,果真将他们带进了凝洄族! 已经封闭了所有阵眼,无人能入的凝洄族! 第三百一十一章入族,身份之谜(二) 连悠月究竟是何身份,宣绫靖此刻已经不想妄加猜测。 因为,无论她身份为何,她的行为举止,从未伤害过他们哪怕半分,这便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此时此刻,现身在凝洄族内的他们三人,阿弦与阿越师兄安然无恙,独独是悠月,面色惨白,形容狼狈,衣衫上更有数道血痕,像是被狠狠抽打过一般。 她蜷缩在阿越师兄的怀中,显得无比脆弱又单薄,眼神微微仰望着那抱着她的人,却又漾着窃窃的满足与雀跃,仿若再狼狈,能靠近他多一些,也是值了。 看着连悠月这般狼狈,明显受了伤的模样,宣绫靖不禁蹙了蹙眉眼,不知他们在这消失的一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宣绫靖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此时此刻,哪怕是已经从那阵壁空间里成功脱离了出来,闻人越的心神仍旧难以平复,仿若仍旧沉浸在那最后的关头里。 在他们到达连悠月所说的那处界面后,连悠月只短短提醒了一句“到了”,便手上力道一紧,拽着他们飞快往前冲去! 因为连悠月先前已经说过让他们要快,要赶在封寂反应过来之前,在那一刻,他们也极快地提了各自的速度。 可哪知,离那脱离阵壁空间的界面越来越近时,最后慢下来的,却是提醒过他们要快的连悠月。 察觉到连悠月的速度问题后,他才发觉,连悠月那时的每一步,似乎都走得极度艰难,可偏偏她还勉强维持着笑,不想让他们瞧出问题来。 明明他们什么阻碍都不曾感觉到,连悠月却如踩刀刃,如受凌迟,冷汗淋漓。 甚至到最后,距离出口只差一步之遥时,不知受到了什么阻碍,连悠月的脚如同灌了铅,费尽了气力,都难以移动半寸。 她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被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她却固执地挤着虚弱的笑,固执地劝他们先出去阻止风引穹。 那时,他才意识到连悠月先前的那句“你们不会有危险”并不是口误,而是,她心中明白她必会遇到封寂的阻碍! 是了,她之前还曾说过如果偏离了线路,封寂不会再区分是不是凝洄族人,潜意识里,不正是在说,如果不偏离路线,封寂只会区分是否为凝洄族人,再予以阻拦? 他反握住她,想拉她一把,才发觉,哪怕是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竟也难以拉动她分毫! 起初,听见她所可以带他们进去凝洄族时,他一时欣喜,从未来得及细想过她将会付出什么代价,可一刻,看着她步步维艰,他才陡然冷静地意识到,进入已经封闭的凝洄族,根本不是一个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连悠月说的风轻云淡,带他们走的路更是另辟蹊径,径直穿过了风引穹都轻易难以动摇的封寂大阵,如此的不寻常,又岂非……轻而易举? 僵立在那最后一步中,连悠月没有得到丝毫缓和的喘息之机,不仅脚步难提,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更似有什么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一般,一道一道血痕染透了她的衣衫。 整个人如同一朵正在无形的折磨中渐渐凋零的花,明明应该娇艳欲滴,却偏偏残败狼狈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实在难以在无动于衷的旁观下去,只能运足了所有内息再次拉了她一把。 这一次,终于让他看到了希望,动用了内息后,竟是可以拉动连悠月。 最终,是他与慕亦弦全全动用了十成的内息,才终于将连悠月强行带了出来! 闻人越抱着单薄地如同一张纸的连悠月,掌心贴着她,试图为她输送些内息,缓和虚弱,可哪知,内息一进入她的体内,便会莫名其妙消失无踪,根本难以起到作用。 他不禁拧了眉宇,眸底更是沉着一片凝色,回头沉凝地盯着那早已看不见任何迹象的封寂阵壁方向好一会儿,脑海中沉沉滚动的,皆是连悠月的身份之谜。 她为何可以轻而易举带他们进来已经彻底封闭的凝洄? 她又为何会遭遇到他们完全感受不到的危机? 此行,她是否还要付出什么代价? 太多太多的不解在他脑海里翻涌难宁,直到慕亦弦的一只手忽然闯入他的视线,才终于打断了他的沉思。 慕亦弦正是看出了闻人越为连悠月输送内息无效,才伸出这只手来。 回想着那句灵虫书册里的话,慕亦弦将掌心贴合到连悠月后背的同时,也动用了自己体内的那半只灵虫的力量。 慕亦弦双眸金芒熠熠,渐渐的,随着他内息的输送,连悠月清澈的眼眸里竟也是弥漫起了一层金色的薄雾,苍白的面色,隐约好了不少! 他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闻人越普通的内息对她无用,灵虫激发的内息,却是有用。 看来,这连悠月果真也和灵虫有关了。 待连悠月面色好了不少,闻人越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宣绫靖借着封寂大阵看到他们这处的状况,看着悠月略有好转,紧绷的面上才终于漾过了一丝缓和。 不知为何,她心底一直很在意先前悠月周身那难以细说的伤感。 但此刻,阿弦他们正往风引穹所在的祖屋方向而去,宣绫靖只好强行敛下了这抹在意,做好了时刻应对风引穹攻击的准备。 而视线落在仍被阿越师兄抱在怀中的连悠月时,她脑海中才倏忽晃过一道念头。 悠月能带他们进入凝洄族,莫非,也是凝洄族人? 可下一刻,风引穹的质问声却径直否定了她的猜想。 因为,风引穹在看见慕亦弦他们三人后,先是皱着眉冷硬至极的质问了句,“你们是怎么在这里?!” 可随后意识到什么,刷的一下站起身来,满含震惊地惊疑道,“你们竟然可以穿过已经激活显形的封寂大阵和已经关闭了所有阵眼的百回归心阵?!” 且不说百回归心阵已经完全封闭,只说封寂大阵,封寂寻常处于无形状态之下,只会阻拦凝洄族人出去,对于非凝洄族人,等同虚设,可一旦激活显形,便不会再分族类,一律阻拦,他们竟然在封寂激活的状态下进来了凝洄族,这如何不让他震惊?! 如果有如此轻易进出的办法,他又何必苦苦筹划了这么多年,还未能成功让整个族人都生活在自由的地界里! 直到最后,他忽然回想起先前,他意图诱使东帝和西殊太子进入封寂阵壁空间时,他们也是被这女子拉了出去,才导致他没能得逞,不禁双眸一眯,视线带着极强的探究与凌厉,冷冷锁定在了连悠月的身上。 他声音忽的压得很沉,问道,“你——是何人?” 可此时,连悠月的心神里,根本再无其他任何事物,只剩她微仰的视角里,那一张俊朗温润如玉的脸庞。 她痴痴地仰视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仿若眨一下眼,便是错过了他一眼的时光。 她一寸一寸细细地凝着他,仿佛要把他完完全全分毫不差的铭刻在脑海里,哪怕任由数百上千年的时间流淌,也无法冲淡分毫。 没有得到连悠月的回应,风引穹眸色越发沉了些,深不见底的,仿佛一轮旋涡。 慕亦弦心中挂念宣绫靖的安危,根本不欲与风引穹多费口舌,二话不说,便是身形一动,向着风引穹而去,想要将他制住。 只要制住了风引穹,其他一切,就都随之不攻自破。 只可惜,风引穹竟是早有准备,不知何时,他已经在他脚下又布置了一个阵法,在慕亦弦攻击抵达的那一刻,那阵法便立刻显现了出来,波纹一漾,便将慕亦弦的攻击化为了无形。 宣绫靖细细看了看此刻风引穹周身的阵法,阵壁泛着一抹淡淡的青光,范围比之他先前的阵法小了许多,阵势尚未引动,此时尚不知晓如何。 风引穹那个阵法虽是看上去变小了许多,宣绫靖却也并没有掉以轻心,当即做好了时刻继续激活献灵阵抵挡风引穹攻击的准备。 慕亦弦试探的一击失败,当即双眸金芒一闪,径直动用了最强的武力! 有灵虫之力的激发,他这一掌再次击打在风引穹周身的阵壁之上时,那阵壁一震剧烈的晃动,俨然足以撼动! 风引穹察觉到阵壁的摇晃,面色不禁沉了下来,可他的目光飞快扫了一眼慕亦弦后,便又落回到了连悠月的身上。 而在他注意到连悠月盯着闻人越的眼神后,心思飞快一转,再次开口道,“这位姑娘既然对封寂大阵有所了解,想必也能理解在下的目的,不过是想让族人获得自由!” “如果姑娘能够助我,凝洄族必定知恩图报,凝洄族如若出世,可以全力辅佐西殊太子百年,助殿下一统天下,成为天下独一人,名传千古后世,姑娘难道不想看见这一幕吗?” 风引穹的话中有意提到了闻人越,连悠月的视线果然一动,循着声音瞧了过去。 瞧过去时,她眸子还泛着一层亮光,仿若对风引穹的话有所意动。 风引穹正要心中暗喜时,那一丝说动连悠月的希冀却又被闻人越亲手砸了个粉碎。 因为,闻人越从容一笑,眸色随和,没有丝毫对这些外物名利的执着,云淡风轻地道,“一统天下?名传千古?这些于我,或是浮云,或是负担,从不在我的眼里。” 闻人越话音一落,连悠月眸子里的亮光顷刻便熄灭了,同时,风引穹那有意挂上了几分柔和劝说之意的面庞也刹那阴沉了下来! 连悠月有些无奈地最后瞧了一眼风引穹,嗫嗫地道,“我……帮不了你们……” 她的嗓音里,似乎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叹息,眸底随之悄无声息淌过了一抹伤感,又被她飞快藏了去。 她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将目光又落回了此刻她最想多看一会儿的人身上。 她甚至……都没有办法帮自己,又如何去帮他们…… 此时此刻,她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多看他一会儿,将他记得更深刻一些…… 不至于在以后再也没有他的漫长岁月里,被思念逼得发疯…… 第三百一十二章入族,身份之谜(三) 在凝洄族祖屋前的众人都不曾察觉到连悠月眸底极力藏着的伤感与无力,独独……宣绫靖…… 也许,是因为她也曾有过同样的感受…… 所以,在看见连悠月眸子里那一晃而过的贪恋与不舍神情时,她才会格外的感同身受,就连心都忍不住地一阵阵酸痛。 她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明明不舍,明明想要呆在一起更久,可因为某些缘由,她们不得不选择放弃努力,不得不放弃挣扎,不得不……无力的接受…… 宣绫靖眉心难以抑制地紧紧拧成了一团,一道不敢再深想的念头倏忽占据了她的心头,让她满心沉重,憋得难受! 封寂起初的存在,便是为了困住凝洄族,而悠月,明显和凝洄族有关。 那么,悠月的悲伤,会不会是因为—— 她也会和风引穹一样,会被困在封寂阵中?! 她此刻带着他们进入凝洄族,会不会等同于她放弃了自由,亲自走回了困地之中?! 宣绫靖不敢再细细深想任何理由去佐证自己的猜测,因为多证明对一分,她对悠月的心疼便会多上一分,对她的愧疚更会浓上一分! 她还没有向悠月问清楚她先前所说关于阿越师兄,关于上一世的那些话的意思呢…… 这一刻,她只能极力按住自己的所有思绪,不再胡思乱想,不再证明对错! 甚至,她满心祈求,是她自己想错了! 而,就在宣绫靖眉心紧皱,极力按住自己的思绪之时,凝洄族祖屋前,突兀的传出了一道虚弱又沧桑的声音。 这道声音有气无力,极度低哑,若不仔细些听,根本听不清,但好在此地的氛围沉闷,这道声音才完完全全地落入了众人的耳中。 “你……是……无界?” 此刻说话的,是那为风引穹挡了大半反噬之力,气息奄奄,仅凭阵法堪堪维系着生机不灭的祭司。 他仅仅只说了四个字,便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般,艰难地喘着气。 他眼眸浑浊灰暗,仿若在风中颤巍的残烛,不知何时,便会熄灭那最后一丝神采光亮。 可就在这般虚弱不堪的身体状况下,他那句话中,仍是透露出了一种陡然的情绪变动,可见他此刻的心绪起伏究竟有多猛烈! 而他的情绪,是在惊疑! 他在惊疑,连悠月的身份! 无界? 是什么? 所有听见他这句话的人的脑海中瞬间都浮现了这一道疑惑,就连一直攻击着风引穹周身阵法的慕亦弦,都暂时停下了动作! 因为—— 他似乎在无念老先生留下的那本灵虫书册中,看到过记载! 连悠月闻言,眉眼下意识地一颤,视线更是飞快地躲闪开去,她虽没有回答,可她单纯直接的反应,已然已经替她做出了回答! 看见连悠月如同默认的回答,风引穹的反应最是激烈! 风引穹动作猛然一顿,刷的一下抬起头来,冰冷阴沉的眸子里,满满的震惊,就这般分毫不差的露了出来! 他先是下意识地难以抑制地惊喜,而顷刻,想到了先前连悠月所说的那句话,又瞬间彻彻底底地冰冷了下去。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冷冷盯着连悠月,眼中仿佛跳跃着一团幽蓝之火。 这团火里燃着的,并非是炽热期待,反而更像是疯狂。 仿佛是他心中怀揣着的希望被一点一点吞噬了,终有一刻,将会被疯狂占据所有理智! 仿若被一头极度饥饿的猛虎牢牢锁定着的食物般,连悠月不可抑止地浑身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闻人越怀中躲了躲。 闻人越感觉到怀里的人惧怕的举动,这才反应过来,暗含几分疑惑地瞧了一眼连悠月后,便缓缓将连悠月靠着祖屋庭院中的大钟放了下来,自己略略正好挡在她身前,挡住了风引穹的冷目。 “哈哈哈哈!” 而在闻人越做完这一系列举动后,风引穹毫无先兆的仰头大笑了起来! 可这笑声中,毫无半点喜悦,反而,满是嗤笑与嘲讽,满是悲凉与自嘲! 宣绫靖直觉风引穹此刻状况的不对劲,心下越发崩了崩! 而风引穹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收了声。 他垂下头来,面无表情,眼神更是沉沉地看不见一丝光亮,他此刻如此异样的沉寂,直让人感觉心慌。 一旁虚弱不堪的祭司,满眼都是担忧,而慕天城,更是缩成了一团,目光怯怯的看着风引穹。 而风引穹僵冷地转动着视线,最后落在了闻人越的方向。 他的视线冰冷,沉寂,毫无波动,可仿若能够洞穿闻人越,直直落到连悠月的身上! 明明被闻人越挡着,连悠月都刹那感觉如坠冰窖,通体冰凉。 而此刻,慕亦弦终于回忆起了当初在那本灵虫书册中所看到了的内容,他目光平淡的扫了一眼连悠月,而后,便神色一凛,眸色金光大盛,再不保留地全力向着风引穹周身的阵法施为! 风引穹不知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整个人就这么一直保持着冷冷盯着连悠月的姿势,不看在慕亦弦攻击下,摇摇欲毁的阵法,也不看那因为担心,上气难接下气的喊着他的祭司。 直到他周身的阵法在慕亦弦的强力攻击下,轰然崩碎,他被慕亦弦制在了手中,他才终于反抗地动了动。 “不要……杀他!”那祭司焦急地喊了一声,险些一口气岔了过去,本是苍白的面色,都隐隐泛起了一层异样的红色。 慕亦弦淡淡扫了他一眼,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侧过头不知往何处看了去。 他所看的方向,正是他们先前所来的方向! 宣绫靖此刻所在的方位,借着他侧过头的举动,正好如同面对着面。 旁人不知慕亦弦这一举动的含义,宣绫靖却是心里明白。 他在安抚她,无需担心,也更是在告诉她,不要轻易就准备牺牲性命,准备离他而去! 宣绫靖心底悄然一柔,仿佛有一条暖流不知从何处悄悄淌入了心中。 看着风引穹被阿弦制住,她一直紧绷的心,也终于松了松。 而风引穹虽被慕亦弦制住,可他自己却仿若毫不在意,仍旧冷冷的盯着连悠月,良久,良久…… 他才终于自嘲地哼笑一声,眼神中也终于多了一丝波动。 他咧了咧唇,笑意里满是惨淡和若隐若现的疯狂。 “难怪!难怪……我从刚刚就感觉到一股奇怪的熟悉感……原来,你竟然是无界!” 笑声落下,他才陡然厉喝一声,隐隐中,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 “你到底是不想帮我们……还是……无力帮我们!!” 他一边厉喝的质问着,一边疯狂地想要挣脱慕亦弦的钳制,冲到连悠月的面前! 连悠月被闻人越挡着,他就一遍一遍嘶声的重复着! 就连那祭司,都不忍心地叹了一口气,隐隐间,还有满心的愧疚。 因为,就在风引穹被无念锁回凝洄族后,是他告诉了他,无界是什么。 而从那时起,风引穹心中就生出了一道希望,而他更是没日没夜地在族内搜寻着这一丝希望。 虽然一直没有找到,但至少,这是希望还一直存在他的心中,是一个念想! 可如今,这一道希望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了,却又生生地将他所有的希冀砸了个粉碎。 这让他如何……不发疯…… 宣绫靖都在风引穹如斯疯狂执着的一遍一遍的质问中,不禁心生好奇疑惑地看向了连悠月。 而连悠月在这一声一声近乎绝望的质问中,终于撑着闻人越的手,从闻人越身后走了出来。 她微垂着头,神情沮丧又无助,看着风引穹那有些疯狂的神情,听着那一声声质问的话语,她不由得变得有些惶惶不安,又有些自责愧疚,仿若凝洄族无法离开封寂,真的成了她的过错。 她真的是太过纯粹而清透,让明明是在远远处看着的宣绫靖都忍不住想要去握住她的手,摸着她的头,轻柔安抚地告诉她,这根本不是她的错,她不能听风引穹这些话去背负这些负罪感。 可惜,宣绫靖隔得太远,根本无法给她安抚。 好在,闻人越替她做了这些。 连悠月本就是撑着闻人越的手,靠着他的力道往前走着,闻人越察觉到她的不安和愧疚时,不由得微微握住了她的手。 力道不大,却足够安稳。 他本就离得连悠月很久,嗓音又温润轻柔,拂过连悠月的耳畔时,如同一缕春风,吹散了一切的烦忧。 “不要自责,也不用心怀愧疚,挣破封寂,或许是所有凝洄族的愿望,可迫切想要实现的,眼下也不过只有风引穹一人。更何况,这一切,也不该怪在你的头上。帮与不帮他,是看你的能力,看你的善心,而绝非必须!” 连悠月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来,怔怔瞧了闻人越好一会儿,这一刻,在她的眼中,闻人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让她不禁沉醉,不禁想要时间停住。 可风引穹的嘶吼声,越来越急怒地响在耳畔,让她根本无法继续沉浸在宛若美梦的情景中。 她只能敛了敛有些迷离的神思,似懂非懂地渐渐敛下了面上的自责愧疚,才借着闻人越的力道,一步一步向着风引穹走去。 走到风引穹面前时,风引穹情绪越发激动地想要往前扑,好在被慕亦弦死死制着。 连悠月被风引穹的猛扑动作吓得瑟缩了半步,才抿了抿唇,无比真诚又沮丧叹息地喃喃道,“我……没有办法帮你们……真的没有办法……就连我自己……恐怕也再无法越界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疯狂,不顾一切(一) 连悠月的话,语气真诚,字字无奈,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与惋叹…… 她没有再隐瞒什么,眼神里含着浓浓的伤感,就这么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落在宣绫靖的耳中,只让宣绫靖心口一揪! 她真的,希望连悠月从未说出这句话,希望刚刚只是她的幻听! 因为,连悠月的这句话,正好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测! 悠月她—— 竟然真的……也无法离开封寂大阵了! 闻人越听见这句话时,眉宇不禁一蹙,眸底了然之色闪过之后,却尽剩了疑色。 在那一瞬,他心中已然明白了什么,可莫名的,他宁愿认为自己什么也不明白,宁愿自己满心疑惑,也不愿去抓住刚刚那一丝了然的思绪。 连姑娘……会被困在此处? 这……就是她带他们进来所要付出的代价么? 他想否认这一事实,他想怀着一丝希望,希望这并不是既定的。 而慕亦弦却在风引穹固执地嘶吼质问和连悠月的回答中,终于回想起了灵虫书册之中的记载来。 灵虫有一,谓之无界,无色无形,缥缈无物,可化人形,可越阵法,世之罕见,得天独厚,千载孕一,游离族内,无处寻踪。 无界是一个名字,可却是……一种灵虫的名字。 连悠月并不是和他一样身负灵虫,而是千年才有可能出现一只的灵虫! 她本身就是灵虫! 慕亦弦虽是想起了这些记载,但却并未说出来,他此刻只沉沉地看着风引穹,脑海中思绪翻转着。 杀?一劳永逸,可……阿靖必然会对她师父心生愧疚。 毕竟,无念老先生当初将风引穹封回了凝洄族,便也是想要他活着,哪怕在他自己心中,那只是苟且着。 不杀的话……如何制住呢…… 正是因为顾及着宣绫靖的感受,慕亦弦这一刻才会只是制着风引穹,迟迟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而风引穹听见连悠月的回答,顿时悲凉一笑,仿佛天地崩塌,一片黑暗。 “无界啊!你不是可以自由穿梭任何阵法么?!连你也无法离开封寂了吗?!!啊?这就是天命吗?!” “老东西,你不是一直是卜算天命,逆转天命的吗?为何到族人,你却信了天命!!哈哈哈,我偏偏不信这命!”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活着这片牢笼里!从千年前的兴旺,到如今的这不到千数之人,我们难道要在这困顿之地呆到一族彻底灭绝吗?” “凭什么!凭什么!谁也没有资格决定我凝洄族的存亡!” “天下的安稳,凭什么要牺牲我们一族的自由和性命!老东西……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你连族人……也可以牺牲吗……” 他的笑声从响亮到低沉,从悲凉到疯狂,到最后,只剩极度异常的死寂与压抑。 可他的话,却也让在场的众人都一瞬陷入了沉默之中。 因为,没有人能否定他的话,也许,时至今日,凝洄族才是最无辜的一方,可偏偏……他们没有选择,他们不得不阻止他。 这世间,若能多一些两全其美,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无奈了吧…… 宣绫靖心底默然叹息了一声,瞧着整个凝洄族,心底不知是何滋味。 如果封寂不是悠关了天下运道,她……也许还会助凝洄族一臂之力吧…… 世道,总归是弄人,让凝洄族无辜受累,却不得反抗。 宣绫靖正了正神色,才将一瞬有些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而此刻,风引穹自从声音息了后,整个人的气息都敛得极低极低,若有若无了起来,可隐隐的,在他周身若隐若现的阴沉,却仿佛是在平静之下酝酿着的飓风,不知何时就会铺天盖地,席卷而至! 最先察觉到风引穹周身气息不对的,便是离得最近的慕亦弦。 慕亦弦当即幽眸一冽,沉沉冷寂,指尖飞快在风引穹周身几处大穴拂过。 风引穹随之气息一滞,气色也瞬间难看了不少。 可他却讥诮地笑了笑,仿佛在嘲笑慕亦弦这举动完全是多余。 他扯了扯唇角,笑容显得异常的冰冷,神情却又异常的镇定,与方才疯癫发狂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可偏偏如此镇定,反而更加诡异,更加让人心底怵然没底,不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连悠月神情瑟缩,怯惧盈满了眼眶,若非闻人越扶着她,只怕她根本站不住。 可慕亦弦根本不理会风引穹的讥诮,点完几处大穴后,更是丝毫未停,双眸金芒熠熠之下,他飞快又点了风引穹手上两处穴道,随后,更是凌厉一指点出,正要戳在风引穹眉心! 因为,在他随连悠月进来之前,在宣绫靖从献灵阵走出之时,所告诉他的死穴,便是修习阵术之人的关键术穴。 眉心。 按着宣绫靖所言,眉心,是阵术之人体内术力流转的关键之处,他们称其为术门,亦或是术穴,若能以强力阻滞术力的流转,阵术之力,将不攻自破。 只是,想要阻滞术力的流转,普通的碰触根本不行,必须先制住其他两处穴道。 一是,列缺穴,二是灵道穴,最后重击眉心术门,按着先后顺序,方可阻断阵术者的术力流转。 而方才,慕亦弦点在风引穹手上的两处,正是列缺穴以及灵道穴。 只可惜,在发现慕亦弦点在他这两处穴道时,风引穹本是不屑嗤笑的面色便是刹那一变,意识到了慕亦弦究竟想要做什么。 就在慕亦弦的指腹已经贴在了他的眉心,气劲已经顺着指尖蹿入他的眉心时,他面上陡然泛着一层诡异的红色,一口鲜血呛出的同时,整个人也随之消失在了慕亦弦的眼前。 慕亦弦一瞬就想到了当初同宣绫靖进入这凝洄族,那祭司也这般消失在他手上的场景。 他倒是差点忘了,这凝洄族,本身也有一个阵法。 百回归心阵。 不过他倒是不急,因为他可以肯定,方才他的气劲绝对已经进入了风引穹的眉心,就算不能阻断他的术力流转,也够让他难受一阵,术力流转没有之前那般顺畅了! 宣绫靖在看见慕亦弦按着她的说法行动之时,便已然提起了一颗心。 因为修习阵术之人都会知道这处死穴,只要慕亦弦先点了列缺穴与灵道穴,风引穹必然就会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此法的成功,唯一的取胜点只有出其不意。 而眼下的情况,很是明显,风引穹察觉到慕亦弦的目的,当机立断,不知动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强行躲开了。 宣绫靖飞快在凝洄族内寻找着风引穹的踪影,遍寻无踪后,才发现,祖屋前那当初曾困住他们的虚阵,竟是缓缓从空气中显现了出来。 而此刻,风引穹正站在这虚阵之中。 可看见风引穹出现在这虚阵之中,神情变动最大的,竟是那祭司! 那祭司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神情惶急至极地扑打着风引穹布在他周身的阵法。 “云继……别乱来!你……冷静些……” 那祭司的慌张与担忧,直让宣绫靖心神陡然一掉,顷刻间充满了不安。 她心神紧绷了起来,已然开始调动着体内所剩不过一成多的术力。 而慕亦弦双眸沉冷至极,淡淡睨着风引穹,周身气势猎猎鼓动,蓄势待发。 闻人越更是缓缓将连悠月安置在了一旁,也满是戒备的姿态。 风引穹唇角挂着血迹,忍耐着什么痛楚一般的单手撑着头,按着眉心。 他阴沉愤怒地瞪了慕亦弦一眼,而后,才缓缓扫过神色焦灼的祭司。 可他并没有说什么话,周身的气息已经压抑到了极致那般,面上都隐隐泛着一层诡异的疯狂预兆。 宣绫靖眉心直跳,总觉得……似乎要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 能被转为虚阵的阵法,其本身,必须是上古阵法,哪怕只是残阵,也绝不可小觑。 若只是虚阵,宣绫靖还有几分把握能够挡住,可宣绫靖此刻最为担心的是,不知风引穹会不会有什么她所不知地手段,能够激活残阵本身! 若当真如此,哪怕只有一击,她都丝毫没有信心能够撑住。 而就在宣绫靖他们各方都满心紧绷戒备之时,那祭司见风引穹对他的话毫无动容,不禁握住了风引穹之前套回他手上的扳指。 这枚扳指,其实是凝洄族的信物,只有戴着这枚扳指,才能毫无负担地控制族内的阵法。 若是像风引穹这般没有信物的情况下强行操控族内阵法,每一次控阵,都会承受反噬,而且这种反噬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先前,风引穹能够从慕亦弦手上挣脱,便是强行动用了百回归心阵,短短一次的反噬,还不足以让祭司如此惶急。 可眼下,风引穹竟然要控制虚阵,虚阵的原阵乃是上古阵法,比之封寂难论强弱,可想而知,那反噬之力,绝不会比方才那一道反噬弱上多少! 在他的心中,风引穹将扳指还给了他后,还妄图去控制虚阵,无异于自寻死路! 得知无界也无法给凝洄族带来希望后,风引穹竟是彻底疯了不成! 看着风引穹出现在虚阵之中,祭司脑海中疯狂盘旋的,只有这一个猜测! 如此状况,让祭司如何能不担心忐忑,如何能不焦虑不安! 第三百一十四章疯狂,不顾一切(二) 那祭司的惊急声,一声接连一声响在耳畔,那声音里的恐惧与担忧,直让宣绫靖都心生不忍。 可风引穹却充耳不闻,孑然一身地站在虚阵当中,目光淡漠地仿若再难激起一丝波动。 他双瞳极度充血,面色更是诡异的涨红,仿若下一刻,就会经脉爆裂! 他张合着唇,嗓音更是平淡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 “我本以为……无界是我族最后的希望,哪怕我再一次失败了,总归还能有所期待……” “这世间,对我凝洄族,果然从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妄想求人,最终,也只能求己。” 连悠月眉眼里不禁更染上了几分戚戚的愧疚,闻人越安慰地抚了抚她的头,却听她茫然又不安的问了句,“是我……错了么……” “不是你的错。”闻人越温柔地回了一句。 可连悠月不安地咬着唇,眉眼脆弱又自责地微微仰视着他,嚅嗫地道,“我上一……以前……好像……是可以带他们离开的……” 闻人越眉宇微是一顿,疑虑在眸底飞快闪了闪,上一……?上一世? 旋即,却又暂时压了下去,继续安抚道,“这世间……没有谁有责任与义务去必须帮助谁。” “那你为何又不惜数十载性命要帮她……” 连悠月顺着他的话,不假思索便是问道一句。 他的话,让闻人越不禁一愣,“什么?” 连悠月猛地一惊,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忙的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闻人越眸底疑色一闪,见连悠月躲闪地深埋下了头,不敢再看他的样子,心中的疑惑不禁加深了许多。 连悠月…… 和他上一世,认识? 但此刻的紧急情势,并没有充足的时间去让他将心中的疑惑弄个清楚明白。 风引穹那处已然有一股极度可怕的气息在汹涌叫嚣,仿若一团厚重的阴云正从天际向他们狠狠压来,没有留下任何的抵抗余地。 而那祭司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声响,不知是身体虚弱,气力难继,还是认定了无力劝阻风引穹……他此刻就呆呆地扶着阵壁站着,只余视线还紧紧的盯着风引穹那处。 宣绫靖稍有恢复的面色,此刻又渐渐苍白了下去,因为,她已经再次激活了献灵阵,准备抵挡风引穹的再一次攻击。 慕亦弦双眸金光大盛,仿若能够刺透阴云的太阳,唯有靠近他周身,才能感觉那铺天盖地的压抑窒息的气息稍稍稀薄些。 那可怕的气息到如此境地并没有即刻停止,反而仍在节节攀升,那一股气势,叫嚣冲天,仿佛要拉着天也一起蹦碎! 风引穹就处在这气息叫嚣翻滚的最中央,衣帛都被气刃隔成了一片片的裂帛! 他终是承受不住的喷出一口鲜血来,整个人气力再难继的半跪在了地上! 可纵然如此,他目光平静而淡然,丝毫不管不顾自己的处境,手中操控着阵法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仿若看淡了一切生死,只余心中仅有的执念! 他不疯也不癫,就这么平淡无波地继续着。 疯狂到极致,反而这么诡异的静了下来。 可从他这幅平淡无波中,却更能感觉到他那再难动摇的坚决与死志! 自从第一口血吐出来开始,就仿若开了闸的洪水,他再难忍耐地一口一口接着吐着血,可他动作丝毫不停,丝毫不给自己留任何喘息之机,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带着同归于尽的孤勇,势要拉着封寂同他一起覆灭! 阵势的压抑的气息,和风引穹那平静的诡异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直让整个祖屋阴云密布,仿若天要塌了! 闻人越已经眉心剧跳的开始落卦,可此时,那虚阵气息的影响下,他竟是一连三次,卜出了空卦! “他……在献祭……”连悠月怯怯惊惧的声音忽的响起,让闻人越与慕亦弦的时间一瞬望了过去。 连悠月眉眼颤抖不止地盯着风引穹那处,却忽然担忧至极地扫了闻人越一眼,急的眼眶泛红,惶惶不安地道,“这样下去……长公主……会挡不住的。” “你有办法?”闻人越此刻顾不得继续试探着落卦,忙的收起问道。 连悠月怔怔的瞧了瞧他,却只能极度愧疚与自责地摇了摇头,声音里也充满了沮丧和无能为力的懊恼。 “这个和长公主的献灵阵不一样……长公主那个阵,是由长公主所控制的,只是增幅封寂所用,所以我可以闯进去,可他的献祭,是以他的全部所有为代价,不只是术力,性命,还有一个人的天赋、气运等等,就好比如果他有轮回,下一世,下下世,他都不会再有气运加身,不会有高于常人的天赋。” “如此献祭之下,虚阵并不由他所控,而是自行陷入了狂暴状况,不分差别的攫取任何力量,不管是谁靠过去,对于阵法而言,都是可以攫取的力量。如果……我有上一……之前的能力……兴许还能试一试……” 说到最后,连悠月已然沮丧的只剩低喃声。 听到最后一句,慕亦弦寒冷如冰的眸子里隐约划过了一道幽光,似有思量。 闻人越再一次听见别有意味的“上一”二字,不禁蹙了蹙眉宇,但此刻不是神思的时候,他便也只暂且放在了一旁。 连悠月却不知他们二人此刻的神色变动,只不安地咬着唇,清澈的眸子漾满了自责与懊恼,“都怪我……如果我能帮他们……他也不会变得如此绝望极端……” “……这不能怪你。”闻人越微是沉默,却也知道这是风引穹执念太深,可他此刻思绪里全全充斥着对宣绫靖的担心,想不到太多的宽慰之词。 连悠月感觉到他心不在焉,眉眼不禁黯了黯。 宣绫靖尚不知风引穹那处的具体情况,只能做足了她最大的准备,应对风引穹的攻击。 而此刻,风引穹的状况纵然已经极度狼狈,那虚阵的气势也仍在节节攀升,虽然还未向着封寂冲击而来,可那气息,都隐隐已经让她感觉心口憋闷,呼吸艰难。 她面上再无半分轻松,目光沉冽地盯着风引穹的一举一动,只是她眸子底却隐隐流淌着一抹坦然。 这一次,若是真的坚持不住了……她也算和阿弦有过一个好好的告别拥抱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有帮他找到解除灵虫噬体威胁的办法…… 可慕亦弦此刻却是面色冷峻,根本不愿接受宣绫靖就这样与风引穹同归于尽! 他双目在金色与黑色之间闪烁不定,仿若是他心底的不安与动荡。 风引穹面上的涨红已然被苍白与惨烈全全替代,他不停地呕着血,鲜血将他面前的衣衫染得通红通红,可他那决绝的毫无波动的眸子,却没有丝毫黯淡虚弱,仿若就撑着一口气,也要亲眼看着封寂破灭! 而就在此时,“轰!”的一声轰鸣声忽然响在他们不远处。 寻声看去,就见那祭司噗通一声无力的跌摔在了地上,而他周身的阵法,竟是已经不见了! 风引穹亦是听见了这一声声响,看过来时,平淡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飞快划过了一丝波动! 他眼眸里依稀闪着担忧与不赞同,可他艰难的抿了抿唇,此刻的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张口说话了。 慕天城不安地将那祭司颤颤巍巍的扶了起来,那祭司面色灰败的可怕,生机一瞬仿若消失了近半,眼皮都一撘一撘的仿若全凭毅力支撑着。 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风引穹的方向,慕天城懂了他的意思,踉跄地扶着他,一步一步向着风引穹走去。 那祭司全然无力,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慕天城那小小的身躯上,走了没几步,慕天城便扑的一下摔倒了。 他咬着牙爬了起来,又跄踉地半拖半扶地带着那祭司往风引穹那处走去。 走到离虚阵不足三步之遥时,他又一次扑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这一下,正好摔在石头上,膝盖一下子都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他的眼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却还是抿着唇,想要再把那祭司扶起来。 那祭司却忽然抬了抬手,示意他停下。 而后,那祭司就这么半摊在地上,坐靠着慕天城,作势就在拔手上的扳指! “不……要……” 虚阵里,风引穹忽然艰难的挤出两个字来。 祭司在如此情况下破了他的阵,又要拔下扳指,这对于祭司而言,意味着什么,风引穹再清楚不过! 可那祭司却根本没有停顿,反倒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又有力气似的开口道,“云继,你母亲的死,根本不怪你,她当年想出去,根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算你不拉着她,让她走,她也会死在封寂的绞灭中……你为她的死背负了这么多年的愧疚,也足够了……放下吧……” 风引穹艰难的抬了抬视线,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去转动头了。 他动了动唇,又一口鲜血汩汩冒了出来。 而此时,虚阵的阵势已然快要达到顶峰,只要风引穹生机一灭,虚阵所酝酿的阵势便会彻底爆发开来。 那祭司见风引穹的状况已经到了最后一线,手上的动静再不迟疑,飞快地将那扳指向着风引穹丢了过去,同时说道,“你一直怪没有人帮你,你父亲不帮你,族人不帮你,既然你要执着下去,现在,我就帮你一把吧!” 那扳指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毫无阻滞的穿过了虚阵,落在了风引穹撑着地面的手旁。 可那祭司,却应声呛出一口鲜血来。 他先前抵挡了反噬之力,本就已经奄奄一息,完全靠着百回归心阵和风引穹布下的那个阵法维系,如今,他自己强破了风引穹的阵,又将可以让百回归心阵自动相护的扳指丢给了风引穹,无异于……寻死! 风引穹艰难的转动着视线,看着手旁的扳指,死死的捏在手里,少了反噬之力,才终于恢复了些许气力,可他却紧抿着唇,满目沉痛与挣扎地看着那祭司,一字一字仿佛是用尽气力地咬着,“为什么……非要……逼我!” 第三百一十五章吞噬,值得一切 那祭司没有回答,只一口一口艰难地喘息着,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风引穹的方向,哪怕是眸子里的神采正在一点一点消失,他也还是费尽气力地瞧着。 他那浑浊又黯淡的眸子里似乎交杂着许许多多难以言说的情绪,定定落在风引穹身上,最终化为了无边无际的无奈与悲叹。 风引穹瞳孔剧烈的收缩颤抖着,不可抑止的收紧了手上的力道,越发攥紧了那枚扳指,仿若要将它生生捏碎! 宣绫靖此际却没有半点闲心去关心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因为,在风引穹拿到那枚扳指后,虚阵本就节节攀升的气势瞬间更是猛涨了一大截! 她对这气息的感受最是直接,仿若铺天盖地的阴霾将她团团围住,就连呼吸都被迫有了几分窒息的紧迫感。 在加重的喘息中,宣绫靖的心不可抑止地重重沉了下去! 此刻尚未交锋,那虚阵的气势明显还未上升到最强的临界点,可即便此刻,她隐隐都一种难以抵挡的无力感…… 意识到这一点,宣绫靖眉眼不禁怔了怔,陈杂的情绪一瞬汹涌起来,无力、不舍、怅然、担心,种种交织成团,直让她心口酸楚难耐。 她的视线情不自禁的转落到了慕亦弦的身上,仿若不愿错过剩下的一丁点儿时光,哪怕是一个呼吸,一个眨眼。 在她的视线落在慕亦弦身上不足三息,慕亦弦似有所感地抬了抬头,循着视线瞧了过来,仿若凌空便能对视。 他那深邃幽沉的眸子,如同两粒星辰,又宛如两泓旋涡,凛冽的威慑光泽流转其中,烁烁逼人,却让宣绫靖顷刻间不愿再移开眼。 此际,慕亦弦剑眉似蹙非蹙,神情冷峻而淡漠,唯独双瞳在金色与黑色之中闪烁,却更将他的情绪遮了个彻底,难探零星半点。 宣绫靖对他过于熟悉,才依稀从他那幽深莫测的眸子中看出了一抹坚决。 可那一抹坚决,却并非是有办法阻止风引穹的镇定,反而更像是一种信念,一种执念! 仿若……不计一切也要护她周全…… 又仿若……无论如何,必将生死与共! 宣绫靖心底不可抑止的一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密的针一刻不停的扎着,将她心底本就五味陈杂的情绪瞬间搅得波涛跌宕起伏! 这一刻,她从没有如此的想要活着。 哪怕明知难以抵挡,她还是想要活下去,不为自己,只为了让他也能好好活着! 希冀在心中极快地蔓延开来,直将她所有的认命与无奈统统击碎! 她心绪忽的沉静下来,视线仍是定定落在慕亦弦的身上,可那眸子里的神情,却已翻天覆地,截然不同! 那清透明澈的眸子里,这一刻,再没有伤感与不舍,反而生出了一种熠熠的流光,流转在眼盼,仿若是无边夜色中倏忽点亮的两粒星辰,光彩夺目。 哪怕是身处劣势,她也不能直接认输! 哪怕是为了阿弦,她也要奋力一搏! 她发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的镇定,明明虚阵的气息压迫就在身前,她的心却缓缓平静了下来。 她一瞬回想了许多,更有意地回忆着她师父所留下的那本阵法书册,那本书她还未有时间细细研究过,却也已经大略浏览过一遍,也许曾有什么办法记录其中! 回忆之余,她才猛然回忆起师父留下的有关封寂之劫的预言。 师父曾说,他在封寂之劫中隐见了一丝转机,可眼下情势已经近乎迫在眉睫了,师父所说的转机究竟是什么?又需要什么契机才能出现呢? 若她能找到这一丝契机,也许眼下的局势也就解了…… 悠月吗? 宣绫靖余光扫到站在一旁的闻人越与连悠月时,不禁凝了凝。 悠月确实是一个变数,若非是她,阿弦他们恐怕连凝洄族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想办法阻止了! 可悠月还能有办法阻止已经箭在弦上的风引穹吗? 先前连悠月所说的话她并没有听清,可单看连悠月的神情,也不像是有办法的样子。 宣绫靖不禁敛了敛有些游离的思绪,关于悠月的情况都只是猜测,此刻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她身上,宣绫靖还是极力回忆着阵法书册的内容来。 而此刻,风引穹所处的虚阵中,那阵势似乎已经疯长到了极致,停在了一个临界点上,阵势没有彻底膨胀开来,可那虚阵周围却已经形成了凝实的气浪,在不停地翻滚叫嚣着,不知何时就会凶猛蹿出! 宣绫靖面色越发凝重了些,就连眸色都生生沉了下来,她几乎收敛了所有的心神,全全回忆着那本阵法书册来! 而就在她极力回忆之时,慕亦弦却忽然转了转视线。 这一刻,他周身气息仿若全全敛回了身体里,没有泄露出一丁点儿,整个人无声无息的,乍看上去,再无寻常的半点威慑压迫,可却莫名的,让人心底发虚,不安感无声蔓延。 闻人越最先察觉到慕亦弦的异常,不禁蹙了眉宇,温润地眉眼中,疑色与忧色交错闪烁。 他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被慕亦弦那陡然停顿下来的眸色滞了片刻思绪。 此刻,慕亦弦本是闪烁不定地眸色骤然定在了黑色之上,纯黑双瞳,墨如点漆,幽光冷冽,深邃莫测! 慕亦弦的视线越过了闻人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连悠月的身上! 连悠月被如此目光瞧着,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旋即才咬了咬唇,不安与无措在面上蔓延。 慕亦弦却并未移开视线,眸色反而更深了些,如同两泓深潭,幽潋难测。 在连悠月越发不安,以及闻人越越发疑惑的神情中,他薄唇终是动了动。 他说,“据载,无界灵虫可以吞噬其他灵虫,以增强自身,不知……对否?” 他的嗓音惯常的清冷,可这一刻,却隐约带着几分别有所指的深意。 闻人越眉眼微眯,隐约知道了慕亦弦究竟想说什么。 连悠月却有些茫然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满腹迟疑地点着头,嗫嗫道,“可以倒是可以,可如今……凝洄族没落,也没有其他灵虫了。” “我有!” 应声,回答她的是简短利落又坚决的两个字。 慕亦弦神情没有半分额外的波动,仿若早就心意已决! 连悠月却再次一愣,似乎没有听明白慕亦弦究竟要说什么,好一会儿后,意识到慕亦弦的意思后,她才猛地一下抬起头来,就连声音都隐隐加大了数倍,惊惧道:“不可以的!” 慕亦弦虽未说话,坚定的视线却仿若已经无声问了个为什么。 连悠月眸子颤了颤,似乎极度为难与担忧,小声地嚅嗫地道,“东帝您体内的灵虫已经在您体内太长时间了,我能感觉到,它与您的内息已经密不可分了,如果……强行剥夺吞噬,您的内息……会随之尽失的。” 慕亦弦神情丝毫未变,仿若连悠月话中那也许会武力尽失的人根本与他无关,而不是他本人一般! 而他所关心的,也丝毫不是他武力的问题,“吞噬我体内的灵虫,连姑娘可能恢复足够的能力?” 连悠月眉眼怔忪地盯着丝毫没有动摇的慕亦弦,脑海里的思绪却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先前的一幕中,让她情不自禁下意识地说了出来,“长公主说……以保护为名的牺牲,对承受方而言,也许太过沉重……” 那时,她不顾自己的安危强行为闻人越驱除气血被剥夺,甚至以自身的生机气血温养他的亏虚,长公主便是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彼时,她还不甚明白,可此时,她却似有触动地复述了出来。 从连悠月口中听到宣绫靖,慕亦弦一直沉寂淡然的神情里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眸底似有幽光一瞬闪过,却让他的嗓音越发坚决沉毅,他嗓音清冽,似泠泠山泉,洗尽铅华,可眸底深处却柔软一片,似暖流潺潺。 他薄唇开合,吐字如咒,“于她而言,一切牺牲都值得。” 他此生,本就为她而来,若是没有了她,那还有什么意义? 他费了多少气力才寻到了她,若是没有了她,他又该去何处才能再见到鲜活的她? 连悠月难以自持的眉眼一怔,视线情不自禁地瞟了瞟闻人越的方向,她本还不太明白宣绫靖那句话的含义,可慕亦弦的这句话,却让她顷刻深有感触。 在她心中,对于殿下而言,似乎,也是一切付出都甘愿的…… 慕亦弦的这句话,仿若径直落在了她的心尖上,让她心尖一颤,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出口应了慕亦弦的请求。 “好。” …… 等到宣绫靖的心神从沉思之中抽离出来时,所见到的第一眼,便是连悠月手心正握在慕亦弦的脉门之处! 而紧接着,隐约有一道光飞快在他们手边隐没,随即,连悠月与慕亦弦同时周身气息一乱。 宣绫靖隔得远,感受的并不真切,只能看见连悠月双眸闭合,面色隐隐有些涨红,而慕亦弦却是截然相反,神情淡漠看不出什么,可面色苍白,薄唇更是顷刻尽失了血色! 闻人越离得近,自然感受的真真切切! 连悠月的气息确实在增强,在喧腾,可慕亦弦却是气息凌乱,仿若所有内息受到了极度的刺激,失去了控制一般在体内疯狂乱窜! 若非他隐忍力极强,只怕面上早就露出了痛苦之色! 第三百一十六章赌博,融阵之术 宣绫靖不知阿弦与悠月刚刚在做什么,可瞧着慕亦弦这副面色,再联想到他之前那坚决的眼神,她心底没有由来地涌起了一阵慌乱不安。 她眉眼毫不自知地微微轻颤着,心神忐忑不宁。 在连悠月睁开眼的那一瞬,她甚至毫不自知地特意加重了注意力去听。 她想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阿弦的面色看起来会如此虚弱? 为何,阿越师兄的神情看上去那般凝重…… 为何,悠月的面色如此涨红…… 可悠月却什么也没说,阿越师兄和阿弦也一个字未说,他们三人之间似乎达成了一个无需多言的默契。 连悠月瞧了瞧慕亦弦,微微点了点头,慕亦弦一直有意无意落在连悠月身上的眸色才终于移开了。 随后,连悠月又是瞧了闻人越一眼,眼波润泽闪烁,隐约想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顾及什么,欲言又止了。 闻人越顿了顿,思绪有些纷杂,可此刻分明情势紧急,他实在没有心思去一一理清。 瞧着连悠月回应慕亦弦的那个点头后,闻人越便知,连悠月是要去想办法阻止风引穹了。 见着连悠月如此矛盾又犹豫,话迟迟难以出口的神情,闻人越只好率先开了口,叮嘱道,“小心些。” 连悠月面上的犹豫一瞬被惊喜所替代,仿佛根本没想到闻人越会与她说上这样一句,那双眼睛都顷刻明亮的许多,仿若被雨水洗涤过得明镜,剔透又无暇。 “嗯。”连悠月重重点了一下头,有意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东帝,失去灵虫,您的内息不会立刻全部消失,内息冲撞恐怕会持续时日,直到内息全部消散。” “无妨。” 慕亦弦淡淡回了一句,声音都平淡的没有一丝起伏波动,若非额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还真让人以为他体内内息根本不曾失控胡乱冲撞,好似他根本没有任何不妥。 而此刻,宣绫靖却已经锁紧了眉头,她实在是不知他们三个人打着什么哑谜,可心底的不安慌乱却正在无限的扩大蔓延。 她竭力握了握拳,掌心的刺痛感,才终于让她心神再次恢复了些。 她知道,此刻不是还能胡思乱想的时候,哪怕是再想知道阿弦到底做了什么,她还是应该最先应付眼前的事情。 她闭了闭眼眸,将眸子里的各种波澜竭力掩了下去,脑海里越发迅速地搜索着那本阵法书册的内容来! 融阵之术? 宣绫靖眉眼忽的一凝,刚刚才恢复平静的眸子里,刹那再次汹涌起了波澜! 师父留下的那本阵法书册里,提到过一个词,融阵之术! 而和这个词一同提到的,便有无界灵虫四字! 只是那书中对无界灵虫只是一笔略过,她当初粗略浏览时,并没有在意! 可如今,悠月便是无界,她脑海中的记忆便对这一篇幅的记载与理解更为清晰了起来! 无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由穿梭阵法,而融阵之术,则是凝洄族人根据无界的天赋特性所研究出来的阵法。 这个融阵之术,可以让人在一定程度上与阵法融合为一体,不受阵法的排斥,从而,也能效仿无界,达到不受阵法阻滞的效果! 如果说,无界在一定程度上自由穿梭阵法,是偷偷的行为,那融阵之术便是通过手段与阵法达成了一个平衡,一个融合程度,是得到了阵法允许的行为! 想清楚融阵之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阵法后,宣绫靖心神倏忽一顿,视线不可抑止地滑到了一旁的四国诏书上,神情间,更是情不自禁地漾起了几分激动与期待! 她是不是可以借用融阵之术,赶在风引穹发难之前,毁掉四国诏书呢? 毕竟,风引穹如今一切能够威胁到封寂大阵的行为,都是建立在封寂大阵被自焚国书自毁气运的仪式破坏了本身的强盛的情况下的,只要封寂恢复了强盛,任凭风引穹有再多的手段,恐怕也再难撼动分毫! 宣绫靖心情不可抑止地就要激荡起来,可她还是竭力压了压,在脑海中飞快将这个融阵之术仔仔细细考量了一遍,这才发现,这融阵之术,竟还有一个缺点! 那就是她若想要借助融阵之术进入封寂内去毁掉已经与封寂融为一体的四国诏书,必须要最少两个人! 一人布阵控阵,一人承受融阵。 可眼下,这山腹里,只剩下了她,和被自焚国书仪式牵累的连安王与聂成祈! 她若想要施行融阵之术,就只能由她布阵控阵,而接受融阵前往封寂内毁掉四国诏书的人,就只能是他们其中一人! 可关键是,他们现在是处在她的血阵之下,所以才暂时安然无恙,一旦离开,继续被攫取掠夺气数生机,只怕是……难言成败…… 如果他们在毁掉四国诏书之前自己先撑不住的话,不仅计划难以成功,还会白白牺牲他们的性命…… 也许,阿弦他们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她,究竟要不要带着连安王和聂成祈的性命,赌上一把呢? 短短数息之间,宣绫靖的心绪已经是几起几伏。 而此刻,她的视线正落在了连安王以及聂成祈的方向。 连安王本就一直关注着双方的局面,此刻瞧见宣绫靖这副明明有所意动,却又徘徊犹豫的神情,心下隐约有所明悟。 连安王扫了一眼封寂阵壁上所显现的祖屋前已经几乎一触即发的紧迫形式,忙是神情一敛,沉声道,“长公主有什么办法,还请直说!眼下的情况,一旦长公主抵挡不住,我们未必会有生路!与其无力等死,不如拼死一搏!” 聂成祈比连安王年幼些,阅历、世故、察言观色皆是比连安王稍稍逊色,等连安王说完,他才意识到宣绫靖那副神情意味着什么,不禁也铮铮道,“对,与其等死,不如一搏,长……若有办法,无需顾及我们。” 说道对宣绫靖的称呼时,他想起那些身世,话到口边便不由的顿了顿。 让他直接唤姐姐,似乎他有些……情怯,难以出口,可若唤长公主,是不是又太生疏了些…… 毕竟,他明白,北弥长公主和东帝之所以会来此地,他是很大的因素…… 他们为他以身犯险,他却称呼的如此生疏,会不会伤了她的心…… 如此复杂的心思之下,他只好借着那一个停顿,暂时忽略了称呼的问题。 宣绫靖此刻倒没有心神去注意这些,听见连安王与聂成祈皆是如此之言,她自然不会再优柔寡断。 当机立断,宣绫靖径直从献灵阵内走了出来,感觉到自己体内所剩不多的术力,她神情也有些凝重。 没有迟疑,她当即就地取材,按着记忆中那融阵之术的阵法排布绘制,星辰呼应,山脉地势的借用,再加上她的心血,阵法很快便堪堪布置出了雏形! 此刻情况紧急,宣绫靖也没有时间去完善每一个细节,只优先保证了融阵之术的顺利。 可以说,这个阵法只是一个半成品,如果有人前来破坏,此阵,没有任何抵御外敌的办法,哪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只要稍稍挪动一块布阵的石子,此阵都会顷刻间消散于无形。 宣绫靖看了一眼风引穹那处,叫嚣到极致的阵势,翻腾到极致的气浪,明显所有的蓄势准备都已经完成,只是风引穹与那祭司仍旧挣扎沉痛的对视着,所以风引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静! 宣绫靖没有时间去思考风引穹的攻击还有多久,她现在赌的,便是赶在风引穹攻击封寂之前。 因为,就算她不放弃献灵阵,她也心知肚明,她挡不住虚阵的攻击。 眼下,只有如此一条路,她没有别的选择! 宣绫靖眉眼凝重却又异常的镇定,语速飞快的和连安王以及聂成祈解释了一番她现在所布的阵法的不稳定因素。 连安王与聂成祈也都注意到了风引穹那处的情形,不禁面色凝重,都丝毫没有迟疑的点了点头。 眼下的情况,也根本没有他们迟疑的余地! 不试,便是等死!他们皆是皇族,怎愿狼狈等死? 见此,宣绫靖不再迟疑,撤了血阵的同时,更是激活了临时布置的半成阵! 保护他们的血阵撤去的那一刹那,连安王与聂成祈同时脸色发白,甚至感觉身体里的力气都似有若无的,他们几乎是同一反应的咬了咬牙,心中沉了沉,明白了他们要去毁掉四国诏书,对于他们的身体状况而言,究竟是多艰难的任务! 可纵然再艰难,他们也没有退步的余地! 等到连安王与聂成祈都靠近了阵壁,与那四国诏书触手可及时,宣绫靖才控制着融阵之术的阵光笼罩在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阵光笼罩而来时,连安王与聂成祈感觉身上暖暖的,仿佛流失的气力都隐隐恢复了一些,不过那仪式确实太过霸道,哪怕是如此,他们的虚弱感也仅仅只是恢复了一丁点儿,根本无济于事。 必须抓紧时间! 连安王和聂成祈心中都明白时间的紧要性,看到宣绫靖点头示意后,他们便毫不犹豫地往封寂阵壁撞去! 那四国诏书就在这阵壁之内,只要他们能够进去,就可以立即碰到那四国诏书! 在连安王与聂成祈撞向封寂之时,宣绫靖的心不可抑止的高高悬了起来! 因为,她也没有把握,这个半成品的阵,究竟能不能成功! 可她没有时间去完善此阵了,她只能赌一把! 而在看见连安王与聂成祈果真毫无阻滞地没入了封寂阵壁时,宣绫靖一直凝重的面上都不禁浮现了一丝惊喜笑容! 可下一刻,笑容却完全僵在了她的脸上,连带着瞳眸,都难以自控地缩成了一个小点! 心高悬紧绷,声响如擂鼓! 因为,风引穹的攻击,终于来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阻截,竭尽所能(一) 虚阵的阵势与封寂轰然相撞在了一处!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让所有人都一瞬近乎失聪,心随着那轰鸣声震震如擂鼓! 被殷杬的仪式削弱了力量,又失去了宣绫靖献灵阵支撑,封寂与虚阵相撞之后,就如同一块被箭矢狠狠撞击了的镜面,封寂由顶上被撞击的那一处小点,向着四面八方应声出现了无数道裂纹。 好在,封寂虽然看起来岌岌可危,但并没有被一击即溃,仍在堪堪抵抗着。 这就给了宣绫靖他们时间! “快!” 宣绫靖心神几乎崩到了极致,神情严肃认真至极。 连安王与聂成祈自是也看到了封寂此刻的危机,宣绫靖催促的同时,他们更是加快了动作!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在靠近这四国诏书之时,他们所承受的掠夺之力竟是瞬间增加了数倍! 猝不及防下,他们身形一晃,脚下失力地跌跪在了地上,冷汗涔涔地往外冒,不足一息,就成了淋漓的汗雨,滴答滴答地滚落到地上! 连安王与聂成祈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却只能眼睁睁感觉气力与生机的成倍流失! 这一刻,他们想要挣扎地站起来,才发觉,双腿根本不听使唤,完全失力的打着颤! 宣绫靖面色越发凝重,瞳眸更是紧张得缩成了一个小点,此刻阵势的相撞,整个祖屋处的画面已经彻底被阵光的闪烁所遮掩,她再难看清半点。 可聂成祈与连安王处,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看的提心吊胆! 她能看出他们的努力挣扎,可她也能看出他们的无力! 四国诏书距离他们,不过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刻,竟恍如天堑,难以跨越分毫。 可此时,封寂阵壁上,密密麻麻的裂纹已经从顶上蔓延到了半腰,剩下的时间,不容乐观! 绝不可再拖了! 宣绫靖心重重一凝,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师父,绝不能白死! 心神一定,她飞快撕裂了掌心本已经止住了血的伤口,多番动用心血之力布阵,她此刻的心血之力已经近乎枯竭了,可此刻,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多等了! 心血过耗,消耗的便是性命! 她没有时间去迟疑,唯有如此! 宣绫靖眉眼清透而坚决,掌心溢出的血珠并没有滴落在地,反而被她用指尖沾着,在自己的眉心处,绘了一个奇怪的阵图! 此阵,名为续元阵! 引动此阵不需要任何术力,所需要的仅仅只是血脉之力!而此阵所作用的对象,也只有和她存在血脉关系的亲属——聂成祈! 当初研究此阵,只是为了在关键的时候能够保护她的小皇弟弘璟,却没想,第一次使用,竟会是在这种情形下。 续元阵,以己气血续他人气血,以己生机续他人生机! 一损俱损! …… 而在山腹之中宣绫靖动用融阵之术以及续元阵的同时,凝洄族祖屋前,在风引穹终于释放了虚阵的蓄势之时,连悠月也是身形飞快一闪,消失在了闻人越身旁! 闻人越也并没有闲着,而是在慕亦弦周身布置了一个风水法阵,主要是汇聚天地灵气,用以强行增强慕亦弦的气运,不让他败在即将承受的非人之痛下。 因为连悠月离开前曾飞快告诉了他一句,此刻东帝所承受的痛苦只不过是微弱的,等到她一点一点融合动用那从东帝体内剥夺的灵虫之力时,东帝的痛苦才是真正的到来! 就如同一个人的反抗挣扎,与垂死挣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力量。 而连悠月一旦开始融合动用那吞噬而来的灵虫之力,慕亦弦体内的内息冲撞就会瞬间升到垂死挣扎的层次! 慕亦弦体内所残留的内息,就是那灵虫长年累月存在后留下的意识,而随着灵虫的垂死挣扎,那些内息会比现在更在剧烈的疯狂冲撞,若是承受不住,甚至有可能经脉俱毁,就连寻常人的力气也比不上! 虽然他的心力也没有完全恢复,强行布置法阵也会让他心力过耗,可是,他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 他能帮的,唯有以风水影响气运,让慕亦弦这一刻,得到最强的气运加身,以气运,增强意志,让他有在本身已有的忍耐下,有更多的气运,去人定胜天! 纵然眉宇有些虚弱之色,他还是强行耗费了心血,摆弄着龟壳与铜钱。 卦象受到虚阵的影响,无法成象,可用以布置风水,却不在话下。 连悠月离开时,更是提醒了慕亦弦一句,那就是,无论内息冲撞的如何严重,他也必须撑住! 这也是为何,闻人越会为他强加气运的缘由之一,他要借助风水法阵,帮慕亦弦保持清醒。 而最最重要的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隔绝感应! 因为,慕亦弦体内的灵虫并不是完整的,而仅仅只是一半,偏偏体内有着另一半灵虫的东渊四公主的灵体又就在凝洄族地下的那处地穴之中! 那一半意识本就想极力挣脱束缚,一旦在连悠月还没有彻底吞噬,而慕亦弦经脉爆裂让内息逸出的话,那被连悠月吞噬的灵虫很有可能会循着另一半的意识飞回到另一半处,融合为最初的完整一只。 为了不让相隔不远的另一半灵虫从中捣乱,闻人越必须让此地风水灵气大盛,以扰乱另一半灵虫的感应! 慕亦弦听到连悠月那句必须保持清醒撑住的提醒时,并没有太大的动容,只淡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撑住。 可在连悠月离开,闻人越在他周围布下风水法阵的那一瞬,以他的忍耐力,整个人仍是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冷汗瞬间涔涔淋漓,他素来沉寂的瞳眸这一刻都隐隐充血的涨红,浑身经脉都明显的鼓了起来,崩成了一根又一根粗大的线条! 在这青筋暴露的线条中,还有明显的气流在经脉里胡乱冲撞着,将皮肤都鼓胀地薄到透明! 当初他亲眼在四皇姐的墓穴中见到过那另半只灵虫的垂死反抗,并没有觉得有多恐怖,可如今,这半只灵虫在他体内的反抗,竟是让他如同被拆骨削肉,痛得险些意识恍惚! 可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没有关系! 承受剧痛,没有关系,失去武功,也没有关系! 只要,不要再让他失去她,只要,不要再让他承受亲眼看着她离世的痛苦! 只要连悠月能够成功阻止风引穹,只要阿靖不会受伤,一切就都够了! 闻人越看着半跪于地,面色苍白,但目光却仍旧坚定决然的没有一丝动摇的慕亦弦,心神忽的有些感慨。 将阿靖师妹交托于他,似乎……可以放手了…… 心神感慨之余,他的视线不禁飘到了虚阵那处,只是此刻那阵光已经浓郁到了极致,里面到底是何情形,他并不能看见。 可循着视线去看,他才发现,本该在一旁的祭司和慕天城,竟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 …… 虚阵中。 风引穹将虚阵阵势彻底释放那一瞬,整个人就似乎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激动与疯狂之中! 他彻底从那祭司身上撇开了视线,矛盾挣扎的心绪终究还是被他的执念所战胜,事已至此,他绝不可能放弃! 阵势的相撞,眼看着封寂从顶部蔓延而下无数的裂纹,他眸子里刹那被激动所全全充斥! 他双目极力地挣到了最大,眼中的光泽恨不得溢出水来! 他知道,北弥长公主必然会和方才一样在阵外抵抗,可他更知道,献灵阵绝不会再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 北弥长公主,若想依靠献灵阵来阻止他,只有死路一条! 封寂阵壁之上迅速蔓延开来的裂纹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一定能成功的!! 只要虚阵再强一些,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 风引穹剧烈的咳嗽着,半跪在地上,面色灰败的死气沉沉,可他仍旧疯狂的献祭着虚阵,没有任何反抗地举动,任由虚阵从他身上剥夺着他的一切! 只要能彻底毁掉封寂! 可只要他再继续下去,哪怕是那祭司把扳指给了他,免了他承受阵法的反噬,他终究还是会死在阵法的吞噬之下! 但他的心中,此时只剩下了在他心中存在了数十年的执念! 为了完成这一执念,他可以付出一切! 封寂,毁灭吧! 这让他失去了母亲的封寂,这让也失去了父亲的封寂,根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 “哈哈哈哈!!封寂大阵,消失吧!!” 风引穹盯着那已经蔓延到半腰的裂纹,终于疯狂的大笑了起来! 他几乎目眦欲裂,笑声中,满是疯狂与悲凉,没有半分发自心底的喜悦! 笑声不一会儿,就被虚弱的咳嗽声生生打断,他面色越发的苍白,瞳眸里异常明亮的光泽都渐渐变得有些黯淡,仿若执念已成,再无……牵挂…… 可就在这时,虚阵之中,他的身前,忽然出现了几道不速之客。 风引穹看着突然闯入视线里的几双鞋子,不由得勉力抬了抬视线。 本已渐渐黯淡的眸子里,倏忽闪过了几道波光。 因为,这几道人影,正是连悠月,祭司,以及……慕天城。 连悠月在离开闻人越身边时,便下意识的抓住了祭司和慕天城一同闯入了这虚阵之中! 此刻的她,面色也隐隐有些诡异的涨红,因为正如她之前所说,虚阵是被风引穹献祭,就算她闯了进来,也不过是增强了封寂的力量,现在,她正是动用着从慕亦弦那儿吞噬而来的灵虫之力,强行隔离着虚阵的吞噬之力! 带着祭司与慕天城,明明会增加她隔离虚阵吞噬之力的负担,可不知为何,在她掠过他们身边时,她就莫名有一种直觉,觉得……应该将他们带上…… 第三百一十八章阻截,竭尽所能(二) “祭……” 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几人,风引穹张了张唇,可话还没说出来,一口鲜血却已经先一步涌了出来! 那祭司眉眼一跳,下意识挣开了了连悠月的搀扶,跌摔地扑向了风引穹的方向,慕天城也随之跑了过去! 连悠月没有心思去管他们,她连自己为何要将他们一起带进来都没弄明白,她只知道,她是为了帮助殿下。 连悠月眉眼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闻人越的方向,见着闻人越正忙着增强风水法阵保护着东帝,瞧着他眉宇里隐约可见的疲倦与虚弱,她心口不禁满是懵懂又心疼的感慨。 “殿下,为何你总愿为了他们付出这么多呢……” 她眉眼间忽的漾起了几分茫然,视线情不自禁的一直追随着闻人越的一举一动,但手上却忽然多了其他的动作。 她的手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虚阵的阵壁之上,在她碰到虚阵的那一刹那,整个虚阵忽然散发出了一道别样的光泽,不同于阵势的光亮,却明显比那叫嚣的阵势更加柔和,如同蕴藏万物的水,无声无息消解着虚阵的戾气。 可虚阵此刻的戾气太重,哪怕是她,也不可能在片刻之间就彻底让虚阵平息下来! 甚至,自从上……以前帮殿下达成了愿望,她的力量就已经损失了大半,哪怕有了东帝的灵虫,也根本恢复不到全盛。 此刻,消解着虚阵戾气,她都并非是游刃有余,反而,有些费力与勉强。 可她不能迟疑,也不能退缩! 因为,这也是殿下的愿望! 风引穹很快便察觉到了连悠月的举动,不禁心神提了提,但瞧了一眼封寂之上的裂纹蔓延的速度并没有减少之时,才阴沉又决绝地道,“没用的,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 连悠月回头瞧了他一眼,便没再理会,越发专心用力地减弱这虚阵的阵势来,她的呼吸都有些重,可见她此刻也有些吃力了起来! 可她纯粹清澈的目光却越发坚定,甚至泛着异样温暖的柔光,为了殿下,她一定要做到! 只要减弱了虚阵的阵势,封寂所承受的力量就会减弱了,只要再封寂被摧毁之前,让虚阵的阵势不足以威胁到封寂,她的目的就会成功了! 眼见着裂纹从半腰又往下蔓延了不少,连悠月的面上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着急之色。 她怕她会赶不上,她怕殿下会失望,她更怕长公主如若出了什么事,殿下又要做出什么牺牲的事情来…… 东帝为了寻北弥长公主,跨越了上世此生,她,又何尝不是呢? 可东帝寻到的是长公主,她所寻到的他,却也不是他了…… 就在连悠月心生着急不安之时,虚阵之中,竟是忽然出现了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这声音,尚存稚嫩,明显不会是风引穹和那祭司。 连悠月循着声瞧了一眼,竟见本是好好的慕天城,此刻竟是莫名奇妙的蜷缩在了地上,神情痛苦,小脸恨不得拧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连悠月心中的疑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一直神情决绝的风引穹忽的茫然问了一句,黯淡无光的眸子里,隐约还闪过了一道忧色。 “他……怎么了?” 不过,他此刻虽是隐现了迟疑担忧之色,可献祭虚阵的举动却没有半分的停顿,只敛着虚弱不济的精力,喃喃问了句。 那祭司也茫然不解的愣住了,只将慕天城抱在了怀中,企图减轻一些他的痛苦。 可慕天城丝毫没有缓解,整张脸瞬间失了血色,不一会儿,就痛的失去了意识一般,只喃喃的闷哼着“好痛。” 连悠月憋足了力气,越发用心的消解着虚阵的戾气来,虚阵的戾气冲击封寂的同时,也在冲击着她,她的面色不禁越发越涨红,仿若生生憋着极大的难受。 她此刻,没有力气去打探慕天城到底怎么了,只能将手越发紧密地贴合在虚阵的阵壁上! “噗!” 持续不断的戾气冲撞着她,终究让她承受不住地溢出了一口血来! 血迹挂在她的唇瓣,熠熠地泛着金光,有几滴溅落在虚阵的阵壁上,竟是意外的让虚阵的阵势平息了不少! 连悠月见状大喜,起先,她正是怕她的血会增强虚阵的力量,才一直竭力的忍着,憋着,可此刻,血落在虚阵之上,竟然并非是增强而是减弱,这让她一瞬看见了更多的希望! 转瞬,她便想明白了,是因为有了东帝灵虫之力的支撑,她削减虚阵戾气的力量稍稍比虚阵狂暴的吞噬之力高那么一点,所以虚阵才无法攫取她血液之中的力量! 想明白如此,她一刻也不停的将那一只掌心有伤的手也贴到了虚阵的阵壁之上! 虚阵浓郁的阵势,一瞬间变淡了不少! 而就在虚阵阵势稍稍变淡的同时,那一直关切又茫然地抱着慕天城的祭司忽然满是叹息与感慨地悲叹了起来! “老家伙啊老家伙,原来,这就是你那句话的意思啊!你这一生,当真是自负至极,算尽天机啊……可你,又能否当真算透执念啊……” 风引穹眉头虚弱的皱了起来,看着那祭司忽然古怪又叹息的感慨,看着被那祭司抱在怀中,明明失去了意识,仍旧止不住抽搐的慕天城,再听见祭司提到无念,隐约明白了什么,眸子中恨色一闪而过,不禁咬牙沉痛不甘地道,“他……又做了什么?” 那祭司看向了风引穹,眸子里是说不清的悲悯与心疼,不知是在心疼风引穹一生从未得到过他父亲的支持,还是在悲悯风引穹总在无念的卜算之中。 “云继……你可知……天城为何能逆了天命,清醒过来?” 风引穹茫然的摇了摇头,当初他为太后留下了命阵,就是为了借南乔帝子气运为慕天城逆改命劫,被北弥长公主破坏后,他也没了办法,他本还暗暗惊叹那老家伙用了什么办法竟如此轻易扭转了城儿的命劫,没想到,竟又在算计他! 他是他的父亲,为什么,总在为了外人,一次又一次的阻止他! “他,到底又做了什么?!” 风引穹眸子里的黯淡一瞬被愤怒和恨意所替代,他恨恨地咬着牙,口中满是血腥味在蔓延,竟乎嘶吼地悲愤质问道。 连悠月都被这充满了愤怒与恨意的嘶吼声生生惊了惊,可她此刻根本无法再分心,同时用灵虫之力与心血消解着虚阵的戾气,对她而言,已经到达了负荷的临界! 她只能听着,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而紧接着,她便听到那祭司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响在了这小小的虚阵之中。 他说,“那老家伙回族里让我和他一起为天城改命后,曾留下一句,‘如果日后继儿仍旧执迷不悟,且让他看在城儿的份上,放手吧……’,当时我只道他借我之手调用了百回归心阵的力量,却原来,他还借用了封寂之力!” 他说,“封寂一旦毁灭,天城必将再次应劫,天城曾先后两次被你们改命,早就该受天责,此次若再应劫,必将万劫不复。” 他说,“天城和封寂已经息息相关,一损俱损了……” 他说,“云继,你要亲手毁了天城,毁了你在这世上仅剩的血脉至亲吗?” …… “他以为,我不敢吗?!” 风引穹咬牙切齿地怒吼一句,近乎声嘶力竭,兀的打断了那祭司一声接连一声的质问! 他双目中汹涌着滔天的愤恨与悲怒,饶是虚弱都无法让其减弱分毫! “他以为……可以算定一切吗?!” 风引穹恨恨地啐了一口,双目中陡然闪过一道疯狂的狠意,不知做了什么,突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而与之同时,连悠月竟也气息一滞地呛出一口血来! 虚阵竟然在一瞬间,又增强了! 连悠月满是惊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风引穹一头黑发顷刻间变成了失了色泽,苍白黯淡。 他竟强行加快了虚阵的攫夺速度! 他不想活了么?! 连悠月眸子里惊色一闪而过,顾不得注意那祭司与慕天城,也随之加快了力量,可她加快力气的方法,唯有加快她血液融入虚阵之中的分量! 她的气血本就多番流失,先是为了为闻人越压制被乱的气数,后又为了隔绝自焚国书仪式的掠夺,如今大肆消耗,她面色顷刻了苍白了许多! 过度的消耗之下,她的身形竟有些摇晃了起来! 可她拼命地咬着牙,告诉着自己,一定要撑住! 很快,很快,她就要成功了! 虽然眼下从封寂之上还看不出什么,只要等她将整个虚阵都同化后,她就可以让狂暴的虚阵恢复平静,阻断风引穹的献祭! 再给她……一点点时间! 一点点就好! “痛!” 风引穹地骤然加力下,连悠月有所反应的同时,反应最是剧烈的当属慕天城。 明明已经没有了清醒的意识,那一瞬间,他竟是痛呼出了声来,双目都一瞬睁开了来,瞳眸里没有半点神采,只剩铺天盖地的痛楚! “云继,你母亲已经死了!你父亲也因为你的执念而死了,你当真,还要‘亲手’再害死你的儿子吗?!” 那祭司终是按捺不住的加重语气的厉喝了一声! “亲手……” 风引穹浑身一震,似乎被那祭司中毫不留情的亲手二字生生砸在了心上,他眼神有些茫然地落在慕天城抽搐地皱成一团的脸上,神情猛然陷入了恍惚! 第三百一十九章阻截,竭尽所能(三) 在风引穹陷入恍惚地一瞬间,连悠月瞬间感觉轻松了许多! 可此刻,封寂阵壁之上的裂纹距离地面已经不足一丈,一旦等到裂纹蔓延到地面,那封寂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她根本没有任何庆幸放松的时间,可就在这关键时刻,她忽的感觉,体内气息猛地一乱,灵虫失控,东帝那边出事了? 她脑海里刚出现这个念头,那失控的灵虫竟又一瞬平息了下来,竟是短短不足三息间,又被压制了回去! 连悠月顾不得思考闻人越与东帝那边发生了什么,全身心地加快了阻滞虚阵的速度! 时间,真的不多了! 好在风引穹在那祭司的质问下陷入了恍惚之中,虚阵失去了风引穹加速的献祭,一瞬恢复了她足以堪堪抵抗的程度! 快些,再快些! 一定要赶上! …… 在虚阵中几番变故之时,连悠月一直高耗地动用着灵虫之力,慕亦弦就等于一直承受着灵虫的垂死反扑! 体内残余的一道道气息疯狂地在他的经脉冲撞,将他的肌肤鼓胀地薄到透明,让闻人越看着都满心担忧,生怕那已经薄到透明的肌肤下一刻就被冲破了! 闻人越不遗余力地竭力稳固增强着风水法阵的效果,这不仅仅是慕亦弦与自己体内灵虫残存意识的对抗,也是他与东渊四公主体内另一半灵虫的博弈! 慕亦弦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挺着,哪怕额上已经是成串的冷汗往下滴着,哪怕是沉寂幽黑的瞳眸都因痛一点一点失了焦距,哪怕是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不可抑止地发着颤…… 闻人越很怕他会痛晕过去,因为一旦失去了他的意识对抗,体内的灵虫想要冲破经脉就会简单上许多! 他所布下的风水法阵,隔绝东渊四公主体内另一半灵虫感应是其一,帮助慕亦弦增强气运以及保持清醒更是重要! 看着处在这样临界痛苦之中,还不得不保持清醒承受对抗着的慕亦弦,闻人越都忽然感觉自己有些残忍! 可就慕亦弦本就已经如此艰难痛楚的处境之下,凝洄族地下不知深有几许的地穴中,那盛放着东渊四公主的灵体的冰棺内倏的滚滚翻腾起了浓郁的红烟! 那一半灵虫,竟还是感应到了这一半灵虫想要冲破阻碍! 顷刻间,那冰棺猛烈的震动了起来,滚滚的红烟一刻不停地叫嚣喧腾着,一瞬间,竟是让慕亦弦体内的气息冲撞加重了数倍! 猝不及防之下,一直强忍着的慕亦弦竟是再难承受的闷哼了一声,唇角片刻就溢出了丝丝血迹来! 闻人越一惊,立刻察觉了问题,没想到那灵虫的感应力竟如此之强! 慕亦弦本是淡漠忍耐地面色一瞬浮现了难耐的痛苦之色,隐隐有些涣散的瞳眸都因剧痛一瞬汇聚了神采! 他自是能感觉到体内的残存气息瞬间增强的数倍,还有一股陌生的气息若隐若现着! 慕亦弦咬了咬牙,双眸愈发的坚定,面上的痛楚之色竟又强行忍了下去,意志之强,让闻人越都生生心生了佩服! 闻人越也没有迟疑,知道是另一半灵虫从中作祟,当即加浓了铜钱与龟壳之上的心血之力,他飞快扫了一眼四周,所能借用的唯有那一顶大钟! 钟鸣之声,本就有天地正气之音,他加固了慕亦弦周身的风水法阵之后,便迅速越到了祖屋中央的那口大钟前,在那大钟四周聚了天地正气之风水,以内息一刻不停地重重撞击着那口大钟来! 因为,只有用内息,所撞出的声音才能传的更远,传的更深! 就在他以内息撞出的钟声传入地面之时,那冰棺处,自那东渊四公主被钉入了骨钉的四肢眉心处也若隐若现浮现了一道金光,将整个冰棺笼罩在了其中,二者之力结合之下,才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不停叫嚣翻腾的灵虫渐渐压制了下去。 至此,慕亦弦那处所承受的加倍的痛楚才又渐渐恢复了正常,这也是连悠月感觉到体内灵虫失控又一瞬恢复了正常的缘由。 …… 就在虚阵以及祖屋前俱是多番变故之时,山腹处,亦是变故迭起。 宣绫靖引动了续元阵后,聂成祈并没有立刻就有所感应,宣绫靖虽是心中焦急,可也只能慢慢等待着! 明明只等了短短的几十息,可对宣绫靖来说,仿若已经过了足足一天一夜。 因为,封寂之上的裂纹已经从半腰又往下蔓延了几丈,此刻距离地面,已经只余一丈左右了! 好在,这时候,聂成祈那处终于有了反应了! 聂成祈本是虚弱至极,哪怕是连眨下眼,都感觉无能为力,可忽然,他感觉身体里的沉重感莫名奇妙变轻了,甚至还若隐若现一副别样的气息,温凉似涓涓细流,让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与熟悉感! 这股温凉细流的流淌之下,竟是让仪式的攫夺之力都变弱了不少,他发觉自己竟是恢复了不少力气与生机! 其实他不知,并不是仪式攫取掠夺的力量减弱了,而是因为,他体内有了等同两个人的生机气血,那仪式的攫取掠夺之力,不足以在转瞬之间就全部攫取彻底,所以才让聂成祈有了剩余的气力! 而这气力,统统都是来自于续元阵,来自于宣绫靖。 “祈王,快毁了诏书!” 见聂成祈似在惊疑,宣绫靖急忙出口催促了一声! 如今封寂的裂纹距离地面不足一丈了,她如何能不急! 聂成祈当即清醒了过来,顾不得分辨身体的异样,连忙咬牙爬了起来,飞快跑了一步,就将一国诏书迅速拽出了光束! 殷杬的仪式被宣绫靖阻止的及时,此刻,这些诏书还剩有一半,哪知聂成祈将那刚一拽出光束,那光速竟又跟着笼罩了过来! 此刻离得近,聂成祈都清清楚楚看清那光束底端似火一样的光芒,甚至在他强行拽出诏书后,那光束底端的火焰似乎察觉到了被阻止的异样,火苗都一瞬便旺了不少! 聂成祈咬了咬牙,知道单单只将诏书拽出怕是没什么效,正准备回头询问该如何有效的销毁时,就发现有一只手似乎正在拉拽他的裤脚! 低头一看,聂成祈瞳孔里刹那满是震惊,因为那拉着他的人竟是东渊连安王! 只有他深有体会那力气尽失究竟是如何严重,他当时也想过就是爬也要爬过来,可却发现自己竟是连爬的力气都没有,可没想到,连安王竟是生生咬着牙,一点一点爬了过来! 他嘴唇都被自己生生咬出了一道重重的血痕,灰头土面,狼狈至极,可双眸却一如既往泛着邪肆的光泽,写满了傲然与不屈! “用……用这个!” 连安王咬着牙,聂成祈甚至都能看见他牙齿上浸着的丝丝血迹,他往外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喘着重重的粗气道,“撕开,里面有药粉……沾水。” 聂成祈毫不迟疑的按着连安王的话撕开了他的衣角,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包被油纸包的严严实实的小药包! 他不禁有些庆幸,还好东渊连安王藏得严实,要知道,之前他们险些逃脱被抓回过后,殷杬可是将他们好好搜查了一遍。 此刻没有水,聂成祈也没有顾及什么身份尊严,将药粉洒在诏书后,就这么吐着口水,将那些药粉浸湿。 隔着诏书的布帛,他都能明显感到一股剧烈的灼烧感,可此时,他没有任何怯意,反而满是激动地忍着痛,揉搓着那诏书,让每处都沾上了那药粉! 诏书被涂抹处,片刻之后就被灼了一个洞! 而那笼罩着诏书的光束顷刻又变弱了许多! 见果真有效,聂成祈不禁大喜,时间紧迫,他头也不回的如法炮制着另外三份诏书…… …… 而在聂成祈那处终于开始销毁破坏自焚国书的仪式之时,虚阵之中,陷入恍惚地风引穹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目光定定的落在神情痛苦又扭曲的慕天城面上,眸子里的神情,敛得一点儿也看不透。 而此刻,那祭司因为虚弱,终于坚持不住的意识恍惚了,他眸子已经聚不了神采了,涣散地一撘一撘地慢慢合着,双手已经没了力气,只剩下意识的抱着慕天城的动作。 忽的,他终于彻底失了力道,慕天城从他怀里一咕噜地滑滚到了地上,小小的身子哪怕已经蜷缩成一团,也无法减轻他眉宇处的一丁点儿痛楚。 风引穹目中滔天的悲愤与愤恨不知藏到了何处,一双眸子幽黑无光,沉得让人有些发慌。 连悠月怯怯回头瞧了一眼,便感觉心仿若掉入了一个无底洞中,慌乱无助,心悸难安。 哎…… 隐约,似乎听到了一声的叹息声,这声音,让连悠月一瞬心生了悲凉。 她有些受到了感染,目有悲愤又有悲戚地抬了抬头。 就见风引穹踉跄着爬到了那祭司身旁,将手中攥得几乎浸了血的扳指套回了那祭司的手上。 “你们……都拿命逼我!” 依稀,连悠月似乎听见了一句夹杂着她完全不懂的复杂情绪的痛斥与不甘! 可紧接着,半跪在地上的风引穹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 笑得好像悲哭声,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愤恨与悲怒,就连她都能轻而易举的分辨出! “你们赢了,老东西,你赢了!你开心了!!你们都赢了!!既然你们想要凝洄族灭亡,那就灭亡吧!于我何干?于我何干?!” 他仰天大号着,似乎要将满腔的窒息都生生咆哮出来! 他收了对虚阵的献祭,目光寂静的如同一片死湖,他呆呆望着手掌贴合着虚阵的连悠月,将蜷缩成一团的慕天城抱在了怀里。 “无界,为了他们所有人的愿望,止住虚阵吧。”他放弃了,还不行吗…… 他的声音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有气无力的,仿若失了心神,只余一具傀儡肉身。 “我只能收住力道,封寂眼下的情况,虚阵哪怕只是余势,也足以毁了它了。” 说完,他就什么也不管地坐在了原地,将慕天城抱在怀中,时不时又看看祭司的气色,再没了声响。 第三百二十章落定,封寂劫过 连悠月呆愣愣的瞧了风引穹好一会儿,神情里有些茫然,视线下意识地在那祭司和慕天城身上移了移,才隐约浮现了几丝似懂非懂地了然。 不过,风引穹的话,却也让她的心神崩得更紧了些! 因为,正如风引穹所言,虽然他已经放弃了,收了力道,可对于裂纹已经蔓延到距离地面不足半丈的封寂而言,仅仅只是虚阵的余势,也足以将其彻底击溃了! 连悠月再顾不得思考风引穹为何放弃,她咬了咬牙,隐隐都能感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唇齿间蔓延。 心血流失过多,她早已有些头晕目眩,可这一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世,一定要帮殿下守住长公主! 殿下他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牺牲了啊…… 而她,也没有力量再帮他一次了…… 她更不忍心再眼睁睁看着殿下为旁人耗尽数十载的生机了…… 长公主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封寂被毁灭,可献灵阵只会让长公主的性命随之一起耗尽,她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封寂被毁,只有这样,才能阻止长公主因为献灵阵而耗尽自己的生机! 为了殿下,她一定要坚持住! 快些,再快些啊! 这一刻,连悠月从没有如此嫌弃自己力量不足过! 同化虚阵的速度明明已经够快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够,觉得漫长! 眼睁睁看着封寂之上的裂纹从半丈裂纹四尺,再到三尺,连悠月面上满是焦灼和惶急! 两尺…… 快啊!!! 连悠月手掌已经耗尽了力气的贴在阵壁之上,仿佛贴合的越近,同化的速度就会更快一些! 她整个人的心弦已经崩到了极致,紧张得整个身子都不停地颤抖着! 一尺……! 嗡! 终于,耳边传来了她期待已久的嗡鸣声! 虚阵终于被她控制住了! 连悠月再顾不得查看封寂之上裂纹与地面的近在咫尺,她怕她一看,就会心生绝望! 因为,虚阵是被她同化了,可收束虚阵所有的力量,她最快也需要三息的时间! 封寂,坚持住啊! …… 而在连悠月神情焦急紧绷之时,在山腹之中,宣绫靖亦是心神高悬! 在聂成祈终于可以成功烧毁掉诏书后,她本是已经微微放松了一下心绪,可未想到,就在聂成祈成功毁掉第二份诏书之时,封寂之上的裂纹蔓延速度忽然加倍了! 那时,正是风引穹满腔愤恨和不甘,咒怒着越发加速了生机的消耗增强虚阵之时! 而不知为何,许是因为封寂瞬间又变弱了许多,聂成祈那处哪怕是有着宣绫靖的续元阵支持,又隐隐感觉有些气力不济起来! 好在,这阵陡然加重的虚弱感并没有持续太久,聂成祈才终于又能继续毁坏第三份诏书! 眼看着封寂之上的裂纹越来越接近地面,宣绫靖本已高悬的心更是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因为,哪怕是聂成祈毁掉了四国诏书,破坏了自焚国祚的仪式,封寂由虚弱恢复到强盛,也需要一个过程! 而看着封寂之上越来越逼近地面的裂纹,宣绫靖心中不可抑止地生出了一种担忧,她担心,封寂会在恢复强盛之前,裂纹就已经蔓延到了地面上! 一旦裂纹蔓延到地面,整个封寂就会彻底蹦碎了! 半丈…… 四尺…… 三尺…… 两尺……! 轰的一声乍响,那四道光束恍若粉尘一般的轰然溃散了开来,化作了星星点点的金光,弥漫在阵壁空间里! 四道光束的溃散,并没有让宣绫靖欣喜若狂,因为,正如她所担心的那般,封寂并没有立刻就恢复到强盛,自行修复所有的裂纹! 裂纹仍在往下蔓延,虽然速度有所减缓,可此刻裂纹距离地面已经不足一尺了! 能不能赶上?! 这一刻,宣绫靖心神紧绷,可她却一点儿也不敢细想这个问题! 她只能暗暗握紧了拳,仿若手上的力道也能让封寂变得更强一些!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一点一点仍旧往下蔓延的裂纹! 短短一息,封寂就已经变得白雾苍苍了,可她还是觉得不够,因为,裂纹仍在往下蔓延,此刻,距离地面已经不足半尺了! 又一息过去,明明短的转瞬便逝,她却觉得无比的煎熬! 好在,不知为何,裂纹蔓延的速度竟是比她预想的更慢了些! 因为,按着她所观察的封寂恢复的速度,这一息的时间,都足够裂纹蔓延至少三寸了! 可此刻,反而是距离地面还有三寸,只往下蔓延了两寸。 可这剩下的三寸之长,也不过是不到两息的时间! 宣绫靖虽然有所意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放松,因为,封寂恢复到全盛,最少,恐怕还要两息! 难道,竟要功亏一篑不成! 一息,又过去了…… 封寂之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了距离地面不足一寸! 眼见是成是败就要下一个呼吸的瞬间! 山腹之中,宣绫靖三人都生生屏住了呼吸,好似他们屏住呼吸,时间也会暂停一般! 可那裂纹仍在一点一点往下蔓延,隐隐间,他们甚至听到了咔咔阵壁似要碎裂的声响! 心,都似乎停住了跳动!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点一点无限接近地面的裂纹,就在他们都几乎心生绝望之上,那裂纹在距离地面已经看不出距离的那一瞬,在整个阵壁都摇摇欲碎的那一瞬,陡然,一道温和的白光忽然从整个阵壁之上散发了开来,而后,阵壁消失了明显的界限,变成了浓郁至极的白雾,而紧接着,就在他们的视线中,那浓郁至极的白雾又渐渐消散在了夜色中,没了阵壁的分界,山腹中本身的嶙峋山壁又显现了出来。 夜风凉凉,整个山腹忽的感觉空荡荡的,封寂的阵壁竟是短瞬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若非是地上遗留下的四个扁平的木盒,他们还真恍惚地以为这是一场幻觉,封寂从来不曾出现过! 聂成祈和连安王互相搀扶着,看着消失在他们眼前的封寂,面上维持了呆怔的神情好一会儿,才终于放纵轻松地大笑了起来! 宣绫靖看着他们轻松的笑,才恍惚地确定了封寂在最后关头恢复了强盛,恢复了安然无恙并不是她的错觉,才确定了眼前封寂的消失并不是阵法的破灭,而是封寂又恢复了未曾激活的状态! 意识到这一点,她神情一缓,一直高度紧绷的心神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全然失力的跌倒在了地上! 本就过耗了心血,又动用了续元阵让聂成祈都足够的生机抵抗仪式的攫取,她此刻还能维持着意识,已经是全凭毅力撑着了,哪里还有力气。 虽是完全脱力地躺在地上,再没力气动弹一下,可看着封寂恢复正常,想着师父那慈祥的模样,想到她还活着,还能陪着阿弦,她唇角情不自禁地向上弯着。 …… 宣绫靖心力耗尽,全然虚脱无力之时,虚阵之中,虚阵的彻底隐没,全部力量支撑在虚阵阵壁之上的连悠月不由得整个人往前栽去! 好在闻人越早在虚阵渐渐变淡之时,就一直关注着这边,眼际手快地将连悠月拦腰抱住。 只可惜,他一直消耗着心血之力为慕亦弦布置风水,自己本也虚弱,这陡然一冲一抱下,他自己竟也一下子没能站稳,两个人成团地滚到在了地上! 感受着如此紧密贴合的气息,连悠月本是苍白的面色一下子泛起了一抹薄薄的绯红。 她虚弱又羞敛的埋着头,面上却情不自禁地漾出了笑容。 那笑容,甜的像蜜,明明虚弱地连呼吸都有气无力的,可笑容却那样的真实,那样的鲜活又明艳。 闻人越这么近距离的瞧着,莫名的,感觉心跳竟乎擂鼓一般的轰轰作响了起来! 他少有不自然地撇开了眼,再不多看那仿佛有着诡异的魔力的笑容,将连悠月扶了起来后,便向着慕亦弦那处走去。 连悠月被他搀扶着,明明已经彻底失力的身体里,都仿若恢复了些许力气。 可她却仿佛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眉眼与脸上的笑容里,笑得那样的满足。 慕亦弦几乎被拆骨削肉的痛楚忍到神思麻木与涣散,封寂恢复的那一刻,连悠月停止灵虫之力消耗的那一刻,哪怕他体内的挣扎之力已经恢复到了起初的很轻,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足足三息,他才终于醒过了神来! 可他醒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整理自己满身的狼藉,更不是站起身来,他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还狼狈的半跪在地,只紧迫地抬了抬头,关切问道一句,“她如何了?” 那一刻,他素来沉寂无波的眸子里,隐隐,还泛着一丝迟疑,潜藏着一丝只因她才会有的惧意。 连悠月虚弱地笑了笑,道,“在我阻止虚阵的最后关头,我能感觉到有谁让封寂恢复了不少力量,应该只有长公主能办到。” 眼见着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忧色瞬间加深,连带着闻人越面色都浮现了一丝忧色之时,连悠月才连忙又解释道,“别担心,我能感觉到,长公主并不是动用的献灵阵的力量,而是封寂本身的力量在恢复。” 慕亦弦与闻人越面上的担忧这才渐渐消退下去。 让封寂本身力量恢复,难不成,是毁了四国诏书? 这一刻,他们脑海中只余这一个猜测…… 可不管是什么,只要阿靖所用的不是献祭自己生机与性命的献灵阵,对他们而言,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可是,他们面上的轻松与喜悦还未来得及加深,变故竟是再生! 山腹处,毫无预兆的传来了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炸声,整个凝洄族的地面都随之剧烈的摇晃颤动着! 哪怕他们根本看不见凝洄以外的景致,也足以猜测到什么! 可这一刻,慕亦弦不敢深想,他只觉心口痛的几乎要窒息,哪怕是刚刚那拆骨削肉的痛楚,都从未让他有过如此的难熬,如此的……恐慌! 第三百二十一章变故,山腹坍塌 “外面,怎么了?” 短短的五个字,仿佛是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 慕亦弦双瞳幽深一片,黑沉沉地看不见一丝光亮,莫名的让人心悸慌张。 他抬着头,目光定定锁定在连悠月的身上,面上虽是看上去淡然镇定,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忍耐,才能将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抖堪堪压下去! 他,不能胡思乱想! 他,要相信阿靖的! 只有如此一遍又一遍默默地告诉着自己,默默地催眠着自己,他才不至于失去冷静! 可连悠月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声所惊住,目光呆滞地眺望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而后,神情恍惚至极地下意识落在了闻人越的身上! 她双眸剧烈的颤抖着,心中被不安和茫然全全占据。 这一刻,她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为什么,会这样,殿下他该怎么办啊…… 哪怕是她,都能轻而易举的猜测到,那地动山摇的轰响声到底代表了什么…… 那山腹,两头皆被堵死了啊…… 为什么,到来头,会是这样…… “外面,怎么了?!” 久久没有回应,慕亦弦不得不再次追问了一遍! 他的声音越发的幽沉,仿佛拼命压制着什么。 可落在连悠月的耳中,却仿若回旋在空旷的幽谷,一遍又一遍质问拷责着她。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连悠月一双眸子空洞茫然地抬了起来,却好似怎么也聚焦不到慕亦弦的身上,她愧疚不安的颤抖着眸子,自言自语地一直低喃了起来。 等到她好不容易汇聚了眸光,将眼前的慕亦弦和闻人越的不安担忧的神情看了个清楚后,才嚅嗫自责至极地深埋着头,小心翼翼地低声道。 “封寂彻底恢复了,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这一刻,她不敢哪怕大一丁点儿声响。 眼前那看着她,等着她回答的两个人,让她仿佛看到了两根崩到极致的弦,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她眸光情不自禁地偷偷瞧着闻人越,眉眼里颤抖着难以言说的关切与慌乱。 她忽然很怕很怕殿下张口说话。 很怕……殿下会说出和上一世类似的话…… “送我回去!” 忽然,慕亦弦压抑沉冽地说道了一句! 连悠月惊得从闻人越身上敛回神思,却咬了咬唇,眸子垂得一点也不敢抬,声音恨不得低入至尘埃,满心愧疚与自责,“我……送不了了……” “封寂如今恢复了正常,不会再阻拦凝洄族以外的人,你们现在……可以从阵眼离开。” 说完,怕那两根弦会受不住的崩断,连悠月连忙又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 “你们从池塘的阵眼走,我可以让你们出去的地点离……那里更近一些。” “好!” 慕亦弦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起身就往池塘那处赶去,哪怕他起身之时腿脚都在晃动,哪怕他体内的内息仍在冲撞着经脉,他脚下的步伐也一刻不停地往前奔跑着! 他恨不得飞过去! 闻人越也随之扶着连悠月一同往池塘那处赶去! 这一刻,没有人再有闲心去管从虚阵中出来的风引穹三人,而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风引穹也没有丝毫动容,神情仍是那般漠然又死寂,唯有落在怀中神情已经缓和了许多的慕天城和祭司身上时,才有一丝极浅极浅的波动。 他目光淡漠地看着那三人仓促离去,视线在已经套回祭司手上的扳指上微微停留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其余动作地撇开了视线。 既然放弃了,这一切,都随他们了,与他再无关系……不阻拦,也不帮助…… 此时,剧烈的轰响声虽然已经听不见了,可地动山摇的晃动仍旧余波不断! 一路上,闻人越脑海中全全充斥着对山腹之地情况的担忧与猜测,心神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时看到连悠月沮丧又愧疚深埋着的头,他几番欲言又止地嗫了嗫唇,可终究,满心担忧之下,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直到快到池塘边,他忧心忡忡地望了一眼山腹的方向,才复杂却又简短地叮嘱道一句,“照料好自己。” 这一刻,哪怕是听见到闻人越的关怀声,连悠月也没能高兴起来,只闷闷埋着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没有多说什么其他的话,也没有试图去挽留什么。 她虽然很单纯,很懵懂,可对于闻人越的心思,她却是一直看在眼里,最为明白的。 她知道,殿下对长公主的担忧,这一刻,已经胜过了一切。 慕亦弦却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们之间的小举动,一到池塘边,便迅速跳入了水中! 冰凉的池水,丝毫不能减缓他心中的焦虑与恐慌! 此情此景再看见这处池塘,当初宣绫靖满身烫伤和手臂上鲜血淋漓的模样不期然涌上他的心头让他本就窒息揪痛的心脏更是狠狠一阵抽搐! 他脑海中,不可抑止地回想到当初皇城门口,在漫天雨雾中,他抱着她,感觉到她的体温一点一点冰凉下去之时的绝望! 慕亦弦本是沉寂无波的瞳孔骤然一阵收缩,仿若将漫天的夜色全部拉进了那一双眸子里,浓黑无边,仿佛代表着他内心的决绝,亦是铺天盖地,绝不留任何空隙! 此生,他绝不允许她再死在他之前! 绝不! …… 慕亦弦视线幽深难测地落在连悠月的身上,连悠月不经意瞧到一眼,心口都不禁生生一滞,仿若被铺天盖地的气息所笼罩,险些喘不过气来! “连姑娘,开始吧!” 闻人越瞧着她忽然呆呆站在岸边,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由得低声提醒了一句。 连悠月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来,视线情不自禁地盈盈落在了闻人越的身上,眸底一直拼命压着的不舍也一点一点变得浓郁起来。 临到分别之际,她才发觉,她的坚强,比她预想的脆弱太多,她的不舍,比她预想的浓郁太多…… 此生,她再没有能力离开封寂了…… 这一别,恐怕她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吧……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瞧着闻人越隐隐关切忧急的目光,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勉力地控制着池塘底的阵眼来! 她此刻十分虚弱,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她只能感觉到心中越来越浓的伤感,让她的思绪里,只余下那一道即将永远消失在她眼前的身影。 身形颀长,俊朗挺拔,倒影在池塘的潋滟水波中,那般的风度温雅,谦谦如玉。 她敛了敛眉眼,竭力压着所有的不舍,终于手势一番,亲手将自己的依恋与不舍送离了她的世界。 她抬了抬头,看了看这一片方圆之地。 上一世,她从未觉得这是一片囚笼,可这一刻,她好似有些明白了……风引穹一直想打破封寂的感受…… 水波仍在轻轻的荡漾,可倒影,却只剩下了她自己…… 在阵眼关闭的那一刻,她终于支撑不断的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染红了潋滟的池水,而她的身形更是噗通一声,溅起了无数的水花…… …… 慕亦弦与闻人越从恍惚感中一出来,便发现二人已经离开了凝洄地界,周围黑沉沉地,没有一丁点儿光亮,只余飒飒的风声树叶声和此起彼伏的虫鸣声,让他们大致判断是在一片树林中。 闻人越吹燃了火折子,照了照四周,才发觉这地方他有些眼熟! 飞快辨了辨,他神情间不由得掠过了一丝复杂。 “这是之前我和连姑娘去山腹时曾经过的地方……” 顿了顿,他才恢复了情绪,飞快辨了个方向,一边引着慕亦弦往前走着,一边道,“走这边,连姑娘已经把我们送的很近了,这里离山腹,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 慕亦弦没有说话,只用脚下越来越快的步伐,回应了闻人越的话! 见状,闻人越也不再提醒什么,只维持着最快的速度,在前方引着路! 可走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不时传出来的一瞬凌乱的呼吸声,以及渐渐虚浮沉重的脚步声,他才猛然想起来,慕亦弦体内的内息还未彻底消散,内息的冲撞根本还未停下! 他一直走的很急,慕亦弦承受着巨大的痛楚,还跟着他的速度,恐怕负担很大。 “东帝,你没事吧?” 闻人越担忧的问到一句,生怕慕亦弦还没赶到阿靖跟前,就自己先倒下。 “无妨。” 慕亦弦淡淡回了一句,声音是惯常的清冷与淡漠,听不出一丁点儿不妥来! 甚至,他还微微蹙了蹙眉,不满于现在的速度地催促了句,“再快些!” 他恨不得马上就到那边,只有到了那边,他才能确定情况,他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只能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的只能担心! 见状,闻人越也不再迟疑,越发加速的步伐,向着山腹赶去! 可快到通向他前来的那处山腹葫芦口时,慕亦弦却忽然出声道,“这边!” 然后,带着闻人越舍近求远,向着另一处绕去! 闻人越不明所以,可他相信慕亦弦绝不会置阿靖安危于不顾,白白浪费时间! 又多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们绕到了另一处密林中。 而那里,正有不少黑铁卫潜藏着! 慕亦弦一到,当即有黑铁卫上前行礼,可慕亦弦脚下步伐丝毫不停,视线飞快扫了一眼四周,便越发加快速度地向着一处走去! 他面色沉冷如霜,神情更是镇定的异常,一众黑铁卫没有谁能发现他此刻的慌乱无章。 可他此刻所维持的镇定,只有他自己明白是如何的脆弱,如何的不堪一击! 可是,哪怕再担心,哪怕再心慌,他也要保持冷静! 只因为,他一定要救她!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看着她从他的世界里离开! 绝不! 第三百二十二章坚持,活着等他(一) 夜色荒寂无边,夜鸦的啼叫声,虫鸣的聒噪,更是叫得人心烦意乱! 闻人越随着慕亦弦一刻不停地往前走着,越走,看见的黑铁卫越多。 他们举着火把,神情警惕又严肃的查探着四周! 闻人越却没有心思思考黑铁卫们这是在作何,他心中只满是焦虑和担忧! 可慕亦弦心中的担忧与慌乱比之于他,只有更甚,明明体力早已被内息的冲撞虚耗殆尽,明明浑身都因经脉的剧痛隐隐抽搐颤动着,可他却生生凭着一丝执念,一腔牵挂一步一步地支撑着! 只因他知道,阿靖一定在等他,一定会等他! 一定的…… 心中这般想着,仿若经脉撕裂的剧痛都一瞬消失无踪,慕亦弦脚下的步子越发的快,越发的急,他甚至妄图动用经脉里早就乱成一团的内息来动用轻功,只可惜,那内息早已由不得他控制,刚一触动,便被猛烈反噬,口中生生多了一抹血腥气。 生生将那一丝血腥气咽下,慕亦弦眸子里的黑沉与死寂越发深不可测,仿佛一潭吞噬生息的死水,能生生让所有生机都在注视下湮灭。 一路疾驰而来,所有看见慕亦弦的黑铁卫都浑身紧绷,仿佛被什么勒住了咽喉,几近窒息! 闻人越明明不曾面对面瞧见他的神情,仅仅看着他疾步而驰的背影,都生生感觉到了一股近乎铺天盖地的压抑。 终于,慕亦弦疾行的身影停了下来。 闻人越不由加快一步,直直掠到了慕亦弦身侧,想弄个明白慕亦弦为何要舍近求远!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条明显新挖的地道,瞬间让他心头狂喜! 地道,竟然有地道!! 慕亦弦僵冷沉冽地面上更是隐现了一抹急切,让他不由分说,作势就要跳下去! 却在这时,惊楚突然从地道中跳了上来! 一瞧见他们,惊楚先是一愣,旋即才神情一敛,严肃至极,正要禀报什么。 可他刚一张口,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慕亦弦却已经二话未说径直跳了下去,眨眼就消失在了地道入口处! “皇上!” 惊楚急唤一声,也连忙又跳了下去! 闻人越见状,心系宣绫靖的安危,也立刻便追了过去! 地道挖的急,高度只够半人高,本就挖的不宽敞,偏偏又逢山腹爆炸,将这地道震得塌堵了一些,越发显得狭窄低矮。 慕亦弦弯着腰,速度却一点也不减的疾步沿着地道往前跑去! 惊楚在后面疾步追上,才急喘着粗气提醒了一声,“皇上……先前山腹爆炸,已经挖好的通道又被震塌了,此时这地道还未彻底挖通!” 应声,慕亦弦疾驰的身形似乎跄踉了一下,不知是因惊楚这句话,还是体力难以支撑了起来! 闻人越担忧地瞧了一眼在昏沉沉的地道中,背影显得越发沧桑与荒寂的慕亦弦,隐隐的,他甚至感觉自从惊楚那句话出口,慕亦弦整个背影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还从未见过东帝如此狼狈不堪,惊慌无措的时候…… 三人沉默地又疾步了好一会儿,慕亦弦才终于开了口,“地道挖到何处了?” 他头也没回,沉冷又镇定异常的嗓音久久回荡在悠长的地道中,直让惊楚心口一滞,话都有些不敢说出口。 “地道此刻已经挖入山腹地下,正在往地面上挖……只要,只要再半盏茶的功夫,一定能挖出地面!只是……爆炸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了,不知……” “闭嘴!” 慕亦弦忽的回过头来,声音冷得让惊楚寒颤不止,他冷冷地瞥了惊楚一眼,那一刻,他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感情,只有切实的杀机! “属下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毫不留情的杀机以及威慑力之下,惊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觉后背一片冰凉湿冷,他跟随皇上如此多年,从未在皇上身上感受到过只针对他的如此凝如实质的杀机! 慕亦弦冷冷收了视线,什么也没说,又疾步往前赶去! 待的慕亦弦的身影几乎消失在眼前,惊楚才感觉那股惊天的杀机以及窒息才终于消失,他这才敢站起身来,追了上去。 惊楚追上慕亦弦与闻人越之时,他们已经赶到了地道的尽头! 慕亦弦正双目紧闭地站在尽头处,不知再想些什么,闻人越却手握着龟壳与铜钱,满是犹豫,不知该不该落卦。 挖着地道的四五个士兵倒是仍旧埋头苦挖着。 惊楚心有余悸、满是敬畏地瞧了慕亦弦一眼,终于不敢再对宣绫靖的安危有任何猜测…… 这一刻,他甚至还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北弥长公主一定要活着! 因为,慕亦弦先前冷冷瞥着他的那一眼,不仅让他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死亡,甚至让他隐约在皇上的眼中看到了恨不得拉着所有人为她一同殉葬的绝望与疯狂…… “等等!” 忽的,慕亦弦睁开了双眸,眸子里漆黑如雾,没有半点光泽。 他浑身早已压不住的死寂与威压早就让这小小的地道中满是胆颤,此刻突然一说话,那挖地道的士兵猛地一惊,手都不由得抖了抖,手中的锄头都险些掉到地上! 慕亦弦深皱着眉,隐隐似乎闷咳了一声,却又被他死死的压着,沉冷道,“下来,从这边继续往前挖!” “皇上,这马上就能挖到地面了!”其中一个稍存镇定的士兵,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道,“若再下去往前挖,怕是又要耽误不少时间,山腹里……”的人怕是更难活着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慕亦弦浑身的杀意便已经瞬间汹涌在了这地道之中,惊楚心神一紧,带着一股深深的惊惧与担忧便急匆匆打断了那士兵的话语! “是!属下遵旨!” 看着皇上眼中视万物皆淡漠,杀机蒸腾,甚至已经在镇定与疯狂中崩到极致的神情,他怎敢让那士兵把话说完! 北弥长公主一定活着! 一定还活着的! 就算为了天下苍生,北弥长公主也一定要……活着啊…… 惊楚一说完,立刻从旁边拿了一把锄头就往慕亦弦所说的方向挖去! 慕亦弦又闷咳了一声,却也等不住地夺过一把工具亲自挖了起来! 阿靖,一定要等我! 在慕亦弦亲自动手挖着地道之时,闻人越一直犹豫的手也终于定定落了卦,可那卦象,却让他瞳孔禁不住的一缩,一直竭力藏在心中的恐惧与害怕终于肆无忌惮地爬满了整双眼眸,让他嗓音都禁不住地颤抖着催促道,“快!!” 死卦?怎么可能是死卦?! 他绝不信! 话音不落,他更是也夺过一把锄头,用尽所有力气地奋力挖了起来! 慕亦弦早已看到闻人越落卦的举动,甚至是此刻,只要是关系着阿靖安危的举动,他都情不自禁地默默关注着! 听见闻人越如此颤抖不安的催促,慕亦弦攥着锄头的手不禁紧了紧,心口窒息,压抑的闷咳声越来越明显,口中的血腥气更是越发浓了! 可这一切,都丝毫没有影响他手下的动作,他一锄一锄的挖着,只余眸光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山腹发生爆炸,定然到处都是碎石压着,随意挖出地面,说不准也早被大石堵了,根本徒劳无功,他相信,阿靖一定会找着一处坍塌碎石压不到的缝隙处坚持着等他,而他现在,唯有直接挖到阿靖所处的脚下,才能真正找到她! 他记得,距离献灵阵所在的近旁,有三处大约可躲避碎石砸压的山脚缝隙,都在这个方向! 阿靖,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等到他的! 一定要有办法啊…… 他从不信天,从不信命,可这一刻,他却难以自控的一遍又一遍默默在心中祈求着! …… 而此刻,山腹中。 正如慕亦弦所推测与希冀的那般,宣绫靖、聂成祈以及连安王三人正蜷缩在山脚一处凹缝洞中,心情复杂难辨至极。 半个时辰前,封寂恢复了强盛,本应是大喜之事,却万万没想到,殷杬和李轻歌竟是在这关键的时候醒了过来,才让他们由极喜瞬间落入了极悲的境地! 殷杬看见本已显形的封寂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时,整个人竟是忽的疯了,他恨恨的嘶吼了一声,眼中满是绝望的疯癫,看着他们时,视线里满是歇斯底里的怨愤! “你们既然毁了阿杼姐姐的陪葬,那就一起去陪她吧!” 随着他那一声嘶吼声落,整个山腹就震耳欲聋的响起了爆炸声! 山腰的碎石在轰炸声和摇晃中纷纷往地面砸落下来,聂成祈和连安王丝毫不敢耽搁,忙的扶着宣绫靖躲入了他们此刻所处之地。 而紧接着,无数的大石便纷纷砸落下来,将他们面前的出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将他们完全封死在了这逼仄的空间中。 李轻歌和殷杬如何了,宣绫靖并不知晓,只依稀在大石堵死出口前看见李轻歌将殷杬也强拉到了一处缝隙下。 此刻,他们三人缩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身子都直不起来,只能蜷坐在地上。 在这凹陷缝隙的顶上,应该是一整块嵌入山体内的岩石,看起来还比较坚硬,无数的碎石砸落下来,这岩石都硬生生撑住了。 好在这山腹的崩塌在这岩石撑不住之前终于停止了,这才让他们暂时得以安身之处。 他们四周黑漆漆的,这点空间被碎石堵得不剩一点缝隙,随着大半个时辰的流逝,狭小的空间里,此刻已经一步一步被窒息紧逼。 聂成祈与连安王两人尽量缩在小小的一处,将大部分的空间都留给了宣绫靖。 可哪怕如此,整个空间的空气也不足以让他们好好的存活下去,沉闷的窒息感一点一点变得浓郁,宣绫靖本就虚弱,此刻更是感觉昏沉沉,意识都变得迟钝了许多。 她很想很想闭上眼睛睡过去,可是她知道,她不能睡。 还有一个人,一定在找她,她要是睡着了,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在和阿弦来此之前,他们知晓此地容易设伏之后,便已经暗中吩咐了惊楚带着黑铁卫从外挖一条暗道直通山腹底,以备不时之需,算算时间,地道应该快通了吧…… 宣绫靖咬了咬舌尖,借助痛楚竭力维持着清醒,一点一点变浓的血腥味在她唇齿间蔓延开来,她生生忍住想要作呕的反胃,艰难地维持着眸子里的神采。 她一定要坚持住…… 阿弦一定会来找她的,她一定要活着……等他,活着等到他! 第三百二十三章坚持,活着等他(二) 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光都没有,宣绫靖几人缩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根本不知究竟等了有多久。 他们唯一知晓的,是这狭小的空间里,一点一点变得稀薄的空气。 纵然已经满口的血腥气,纵然是舌尖和下唇都痛得几近麻木了,纵然呼吸都一点一点变得艰涩无比了,宣绫靖仍旧坚持的睁着眼睛,她一动也不动,仅剩的体力都用在了撑着眼皮上。 她不敢闭上,她怕她一闭上,就再没有力气睁开了。 而她此刻心心念念的,唯一坚持的,也不过是想在光线透进来这狭小地方的第一时间,给来人一个安抚地笑容,安抚他心中的恐惧,安抚他心中的担忧,用笑容告诉他,别担心,她无碍。 可越来越艰难的呼吸似乎正无情的一点一点剥夺她的希望,哪怕是痛楚,也无法再让她全然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沉重的眼皮一点一点往下合着,宣绫靖重重咬了一下舌尖,却早已麻木的没了效果。 意识一点一点的流失着,宣绫靖想动,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去动,恍惚地意识下,甚至连窒息感都快要消失了。 却忽然……好像有什么拽了拽她。 依稀,好像还有谁在耳旁说着什么…… “长……皇姐,你坚持住啊!” 谁…… 谁在说话…… “祁王,快把长公主挪到那边些。” 这就是一个狭窄又密封的山洞,挪到哪儿也无济于事。 宣绫靖想说话,却连嘴唇都无力合动,浑浑噩噩的意识似有若无的,好似有人在拉拽她。 好像还撞到了头,像软垫一样,软绵绵的,她竟是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这是……要走了吗…… 阿弦…… 宣绫靖心头忽的一声叹息,可这两个字却仿若在恍惚平静的水流中忽的丢入了一块大石,让她本在悄然淌远的意识忽的一震剧烈的波动! 对,阿弦! 还有阿弦啊! 她怎么能死!她还要活着等到阿弦啊! 她,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宣绫靖心中忽的搅起了波浪,她一遍一遍在心中艰难的默念着,艰难的用似有若无的意识默想着,哪怕无法清醒过来,她也绝不能让意识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消失。 这般固执地一遍一遍默念着,竟好似真的有用,她竟是隐隐又能感觉到那股窒息感了,意识都隐隐恢复了一些,甚至,她好像感觉有人正掐着她的人中,她……好像又能感觉到痛意了! 甚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痛楚! 痛! 剧痛之下,宣绫靖猛地倒吸了口气地挣开了眼睛,而紧接着,接踵而来的窒息感闷闷的再次将她包裹了起来! 宣绫靖有些恍惚的扫了一眼周围,仍是黑漆漆的,但她能感觉到有人正在她身旁,手背上有几点冰凉湿冷的感觉,宣绫靖刚动了动,啪嗒又一点冰凉落在了手背上。 谁……在哭…… “长公主,您再坚持一会儿,我们一定能出去的。东帝一定会来救您的。” 紧接着,黑暗中响了一道声音,语速格外的快,生怕多耗费了一丝空气。 聂……成祈? 宣绫靖的意识终于渐渐回拢过来,她循着声音探手摸了摸,似乎正好碰到那人的脸颊,湿湿的触感浸在指尖,让宣绫靖恍惚的心神蓦然一紧。 她才……刚寻到这一个小皇弟啊……虽说与她不是一母同胞,总归也是她的血脉至亲啊…… 他们也在这里啊,她怎么可以毫不挣扎的放弃,哪怕是耗尽生机,总也要多坚持一会儿,就算……就算……能再看见阿弦一眼,也终归是无憾的啊…… 总要活到最后一刻,至少让她……再见他一眼啊! “我……没事。”宣绫靖艰涩地说道一句。 连安王低沉的声音却忽然从黑暗中传来,沉得让人心颤。 “这空间,三个人顶多还能撑半盏茶,但若是两个人,应该够撑上一盏茶的时间!我这条命,活到此时此刻,也已经赚够了,如果……你们能够活着出去,帮我去……白侨村接一接菁珞。” 话音一落,宣绫靖心便猛然一紧,张口急声便想说些什么,可沉闷的窒息感却让她喉咙一堵,满腔闷痛难以成音,焦急之下,她只能慌忙循着声音探出手,用尽力气的拽着! “别!” 宣绫靖生生忍下胸腔的闷痛感,才终于挤出一个字来。 顿了顿,她才终于堪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听说连安王妃已经快要临盆了,她所等去接她的人,只有你!” 她在等你活着去接她啊。 就如她一样,只是想活着等到阿弦啊…… 明明都是如此简单又微小的希望,竟也成了奢望吗? “黑铁卫早已提前挖着地道,很快,就能挖通了。”宣绫靖又是飞快说了一句,她不敢再多说什么,怕消耗这里面的生机。 她紧紧皱着眉,感受越来越浓的窒息感,她不禁紧紧攥住了拳。 眉头越皱越紧,她的眸光却反而越来越坚毅。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坚持到最后。 连安王没有说话,他想说,山腹已经被碎石全部压住了,他们就算挖通了,也必定会被碎石堵了出口,他们的踪迹更是被淹没在了碎石中,他们又如何能寻得到…… 可感觉到手腕上那紧紧攥着他的手,那坚定不移的力道,仿若让他能够透过黑暗看见那一双明媚又坚毅的眼眸,仿若让他隐隐看见了希望的光芒。 明明处境没有任何转机,甚至窒息感一点一点浓郁,可在那双手的坚定力道下,他仿若都能看见她心中坚信不疑的光明。 那就是……他的十五弟,慕亦弦。 连安王好像忽的有些懂了,为何对任何事情都毫不动容的十五弟,偏偏为这北弥长公主动了念头。 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执念足以超越生死,超越一切。 可老天,似乎更为无情,让窒息感一点一点将他们层层裹住,再不留空隙! 半盏茶的时间,过得竟是如此的漫长又短暂,短到他们还不曾做好分别的准备。 连安王只能感觉到浓浓的窒息堵住了他所有的呼吸,一点一点吞噬着他所有的意识,他无意识的苦笑了一下,想看看同样处境的宣绫靖此刻是否仍旧那般坚定,却再没有余下的力气,终归……还是斗不过命啊…… 最后一声无奈地叹息,他的意识正要彻底消失之时,却忽然,感觉周身一轻,厚重的窒息感竟是一瞬消失于无形。 等他汇聚神思清醒过来,却见本是黑漆漆的凹缝中,此刻正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金光,金光拢成了半个圆弧,堪堪将他们三个人笼罩。 身处圆弧之中,竟是仿佛空气充足的外界,再没有半点窒息感逼近。 宣绫靖就坐在这圆弧正中央,眉心似有光泽在熠熠闪烁,而眉眼却虚颤着,神采在双瞳里似有若无的一遍遍挣扎坚持着,嘴唇煞白,下唇更有着几道深陷的咬痕以及早已干涸的血迹。 阵法? 连安王与聂成祈同时疑惑的扫了一眼身边金光,却见宣绫靖身形摇摇欲坠,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唇角竟是溢出了一丝血迹。 “长公主,你在做什么?!”连安王心中顿觉不妥,急声道。 若是长公主真有办法让他们脱离窒息感,早就会拿出来,绝不会等到最后这等关头。 聂成祈更是面露担忧。 宣绫靖虚弱地喘了口气,勉强地勾出一抹浅笑,眉眼间明明神采黯淡,似有若无,这一刻,却仿若缀满了星辰月华,惊艳天下。 “我,一定要等到他。” 她动了动唇,血迹顺着唇角流下,青丝从发梢寸寸苍白,可她却仿若丝毫不觉,目光定定看着前方,似回答,似自喃,似叹息,更似赌咒! 普通阵法也不可能无中生有为他们提供新鲜的空气,续元阵,若不为旁人续元气生机,便可以虚耗生机与气运成阵,他们此刻所见的金光,维系生命的呼吸,统统都是宣绫靖的生机与气运。 与风引穹之前的献祭等同,若是宣绫靖将生机与气运耗尽,下世,下下世,恐怕再也不会有气运加身,再也难以寿终正寝…… 她这是,拿生生世世的性命与气运,赌再见他一眼…… 她拿命与天赌,就赌她,一定能等到他! …… 地道中,慕亦弦等人此刻已经挖到了先前献灵阵所在的正下方。 而此刻,他所面临的,便是三个方位的抉择! 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此久,绝容不得他一个一个方位试过去,此地狭小,更容不下数十人同时开挖。 阿靖,你在哪儿! 慕亦弦下意识地摩挲到了左腕的烛心镯上,这才察觉到,此刻的烛心镯竟隐隐发着烫,而后,短短几息间,竟是烫的灼手! 镯壁贴着他的肌肤,一阵一阵的灼烧感,仿佛要将他的皮肤都灼伤! 他摩挲着烛心镯的手不可抑止的一颤,双眸里顷刻间再难维持自欺欺人的镇定,却丝毫不顾及灼痛的越发握紧了! 阿靖! 闻人越更是没由来的心口一阵剧痛,神思都一瞬变得有些恍惚,他猛地再次取出卦来,双手颤抖地落着卦,可那卦象仿佛入了魔,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个死卦! 必死之局?! 不,不可能! 心跳剧烈的颤抖着,恨不得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节奏,耳畔全全充斥着轰鸣声,让他怎么也冷静不下来,神思混沌又汹涌着,外界的一切,好似都消失不见了…… “皇……皇上,往哪儿挖?”惊楚抬了抬头,一看见慕亦弦的神情,面上瞬间布满了惊惧,他情不自禁地一个寒颤,旋即却惶急地劝道,“皇上,长公主一定会没事的!” 慕亦弦攥紧了烫得他手心剧痛的烛心镯,头也没回地沉冷厉喝道,“闭嘴!吵!” 吵得他都听不见阿靖的声音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坚持,活着等他(三) 是的,就在刚刚,烛心镯烫得异常之时,他耳边竟是传来了阿靖的声音。 像是一阵烈风猛地刮过,风刃划得他耳朵生疼,心……更疼。 “我,一定要等到他。” 嗓音低沉轻柔的如同梦呓,如同幻听,可他心中却没由来的笃定,这就是阿靖的声音。 心底瞬间掀起了轩然大波,像是一场巨浪,打的他喘不过气来,打的他神思混沌,只剩下一个念头! 那就是……找她! 一定要找到她! 她,还在等他啊! 本已停止挖掘的举动顷刻又恢复了动静,甚至速度更快了些! 烛心镯在他手腕上随着动作上下晃动着,越来越炽热的灼烫感仿佛是也知晓他心中的急迫,灼得他手腕一阵一阵烤焦般的痛楚。 快些,他必须再快些! 慕亦弦心中早已被忧急之色全全填满,这一刻,他浑身再没有什么帝王的威慑,只是一个被那一句如梦似幻却又有气无力的话语惊得心神难宁的普通人! 他听得出来,依稀响在耳畔的那句话里,带着如何沉重的决绝之意! 而先前闻人越多番测出的凶卦,更是让他心中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只感觉,随着手腕上烛心镯越来越滚烫,他心中好似也有一个声音在越来越急的催促着他,快些,更快些! 他手下的动作一刻也不缓,独独背影时不时随着压抑的闷咳声而剧烈颤动着。 闻人越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遍又一遍的死卦受到了打击,此刻整个人呆呆的僵立在了原处,双瞳无神,仿若陷入了什么思绪之中。 慕亦弦此刻却再没有心思注意他的举动,一边急匆匆的挖着地道,一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着。 他只是想再听一听阿靖的声音! 方才那一道声音,正是从他此刻所选的方向传来的! 可那一声,他虽是笃定,却因为太在乎宣绫靖的生死,又时不时地怀疑着自己,如若选错了……他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能再多听到几句阿靖的声音,让他可以更加安心,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惊楚见慕亦弦厉喝了他一声后便又埋头挖了起来,忙的招呼着另外几个士兵也帮着赶紧挖。 倒是掠过闻人越身边时,他有些诧然地瞧了闻人越一眼,先前这西殊太子还和皇上一样惶急的挖着地道,怎么这时候竟是发起了呆…… 他飞快地瞧了一眼正匆忙挖着地道的慕亦弦,心有余悸慕亦弦先前那制止他说话的厉喝,不禁小心的轻声唤道,“太子殿下?” 一连唤了三声,闻人越俱是没有反应,惊楚见闻人越面上时不时掠过慌忧急色,仿佛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再看看那处挖地道的人手也够了,便没有再唤,怕吵到了皇上。 慕亦弦瞥了一眼上前来帮他一同挖的几人,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因为,不知为何,他感觉,戴在他手上的烛心镯都仿佛在轻微的颤动,仿若人心在不安的发颤。 烛心镯越来越奇怪的异常,只让他心中没由来的发慌! 慌的他握着锄头的手都在遏制不住的颤抖! 阿靖,到底怎么了?! 自从听到了那一句决绝如同赌咒的声音后,他就再不曾听见任何声响,他从没有感觉安静也可以如此的可怕。 阿靖,坚持住!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慕亦弦手下的动作越发的急促了起来,若不是借助锄头会更快些,他恨不得直接用手刨! 直到他终于到了先前听见的那个声音的大抵正下方时,他耳边才终于又传来了声响! 可这一次,却不再是宣绫靖的声音,而是……连安王和聂成祈。 他们的声音,比之先前他所听见的阿靖的声音,有力的太多太多,可他们的话,却是让他心更加沉了沉,痛到难以呼吸! “长公主,不必管我,护着你们二人,你总能坚持的时间长一些!” “长……皇姐,也不要管我了,只护着你自己,你一定能坚持更久,一定能等到东帝的!” “……” 他不知道阿靖此刻究竟在做着什么,可只从连安王和聂成祈的话语里,他就能听出那浓浓的悲戚! 最后,他才终于听到一句他希冀已久的声音。 “我一定……能等到他的。” 只是这一刻,她的声音已经沙哑无力的失了那一股狠劲,让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的攥住了,正要生生捏碎。 “快,往上挖!” 慕亦弦不知自己这一刻的表情有多么的恐怖,又有多么的惶急,他只知道,他要快,再快些,他奋力的戳着头顶上的岩土,纷纷的灰尘砸落在他的脸上,他也丝毫顾不得! 惊楚却在对视的那一眼就浑身惊惧,仿若漫天的死气与绝望将他从头到脚彻底淹没! 惊楚连一个简单的“是”都没来得及回,已经飞快的按着慕亦弦的吩咐招呼着人往上挖去! 甚至在挖的同时,他一遍又一遍心跳猛烈的在心中祈祷着,这上面,一定要有北弥长公主,活的北弥长公主! 仿佛是上天听见了他心中的祈祷,他们往上挖了没一会儿,隐隐约约就能听见上面有细碎的声音传出,只是还听不太真切。 可是,慕亦弦却不知为何,在那烛心镯越来越烫的情况下,哪怕是没了内息,没有超于常人的听觉,他仍是将那细碎的声音听了个清清楚楚。 都是连安王和聂成祈在劝着阿靖放弃他们的话语…… 阿靖…… 慕亦弦紧紧攥着已经烫的有些通红的烛心镯,他还从未听阿靖提过,烛心镯还能变成如此模样,可他知晓,他能听见她的声音,俱是因为这烛心镯的异样。 若非是烛心镯突然变得灼烫,突然让他听见她的声音,他还无法确定,究竟该往何处挖去,才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她。 “长公主!” 突然,连安王一声惊急的呼声传入了他的耳中,慕亦弦随之心狠狠一抽! 紧接着,聂成祈的声音也惊忧地响起,却又带着近乎哀求的语气劝道,“长……皇姐,你不是一定要等到东帝吗?放弃我们吧,求求你了,放弃吧……你独自一人,一定能再多坚持一会儿,一定能等到东帝的……” 而这几句话,此时此刻,也依稀地传入了惊楚的耳中,惊楚心中一紧,忙的更加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能听见地面上的声响,说明他们找到了方向,甚至距离地面已经不远了! 可越来越清晰的传入耳中的那些话的意思,他却丝毫不敢往下深想,甚至此刻,他心中惊惧地连瞧上一眼慕亦弦的神情都不敢! 他从不知,素来神情寡淡淡漠的皇上脸上,也能出现如此多的神色! 慕亦弦不知惊楚此刻的复杂心思,只越发攥紧了手中的锄头,用尽所有气力地往上挖着! 阿靖,再等等我,一定要,再等等我! …… 凹缝中,此时此刻,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死亡的气息。 本是浅淡的金色圆弧,此刻都只剩极浅极浅的光芒,黯淡失色,似有若无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消失。 宣绫靖光滑如缎的青丝此刻全全变成了灰白,本是剔透水润的肌肤此刻也失了光泽,双瞳更是神采涣散,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下垂落着,又被她生生撑起。 她唇角的血迹有干涸的,也有新出的,衣襟上染红了一大片,像是秋天里红到极致的枫叶,拼尽一生只为那红到夺目的绚烂。 她微微垂着头,视线落在手腕上的烛心镯里,却早已没了汇聚神采的力气,只要想着烛心镯,仿佛便能睹物见人,阿弦那俊美无俦又冷毅沉冽地面庞就清清晰晰浮在她眼前。 她知道周身光泽的黯淡,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更清楚自己一点一点正在远去的意识,此刻阵法还堪堪坚持,不过是阵法本身的一丝余力了,等到她意识耗尽,等到阵法余力消散,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她好像听见谁在她耳边说话,可意识的流失,她已经听不太清了…… 意识一点一点的消失,周围本还能听见的隐约的声响也渐渐消失了,耳边静悄悄的,整个人轻飘飘的,仿若置身于轻柔又梦幻的襁褓中,拉着她就这样什么也不再想的沉睡下去。 眼皮重的她再没有力气支撑,彻底涣散的瞳孔里也再映不入任何光泽,好多影影绰绰的虚影在她眼前晃动着,她都看不真切,也恍惚的无力汇聚精神去看…… 在她迟缓渐逝的意识中,仅剩的,只有一道怅然无力的苦涩。 耗尽了所有的气运,也坚持不到再见他最后一眼了么? 耗尽了所有的气运,她怕是转世,也没有那样好的运气能再遇见他了吧…… …… “阿靖!” 一道悲痛彻骨的声音忽的传入她恍惚的意识里,好似回光返照的错觉,紧接着,浑身好像被什么紧紧抱住了,细碎的吃痛感从浑身传来,却因为她已经渐渐迷失的意识,并不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 她竭尽仅剩的所有气力,才终于在那双涣散的瞳孔里映入了一丝光影。 那一道身影,仿佛要刻入骨子里,宣绫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渐渐看清。 慕亦弦看着怀里人瞳孔里渐渐浮现了他的身影,手掌颤抖的贴在那让他不敢细感的心脉处,喃喃地一边收紧力道,一边含着毫不自知的恐惧和哀求地道,“我找到你了,找到你了。”别让我再找不到你了…… 慕亦弦重复了好多遍,宣绫靖才依稀听清他在说什么,她张了张唇,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发出了声音。 她唇畔勉强地勾出了一丝浅笑,眉眼里的满足与无憾,这一刻,是那样的扎眼刺目。 “我也……等到你了……”在最后一刻…… 细碎的声音,传入慕亦弦的耳中,直叫他……心跳骤停,耳畔轰鸣。 而伴着声音的落下,宣绫靖仅剩的力气也终于彻底耗尽,再也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 第三百二十五章交易,北弥皇室 慕亦弦发疯了般,不顾反噬地调动着体内早已乱成一团的内息,试图护住宣绫靖一点一点失去活力的心脉。 反噬之力下,他唇齿间一口又一口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淌着,可他好似不觉,可哪怕是如此,他的内息成功送入宣绫靖心脉也仅仅是寥寥无几。 那内息,终究已经不由他所控了,过不了多久,便会甚至消失了…… 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人,气息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缓和,无声无息的,仿佛睡着了…… 她仅剩的那一丝如同游丝的心脉,更是在他被无边悲痛淹没的同时,一点一点地消散着。 “惊楚!” 慕亦弦头也不抬地立刻疾呼了一声,不待惊楚应声,便迫不及待地命令道,“护住长公主心脉!” 他的声音,急促而寒冽,仿佛被寒潭生生冻了数百年,可那其中所夹杂的一丝丝难以遏制的颤抖,却是叫在场的所有人心都随之狠狠一抽! 一定可以的! 他只是没了内息,才无法护住的! 聂成祈目光茫然又悲戚的望了望如斯反应的慕亦弦,随后,情不自禁地落到了那被慕亦弦小心翼翼抱在怀中的宣绫靖身上。 他神情迷茫而呆滞,眸底深处却汹涌着深深的难以置信和逃避,他看着那唇角噙着一丝满足笑颜的女子,那样的明艳而清透,仿佛是在沉睡中做着一个无比美好的梦。 是啊! 长公主……不,皇姐一定是睡着了!! 一定是的! 惊楚却丝毫不敢迟疑地即刻上前一步,就着慕亦弦抱着宣绫靖的举动探过一只手附在了宣绫靖的背心处。 毫无保留的内息输送,惊楚却感觉那从掌心处传来的冰凉感,仿佛能将他的经脉都全全阻住。 他不敢说没有效,他连看都不敢多看慕亦弦一眼,只能咬了咬牙,任凭已经满头虚汗,也不顾后果的刺激着自己的经脉,越发强力的输送着内息。 可是…… 没有用…… 真的没有用…… 无论他送入了多少内息,一入北弥长公主体内,就仿佛泥牛入海,根本没有半点停留。 他附在宣绫靖背心的手不知不觉布满了冷汗,甚至遏制不住的在颤抖,直到…… 掌心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心脉的跳动…… 惊楚惊惧的手一颤,却丝毫不敢停了内息,一边继续往那已经没有一丝心脉的人身上送去,一边犹豫至极地张了张口。 “皇……上……” 惊楚颤抖地唤了一声,声音放得无比的低,生怕会惊到了慕亦弦。 此刻的慕亦弦,唇角衣襟全部挂着血迹,浑身更有一种浓浓的血腥气,他面色本就冷峻,此刻更是压抑的极深极深,一双幽黑的双瞳里仿佛渡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再不见一丝人气,如此情形下,他浑身的威慑力无形之中便成了浓浓的煞气,仿若魔神降世,要屠尽生灵。 “长公主她……”的心脉没了…… 不待惊楚话音落下,反倒是聂成祈突然大声的嘶吼了一句,“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皇姐那么累,睡一会儿就会醒的!” 说到最后,他眉眼光泽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嘶吼的声音也只剩下自言自语的低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要催眠自己。 “一会儿就会醒的……” 惊楚眼中一痛,再看看慕亦弦此刻的死寂与压抑,被打断的话竟是再没有勇气提起。 连安王一直不曾发一语,目光却定定地落在自言自语的聂成祈身上片刻,而后,又落到了宣绫靖的身上。 他神情里,是极度的复杂,瞧着宣绫靖唇角的那一丝浅笑,竟是莫名的想到了当初东渊皇城口,那破了太后大阵救了十万将士的少女,滂沱大雨下,惊雷电闪中,那一瞬的白昼下,也是这样一幅浅浅满足的笑容。 那时,十五也是这样呆呆的抱着那人,神情死寂而空洞,浑身压抑的气息如同天威,直将整个皇城口的所有人都生生压迫住,不敢喘息,不敢喧哗,不敢惊动。 可哪怕是那时那般铺天盖地,笼罩全城的死寂与压抑,比之此刻,竟也难抵十之一二。 比之那时的死寂与空洞,此时此刻,连安王甚至还感觉到了一股绝望,一股恐慌,还有一股……疯狂…… 这是他在素来孤寂淡漠的十五弟身上,从未见过的…… 煞气,一股浓浓的煞气在升腾,仿佛在一点一点吞噬他已经崩到临界的理智! 连安王甚至怀疑,如若封寂再现,毁掉封寂能换回长公主的复活时,十五会毫不犹豫的毁掉。 “十五……”连安王心头沉沉,难以情绪地唤了一声,看着那噙着一丝浅笑的长公主,神情平和,那一句节哀,如鲠在喉,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慕亦弦没有作声,从头到尾没有作声,只不可抑止地颤抖的收紧了抱着宣绫靖的手! 他整个人都在颤抖,一直压抑的闷咳声,终于在先前妄图动用内息后,再也坚持不住。 狂乱的内息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着,明明应该渐渐变弱的内息竟仿佛也受了刺激,不弱反强,更加肆掠而汹涌了! 那本是纯净的内息里,甚至还带着丝丝煞气,搅得慕亦弦经脉几乎寸寸断裂,彻骨之痛。 可却……比不上此刻心口的痛哪怕丝毫…… 听到连安王的声音后,慕亦弦才终于抬了抬头,可他这一抬头,却让这方寸之地的人瞳孔一缩,狠狠一震! 赤瞳如火,疯狂而妖魔。 “十五!” “皇上!” 连安王和惊楚同时惊呼了一声,声音里同时都掺杂了一声难以按捺的惊惧。 实在是慕亦弦的神情,叫人不得不恐惧惊骇。 素来幽黑沉寂的黑眸,此刻全全染成了红色,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又仿佛浓的抹不开的血,疯狂与窒息交织在一起,让人一触,便仿若置身在了无边无际浓郁地令人作呕的血池中! 慕亦弦缓缓站了起来,越发紧而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了怀中,垂头的那一眼,那赤红如血的双瞳中流淌着浓浓刻骨的柔情与悲痛。 而后,二话不说地往外疾奔而去! 这一刻,没有人敢阻拦他,他双瞳殷红似血,煞气冲天。 他来这一世,就是为了找她啊! 他说,他找到她了,她回,她等到他了,明明该是欣喜的相逢,如果就这样结束在了这一刻,他又该去何处找她啊,她又会在何处等他呢…… 如若早知道又是这样的生离死别,他宁愿将她囚在东渊皇宫中,做那背师忘义之徒,也好过再生生看着她离开…… 封寂也好,天下也罢…… 他之前在乎,不过是因为她在乎,可若她不在了,这些,又与他何干! 天下与她,在他眼中,从来不过只有一个她啊! “来……和我做个交易……” “我能救她……” “快来,到我这里来……” 脑海中的声音,带着无边的诱惑力,催促着他前行。 他明知来自于何处,却什么也不顾地疾奔而去! 不管是谁,只要救下她,只要能救下她! 毁了这天下又何妨! 慕亦弦脚步越发的急,跳下地道后,便急急往外跑去! 他双瞳殷红,闪烁着疯狂的戾气,如血在眼中燃烧,触目所及,皆是血腥煞气。 而此刻,没有人注意到,在外界的浓黑天幕里,有一颗素来光泽平和不起眼的星星此刻竟如同他眼眸一般,像是预示着什么不详,频率极快的闪烁着赤红的光泽! 此为,战星。 素不起眼,不为常人所知,却是……悠关天下。 随着这颗不起眼的星星的异常,本是浓郁的夜中都莫名多了浓浓的压抑气息,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而东渊四公主那处,滚滚的红烟,比之之前几次都更加热切而激动地翻腾着,恨不得即刻就挣脱而出! 冰棺附带的阵法早已显了型,将她生生拦住,可不知为何,那阵法竟是比之寻常弱了些似的,只能堪堪将那红烟困住,却再镇压不住,任由她在里面肆意汹涌的翻腾叫嚣着! 她一边剧烈地翻滚着,一边如同魔咒地在心中呼唤着,心中的狂热只叫她疯狂! 和风引穹做交易失败了又如何,哈哈哈,老天都是帮她的! 慕心凝,你困不住我!你也护不住你后代! 这个男人马上就要疯了,她有十足十的把握,这个男人,一定会同意和她的交易的! 慕亦弦本就虚弱至极,地道路又不平,那急促的一声一声在脑海里催促的声音,更是让他心急如焚,只恨不得飞过去! 不管是什么交易,只要阿靖能活着,他都可以答应! “快来啊,我可以帮你救活她……” 慕亦弦脚下一个踉跄,却是将怀里的人越发安稳的抱紧,他控制不住地一分一分收紧力道,眸子的疯狂与血红更加一分一分肆掠开去! 同时,夜幕之上的战星也越来越急促地闪烁,越来越鲜红,仿佛浸了血,要生生滴落! “什么……交易!”慕亦弦忽的沉沉自喃了一声! 红烟处,滚滚翻腾的越发猛烈,甚至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疯狂,“杀了北弥所有皇室,杀了他们!!” “北弥……所有皇室?”慕亦弦双眸里肆掠的疯狂与赤红刹那停顿了片刻,脚下疾驰的步子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阿靖,也是北弥皇室!! 那灵虫却好似知道他心中的迟疑,更加急不可耐地催促道,“杀了北弥所有皇族,我就能破开骨钉之阵,她现在已经死了,只要杀了另外两个北弥皇室,我就可以出来救活她了!那时,她再活过来,于我再无影响!” “你,不想救活她么?我可以帮你救活她,让你们再不受生离死别之苦,让你们执手相伴,白首与共……” 后面这一句,那灵虫换成了无比诱惑的声音,好似许了他一个无比美好的梦境,让他双眸炽热而疯狂,不受控制想要沉沦……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第三百二十六章控心,闻人越现 聂成祈随着惊楚和连安王追赶至此地时,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双仿佛浸了血,充斥着铺天盖地的杀意的赤瞳,跳跃在眸子里的红光,仿佛血液在燃烧! 而这一刻,这铺天盖地的杀意,全全是针对他而来! 聂成祈不可抑止地浑身一僵,只觉一股寒意顷刻间从头到脚,透体冰凉。 可他不懂,明明只是转瞬的时间,为何,东帝竟对他有了如此不容错认的杀意! 如果他不曾理解错,东帝,应该是他生母的弟弟吧…… 为何,竟想杀他?! 可不待他有机会问个清楚,甚至在他刚刚站定的那一刹那,刺骨的杀意已经随着寒冽的剑风直直向着他的脖颈而来! 慕亦弦鲜红如血的眸光里没有哪怕一丝的犹豫,仿佛眼前所站的人,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而不是他四皇姐留于世间唯一的血脉。 这一刻,在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救活阿靖! 只要能救活阿靖,他可以背负任何罪孽! “东……”帝! 聂成祈骇然地惊呼了一声,声音刚逸出一个字,便被那冰冷至极的杀意生生冻僵! 好在慕亦弦此刻只有剑招,没了内息,聂成祈竭尽全力的侧身一躲,剑风擦过他的脖颈,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而他自己因为地道的狭窄,躲无可躲,狠狠摔倒在地,再难躲避下一招! 慕亦弦从抬头锁定聂成祈到出招,不过在一息之间,连安王和惊楚尚来不及阻止,聂成祈便已经狠狠摔落在了地上! 而随后,便是更加果断地一剑,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聂成祈被浓浓的杀意锁定地再难动弹,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带着浓浓的不解,带着沉重的惊疑,却也带着无可奈何的苦笑与认命…… 他知道,他躲不开了,那近在咫尺的剑风,明明还未刺破肌肤,却已经给他带来了窒息的压迫,可他心中,却充斥着浓浓的不甘和遗憾…… 不甘死在……亲人的手中…… 如若早知会是这种死法,方才还不如不顾长……皇姐的执着,自裁于那凹缝之中,也许……也许还能让皇姐有机会活着…… 他躲无可躲,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双眸,随着剑风刺破衣衫,冰冷的剑刃碰触到温热的胸口,一股反射性地寒颤随着切肤的痛楚,一同汹涌袭来! 下一刻,就是必死的结果了吧! 聂成祈心中一阵叹息,也做好了心脏被贯穿的剧痛,可他静候了许久,竟是除了胸口被划破的微痛外,再无其他撕裂剧痛! 他犹疑不定地终于睁开了双眸,却见眼前,慕亦弦的身影僵立在他面前,颀长的阴影将他全全笼罩住,由他手所执着的剑尖正抵在他的胸口,浅浅的血痕顺着剑刃滑动滴落,可那前一刻还疯狂的仿若失去理智的红瞳却紧紧闭着。 他僵立在原地,仿佛失去了意识,可那单手抱着宣绫靖的举动,却安稳的没有半点晃动。 怎么了? 聂成祈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疑问,正想问问惊楚和连安王,却见那二人一脸的惊愕,比他更为茫然疑惑! “东帝……怎么了?” 聂成祈忍痛地皱着眉,从慕亦弦的剑下躲过,扶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可慕亦弦却一直僵立在原地,再没有其他举动,竟是当真没了意识! 前一刻还杀意猎猎,红瞳如魔的慕亦弦,此刻安静的让他们统统觉得极不真实。 连安王和惊楚这才回过神来,却同时摇了摇头,而后,却又同时看向了另一处。 那里,正是之前,闻人越突然陷入了发呆的地方。 惊楚还记得,当时他低唤了数声,都不曾唤醒西殊太子的神智,便没再理会。 可他更记得,刚刚他们追赶至此时,西殊太子尚还安然无恙,可一眨眼间,那人竟是半跪在了地上,而在他脚下,是一块浸红的土壤,泛着浓浓的血腥气。 最为关键的是,闻人越发生异样之时,就是慕亦弦僵立不动的那一刻! 千钧一发,生死存亡间,一人毫无预兆口吐鲜血,一人莫名其妙忽然僵住,这才让聂成祈得以存活! 惊楚和连安王刚想走过去扶起闻人越,却见那人飞快抬了眸,琥珀色眸子里竟是和慕亦弦一样,隐隐泛着红! 同时,那人急喝道,“别动!” 聂成祈、连安王和惊楚三人同时僵住,刚提起的脚不由得又缓缓收了回去,眉宇间的疑虑却如同阴云一般越来越重! 闻人越瞳孔中充斥得红色,与慕亦弦那一种近乎疯狂的充血并不相同,反而像是超负荷运功后的反噬。 同时,他眉宇微皱,神情冷静,无端显出了一股比之寻常更为老练更为稳重的凛凛气魄,甚至,还有一股无法言说的神秘感,可同时,他眉眼间似乎又氤氲着一股浓浓的愁叹与伤感,仿佛经历了无数的春秋与岁月,沉淀成了习惯。 连安王下意识地眯了眯瞳眸,只觉眼前这西殊太子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可他细细探究片刻,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闻人越却再一次神情严肃而认真地提醒了他们一次,“别乱动!” 而后,就势盘膝坐在了地上,他闭上了双眸,像是在调息休息,再无其他举动。 连安王和惊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厚的疑虑。 可渐渐,他们竟是发觉那盘膝坐在地上调息的西殊太子,竟不知何时,和慕亦弦一样,气息平和,失去了意识一般。 在他盘膝坐下之后,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口翻落了出来,剔透明亮之余,还有几丝浅浅的红痕游走其中,而在那剔透的表面上,隐隐还刻着生辰。 连安王一眼便认出了此为何物——皇族的生辰(身份)玉牒! 他们试探了唤了数声,都迟迟没有回应,才叫他们确定了闻人越和慕亦弦一样,都怪异地失去了意识。 若是桑莫在此,若是宣绫靖还活着,必然能够一口道出眼前的情况——控心之阵! 没错,在外界天幕的战星似滴血一般越来越殷红、越来越急促的闪烁之时,在慕亦弦近乎疯魔执剑要取聂成祈性命之际,一直不知为何陷入了深思的闻人越乍然清醒了过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激活了控心之阵,直接将慕亦弦的心神摄入了阵法之中。 这才,形成了他们所见的,慕亦弦双眸紧闭,一动不动,失去了意识的一幕。 而此时此刻,在连安王他们眼前失去意识的闻人越,正是进入了他所布下的控心之阵中! …… 慕亦弦早在被摄入阵法的那一刹那,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可眼前的不对劲,去让他那干涸死寂的心都隐隐遏制不住的雀跃跳动,让他不愿清醒,让他宁愿沉溺其中。 因为,在他眼前,他想杀的人不见了,可他怀中那失去了心脉的少女,竟是活了。 她笑颜如雪,清透纯净,她朱唇似火,艳艳动人,她明眸如星,诱人沉沦。 她安安静静地倚在他的怀里,两人的心脏贴在一处滚滚地跳动着,节奏渐渐合到一处,无比的默契而美好。 控心之阵,摄人心底所念幻化成形。 “阿靖,别再离开我……”他面色冷峻而霸道,将人紧紧扣在怀中,双手发颤地越来越收紧的力道,直想将人揉碎在他的骨血中,让她再无处逃离。 “宣绫靖”微微吃痛,却笑得越发欣然与满足,她伸手紧紧回抱住慕亦弦,嗓音轻柔而诱惑,“好,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就在这越来越沉醉,越来越美好的梦境中,一道冷冽的嗓音忽然传入了其中,“东帝,醒醒!” 慕亦弦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置若罔闻,只越发执着地搂紧了怀里的人。 来人,正是闻人越! 一进入幻境之中,闻人越瞧见那被慕亦弦紧紧抱在怀中的少女,眉宇不禁先是一愣,拂过一丝浓浓的思念与怜惜,随后,才正了正神情,冷声提醒道,“东帝,这是幻象!!” “东帝,这是控心之阵!!” 闻人越一连提醒了三声,慕亦弦才终于从怀中那少女的身上抬起了视线。 二人对视的那一眼,闻人越神情不禁怔了怔,因为,慕亦弦的那一双眼,瞳眸赤红,透出一股浓浓的窒息与妖魔感,可却再没有半点疯狂与迷失,反而是极为清明的冷静。 只一眼,他便知晓,慕亦弦早已知晓这是幻境,可他更可以笃定,慕亦弦竟是宁愿沉迷,哪怕仅仅只是幻境。 而随着慕亦弦视线的移动,他怀中的少女不禁也瞧了过来,那精致的五官,与宣绫靖如出一辙,眉眼处的神情,在顾盼流转间,更是无比神似。 明明知晓这是幻象,闻人越一瞬间,却也是失了神。 他眉宇间,情不自禁地泛起了微波,潋滟流转,似淳淳不绝的春水,悠久而绵绵,仿佛已经流淌了无数的岁月,沉淀着浓厚难言地怜爱与怀念。 如此明显而露骨的深情,从未在闻人越眼里出现过,仿佛要将他所注目的人,生生融化掉。 慕亦弦一瞬敛了剑眉,深邃的眸底,波澜幽幽,探究的视线细细落在了这副神情的闻人越身上片刻。 良久,他神情寂然莫测,却忽的,沉冽开口,“你不是他,你是……西帝?”明明是一个问句,却被他说的笃定至极。 第三百二十七章残念,一体双魂 此世的闻人越,尚未登基,断断不可能称之为西帝,能被称为西帝之人,唯有——上一世的闻人越! 慕亦弦的一口道破,西帝闻人越微是一怔,旋即才又露出一丝复杂,顿了顿,无数复杂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东帝,别来无恙。” 听闻西帝闻人越的话,慕亦弦的视线不禁滑落到了怀中之人的身上,眸光深邃而悠远,仿佛透过眼前这人看向了别处。 别来无恙? 阿靖她…… 如何……才能无恙…… 慕亦弦没有接话,眸子的神情越发死寂,红光却越发暗沉。 就连外面夜幕上的战星都已经不再闪烁,反而像是沉淀了下来,红的越来越暗沉,越来越压迫。 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各地百姓们只能感觉一股浓浓的难以纾解的气闷、压抑与烦躁,还有一种难以言喻、又毫无自知的恐慌悄无声息在心底蔓延,以为即将变天,雷霆风暴酝酿中。 幻境中,西帝闻人越却是神情一惊,忙的出声阻止道,“东帝,冷静!万万不可迷失神智!” 可慕亦弦丝毫没有反应,一双眸子微垂,定定瞧着怀里的人。 “宣绫靖”好似被他灼灼眸光瞧的满是羞敛,情不自禁埋了埋头。 慕亦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轻柔地落在那温热的脸颊上,怎么也不愿相信……阿靖她……已经死了…… 前不久,阿靖她的脸颊也是这样的温暖,笑容也是这般的明艳啊……就连害起羞来,也似那刚爬上枝头的桃花,生机勃勃啊…… 怎么会……就这样离开他呢…… 那才是幻境吧,直击他心底最深处恐惧的幻境吧…… 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真实的吧…… 指腹的触感,是这样的柔软温热,少女明眸里的潋滟,是这样的旖旎又绵绵,这样的她,怎么会是幻境,怎么能……只是幻象呢? 西帝闻人越瞧着这副神情的慕亦弦,终是敛了敛眉,按捺着万般的不忍与怜惜,生生击溃了眼前的幻象! 眼前的少女,倏忽化作无数的光点,慕亦弦的手半悬在空中,久久没有放下,余热似乎还在指尖缭绕,失落感不经意间便浸满了思绪。 可随着他的自欺欺人被打碎,随着他如此小心祈求的希冀被幻灭,他眸子里的暗沉顷刻化作了漫天的戾气,无声地汹涌着、叫嚣着,让他把眼前这毁了他希望的人就地诛杀! 杀气阴冷的肆掠着,慕亦弦一双暗沉的红瞳,仿佛要滴出血来! 他明明没有了内息,明明虚弱无比,可这一刻,好似都不见了,他握着剑的手骨节一寸一寸泛着白,随着内息的肆虐,青筋暴露鼓动。 他剑刃一挑,寒冽的冷光自剑尖滑到剑尾,剑风凛凛,顷刻,便已经逼进了了西帝闻人越! 西帝闻人越堪堪躲开,但不知为何,他竟是比之慕亦弦还要虚弱般,只堪堪躲开一步,呼吸便急促沉重了起来! 可眼见慕亦弦一击不中,又一剑袭来,西帝闻人越深吸了一口气,终不再躲闪,反倒是定定盯着他,急声又笃定地道,“我会救活她!” 呼的一声,剑风的啸声随着剑尖抵在他的脖颈之时戛然而止! 在西帝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慕亦弦整个握着剑的手,都在忍不住的颤抖。 他死寂又绝望地眸子里仿佛倏忽透进了一道光,将那暗沉的红芒都隐隐驱散了不少。 他几度嗫了嗫薄唇,仿佛生怕自己听错了,沉默良久,他才终于寻到自己的声音般,沉沉问道,“当真?!” “绝无虚言。”西帝闻人越神情严肃,果断地回道,一双眸子剔透得仿若琥珀,透着无比祥和却又看不懂的色泽。 “要如何做?”慕亦弦更加沉声的追问道。 西帝闻人越却忽然有些怔忪的晃了晃神,不知想到了什么…… 片刻后,他才幽幽地道,“其实,当初助阿靖与东帝来此世之时,连姑娘就曾说过,阿靖的命劫是定数,借助灵虫之力来此,最多也不过是走到阿靖上一世的命陨之时……我当时便想,哪怕是让阿靖只能再多活数年时间,让你们能真正地在一起数年,不再受那折磨挣扎之苦,也总归是好的……” 他眉宇间忽的浮现浓浓的怜惜与悲伤,“却没想,此世,阿靖竟会命劫提前而至,也许……这就是逆转命数的代价吧……” “当初,连姑娘与我说过……那些之后,我本以为,此生再不会相逢,没想到,竟有如此离奇缘术。” 说着,他的手中忽然幻化而出一枚玉牒,竟是与那外界他袖口边滑落而出的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在他气数被妄动、诅咒之时,我竟在此世出现了一丝意识残念,被强行牵引在了这生辰玉牒中。” “而残念的苏醒,我才发觉……你们这一世,其实并非真实,乃是……借助了我的残念所化,我的这一丝残念,是维系你们这一世与上一世命数呼应的唯一连接点,只要我这一丝残念消失于此界,你们就能挣脱原本的命数,破而后立,将此界化为真实。” 一连说了好些话,西帝闻人越的面色隐隐更是苍白了些,眉宇间都浮现了几丝疲倦。 可他微微缓了口气后,却神情微沉,继续道,“东帝,你是随同阿靖而来,命数多变,在此世中,命对战星,主天下战祸,命数未转移之下,一旦你失神入恶,天下必将战祸四起……若阿靖得知你因她而让世间战火四起,民不聊生,她就算复活,怕也心愧难安……” 最后,他才声音一沉,仿佛灌入了内息,回荡在空间中,振聋发聩,“东帝,清醒过来!” 慕亦弦瞳眸下意识一凛,随着西帝话语之时,他眸子里的暗红本就已经在隐隐闪烁,等到西帝那有意加重的最后一句,慕亦弦心神一震,瞳眸里的暗红顷刻间消散殆尽,只剩下了无边无际如同子夜雾霭的幽深。 黑瞳如星子,深邃又莫测。 而随着他眸子里的暗红消散,天幕处,那已经暗红的滴血压抑的战星竟也渐渐变淡了光泽,不过转息,便恢复了起初那不起眼的微光。 外界的夜色中,莫名而来的浓重压抑窒息感又莫名的消失了,早起的百姓们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想地开始了一日劳作的准备中,完全不知一场即将到来的大劫他们安然无恙的度过了。 “咳咳!”西帝闻人越忽然不堪负荷般的剧烈呛咳了起来。 慕亦弦不禁微皱了眉,道:“你怎么了?” “无事。”闻人越挥了挥手,喘息声却明显沉重了更多,“此地只有……封寂大阵,我所布置的控心,只能基于本有的阵法,借助阵源术力,封寂太强,对我来说,反噬就太强。” “出去再说!”慕亦弦挂念宣绫靖的安危,立刻道。 西帝闻人越却深吸了一口气,急道,“不可!若不借助封寂之力,我……也救不了阿靖。” “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控心之阵是摄人心神入阵,阿靖如今最难之处,便是……没了心神,心神不在,只能强行拉她肉身入阵,她若不入阵,我无从借力相助!” 慕亦弦自是立刻便听懂了他的意思,立刻道,“需要我做什么?” “我会在你身上,以风水引魂之术,以你为媒介,强行招魂,以寄灵之法,让阿靖之魂暂寄你之心神,随你一道进入控心之阵中!但强行招魂,最为维持一刻钟,绝不容闪失!双魂一体,负荷极重,痛楚也……” “好!”不等西帝闻人越说完,慕亦弦便已经果断了应了声! 不管是什么样的痛楚,不管是什么样的代价,比起失去阿靖,都难抵十之一二! 他想救活阿靖的决心,从不会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动摇! 西帝闻人越顿了顿,明白慕亦弦的意思,加之他能感受到自己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便也没再多言,立刻正色道,“那好,我会送你出阵片刻,待招魂之后,再将你拉入阵中!” 慕亦弦没再多言,只坚毅无比地点了点头! …… 地道中,因着闻人越的那一句别动,连安王、惊楚和聂成祈一直僵立在原处,定定的注视着这失去意识的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二人的气息同时一乱,意识竟是恢复了过来! 他们同时神色一动,面露安心之色,可不待他们说话,那清醒过来的慕亦弦却轻柔如视珍宝地将宣绫靖缓缓扶着墙壁坐了下来,而后,他自己又是再一次闭上了双眸! 自从出了控心阵,先前被隔绝的灵虫的诱惑与催促之声又毫无间歇地响了起来! 可慕亦弦却丝毫不再动容,心静如水,因为,正如西帝闻人越所言,阿靖她……绝不愿看到世人因她陷入水深火热的一幕。 东渊四公主那处的灵虫因为莫名的一段时间的感应失效,本就已经暴躁狂怒至极,此刻终于感应到后,那人竟是一理也不理她,不禁让她更是狂暴叫嚣,使得那整个山洞都隐隐震颤着! 正如这灵虫之前所言,骨钉之阵是无念融合了北弥先帝之血所布,血脉之力加持,若不彻底灭绝北弥皇室血脉,骨钉之阵便永存不朽,直到十五年期满之时! 而慕亦弦他们当初在冰棺幻境里所见,风引穹在那冰棺前研究了数段时间之时,便是这灵虫与风引穹定下交易,让风引穹助她灭杀北弥皇族。 结合当初所见以及先前那灵虫交易之言,慕亦弦已经足以推断出,为何当初东渊太后会告诉让他知晓四皇姐的死状,让他知道他四皇姐惨死于北弥皇室之手! 不过是想借他之手,灭了北弥皇族血脉!太后,怕也是为了风引穹吧,也许,她都不知风引穹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时至此刻,这一切都已经微不足道了,他所想要的,不是这一切恩怨原委,仅仅只是想要他心中的那仅有的一份执念与牵挂好好活着。 阿靖,等我! 第三百二十八章希望,就在远方 慕亦弦离开控心阵的那一瞬间,西帝闻人越也瞬间脱离了出来,而后,不待丝毫迟疑,等慕亦弦一安置好宣绫靖,他便迅速取出了龟壳、铜钱等等风水法器来。 在摆弄这些风水法器的这一刻,他的倦意似乎越来越重,本是明亮的琥珀色瞳眸都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可在表面的那一抹黯淡之下,在他的眸底,似乎又静静流淌着一抹别样又柔和的流光,温暖、欣喜、满足又感怀怅然……诸多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随着映入眼帘那少女的身影而时起时伏。 慕亦弦却已经敛聚了所有心神,静候着他所说的招魂寄灵之术。 西帝闻人越时间本就紧迫,更是丝毫不敢迟疑,当即动作越发加快,不过几息时间,他面色就已经惨白的透明,就连眉眼都彻底黯淡虚浮了起来,可纵然如此,他眸底却始终有着一团难以熄灭的光,支撑着他继续下去! 而随着他的虚弱,慕亦弦那处瞬间便感觉如坠三尺冰窖,刺骨的阴冷寒气无孔不入般的钻进了他的肌肤,好似要将他的骨头一寸一寸生生冻碎! 慕亦弦体内肆掠的内息时至此时虽然随着消散已经减轻了许多,可如此无处不在的彻骨之寒却让他的面色顷刻间更见了几分惨淡。 随着这一股不同寻常的彻骨之寒,更有一种如同脑袋被挤压和撕裂的痛楚在毫不留情的摧毁着他的坚持! 慕亦弦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额上的冷汗竟是比刚刚内息肆掠最为强势时更多! 冷汗成串,滚滚滴落,而他的身形更是颤抖的摇晃着,压抑的闷咳声一声接一声响在着低矮悠长的地道中。 甚至,咳声越来越重,身子颤得越来越厉害,薄唇已经血色尽失,旁人不知地寒冷与剧痛之下,他幽深的瞳眸都已经痛的有些失了神采,全凭一股执念于毅力堪堪支撑着! 西帝闻人越瞧着慕亦弦这副模样,心中不禁亦是焦急。 招魂寄灵,对于承受载体而言,无异于撕裂挤压灵魂的痛楚,慕亦弦早已在内息肆掠灵虫反击之下承受了诸多痛楚,耗费了不少体力,如今痛楚顷刻加倍,他的体力却早已消耗殆尽,若是不能在慕亦弦尚能坚持之时招魂成功,那阿靖……就真的…… 西帝闻人越眸色顷刻见深,心下越发焦急,虚弱的面上也浮现了浓浓的沉色。 近乎冲破承受临界的痛楚之下,慕亦弦早已觉得头脑轰鸣作响,仿佛要炸开的剧痛着,他早已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地,又已经坚持了多久,他心中仅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那就是——坚持住! 哪怕是死,也一定要坚持住! 他狠狠的咬着牙,额上淋漓的汗水浸湿了一块地面,苍白的面色不存丝毫血色,仿佛一戳就会破。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就连西帝闻人越面色也一分一分消失了血色,眉眼虚浮地仿若下一刻就会无力的闭上。 惊楚、连安王和聂成祈皆是面露疑色与忧色,他们状况的糟糕,实在难以让他们不担心,可他们眉宇间坚毅决绝、严肃认真的神情,却让他们不知为何不敢出声打扰。 终于…… 就在西帝闻人越与慕亦弦状况已经差到了极致再难坚持之时,闻人越眉宇间终于汹涌而出一抹狂喜之色,而慕亦弦骤然闷哼一声,仿佛在那一刹那承受了极其难忍的剧痛,他似有所感的倏忽睁开了眼眸,那双眸子神采因为痛楚竟是涣散的可怕,半晌没有对上闻人越所在的方向! 西帝闻人越自是明白慕亦弦心系的问题,当即盘膝坐下,飞快变幻了几个动作! 而后,在连安王、聂成祈以及惊楚的眼中所见的,便是那二人又同时缓缓合上了双眸,不久,本还虚弱轻颤的身体竟是再无一丝动静,就连气息都莫名其妙趋于了平和。 就仿若和方才失去意识了一样! 连安王眸色见深,不由出声试探了唤了好几声,皆是无人回应后,他才肯定,眼前这二人定是又失去了意识。 而听闻连安王出声轻唤后久久无人回应,惊楚和聂成祈自是也发现了问题所在。 不过,顾及于先前闻人越提醒的那一句别动,再加上那二人莫名奇妙地失去意识、清醒又失去意识,他们三人相觑几眼后,都不曾轻举妄动。 因为他们相信,眼前这等情况,慕亦弦和闻人越的举动绝对是事出有因。 …… 控心阵中。 西帝闻人越一见招魂成功,便抓紧时机触动了慕亦弦身下的阵眼,迅速将慕亦弦又引入了控心之阵中。 在阵外时,慕亦弦终于忍不住痛楚闷哼一声时,他眼中露出狂喜之色时,正是招魂成功之时,可招魂之后,最为关键的问题,却是能否成功带入控心阵中。 所以,此刻一入阵,他便双目紧张至极地盯着慕亦弦那处。 成败……在此一举! 慕亦弦睁开眼时,眸子的涣散都还未彻底恢复,片刻之后,才终于看清眼前之人。 可他眼眸中一清楚映入人影,他便按捺不住耐心地焦急追问道,“如何?” 在阵外时,他只能感觉到一股又一股阴寒至极又伴随着碎骨削肉的极致痛楚,对于情况如何,他根本感觉不到,如何能不急! 西帝闻人越眉宇微柠,神情严肃,他并未开口回答,反而是一指戳在了慕亦弦的眉心,随后,拿着铜钱与龟壳的手更不知做了些什么,飞速落在了慕亦弦脚下四周! “……天地之势,聚之风水,化之需劫,渡往真界!凝!” 西帝闻人越口中飞快的默念着什么,直到最后一句,才郑重地厉喝出声!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他气血再无一丝留存,就连在控心阵中的意识身形都瞬间变得透明,半隐半现,他身形抑制不住地在轻颤,好似一缕青烟,正在渐渐消散! 对比之下,他那双琥珀色眸子一扫黯淡,明亮地极其耀目,仿若启明星那般,冲破黑暗,指引光明! 他眸光闪烁,带着无从形容的期待和紧张,视线一瞬不瞬落在慕亦弦身前的一块空地处! 西帝闻人越不说话,慕亦弦更是心神紧绷,不知他究竟成功与否,也只好随着他的目光,视线紧紧落在那一片空地上! 一息…… 两息…… 五息…… 十息…… 足足十息短暂又漫长的时间过去,他们所瞧之处仍旧没有半点动静,哪怕是一丝风都不曾有。 西帝闻人越本是半隐半现的身影已经只剩一个透明的轮廓,仅剩那一双琥珀色眸子最为清晰,却已经漾满了紧张和焦虑! 慕亦弦见状,面色沉冷如冰,心弦更是已经崩到了极致! “东帝,记住我的话,你命应战星,万万不可……” 就在西帝闻人越已经近乎绝望放弃地的准备开始劝说慕亦弦不要因为阿靖的死而失去理智之时,他们眼前所盯的这一片空间终于出现了一丝气流的波动,仿若吹来了一阵风,他们眼前本是虚无的空间里忽的渐渐浮现了一个身影。 仿佛是谁在洁白无瑕的宣纸上作画一般,娇俏妍丽的轮廓最先被勾勒了出来,而后才是一笔一笔用心的描绘神采。 眼前的身影随着慕亦弦与闻人越记忆中的模样,一点一点浮现了惊艳绝世的容颜,风华无双的眉眼,翘挺如琼的鼻梁,樱红润泽的唇瓣…… 让他们二人已经跌入无边地狱的心瞬间雀跃欣喜的忍不住想要欢呼! 阿靖! 这是阿靖! 这是他们——不忍放手的阿靖啊! 哪怕是与死神相搏,他们也不忍放弃的阿靖啊! 慕亦弦一颗死寂的心都忍不住地在颤抖,两次生不如死的失而复得,让他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淡漠! 于是,他终于遏制不住地扑拥上去,想要将那人狠狠抱在怀里! 可触手,却是虚无的一片,让他眸底毫不自知地淌过了一丝慌张……这一刻,他清清楚楚感觉到了自己的心底,怕…… 他怕……这又是一场梦境…… 一场让他跌入更深的绝望中的折磨…… 西帝闻人越此刻已经消散地近乎再也辨不清轮廓,唯有那双流淌着柔情与想念的眸子,让人知晓他还存在着。 瞧见慕亦弦如此近乎“草木皆兵”的慌乱,西帝闻人越眸子里终是划过了一道叹息。 他的视线定定落在那越来越清晰的人影身上,爱怜、不舍、温暖与欣喜就这么再无遮拦地全全溢出。 心神间,一时感叹不已…… 能让素来沉稳、泰山崩于前皆面不改色的东帝慕亦弦变得如此患得患失、风声鹤唳,怕也只有阿靖一人了吧。 阿靖,这一世,你们一定要好好走下去,不负我的一片好意…… 一定啊! 随着心绪渐渐平和,西帝闻人越眸子里的神情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琥珀色温润的光泽流转在眼底,仿佛要将眼前那渐渐清晰的少女一分分刻入骨子里。 可他身形的消散,没有丝毫的停歇,他却咬着牙再坚持,甚至在心神一分一分向上天祈求着,让他再多坚持一会! 终于,宣绫靖整个身影全全清晰的浮现了出来,仿若一个真人站在了眼前,湖蓝色的长裙逶迤拖地,墨缎长发随风轻舞,双眸闭合的容颜显得无比沉静而美好,直让人想要好好守护一生。 慕亦弦也终于成功地将人紧紧扣在了怀里,不再是一个难以触摸的虚影。 真实触碰到眼前那人的一瞬间,肌肤相触的指尖按捺不住的在颤抖,让他越发用力地将人抱紧,仿佛无论抱得多久,都远远不够! 西帝闻人越瞧着他如愿将宣绫靖扣入了怀里,不由垂头瞧了瞧自己已经虚无的看不见的双手,神情间不禁拂过一丝失落。 他就是想摸一摸她,也已是奢望了。 而等她醒来见上一面,就更是……毫无希望了…… 心中看见她成功出现的喜悦顷刻被别离之绪所充斥,西帝闻人越敛了敛干涩的眉眼,感受着自己消失在即,不由伤感地叹了叹气,目光再也不舍从那尚未清醒过来的少女身上移开。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多看哪怕一会儿,他也心满意足了…… 能有这个偶然的机会再遇见她一次,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东帝,阿靖如今魂已重凝,一离开控心之阵便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不过,毕竟她是已经生魂离体过,以招魂之术而回,有所损伤,怕是不会即刻清醒,离开控心之阵后,切记寻个风水明秀之地,以天地风水之力为她温养!也许数天半月,也许一年半载,切勿……放弃!” 察觉自己真真切切已经再没有时间,眉眼前的画面都在渐渐模糊之时,闻人越不由沉了声音,提醒道。 他知晓慕亦弦绝不会放弃,哪怕是等上十年,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好似唯有如此他自己才能安下心来。 话音落下,随后,他的嗓音却忽然放得很轻很轻,仿佛要无声无息便深入人心。 “东帝,照顾好她!”代我一起…… 语意未尽,他整个人便已经彻底消散不见了踪影,轻风一缕,吹散气息,仿佛从不曾出现,从不曾离去…… 虚无的控心阵空间随着他的消散,也渐渐褪去了幻境。 一晃过去,慕亦弦睁开了双眸,眸前,是他心底的执念。 他顾不得一切,踉跄着身子摔坐在宣绫靖的身前,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狈,立即伸手探住了她的脉搏,那一霎,他连呼吸心跳都生生屏住了,只为不错过她的生机…… “怦!怦!怦!” 从指腹传来的跳跃感,仿佛一声一声清晰至极的声音,丝毫不落地撞入了他的心底,感慨万千的微痛感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雀跃,将他全全淹没其中,让他一直刻意按捺着的心跳与呼吸也渐渐随着节奏开始恢复了生命的跳动! 他把脉的手就势将人扣入了怀里,虚弱之下,他只能堪堪倚着墙壁才足以维持坐姿,直到真真实实地触感自胸口传来,才让他真真切切确定,这不是梦境! 阿靖,还活着! 盘膝坐在另一处的闻人越也渐渐清醒了过来,他首先瞧见的,便是从他衣袖滑落出来的生辰玉牒,此刻竟是四分五裂地碎落在他的衣摆上,而那碎片之上,竟是干净剔透的再无一丝血痕杂色! 奇怪了…… 但这一丝怪异并未让他多想,当即便落在了慕亦弦与宣绫靖那处! 瞧见宣绫靖已经获救出来,他眉宇间不由地涌出了一抹欣喜,可随后,才不禁一疑,更是奇怪,他们刚刚……不是还在挖地道么? 阿靖……阿靖师妹,还有连安王他们,怎么已经出来了?! 可不待他问个清楚,便见慕亦弦满眸沉寂中,却流淌着一丝复杂与满满的感激之意,虚弱狼狈的坐在地上,却对着他,沉沉道了一句,“多谢。” 一谢他让他来到此世,二谢他牺牲意识,救了阿靖。 闻人越不明所以,却没有寻得到机会问,慕亦弦已经招了惊楚扶他出去。 闻人越瞧着慕亦弦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心中疑虑不禁更甚,可目光落到那仍旧被他稳稳扣在身旁的那道少女身影时,他心口莫名一缩,极其陌生的伤怀之感倏忽漾满了心头,可却一晃而过,恍如幻觉,他想细感,却早已无处捉摸。 他摇了摇头,将这一丝莫名抛入了脑后,才追着他们向着地道外走去。 他们走出地道时,夜色早已褪尽,熹微的阳光已经稀稀疏疏照进了密林,柔和的光晕笼罩着大地,仿若一片生机勃勃,美好安宁。 慕亦弦微微仰头瞧了瞧天空,一洗如镜,清澈地仿佛阿靖的眼睛。 许久不见的明亮刺得他眼眶微红,可他唇角,眸底却毫不自知地漾着笑,笑得满心感激。 终是一切无恙,终是悬心落地。 阿靖,还在他怀里…… 希望,就在远方。 他会珍惜,会等她醒来的那一天,无论多久,此生愿矣…… 他回头瞧了一眼闻人越,幽深的眸底,漾着几许复杂,斟酌片刻,却也没再提及,也许,是不想此世的闻人越也落入上一世同样的困境。 他怎会不知,上一世的闻人越对阿靖的爱,从不比他少。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对错,没有多少,更没有退让! 一生执着,便是如此。 …… 慕亦弦虽未提及西帝闻人越,另有一人,却也知晓,那便是……连悠月。 凝洄族中,那一道娇小的身影孤零零的漂浮在池塘水面上,双眸紧闭,面色苍白,可在西帝闻人越消失地那一刻,她双眸却倏忽睁了开来! 那一双眼眸里,浸满了悲戚,还有丝丝泪光氤氲着,而她茫然呆愣地仰望着天空,仿佛也已失了魂落了魄,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天空里仿佛出现了西帝的虚影,温润地眉眼里也终于如她期待那般只剩下了她一人,他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她便欣然地探出了手去…… 凉薄的空气缭绕在指尖,仿佛在嘲笑她的幻想…… 怔怔回过神来,她才茫然呆愣地垂下手来,喃喃自语一句,“殿下……你终究还是为她…放弃了一切……” 再也……见不到了…… 叹声落下,她悲伤的合上了双眸,池塘里本是静静地水流忽然急湍了起来,仿若在她的身旁有一个旋涡,全全向着她涌流而来,而她,就在这涌流之下,慢慢……沉入了池底……再不愿醒来…… 第三百二十九章恍惚,不知岁月 两年后,无睨山。 此刻正值春盛,草木郁郁葱葱,昨夜又刚下过雨,空气格外的清新。清晨的山顶,笼罩在薄薄的朝气云雾里,显得无比静谧又悠远。 可在这份悠远遁世的宁静中,无形里总有一种沉重的悲伤缠绕其中,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这一份伤感落寞氤氲此地已经足足两年,浓郁的仿佛早已渗透到了此地的一草一木中。 而这一切,皆是起源于两年前,慕亦弦将昏迷未醒的宣绫靖安置在了此处。 当初满是断壁残垣、破落残败的山顶如今已经生机勃勃,草木繁盛,小屋错落,无比宁静美好,却独独少了那一人的苏醒,让此地的美好风光无人欣赏,只存悲戚。 这两年来,慕亦弦近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此地,每年顶多抽空回东渊月余,黑铁卫的事情大半都交给了惊楚,朝堂之事,更是全全委托于了静穆王与连安王。 而他自己那本是冷寂淡漠的性子越发敛得深不见底,冷得如同一块寒冰,相隔甚远都能感觉到那彻骨的寒意。 宣绫靖就躺在那一排木质的小屋里,容颜惊艳,肤若凝脂,呼吸平和,神情安详,唇角隐约还能看见两年前那一丝满足而无憾的诀别浅笑。 乍看上去,没有半点不妥,可偏偏,就是醒不过来。 而这一日,正是慕亦弦每年回东渊月余的时日,昨夜,他在宣绫靖的床榻前守了整整一夜,却又和以往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孤寂落寞地度过了一夜,唯有那静静躺了两年的宣绫靖和屋外噼里啪啦的雨声陪着他。 天刚放亮时,他便无比轻柔地为宣绫靖擦拭了脸颊,深邃的瞳眸宛若两轮旋涡,藏敛了无尽的深情在其中,他的动作无比娴熟,像是捧着一块宝玉,两年间的重复举动,哪怕是再过陌生,时至今日,也足以娴熟。 最后,他念念不舍的在宣绫靖的额上落下一吻,才终于迅速离去。 以最快的速度回去,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回来,陪在她身边,等着她醒来。 以前,他对上一世的记忆仅仅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观看了一遍,可在两年前,西帝为救阿靖残念消失之时,他的脑海里竟也慢慢恢复了上一世的记忆,不再是走马观花的旁观者角度,而是真真切切如实的感受。 他还记得,上一世,他以一国江山许她盛世红妆,可偏偏,那一袭红妆成了他们诀别残像。 这一世,他无时无刻不再等着她醒来,等着她与他一同完成上一世的承诺。 这两年来,他每每回到东渊,并不仅仅只是处理东渊的政务,更是在一点一点按着上一世的模样,修缮着东渊皇宫的边边角角,想让皇宫的角角落落都和那芳菲池一样,变得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说他大兴土木也好,说他铺张浪费也罢,他不过只是想等阿靖醒来时,一切都是美好。 如今,正是惊楚来报,已经按着他的意思修缮完毕,他赶着回去,便也是要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不足。 可如今,一切都已修缮完好,阿靖为何还不醒来呢…… 他疾驰在马匹上,却不敢再深想,自从当初西帝闻人越告诉了他悠关战星之事后,他便尽力控制着他的情绪,哪怕是为了阿靖,他也不愿在她醒来时,看见是一个战火纷飞的世界。 …… 无睨山顶上,因着慕亦弦的离去,就只剩下了傩娘一人在此看护。但山脚下,却早有一千黑铁卫将此山守得密不透风。 此地本是素鸢在照看的,只是一年前,尉迟晔终于如愿与素鸢成了婚,如今素鸢已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宣弘璟便让傩娘来了此处。 傩娘为了北弥,为了先皇之令也耗尽了一生年华,宣弘璟着她来此,也是想让她休息休息,不再操劳。 这两年间,游历在外的桑莫也曾回来过,也以阵法之术研究了数段时日宣绫靖昏迷不醒的原因,最终发觉与阵法无关后,才又离去继续游历。 关于他师父的问题,慕亦弦也告诉了他当初凝洄阵内所发生了事情,得知他师父最终因为慕天城和那祭司放弃了执念之时,他也终于放下了一片心事。 而闻人越,两年前从地道离开后,将宣绫靖送回无睨山陪同了月余后,便回了西殊继任了西殊帝位,他虽不在无睨山,但问询情况的信却是每月中旬都是如期而至。 一个多月的时间很快便又流走,无睨山顶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寂寂的悠闲山景,空无生机的小屋,只是春意似乎变淡了些,要转入夏季了。 宣绫靖仍旧毫无变化地躺在床榻,不知岁月几何,仍是那样安详无忧的神情,仍是唇角那一丝浅笑如花。 傩娘如常地端进来一盆温水,绞了手帕,正准备为宣绫靖擦拭脸庞,却忽然,手抑制不住的一颤,瞳孔都情不自禁地狠狠一缩,只想确定方才所见,是否是幻觉。 因为刚刚,她好像看见长公主闭着的眼睛动了一下,不,她一定看见长公主的眼睛动了!一定的! 她呼吸都毫不自知地屏住了,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了宣绫靖的眼睛上。 可她凝了良久,却再无一丝动静,让她眉眼里的喜色都一点一点黯淡下来,然而,就在她彻底失望之时,那一双眸子竟是又动了一下。 习武之人对于气息更是敏感,那一刹那,傩娘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长公主的内息有了变化。 仿佛平静的湖面忽然迎来了一阵凉风,吹皱了一池安详,湖面忽然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潋滟,无比美妙。 而她的心也情不自禁随着这波澜壮阔起伏不定,欢喜雀跃期待着。 直到那一双熟悉又明媚的眸子终于睁开,风华熠熠,惊艳了春花秋月,傩娘才终于想起了呼吸,深吸了一口气,喜极而泣道,“太好了,长公主您终于醒了!终于醒了!” 宣绫靖只感觉脑海里昏沉沉的,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此刻醒来,神思还有些恍惚,便听见那一声惊喜地声音响在了耳畔。 她循声抬了视线,顿了顿,才从刺眼的光影里辨出那人,“……傩娘?” “是,是奴婢,长公主您觉得怎么样?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傩娘欣喜地回着话,发觉她眯眼的举动,飞快将门扉合上,只留下浅浅的光晕从缝隙里透进来。 宣绫靖这才感觉眼前舒服了些,不禁扫了扫周围,才又问道,“这是……哪里?” 可她话音还未落,才刚刚被傩娘合上的门扉毫无预兆地被再次推开来,强盛的光影一瞬都打入了屋内,宣绫靖下意识地眯了眸子。 可门口处,那推开门的人影却仿佛呆住了,愣愣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静。 来人,正是匆匆从东渊赶回的慕亦弦。 他本是挂念阿靖,才日夜兼程疾驰而回,却怎么也没想到,推开门的那一瞬,看见的会是这两年来,已经在他脑海里重现过无数次的画面。 幻梦成真,他一瞬呆震,激动、欣喜、感激、痴狂,种种交织成团,让他不知所措,不知岁月时光。 宣绫靖抬头看去,逆光下,那道人影仿佛被渡上了一层光晕,面容完全看不不真切,可那熟悉地身影,却还是第一时间就让宣绫靖眼眶一热,尚未反应过来,话音便已溢出了唇齿,“阿……弦?” 这简短的二字,仿佛一声惊蛰,轰然响在了早已惊呆在门口的那人的耳畔,唤回了他的神思,也唤回了他的思念! 风一般刮过,慕亦弦已然站在了床榻边上,他幽深莫测的眸子里,此刻如同风起云涌,波澜壮阔,他浑身按捺不住的激动轻颤着,他薄唇咧了咧,似乎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难以成说,让他只能猛地一把将那人扣入了怀中! 真切又温热的柔软感从胸膛处传来,才让他心中不再慌张,让他确定,眼前这一切不是他期待无数次又落空无数次的奢望! 宣绫靖被他紧紧扣在怀中,更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他那跳的极快的心脏和那轻轻颤抖的身子。 慕亦弦的拥抱,因着激动有些失了力道,宣绫靖微微吃痛的咧着嘴,唇角却是情不自禁地逸着纵容又满足的笑。 她抬起手来,缓缓环抱住那紧紧抱着她,害怕她再一次消失的人,想要给他更多的真实感,却哪知,她这一举动,仿若一颗点燃的情香,一瞬浸满了慕亦弦的胸腔,慕亦弦带着几分急促又喜狂的气息不由分说附在了她的唇上! “唔……” 宣绫靖轻微滞了滞,慕亦弦却仿佛早已在一片狂喜中失了神智,只知道掠夺她更多的气息,侵占她更多的吐息,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他安心,才能让他确信,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两年的思念,在一次一次的期待与失落中,早已如狂,如今一见,轰然爆发。 他霸道地紧紧扣住她,撑着她的腰肢,撑着她的头,一分一分将她与自己贴合的更紧更紧,恨不得融进骨血里,再不让她接触半点危险,再不让她有半点机会离他而去…… 旖旎的气息瞬间在屋内蒸腾而起,傩娘早已识趣地退了出去,扣上门扉,将这时隔两年的思念与重逢之喜留给了他们二人…… 第三百三十章道谢,酒醉如梦 餍足过后,慕亦弦抱着宣绫靖出来之时,已经到了下午。 宣绫靖面颊红润,神情倒是多了几分疲倦,蜷缩在慕亦弦的怀里,正浅浅睡着。 傩娘见状,没有打扰,甚至有意避开,不想打扰他们二人。 这两年来,东帝对长公主如何,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东渊的国聘之礼早已下到了北弥,只等长公主醒来。 眼见着二人终于能够耳鬓厮磨,傩娘自然不会不识趣。 宣绫靖倒是吩咐了她将她醒来的消息也传一份到南乔,不论是阿九还是聂成祈,也都在期待着她醒来。 等到了傍晚之时,他们二人的亲昵无间终于还是三位来客所打破。 这三人,正是收到傩娘传信的宣弘璟、尉迟晔与素鸢。 宣绫靖瞧见素鸢时,视线一下子便落到了素鸢那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再看尉迟晔那小心翼翼的举动,自然明白了他们二人终是成了,不禁道了句,“恭喜。” 再瞧见宣弘璟那明显成熟了不少的面庞,不禁欣慰地笑了笑,“弘璟,又长大了。” 宣弘璟瞧见自己的皇姐终于醒了过来,还如以往一样温柔地与他说着话,不禁心头一涌,热泪满眶,恍惚如梦。 他这情绪一乱,素鸢怀着孩子情绪更是容易触动,本是强忍着的泪水刹那就流了下来,惹得尉迟晔手忙脚乱地为她一边擦拭一边劝着,生怕伤了孩子什么。 宣绫靖眉眼不禁更柔了些,轻轻擦掉了宣弘璟眼角的晶莹,才打趣道,“你呀,都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看惹得素鸢也伤心了,要是这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个爱哭爱闹的,可不得怪在你身上……” …… 宣弘璟、尉迟晔与素鸢三人在此呆了两日,在慕亦弦越来越沉冷的面色下,那三人才终于识趣地离开了,就连傩娘,都被他“吓”走了。 一时间,这山顶倒真成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宣绫靖身子还未大好,还需调理,慕亦弦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赶走那四人的第二日,竟是把无崖子前辈请了过来,亲自为她调理身子。 瞧着无崖子前辈那一脸看她不顺眼,又分毫不差地照料着她的身子,甚至没有暗中动点小手脚戏弄戏弄她后,她才一脸好奇地问慕亦弦道,“阿弦,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无崖子前辈这么实实在在的尽心……” “我抓了况晋函。”慕亦弦一脸淡然的道。 “啊?!”宣绫靖先是一脸惊疑,旋即才又敛眉笑了笑,窝在慕亦弦怀里摇了摇头,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不可能,你若是抓了况公子,依无崖子前辈快意恩仇的性子,直接对我下毒要挟你放人了。” 随后,她不由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才又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答应她若是在一月之内把你的身体调理好,就给他一颗烛心镯里可解百毒的药,让她研究。” 宣绫靖顿了顿,这才“哦”了一声,目光不由得看向了自己的手镯上。 阿弦手镯里的两枚药丸用尽了,但她手镯里,尚有两枚,当初本是准备给尉迟晔一枚,但况晋函师徒将他的阵毒解了,便没再用,留一枚以备不时只需,给无崖子前辈一枚研究,倒也不错。 这一个月,他们二人便在山顶上耳鬓厮磨了整整一个月,无崖子前辈也按时地完成了约定,拿到那可解百毒的药丸后,她终于爆发了积攒了一个月的不满,冷冷对着他们二人哼了一声,看着慕亦弦将宣绫靖抱在怀里的亲密举动,别有意味地提醒道,“年纪轻轻,小心身体!” 而后,扬长而去! 独留下那二人,默然无语…… …… 养好了身体的宣绫靖终于离开了无睨山,而她所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云府,慕亦弦自是再也不想和她分离半步,寸步不离地跟着。 在前往云府的途中,宣绫靖偶然碰见了连悠月的大哥连引肃,可交谈几句后,她才发现,连家根本再没有连悠月这个人的存在,在连引肃的记忆里,他确实有一个妹妹,却在年幼时意外身亡了。 连引肃的话,让宣绫靖神情瞬间染上了伤怀。 因为,这让她联想到了慕亦弦曾告知她的事情。 当初她刚刚醒来时,听闻已经过了两年,三年之期在即之时,当即便是担心灵虫噬体期限。 而那时,阿弦便将上一世的阿越师兄出现的事情全全告诉了她。 阿越师兄说,这个世界,并非真实,而是他的残念所化,所以按着他固有的记忆,他们的时间只能走到三年后她跳崖而亡的时间点里,想来,这也是灵虫噬体的缘故。 而只有他的残念消失了,这个世界才能彻底变成真实,她的的命劫消失,灵虫噬体便也消失了。 宣绫靖知晓这一切原委时,心情很是复杂,她想,也许这就是师父当初所占卜到的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转机吧。 若不是阿越师兄的残念偶然附着在了闻人越的生辰玉牒上,巧合之下恢复了神智,这一丝转机便真如师父所言,难以捉摸了。 那一刻,宣绫靖不知是该感叹天机玄妙,还是该感激阿越师兄…… 而此时,见宣绫靖情绪一瞬有些低沉伤感,慕亦弦自是知晓她想到了什么,不由替她和连引肃寒暄了几句,便迅速离开了。 到达云府时,宣绫靖才整理好了心绪,可在云府里,她不仅见到了云凌老将军,竟也见到了素鸢与尉迟晔。 上次因为慕亦弦地强行“赶”人,他们没来及细说,此刻,宣绫靖才知,两年前,素鸢在尉迟晔的提议下,认了云凌老将军为义父。 尉迟晔此举,让宣绫靖不由一声感叹,她也知晓尉迟晔此举的用意,让云凌老将军有个牵挂地活下去,总归是好的。 尉迟府如今也就剩下他一人,还不如都在云府里住着,让云府里也热闹些,让云凌老将军也有个牵挂。 对于当初在山腹中,殷杬所提到了尉迟将军的死因,宣绫靖并未多说,让尉迟晔心里认为自己父亲是死于忠义,总比那般憋屈的死在殷杬手上要好得多,毕竟,殷杬已经死了,就算要报仇,也已经报了。 至于殷杬的下场,她还是在山顶耳鬓厮磨的那一个月里,听阿弦所说的。 殷杬炸了山,根本没有提前给他自己留条后路,他和李轻歌死在了一处凹缝里。 阿弦他们本没有准备寻找他们,还是云凌老将军听说了山腹之事后,才请他尽量将殷杬的尸首寻到。 听阿弦所说,黑铁卫找到他们的时候,李轻歌正紧紧地抱着殷杬,怎么都掰不开。 宣绫靖不禁有些感叹李轻歌的一腔痴情终白付,如果不是她眉眼太像澜夫人,也许也不会有如此无疾而终的情劫吧。 想到李轻歌,宣绫靖不禁便想到了李世旋,那般剔透玲珑的人,不知如何了。 宣绫靖看望云凌老将军之时,并没有问及澜夫人他们上一辈的恩怨,不管殷杬当初在山腹里如何说,宣绫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云凌老将军对澜夫人的情意,绝不会是假的,至于他们上一辈究竟是如何,还是留给他们上一辈去斟酌。 看望了云凌老将军后,宣绫靖便又去为阿玦上了炷香,对于香案上又多增加出来的一枚无名牌位,不用多想,也知晓是为何人而立。 澜夫人、阿玦、蔺翔、殷杬…… 上一辈的恩怨,也终究归于尘土了。 …… 在北弥呆了数月后,这期间,聂成祈也赶了过来,同时也带来了阿九的书信,瞧了瞧书信,宣绫靖不禁笑出声来。 两年未见,阿九竟已经怀上了第二个孩子,如今正是因为身子重,临盆在即,才未能亲自赶来。 聂成祈既然到了北弥,宣绫靖自是也好好让宣弘璟与他聊了聊,聚了聚,毕竟如今世上,他们一脉,也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不过如今聂成祈在南乔倒是被聂君厝委以了重任,实在离不得太久,呆了半月有余,便也告辞了,道日后时日尚长,总有再聚时。 宣绫靖送聂成祈离开后,又在北弥呆了半月有余,最终才决定启程前往西殊。 她醒来的消息,早已传信到了西殊,她此刻赶去西殊,并非是报信,而是……有些事情,若不当面,她实难心安,哪怕,那并不是上一世的阿越师兄。 有些事情,她不曾告诉阿弦。 在她昏迷不醒的那两年里,她并非完全浑噩,而是飘飘荡荡,看见了好多好多。 而她所见,皆是上一世,有关阿越师兄。 包括他和连悠月的相识,包括他们的重生此世…… 恩情太重,如山压顶,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如何面对,才会拖了数月之久才决定启程西殊。 到达西殊时,是阿越师兄亲自在皇城门迎接的他们,瞧见她果真醒了过来,闻人越也满是欣喜。 闻人越满是欣喜,可宣绫靖却是满心复杂。 心不在焉用完了晚膳,宣绫靖终究还是撇开了慕亦弦,约了闻人越一见。 风亭中,宣绫靖话滞在唇齿,实在不知如何开口,直到敬了几杯酒,她才借着酒意开了口。 “师兄,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死而复生两次,让我和阿弦,终有善终。 后面的话,宣绫靖没有再说出口,而是在心中默默念着,仿佛看着眼前的这个阿越师兄,她心里的这些话也能传到上一世的阿越师兄耳中。 闻人越愣了愣,似乎没懂宣绫靖的深意,许是他也有些醉了,反应迟钝了许多,他撑着眼皮摇晃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兄妹,一家人,不必言谢。” 听见闻人越的这句话,宣绫靖一直以来如山压顶的重量终于释然而空,压力散去,她也终于不负酒力,醉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一章寻踪,上世恩情 在宣绫靖醉倒的那一刻,慕亦弦便从旁的假山里走了出来,而本是醉态熏熏的闻人越神采清明,哪还有半点醉意。 瞧见慕亦弦的现身,闻人越似乎早有意料,没有半点惊讶,反倒是目光落在慕亦弦身上片刻,才道,“东帝的内息,彻底没了?” 他能感觉到,如今的慕亦弦,体内确实再无半点内息。 “足够护好她。”慕亦弦的答非所问,让闻人越微是一愣,旋即却忍俊不禁,他倒从不知,东帝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 东帝莫不是还把他当做情敌,以为他这一句,是在质疑他无力保护阿靖? “是是是。阿靖以后,就拜托东帝了。”闻人越笑着回道,直到话音落下,才忽然郑重地作揖拱了拱手。 见他神情郑重认真,慕亦弦不由也敛了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果断道,“放心。” 说完,慕亦弦便将已经醉的趴在酒桌上的宣绫靖抱了起来,起身正要走,却又忽然顿了顿脚步,别有深意地淡淡道,“听说,西帝近年来,一直再寻桑莫的踪迹?如今阿靖醒了,西帝有何所托,不妨问问阿靖。” 闻人越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慕亦弦会和他说这些,目光落在那被慕亦弦抱在怀中的女子片刻,才温润一笑,大方洒脱,“那就要辛苦东帝几日了。” 他本意是打趣几句,意在说他要麻烦阿靖数日,那就只能让东帝忍痛割爱了,却哪知,慕亦弦忽的回过头来,探究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了他的面上。 慕亦弦定定凝着他,感慨瞬息涌现。 眼前这一世的闻人越,与上一世的他,瞧着阿靖的眼神,明显是有不同的。 他还记得,地道中醒过来的上一世西帝,瞧着阿靖的眼神,深深浓情自心底而生,仿佛能溢出水来,仿佛跨越了无数的时间空间,沉淀地早已成了一坛淳厚的酒,无从压抑,无从剥离,他的付出,他的深情,哪怕是互为情敌的他,都只能尊敬,而无从言语相冲,让他放弃。 但这一世的闻人越,明显没有上一世陷得深,尚能抽身而退。 也或许,是因为宣绫靖早已告诉了他上世之事,明确的告诉了他,她还爱着慕亦弦,他才早已心生了成全,不再让自己有其他幻想…… 又或许,是别的人别的事的出现,终究还是拨动了他的心弦…… 慕亦弦淡淡地敛了敛眸子,深邃的光泽在夜色中越发幽深莫测,他微虚着眸子,莫名有一股气息蒸腾而起,他凝着闻人越,视线沉凝,似乎,又穿透了闻人越,看向了别处。 他薄唇轻动,却吐字如咒,“放心,我会寸步不离陪着她。”再也不会放手,再也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闻人越眸色微深,转瞬又恢复如常,温润笑了笑,未再吱声,瞧着慕亦弦走远,他才从袖中取出一块剔透明亮的生辰玉牒来,这已并非是两年前四分五裂的那一枚,可这枚生辰玉牒他是以同样的方法重制,却再没有出现当初的血痕。 而他垂首瞧着着玉牒,良久,直到慕亦弦抱着宣绫靖的身影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他才温润一笑,笑意深沉默然,隐约,听他呢喃道,“他会听到的……” 他不是愚人,虽无人与他验证,他却也能猜到了些什么…… 更何况,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血痕的消失,他每每摩挲着这生辰玉牒时,总能……看见一些有关“他”和连姑娘的事…… 偶尔恍惚,他都不知,这究竟是“他”的残余记忆,还是连姑娘残留于此的执念了…… 所以方才,阿靖师妹的那一句道谢,他其实明白究竟是何意,可他只能装作不懂,让阿靖师妹可以轻易释然,不再将上一世的那些记挂在心头。 也正是隐约看到了这些,他才终于明白当初在山腹之时,连悠月那一句脱口而出的“那你为何又不惜数十载性命要帮她……”究竟是指什么。 …… 慕亦弦抱着宣绫靖离开了风亭,一直到离开了风亭的视野,慕亦弦才发现,宣绫靖窝在他怀里,无声的哭泣着。 慕亦弦没有吱声,就一路抱着她,走在夜色中,遮掩着她的哭泣。 直到,那一句闷闷地声音从他胸口处传来,“阿越师兄……阿越师兄他……死了……” 一声发出,便仿佛打开了闸,再难收住。 幽幽地声音,悲伤沮丧地响在他的怀里,响在着微凉的夜色中。 “在我昏迷的那两年中,我的神思好像回到了上一世里……” “我看见……阿越师兄他和悠月一起帮我们来到了这一世,烛心镯里的灵虫的灵力不够,是悠月耗费了大半的灵力,而阿越师兄为了以记忆成界,牺牲了六十年的生机……” “六十年啊……人这一生……有时候六十年就已经是一辈子的事了……” “阿越师兄他明知道自己必死,还是让悠月送我们来了这一世……悠月在那一世守着他走到了尽头,不愿与他分开,才又寻到了这一世,走入了阿越师兄所化的记忆世界中……” “灵虫寿命太久,悠月她来这一界,其实,是来寻死的……她是想在我三年之限应劫时,随着世界的消失,去陪阿越师兄的……” “也许,之前的那一丝残念,是阿越师兄仅存在这世界的生机了,却又为了救我……” “……” 宣绫靖窝在慕亦弦的怀里,许是几分酒意,一刻不停地倾诉着,嗓音也喑哑地浸满了悲伤。 慕亦弦早已看出了她心中有事,尤其是在前来西殊的路上,更是心事重重,只是当时阿靖不提,他便也没有探究,如今听着阿靖能将这些全部宣泄而来,而不是再继续憋在心中,他心心里,也终于稍稍安心了些。 听着阿靖所说的这些,其实,他守着阿靖醒来的这两年,随着记忆的恢复,也猜到了不少。 当初断崖边,西帝告知他前来此界寻阿靖之时,那说话的诀别珍重语气,那时他未曾看出,但经过了地道那一次,他又怎会辨别不出。 那时的西帝,分明是已心有死志,无比坚决。 六十年年华,转瞬便逝,他作为承受恩情者,只能尊重。然而,若是换做是他,他也会做到那般地步。 情之入深,如何自已。 慕亦弦默然叹了一口气,瞧着低泣在他怀里,从未有过的脆弱的少女,不禁敛了敛眉,才轻声道,“那就帮西帝,进入凝洄族吧。” 闻人越探寻桑莫踪迹,无非是要寻到一条通往走入百回归心阵的阵眼之路。 阿靖既是满心愧疚,不妨,便帮帮他们吧。 无论是连悠月,还是闻人越,他们所承的情,都无从回报…… “入凝洄?”宣绫靖低泣声一停,疑声道,声音里还带着点哭泣太久的鼻音。 慕亦弦忙的扯过披风将她盖住挡风,才又道,“恩,西帝近年来一直在寻桑莫踪迹,我暗中也派人找过,但桑莫自从去无睨山看过你之后,就去游历了,半点踪迹都没留下。” “哦。”宣绫靖喃喃应了一声,颇有思量之意。 慕亦弦便也没再打扰,直到宣绫靖忽然惊醒一般,从慕亦弦怀中跳了下来。 一说起阵法,她终于不再是沮丧低沉样,眉眼熠熠动人,别有一番风华韵味。 “那要抓紧时间,我记得当初和桑莫研究百回归心阵时,曾大致研究过近年的内外阵阵眼距离,阿弦你可还记得,我当初说过,阵眼的位置是按着规律流动着,而算算时间,离如今时间最近的,应该只有不过两个月的时间,那时的内外阵阵眼的距离是在可深入距离内,若再往后,内阵阵眼距离会超出范围,怕是要等十年以上才有机会再同时触动内外阵阵眼,进入凝洄族!” 听阿靖如此说,慕亦弦不由地点了点头,若真是如此,这个时间,当真是要抓紧了! …… 决定了此法后,宣绫靖与慕亦弦隔日便直接告辞离去,直奔凝洄族那处树林而去。 起初,闻人越见他们离开还不知是为何,但半个月后,他突然收到了宣绫靖的一封书信,才知道他们那日急色冲冲离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信中,只字未提到连姑娘,只道是宣绫靖想将他们师父停在无睨山的灵体送回凝洄族落叶归根,甚至也唤了阿九,约他在一个月之后到达凝洄族那处树林一同为师父送别。 但他却知,阿靖师妹此举,定是事先知晓了他在寻桑莫之事。 他知,这是阿靖师妹表达愧疚的办法,他也知,他自己确实想再见连悠月一面。 阿靖师妹如此,也算正合他的心意。 连悠月,守了“他”上一世,又来了这一世,呆在他身边那么久,他只想再去见一见她,问一问她,她把他当做了谁,她可曾只把他当做他? 闻人越眉眼闪了闪,提了良久的笔终于落在了纸上,应了宣绫靖的邀请。 而后的一个月里,闻人越处理政务越发的废寝忘食,提拔官员更是大胆魄力,西殊的朝堂百官都不知自家帝王这是怎么了,又有些担心他龙体吃不消,多番上书劝阻。 闻人越却统统置之不理,甚至越发认真的处理政务,不给自己留半点空闲时间去休息,去想些其他的事情…… 直到一月期满,闻人越点了几位稳重的顾命大臣,暂代朝政,离宫而去,众位朝臣才略略放心,原来前段时间皇上那般用心政务,是为了离宫一段时间西殊不出乱子…… …… 第三百三十二章沉睡,再入凝洄(一) 数日后,东渊,百回归心阵外。 这一日,天有些凉,还飘着朦胧淅沥的雨花。 宣绫靖早在等候阿九和闻人越前来赴约的时候,就已经亲自返回了无睨山一趟,将他们师父的灵体请到了此处。 此刻,阿九与闻人越尚未到,宣绫靖与慕亦弦站在临时搭建的草亭中,草亭中央放着的,便是无念老先生的灵体,四周则是惊楚带着黑铁卫守着。 南海镇颜珠散发着浅浅地幽蓝光泽,静静挂在无念老先生的脖子上。 宣绫靖定定望着那南海镇颜珠,不禁有些出了神。 这一世,她第一次见到南海镇颜珠的情景,还当真让她难以遗忘,因为,那也是她发现阿弦手上有烛心镯的情景。 初来此世时,她满心只余无奈跳崖时的挣扎与不舍,更是揪心于阿弦的自欺欺人与痛楚矛盾,那时,她便想,哪怕是重活了这一世,她与阿弦便是只做完完全全的敌人,也好过再重蹈覆辙,生不如死。 却没想,那意料之外的烛心镯的出现,却将她故作的冷漠与坚定全然打破。 再后来的这些事,哪怕是时至今日,她都感觉好似一场梦,真真切切的美梦,让她欢喜,让她珍惜。 可一想到这场美梦,全全是阿越师兄牺牲了自己为她所造就,她心口忍不住酸涩的难受。 自从听到阿越师兄曾有一丝残念留在这一世,她心中不禁更有了一个抹不去的遗憾,如果那时她是清醒的该有多好,让她再见一见阿越师兄,该有多好啊…… 想到这些,宣绫靖眉眼间不禁浮现了一抹伤感,却在下一秒被眉心处的一抹轻柔温凉唤回了神思。 抬眸,对视而上的便是那一双深邃却又浓情的黑瞳,熠熠如星,眼波潜藏于眸底深处不露于表,显得总是那般孤寂淡漠,疏离傲然,却总在对上她时,情不自禁流露出那一丝丝柔情与温暖。 “阿弦……”宣绫靖忽的感觉有些累,顺势靠近了慕亦弦的怀中,听着那一声一声贴近的心跳声,她才感觉心底稍稍平静些。 慕亦弦知晓她在伤感什么,只好轻轻搂住了她,道,“他为你的牺牲,我们自该铭记,自该愧疚,却万万不能心怀悔意,为他不值,因为,这是他心中最有价值的事情。” “我知道。”宣绫靖闷闷回了一句,“我只是在想,没能见到阿越师兄最后一面。” “他见到你了,对他而言,便够了。”慕亦弦轻轻拍着宣绫靖的背,轻声安抚道。 宣绫靖神情一黯,心底不禁更加复杂,她自是明白慕亦弦这句话的意思。 她被困山腹时,那般拼命地势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所求的不也是再多看阿弦一眼吗…… 同样的心境,她又怎会不懂阿弦此话的意思,可正是因为明白,她才更加难受…… 阿越师兄对她……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回报…… “阿靖!”就在宣绫靖神情黯然之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夹杂着十足的欣喜的声音。 宣绫靖一听便已知晓了来人的身份,不禁飞快整了整面色的神情,才漾着一抹笑意回过头来。 “阿九,你们到了。”来人正是赴约而来的阿九,宁姝浅,当今南乔帝后,还有两年过去了,仍旧对阿九寸步不舍得离的南乔君上,聂君厝。 宣绫靖瞧着聂君厝握着阿九的手,眉黛间不禁浮出了几分打趣之色,迎上去道,“本宫可不记得,有邀请南君啊……南君这不请自来,怕是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聂君厝丝毫不脸红,反倒是改牵手为抱,伸手揽在了阿九的腰间,甚至,还“嚣张”地挑了挑眉。 等到慕亦弦也随之走了过来时,聂君厝才总算意识到了自己也是一国之君,恢复了不少威严之色,与慕亦弦互相拱手见了礼。 宣绫靖早在南乔时就已经见识过了聂君厝的“厚脸皮”,不禁笑了笑,没再接话,反倒是目光在阿九脸上打量了会。 两年未见,阿九为了人母,有了感情的滋润,面上的神情都柔和了不少,不再是那般冷冷清清了。 宣绫靖不禁也为阿九找到了归宿感到开心,见慕亦弦和聂君厝浅浅交谈着什么,她才引着阿九前往停着师父灵体的草亭中走去。 听阿弦说,在她昏迷的这两年,阿九也早已回无睨山看望过她,祭拜过师父,所以此刻,倒也不再像当初初闻师父离世之时那般悲恸难忍。 她们二人静静站在她们师父的灵前,神情不由还是黯淡了下来。 只要看着师父,她们脑海里就不禁回想起当初无睨山学艺之时的岁岁年年,点点滴滴,师父那时的慈笑和蔼,记忆犹新,可人,却已不再。 二人一同说着笑着回忆着当初的愉快幸福,说着说着,不禁眼眶都红了。 而阿九却忽然跪在了无念的灵前,重重叩了九首,才神情认真的道,“师父,您放心,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这个世界,只要我们还活着,就绝不会乱!” 宣绫靖眉眼间拂过一丝了然,不禁也跪在了灵前,重重叩了首,许诺了和阿九一样的话。 是了,如今这天下,只要他们还活着,这四国,绝不会出现战乱…… 师父为护天下运道而亡,哪怕是为了师父,他们也不会让天下出现战火。 …… 及至晌午,霏霏细雨停了,闻人越才终于及时赶了过来。 他自是先给他们师父叩首见了礼,才问起百回归心阵的事情来。 宣绫靖也不卖关子,见人到齐,便直接将人一起带入了百回归心阵的外阵之中。 让阿九、闻人越和聂君厝暂且先等着后,宣绫靖和慕亦弦便如当初的办法一样,一人踩着外阵阵眼,一人踏入了阵内,寻找着内阵的阵眼来。 她传信给阿越师兄和阿九时,只是大致推算出了阵眼的位置,而这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位置自是有稍许变动,她还未细测,不过阵眼移动的规律她差不多已经全部了解了,要寻到内阵阵眼,自是不难。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宣绫靖便点了点慕亦弦的手心,示意她找到了。 二人退出来后,宣绫靖便先指点着聂君厝和阿九激活了阵眼,而后,才又指点着惊楚带着几名黑铁卫抬着师父的棺木也进入了阵眼之中,最后,他们三人才一起消失在了阵眼之内。 再次出现在凝洄族,眼前的一切景象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是有些村民看到忽然出现的“大批”人马,不禁防范地高呼了起来,“有人闯进来了!快,通知祭司大人!” 宣绫靖一行没有动,不一会儿,那熟悉的祭司便在众人村民的引路下,径直赶到了此地。 看到是他们时,那祭司不禁顿了顿,才道:“原来是你们,再次入村,是有什么……”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便停住了,因为,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一副棺木上! 因为有着南海镇颜珠,棺木并未封上,祭司一眼便看到了棺木中的人,自然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不由得,那祭司的面上满是感慨,“终究还是……回来了,落叶归根啊……” 见那祭司已经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宣绫靖正要开口让那祭司提供一处地方,却哪知,那祭司已是率先开口道,“这边走吧。” 说着,那祭司吩咐了那些村民先行回去,才引着他们向一处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闻人越便发觉,这条路好像是他当初躲入的那间地底有暗室的屋子附近。 回想到当初暗室里所见,闻人越不禁指着那茅屋的方向开口道,“那里以前,是师父的居所吗?” 慕亦弦的目光却忽然看向了另一处方向,那方向正是当初他们初入这凝洄族时,他与阿靖所躲的那间屋子,目有回忆之色。 而那祭司顺着闻人越的手瞧了瞧,才点了点头,神情间感慨不禁更深了些,“是啊,那是这老家伙以前的住所……可惜了,已经荒废了三十多年了……” 听到荒废了三十多年,宣绫靖不禁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能问问,师父的夫人,是如何离世的吗?” 因为,她听阿弦说,当初在这凝洄族中,这祭司曾为了劝阻风引穹,提到过他母亲的死。 那祭司却忽然沉默了下来,一直再无声响。 宣绫靖以为他是不想说,便没再追问。 一路忽然无话沉默了下来。 直到到了一处比较偏的边界,那祭司才终于又开了口道,“就在这里吧。” 说着,那祭司似乎动了动手上的扳指,而他们眼前本是空旷的一片地方便忽然出现了一片墓地。 幻阵障眼法。 宣绫靖自是一眼看出了原因。 那祭司却忽然径自往里走了走,走到了一处无字碑前,才道,“这里吧,瞳月去世前叮嘱过,她的墓,若未能与他合葬,便永不刻碑,如今,也总算心愿落定,可以安息了……” 闻言,宣绫靖一阵感慨,不知师父这一段情究竟是怎样的,这位名叫曈月的夫人又是如何的一位重情女子…… 她脑海中更是忽然想起了那一句古话来,墓碑无名,魂难安息,黄泉难寻,便是说,若是墓碑无名无姓,哪怕是死了,魂魄也不得安息,甚至连黄泉路都寻不到,只能孤零零地在人间游荡。 师父的这位夫人怕是爱师父至深,才会留下这样一句遗言吧,哪怕是先走一步,哪怕是魂不能安息,无处着落,也要等到师父,珍惜最后的相伴机会,一起走那本应是阴森孤冷的黄泉路吗? 若真如此,怕是这黄泉路,也是温暖美好的吧。 宣绫靖不禁感慨地笑了笑,忽的想到她与阿弦多年以后,似乎也可以效仿一番,最后的路,也要一起走,也许下辈子,离得近,又走到一起了呢? …… 第三百三十三章沉睡,再入凝洄(二) 将他们的师父和曈月夫人合葬在一处后,宣绫靖与闻人越、阿九正斟酌着刻碑之事时,风引穹不知何时来的,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怔怔看着。 宣绫靖他们本就在商量刻碑之事由风引穹来更为合适,毕竟这是合葬墓,而并非只是他们师父的独墓,没想到就正好瞧见他了。 风引穹,或者应该称呼云继更为妥帖,毕竟风引穹只是他在外界的化名,云继此刻牵着慕天城的手,正站在一旁,慕天城的神情倒有些值得考量,好像有些懵懵懂懂,不似痴傻,可也不比之前那般全然清醒。 祭司似乎发现了他们的目光和疑惑,不禁叹了口气,解释道,“天城被三番两次改命,上一次险些应劫,终究还是没能彻底逆转命势了。不过比最初被送来族里好多了,只是心智会稍稍比同龄人弱一些。” 原来如此,难怪看起来并不像痴傻,却也不完全清醒。 宣绫靖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斟酌了片刻,还是走向了云继。 她站在云继对面,二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正当她开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云继反倒是率先开口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们先离开吧,剩下的,我会处理。” “好。”宣绫靖斟酌片刻,点了点头。 和云继短暂地交谈过后,宣绫靖便又走回了慕亦弦他们所在之处,和闻人越以及阿九说了云继的要求后,他们几人对着师父的墓重重叩了礼后,才离开了此地,只余下了云继与慕天城二人。 她相信,云继既然为了慕天城和祭司放弃了一切,那亲情在他心中便是无可替代的,他父母亲的墓,他必会慎重待之。 而师父,想必也会欣慰。 …… 一走出幻阵范围,墓穴之地便在他们眼前消失了踪影。 那祭司神情也有些低沉,没有多说什么,只引着他们外村落中央走着。 宣绫靖倒是几次三番地不着痕迹打量着闻人越的神色,见他迟迟没有举动,不禁蹙了蹙黛眉。 倒是慕亦弦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知她是心中有愧想要弥补,见闻人越又迟迟不开口问,心里着急,示意她切勿太过明显。 他们各有心思,唯独聂君厝见阿九神有伤感悲戚之状,一直有意无意地指着族内的各处风景想要分散阿九的注意力。 偏偏好巧不巧,他们此刻所站之处,正好能够看见那一方池塘,隐在稀稀疏疏的翠竹间,显得格外幽静。 “姝浅你看,那儿有个小池塘……” 后面聂君厝还说了什么话,宣绫靖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视线全全停留在了闻人越的脸上。 她听阿弦说过,悠月当初便是在这池塘处强行助他们离开,那池塘,便是他们当初的告别之地。 果然,一听聂君厝提到那处池塘,闻人越一直不变的眉宇间忽的闪烁了一下,再一抬眸,正好对上了宣绫靖那一双暗暗着急的眼神。 他不禁唇角微弯,心领神会。 他此行,本意便也是想见一见连姑娘,如今已经身处在凝洄族内了,又何必在犹疑呢? “祭司大人,不知连姑娘,恩,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无界,她现在何处呢?当时情况紧急,离开的太匆忙,如今两年过去了,不知她当初的虚弱,可修养好了?” “修养?”那祭司的反应倒是比他更加迟疑,愣了愣,好似才明白他在问什么,目光缓缓也望向了池塘那处,道,“这我倒不太清楚,不过啊,自从你们离开后,无界就再没出现过,后来偶然间,我们才发现她沉睡在那池塘里了,没法靠近,也许……是在修养吧……” “沉睡?”闻人越似乎没能理解祭司此话的含义,又似乎不愿相信,滞了滞,才犹疑地道。 难道是当初强行助他们离开凝洄族,送他们到达山腹最近距离的代价? 他不愿再深想,只能敛了敛眉宇间的复杂。 “灵虫濒临绝迹,具体什么情况,我倒也不大清楚,你们若是想去看看,便去吧。” 说着,那祭司慢慢停了下来,不再往前走了,似乎再等他们决定。 阿九和聂君厝此刻也看出来氛围有些不对了,倒是没有多问,也默默停了下来。 闻人越的目光倒是一直凝在了那池塘的方向。 宣绫靖见他久久没有回复,反倒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不由替他回道,“那麻烦祭司将这两位先带回去休息,我们去去再来。” 那祭司点了点头,便又在前引路了,阿九见宣绫靖如此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没去打扰,和聂君厝随着祭司先行离开了。 等到此地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宣绫靖才终于出声打断闻人越的沉思,道,“阿越师兄,走吧。” 等到他们到达池塘时,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果然看见了池底那一抹人影。 池水太过清澈,以致于他们站在水面都能将连悠月面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神情伤感,细长的眉微微蹙着,仿佛有着什么抹不去的忧愁。 她唇角微微下耷着,似哭非哭的模样,仿佛憋了满肚子的委屈和悲痛。 在她的眼角处,似乎还若隐若现着一抹晶莹,与池水混在一起,辨不太清是水还是泪。 她身上穿的,还是两年前那一套翠绿胧月袍,此刻浮在池水中,像是一片大大的荷叶,将她托在其上,整个人显得格外娇小又脆弱,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宣绫靖怔怔瞧了好一会儿,才从连悠月神情间的悲伤里回过神来,却见闻人越已经果断地跳入了池水中,正向着池底潜去。 可就在闻人越跳入池水的那一刻,整个池水仿佛受到了惊吓,本还平静无波的池水忽然滚滚旋转流淌了起来,而旋涡地中心,正是连悠月所在之处。 闻人越本想潜下去看看,可哪知,还没来得及,便感觉一股巨大的斥力将他往别处推着,怎么也接近不了中心。 他试了好一会儿,都无法靠近分毫,才不得不暂时放弃,回到了岸边。 此刻,他们才终于想起先前祭司的话里还有一句,“没法靠近”。 宣绫靖试着下去瞧了瞧,也感受到了那一股斥力,可她辩了辩,却并未感觉到有任何阵法的存在,实在无力相助。 她蹙着眉,刚走到岸边,便被慕亦弦整个人捞了上来,顺带还被披上了披风。 慕亦弦有些关切地瞧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顺手又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才淡淡道,“你才刚恢复,不可动用阵术,耗费心神。” 宣绫靖哪里不知他的担心,浅浅回了一个笑容,才有些无奈地道,“不是阵。” 虽然裹上了披风,慕亦弦还是怕她受寒,将她整个人紧紧抱入了怀里,目光幽沉地打量了自从闻人越和宣绫靖离开后又渐渐恢复了平静的池面片刻,才道,“应该是灵气护体,和内息自行运转护体差不多。” 慕亦弦体内曾有过灵虫,宣绫靖对他的推测自然不会怀疑,正要思量解决之法,却哪知慕亦弦竟是将她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二话不说便是向外走去。 “这是要去哪儿?”宣绫靖不明所以地愣了愣问了一句。 “你才刚恢复,不能受寒,先送你回屋,泡个热水澡。”慕亦弦说得理所当然,脚下的步子更是大步流星。 宣绫靖本想说先帮阿越师兄解决问题,可仰头瞧见慕亦弦那一双深邃似旋涡的眸子,她顿了顿,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明明担心她受寒,阿弦却并没有阻拦她下水去探情况,阿弦顾及了她的想法,她自然也要体谅阿弦的想法,更何况,阿弦也是担心她的身体。 而闻人越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去,整个人默默站在池塘边上,目光一直沉沉落在池塘里的那一抹倩影上。 这两年暗中寻找桑莫的踪迹中,他曾设想过许多连姑娘如今的状况,却从未想过那般仿若小兔子般活泼灵动、小心翼翼却又纯粹真挚的人,会变得如今这副安安静静、悄无声息的模样。 从摩挲生辰玉牒中所看见的“他”与连姑娘的幻象,再回忆他自己与连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承认,在他决意放下阿靖师妹后,他对她的无私付出,她的倔强依赖有过触动,而且是比他预想的还要深的触动。 他想过“他”的离去,会让她如何伤心沮丧,却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的决绝,毫无留念地陷入了沉睡中。 是从未想过他也许会来看她,还是觉得“他”离开了,她也再无牵挂? 她对他那般依赖,那般在意,那般保护,是因为他像“他”,还是仅仅只是因为他? 闻人越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可他看着那沉睡中仍旧神情失落伤感的少女,心绪满是纷杂。 闻人越忽然再次跳入了池塘里,池水再一次旋转涌动了起来,仿佛在那静静沉睡的少女周身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他隔在咫尺之距。 他凝着她的睡颜,神情恍惚迷离。 宣绫靖沐浴更衣后,再与慕亦弦回到此地时,所见的,便是这样一幅仿若要成雕像的画面。 宣绫靖刚要靠近,却忽然被慕亦弦抓住了手腕,她眉眼一疑,正要开口,这才察觉烛心镯竟在发烫,温度攀升地极度不寻常! 不足三息,已经烫得她肌肤生痛,见她忍痛皱眉,慕亦弦忙的将她手上的烛心镯褪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宣绫靖惊疑地盯着那在慕亦弦手中忽然红的发烫的烛心镯。 慕亦弦却是剑眉微凛,眸光深邃地看向了池塘中央,神情寂然,却别有所指般地沉沉道,“上一次烛心镯发烫,是在地道中,西帝出现之时……” 第三百三十四章相随,生死同在 宣绫靖似有所感地随着他的视线看向了池塘中央,却忽然,感觉空气中一阵细微波动,而后,缓缓地浮现了一道虚影来,而与之同时,本是汹涌的池水却忽然恢复了平静。 那道虚影与连悠月一模一样,就连那一套翠绿胧月袍也都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要说那一双眼睛了。 连悠月的眼眸从来都是纯粹干净的,仿佛一个懵懵懂懂的孩子,可那虚影的一双眼睛,却仿佛看穿了世事沉浮归于平静的透彻,还透着一股无形的伤感与落寞。 而此刻,她的视线正落在宣绫靖的身上,有些发怔,明显并不是在看宣绫靖,反倒像是因为她而唤起了什么回忆,思绪陷了进去。 这一番变故,让不管是宣绫靖、慕亦弦还是仍在池水中的闻人越都愣住了。 直到,那虚影忽然一声叹息传来,宣绫靖才惊疑不定地开口道,“悠……悠月?” 闻人越的眸光闻声闪烁了一下,琥珀色眸子里交织着犹豫与复杂,薄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却又无声地抿紧了。 倒是慕亦弦从头至尾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自从池塘中央如他预感地出现了异样后,他便淡漠地收回了视线,而后,幽潋如夜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回了宣绫靖的身上,浓浓的柔情在眸底深处涌动着,毫不关心将要发生什么,仿若这世上,他眼中,只剩下了眼前近在咫尺地那一抹倩影,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呼吸。 而那半浮于空中的虚影,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却又摇了摇头,怔怔地道,“是……也不是……” 似乎,她自己都还有些迷茫。 宣绫靖心头的疑惑不由更甚,可还不待她开口,那虚影的目光却又怔怔地转落到了慕亦弦的手心上,旋即,她手一招,本还放在慕亦弦手心的烛心镯便凌空而起,飞落到了她的手中。 而自从烛心镯落入了她的手中后,那虚影周身的气息便再难安宁地开始波动,明明无形,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似有一阵风,夹杂着浓的抹不开的悲恸,在那虚无缥缈的身影周围不停地吹着,而那虚影孤零零地随风飘荡沉浮着,是那样的脆弱又绝望…… 宣绫靖已经滑到唇边的话忽的滞在了唇边,不知该不该打扰她。 随后,他们便见那虚影垂头怔怔地望着那烛心镯,眼角忽的滑落了一滴晶莹,啪嗒一声滴在池面上,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随着那一圈一圈划开的波纹,自言自语的低泣低诉声也悄然从半空中传来。 “殿下,我若早知你会有一丝残念附与烛心镯,哪怕是耗尽灵力,我也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而去……” “是因为这样,所以在你恢复了神思,巧合借我血脉之力与命数的牵引下转附到生辰玉牒时,明明离我离得那么近,却从不出来与我相见,哪怕是告诉我一声,也不愿吗?” “你在最后消散的一刻才传念于我,让我好好活着,可是……殿下,我走入你的记忆界,只是想借由长公主的应劫之时,去陪你的啊……我从来都只有这一个愿望,你就让我愿望成真,可以吗?别责怪我不听你的话,好吗?” 忽的,她仰了仰头,视线遥望了一圈周遭,声音轻淡的好似梦呓。 “殿下,你的最后一丝残念消散在这天地间了,这个世界的每一处,都是你的气息啊,我来陪你,好吗?” 宣绫靖只觉一颗心揪痛的连呼吸都带了痛楚,她情不自禁地拧着眉,想要出声安慰些什么。 可话到嘴边,那虚影周身浓郁的悲戚,却让她感觉无论说什么,都难以安慰到她分毫。 那话中决绝的求死之心,她心知,无力撼动…… 唯有……尊重…… 宣绫靖心底一阵酸涩地叹息。 无界灵虫,无生无死,天命生死,“连悠月”生死由不得自己,乃是天命所归,所以她若想求死,便不能寻常理之路。 正如当初两年昏迷中,她飘飘荡荡所见,“连悠月”陪着上一世的阿越师兄一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才走入了这一世,而她所求,不是再见阿越师兄,不是与这一世的阿越师兄再续前缘,而仅仅只是想借她的三年后命劫,结束自己的性命,因为她知道,这一世的阿越师兄与上一世的他,终究不是同一个人了。 正是因为看见了她的执着与深情,宣绫靖才更能明白她的求死之心是如何难以动摇,心中只能无力的叹息。 可视线不经意扫到池底那仍旧沉沉昏睡着的连悠月时,她面上还是忍不住地浮现了一抹疑虑。 最初遇见连悠月时,她便曾觉得奇怪,上一世,她从未听说过连悠月这个人,当时只以为是她对连府的了解不太深入,可再加上之前偶然碰见连引肃时,连引肃对连悠月这个人毫无印象时,她才想明白,上一世根本就没有连悠月这个人。 那么问题便出现了,如果这个“连悠月”只是前来寻死,又为何要和这一世的阿越师兄产生交集,甚至还改变了连府所有人的记忆,创造出了一个连悠月来呢? 显然,闻人越温润的眸子里也泛着同样的疑色,视线在半空和池底来回地徘徊着。 而不知何时,半空中的“连悠月”终于回过了神来,视线怔怔落在了闻人越的身上。 瞧着与她记忆里如出一辙的容貌与神情,“连悠月”神思情不自禁地怔忪着,她极力敛了敛,才恢复了一丝清澈。 似乎是看透了宣绫靖和闻人越的疑惑,“连悠月”手挥着将烛心镯送还到慕亦弦的同时,视线缓缓也落到了池底那一道与她一模一样的身影上。 顿了顿良久,直到她的身影都渐渐淡了好多,她才终于嗓音低哑地开了口,满是无奈地叹道,“除了借用烛心镯来到此世的你们二人,其他人在这一世都是有本身的存在的,她呀,你们可以理解为这一世的我,只不过因为灵虫的特殊,所以我和她共存在了一体里,而她,可以看到我所有的记忆……也许,她和我有时也分不清谁是谁了吧……” 话音落下后,她却忽然痴痴轻笑了一声,“也许……这就是命吧……这一世又栽在了闻人越的身上……” “殿下,天上地下,海角天涯,这片天地间,我都会去寻你、陪你……” “悠——”月…… 宣绫靖预感到了什么,忙的出声想要阻止她的决绝,可一个字还未说完,那痴痴轻笑的虚影便已经随着笑叹声缓缓淡去了身影,没有留下任何转圜的机会,如同一阵被风吹散的轻烟,缓缓散在了这片天地间。 如她先前低语,上一世的阿越师兄散在了这片天地,所以,她便也选择了消散的办法,只为与他共存一处么? 天地山河间,从此,他们气息相融,生死同在…… …… 第三百三十五章相信,相伴永远 宣绫靖怔怔看着半空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虚影的位置良久,才在慕亦弦将烛心镯套回她手腕的动作下缓缓回过神来。 慕亦弦的动作轻而柔,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执着烛心镯,神情寂然,可眸底却是一片从未动摇的执念与认真,仿佛眼前这一人一镯,便已是他想要的全部。 宣绫靖一动不动地由着他帮她将烛心镯戴好,才神情沉沉地拿过另一枚烛心镯,慢慢往慕亦弦手腕上套着。 她低垂着头,视线怔怔地盯着烛心镯,盯着盯着,便感觉眼前一片雾气蒙蒙,她眨了眨眼,才认真又虔诚地握住了烛心镯,握住了慕亦弦的手腕,怔怔道,“我们,会好好的。” 师兄,请你放心,和悠月相伴相随,天地山河,你们携手共赏,勿再挂念其他,只为你们自己,好好纵情一场…… “好。”慕亦弦幽黑的眸子,只倒映着那一道人影,仿佛两轮旋涡,要将那倒映其中的人深深吸入心底,捧在心尖上。 …… 而自从那虚影消失,闻人越就仿佛出了神,双眸涣散地不知看向其中,只余薄唇微微轻动着,仿佛在自喃着什么…… 宣绫靖回过神,理好伤怀的情绪后,才靠近了几步。 却哪知,闻人越却仿佛受了惊一般猛地回过了神来,双眸明明还未彻底汇聚神采,视线却已经怔怔落向了池面,落向了池底那一抹沉睡的人影上。 他怔怔茫然,如同机械般的口中喃喃嘀咕着,又仿佛是在和连悠月窃窃私语着。 “她说,你虽能看见她的记忆,也许错乱时难辨彼此,可却绝不会全然继承她的感情……会是真的吗?” 宣绫靖仔细了去听,听了好几遍,才终于听清闻人越再说着些什么,略略一思,便明白了这是什么…… 想来,是“连悠月”消散前,特意留给阿越师兄的一句话…… 此阿越师兄非彼阿越师兄,此连悠月也非彼连悠月,不会继承上一世的感情,岂不阴差阳错,正合此心? 闻人越虽然还未彻底回过神来,宣绫靖的唇角却已经情不自禁地弯起了一抹弧度,方才太过浓郁的悲伤,让她忍不住格外珍重这一刻的欢喜雀跃。 上一世的阿越师兄和“连悠月”虽也生死同在了,可终究还是一道抹不去的伤感,此刻能看到这一世的阿越师兄和连悠月心意相通,她心底总算寻得了丝丝安慰。 只是不知,悠月何时才能醒来…… 目光落向池底,宣绫靖本是喜悦的眉眼间不禁又拂过了一丝伤怀,却还不待她这一抹伤怀加深,便毫无预兆地对视上了一双清澈又纯粹的眸子。 那一双眸子,在波光粼粼的水里,宛如一对剔透的琉璃,五彩斑斓的,好不美丽。 宣绫靖眉眼惊喜瞬间夺目,不管在水底的悠月能否听见,按捺不住欢喜地唤道,“悠月,你醒了?!” 连悠月转了转干净纯粹的眼珠子,神情因为刚醒还弥漫着茫然,可待不经意瞧见水面上那一道心心念念地人影时,眸子里仿佛坠入了星河一般,闪烁着窃窃欢喜的神采,还是那样的羞敛又单纯,简单又满足,仿佛早已忘了之前发生了所有伤心与低落。 “殿下?!” 宣绫靖瞧见她薄唇动了动,明明没有声音从水底传出,她都能清清楚楚从那一张毫不遮掩的小脸上看出她的不敢置信与惊喜雀跃。 静静瞧着这一幕,宣绫靖面上的笑容已经不知不觉扩大了最大,熠熠风华的眉眼里,仿佛百花齐绽,旖旎多彩。 而慕亦弦就那般静静又深情地望着她,望着她面上鲜活明媚的笑容。 宣绫靖好似忽然反应了过来他们二人呆在这里不太合适,忙的悄无声息地拉了拉慕亦弦,随后,两人又悄无声息地往外退着。 慕亦弦满眸幽深,却又满眸宠溺,随着她轻手轻脚,仿佛两人一起创造着一场美好的梦幻,宣绫靖是为了不打扰池中的二人,而他,则是为了她眉眼间仿佛四季风华,仿若春暖花开的笑容,为了维持着一抹笑容,他愿意陪她一起做着哪怕外人看起来傻傻的举动,蹑手蹑脚,虎背熊腰,好似做贼。 闻人越不知宣绫靖二人的举动,他的眼里,这一刻,只余下了那一道正缓缓浮出水面的人影,在那人影刚一浮出,他便将人拦腰扣入了怀中。 哪怕那被他扣入怀里的人,瞬间僵硬地呆了,清澈地双瞳里写满了呆震和……迷茫,而后,唇角毫不自知地挂起了满足又雀跃的笑容,那样的简单,又那样的真切…… “殿下,您是专程找我的吗?” 而后,风中似乎传来一道呆呆的、迟疑的、期待的又忍不住欢喜雀跃的声音,仿佛不管那人回答是什么,再见到他一面,也足够填满她整颗心了。 “好像,是的……” 而那人的回答,瞬间在她已经跳到嗓子眼的心里撒了满满一罐子的蜜糖,甜的她如坠云端,不知作何反应,只剩痴痴的笑容融化在拥抱里…… …… 宣绫靖与慕亦弦却已经轻手轻脚离开了池塘,正要回屋,却意料之外碰见了一道不知等了多久的身影。 云继。 云继蹲在一旁的小径上,正逗哄着慕天城,神情虽然淡淡的,那双眼底,却能看到真实的柔软。 瞧见他们走来,云继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站在他们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递出一张纸片在他们眼前,同时沉沉说道,“逝者已矣,你们离开后,可否帮我去上炷香?” 慕亦弦没有作声,也没有接过纸片,面无表情,眸色更是幽深难测,不知想到了什么。 云继顿了顿,只以为他是拒绝,正要收回手,宣绫靖却先他一步将纸片取了过来。 宣绫靖自是知晓慕亦弦在迟疑什么,毕竟,太后曾确确实实害死了“云夕玦”,害死了她一次。 而地道中,若非有阿越师兄那一丝残念,她便真的要再次离开了他了! 云继的这张纸片上写的,不用多想,便也是是东渊太后的葬身之地,而慕亦弦便是因着这一张纸片,想起了太多太多她险些离他而去的事情…… 哪怕是孤寂淡漠的他,只因为那人是她,也会心有余悸…… 见宣绫靖接过了纸片,云继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宣绫靖是应了他的请求,不由怔怔道了一声“多谢”,才缓缓回神,牵着慕天城离去。 待云继和慕天城的身影消失,宣绫靖才加重力道握了握慕亦弦的手,认真又轻柔地道,“阿弦,我还活着,还在你身边,以后,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阿弦,相信我。” “相信我,阿弦。” 宣绫靖靠入了慕亦弦的怀中,贴在他扑通扑通跳动的心口,一声一声呢喃地诉说着。 “好!” 直到上方传来一声沉入幽夜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突然加紧的拥抱,紧紧地,仿佛要把她生生融入骨血里。 也许,是她几次三番的“死亡”,让阿弦沉冷执着之余,竟还多了几分偏执与霸道,不过这般,似乎……还不错…… 宣绫靖吃痛咧了咧唇,却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容越来越深,映照着天边的霞光,无比旖旎美好…… …… 第三百三十六章帝后,盛世红妆(大结局) 五日后,东渊盛都郊外。 天朗气清,阳光和煦,轻柔的光晕似轻纱一般笼罩在人身上,衬的肌肤格外的晶莹剔透,如梦似幻。 宣绫靖与慕亦弦同乘一匹骏马,缰绳松垮着,马更是懒洋洋地往前踱着步子,与官道上急色匆匆的车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别有一番悠然与自在。 慕亦弦面色虽是冷峻如常,但一双黑瞳却盈盈流转着独属于一人的柔和,他微微垂首,目光流连在坐在他身前,坐在他怀里的宣绫靖,在迎面的阳光下,神情都多了几分柔和,仿佛足以融化。 宣绫靖靠在慕亦弦怀中,神情轻松而惬意,眉眼熠熠流光,顾盼间,皆是柔情款款。 二人低声细语着什么,不时心领神会对视一笑,而慕亦弦的眸色更是在这时不时的心神交汇间,化为了一泓春水,一坛陈酒,浓香馥郁。 他们是前日晌午离开的凝洄族,也是凝洄族百回归心阵阵眼关闭的最后时限,此后,凝洄族无人能进,无人能出,唯有等到十二年后,内外阵阵眼流动到可激活的距离内方可。 他们去时是五人成行,但离开时,却少了一人。 而这少的人,正是闻人越。 其实,自从那日连悠月醒来,瞧见阿越师兄与连悠月携手同归时,宣绫靖便隐隐有了预感。 因为,因着灵力不足,身为无界灵虫的连悠月本就被限制了封寂之内,再无法离开,而她会被困入封寂之类,更是当初为了帮他们阻止云继,而偏偏,百回归心阵也封闭在即,闻人越必然需要做出选择,是离开,还是留下? 宣绫靖预感到了闻人越会选择留下,却没想到,他会决定的那般干脆,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对外界的留念,就仿佛……早已深思熟虑,早已决断于心。 等到后来,西殊易主之事传开,她才知道,原来,闻人越确确实实是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早在进入凝洄族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后续的一切。 而这时,宣绫靖对于闻人越的决定并没有任何的劝阻,因为,在她的心中,不论是她还是阿弦,亦或是阿越师兄,其实他们所在乎的,从来都不是外物,而是,珍藏在心底深处的执念与牵挂。 闻人越的牵挂被困在了凝洄族封寂之中,他留下来陪伴连悠月,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决定。 闻人越留下,阿九和聂君厝与他们一同离开的凝洄族,短暂的惜别后,慕亦弦安排了惊楚护送阿九他们回国,所以,才有了此时此刻的二人世界,同乘骏马,畅游途中。 因着去完成云继所托,为东渊前太后上了炷香,路途波折之下,再加上他们本就无意赶路,慢慢悠悠地,时至今日,才终于回到了盛都地界。 又是慢悠悠走了两个时辰,临近晌午,盛都的城门才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宣绫靖瞧着这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城门,心里忽然充满了感叹。 在这盛都城下进进出出了这么多次,唯独这一次,她有着满心的欣喜与坦然,一种满足的归属感在心底缓缓化开。 与慕亦弦胸膛紧靠的后背处忽的升出一股浓浓的温暖,暖的她整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阿弦,我们到了。” 宣绫靖忽的轻轻说道一句,嗓音如同春风,拂面生情。 “嗯,我们回家。” 慕亦弦听出了宣绫靖话语中的感慨,幽潋的眸中不禁柔光一闪,绵绵情意越发浓郁化开。 “驾!” 慕亦弦手中缰绳一甩,二人利落进入了盛都城内。 一进入盛都城内,宣绫靖不禁恍了眼。 入目所见,皆是红火的红绸,挂在城内的屋舍、树木甚至是小摊上,仿佛牡丹开遍了都城。 临街相对的屋舍间,更是凌空挂着一排又一排红红的灯笼,一路从街头到街尾,密密麻麻的星星点点,仿佛星河蜿蜒,灿烂绮丽,迎接着他们的归来。 灯笼下,街道上,还有来来往往的百姓正往上挂着灯笼,因着天还是大亮,灯笼的火光并不明显,但热气扑在人脸上,红彤彤的,显得笑容是那样的纯朴又真实。 看着这般排场,宣绫靖不禁咂了咂舌,打趣地道:“咱们回来的倒真是巧啊,也不知谁家办喜事,全城轰动啊,这么大排场,便宜咱们了,借借光,沾沾喜气,庆祝归来~” 瞧着宣绫靖洋溢在眉眼间的笑意,慕亦弦幽深的眸色不禁更柔了些,像是有一条暖流,流进了他的眼底、心里。 “走吧。” 慕亦弦与宣绫靖下了马,二人手牵着手,抵肩而行,穿过了红火热闹的灯笼街道。 灯笼上如出一撤全是“喜结良缘”四个大字,甚至,还鎏着金,显得熠熠生辉。 宣绫靖不禁引着慕亦弦看到,“阿弦,你看,那灯笼上的字还鎏金的,还能让全城同喜,今日这办喜事的人家定是位高权重的人,阿弦你可知晓是谁?难不成是连安王?静穆王?” “嗯,确实应该是位高权重。”慕亦弦声音里是说不出的柔,清冷的嗓音里夹杂着淡淡的宠溺,已经足以融化宣绫靖的心。 上世此生,他们何曾有过机会,就这么简简单单、单单纯纯地散步,闲聊一些家常闲事,无关家国,无关政事。 一路携手同游,如同寻常百姓人家,逛逛小摊,看看热闹,等他们到达皇城门口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瞧着巍峨的宫门,宣绫靖不禁想起了当初那血腥大阵,再看着如今的安稳太平,她心里不禁感叹。 一路走回欣沐轩,她一颗心已经是胀的发痛,填满了惊与喜,眼眶更是情不自禁的红润润的,星星泪光在眼里闪烁打转。 一路走来,她仿佛是回到了上一世,整个皇宫与她记忆里的模样竟是分毫不差,流月亭、云雪树、蝴蝶雕、紫心莲…… 一切一切与他们相关的东西,承载着他们情谊的东西全都从记忆变成了实物,全都从上一世重现在了这一世。 “这些……都是这两年寻的吗……” 宣绫靖心里忽然生出浓浓的心疼,看着这一切的一切,她才更加真切的感受到,她昏迷不醒的这两年,阿弦他究竟是怎样一天一天等过来的…… 慕亦弦紧了紧握在手中的手,仿佛握的紧些,才能肯定眼前的她是真实的。 “嗯,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醒的,这些,都是你喜欢的。” 他记得,她喜欢的一切,在她昏迷的这两年里,他度日如年,唯有在摆弄这些她喜欢的东西时,记忆才能恍惚化为真实,让他感觉,她陪着他。 而一走入欣沐轩,宣绫靖整个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呆住。 她的眼前,是一片红,整个欣沐轩仿佛坠在了红艳的花团里,锦簇热闹,这一片红,比之城内还要鲜艳,还要张扬,仿佛一团团跳跃燃烧的火,直直烘热了她整个心房! 而在她的面前,迎接她的,不是熟悉的庭院,不是宫殿的宫女,而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弘璟、素鸢、尉迟、云凌老将军、聂成祈……甚至还有才和他们分道扬镳不过两三日的阿九和聂君厝! 他们锦衣华服,明显做过精心装扮,各个气度自成,却又统一漾着神秘又欢喜的笑容。 “什么……状况?怎么……你们都在?” 宣绫靖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来一个猜测,映衬着满院的红火,她的脸颊不禁也浮上了一抹绯红,娇羞又动人,直让慕亦弦心神同醉。 “这就要问东帝了~说好的送我和姝浅回国,谁知道绕了个圈到了这里呢”聂君厝满目促狭地回道一句。 阿九攮推了他一下,他才满是宠溺的挑了挑眉,没再多说,二人倒是眉目交汇,自有心灵沟通。 随后,宣弘璟走上前几步,笑道:“皇姐,东渊的国聘之礼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到了北弥,只等着你醒来呢……这两年,东帝所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陪着他先斩后奏咯……” 宣弘璟的话好似说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他们一同点着头,调侃揶揄的笑意越发加深了。 宣绫靖的面上的绯红与羞赧不禁也晕的更深了。 宣弘璟这才从怀里取出一物,递到她手中,继续道,“皇姐,这是我和祈王为你刻的长乐符,如今父王母后都不在了,只能由我们来代劳了。” 北弥婚嫁,有长辈送亲手雕刻的长乐符的习俗,意在婚姻美满和乐幸福,越是好玉符,越是至亲,祝福越深。 宣绫靖接过长乐符,攥在手心里热热的,温度仿佛能从手心传到心里,她瞧了瞧宣弘璟,又瞧了瞧聂成祈,终是感慨一笑,满目欣慰感动。 而紧接着,素鸢忽的招了招手,一群捧着各样饰品的宫女鱼贯而入。 宣绫靖整个人都是懵懵的,看着在尉迟的搀扶下忙里忙外的素鸢,宣绫靖生怕她动了胎气,直到两个时辰后,她已经彻底换了一副妆容。 凤冠霞帔,端庄高贵。 红纱掩住了她的惊艳容颜,却拦不住那一双风华隐现的眸子去惊艳春花秋月,额心一点金钿,似悬于高空的星辰,神圣又高洁。 红艳似火的华服,衬着她的肌肤如玉晶莹,逶迤于地,顺着如锻的长发迎风轻舞,自骨而生的灵动与气度交织在一处,仿佛尊如神祗,让人折服,可那眉眼一弯,如同星河坠入,又别有一股平易近人的亲和与大方。 莹润剔透的长乐符悬于腰间,随着步履轻轻晃动着,环佩相撞的清悦声仿佛一曲动听的乐曲。 原来,这满城同喜的大排场的喜事,竟是他们的! 宣绫靖着装完毕后,瞬间惊艳了等在庭院中众人。 众人送着最真挚的祝福,慕亦弦幽深的眸子里仿佛漾着河,潺潺而轻柔。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来,“走吧,去天祭坛。” 宣绫靖芊芊素手搭在他的手掌上,温暖顷刻便从指腹蹿入了心底,蹿入了四肢百骸中。 天祭坛乃是皇城中最为庄重神圣之地,只为帝王继位时所用,哪怕是封禅帝后,按照礼制,也轮不到用天祭坛。 上一世,她的封后之事,便是阿弦力压众意,定在了天祭坛,可她,却逃了婚,让那一场惊动天下的封后典礼成了笑话…… 这一世,阿弦竟又定在了那里…… 宣绫靖心里忽的有些怔忪与恍惚,仿佛一场梦。 等到她回过神来,他们二人已经站在了庄严肃穆的天祭坛中央。 向来冰冷庄严的祭坛都被红绸装扮的多了几分红火热闹,而祭坛下,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满朝文武百官,竟是齐聚此处! 祭坛上,礼部的主祭人正念着昭告天下的文书,郎朗声音回荡在这片天地,回荡在在场所有百官的心中! 文武百官看着那站在高台上的二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势,都无比般配,二人携手并肩立于高台,风华绝代,气度从容,仿佛俯视着整个天下,仿佛只要他们站着,这天就永远塌不下来。 不由得,他们心中都情不自禁生出了折服,在那交融蒸腾的猎猎气势下,他们忍不住想要拜服! 直到最后那一句,“谨谓天地,昭泽四海,比肩同立,帝后同尊!”宣告落下,文武百官心中一震,同时跪拜行礼! 比肩同立,帝后同尊!此乃无上殊荣! 看着高台下黑压压的叩拜百官,听着那几乎震耳欲聋的“参见帝后”,宣绫靖唇角漾开一抹弧度,而后,她微微转了转头,对视上慕亦弦那一双仿佛融成水的幽瞳,轻柔至极地道,“何时开始准备的?”竟是在短短时间内安排妥当了一切,分明就只差他们二人归来了! “一直,只等你回来。” 慕亦弦抚了抚那一双微红的眼角,手下的力道说不出的轻柔,仿佛捧着一块玉,心尖都雀跃欢喜地发着颤,瞧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仅仅只倒映着自己,声音也情不自禁轻柔了下去。 盛世红妆,封告天下,上世之礼,仅为一人一直等候! 不成则不休!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等到了…… “礼成!” 主祭人最后的一声宣布,如同烟花炸响在了夜空,绚烂又瞩目! 而天祭坛,应声便只剩下了两道红色残影,人已消失在高台之上,去了独属于他们二人的锦绣繁华美梦中…… (正文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番外:落英缤纷(一) 那一年暮春,本应是落英缤纷的季节,却因那一声声孩童的啼哭声,惊醒了一季宁静,让那纷纷扬扬的花瓣却不知不觉浸满了悲绪与无奈。 那一天,对于年轻的云凌来说,是一场噩梦,一场哪怕时过数十载,也不愿回想的噩梦。 在那一场噩梦里,他亲手杀死了他视之如命的澜夫人,亲手扼杀了他一生的爱情。 那一天,明明阳光温煦,他回到府中,听闻管家说夫人和小姐不见的时候,通体冰凉。 他调动了全军,找了整整一天,才在隔日的黄昏之时,找到了她们。 等到得知她们的失踪,并非旁人所为时,他的心,狠狠坠了下去,他不愿深想,只匆匆赶了过去。 他赶到之时,蔺澜杼身着一袭单薄的白衣,面容更是清冷的如同梨花,纤长的身影站在落英缤纷的桃林间,肩上落满了花瓣,不知到底站了有多久,她怀中,正抱着他们出生才刚刚数月的女儿。 “阿澜,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离府也不知会一声,让我好生担心。” 云凌怔怔站在远处瞧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抹寻常的笑容,迎了上去,心中默默祈祷,无论原因是什么,只要不是他心中猜测的那般,便好! 蔺澜杼听见他的声音,转过了身来,神情清冷,却盈满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愧疚。 她瞧着云凌一步一步走来,忽的,认真地道,“云大哥,对不起。” 云凌脚步顷刻如同灌了铅,眉宇间也浮上了一抹伤痛,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阻止她,只能喃喃地重复道,“阿澜,这是……你的女儿啊……” 他一直都知道,阿澜心里爱的人,并不是他,外界也不知道,他和阿澜其实并不如外界传闻的那般,琴瑟和鸣,恩爱似蜜。 他知道,阿澜其实从来只是把他当成大哥,而那被他一直唤做大哥的人,才是扎根在她心底的人,可哪怕阿澜只把他当成大哥,她说起愿意嫁给他时,他还是满心雀跃,遐想着未来。 可如今,他们女儿的出生,一切正照着他遐想的未来发展时,他却不知,阿澜爱那个人,爱到了可以舍弃一切的地步,哪怕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场赌,他赌输了,输的……彻头彻尾、一败涂地…… 云凌看着站在落英缤纷下的那一抹雪白身影,满心只余复杂,看着看着,他不由回想起了过往…… 当初,他们初见之时,也是在这样一个落英缤纷的季节,只是那时的她,远不如此刻的沉静与妍丽,那时的她,满身狼狈,被人追杀地一路逃命,唯独一双眸子清透如初。 而他们的初见,便是一个俗套的英雄救美。 云凌救下了重伤的蔺澜杼,悉心照料了整整一个月她才终于醒了过来,随后,又悉心照顾了她整整两个月,她才终于恢复了过来。 在那两个月里,她便是叫着他,云大哥。 送她回到蔺府时,他才第一次见到她的大哥,蔺翔。 而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蔺翔对阿澜超乎了寻常兄妹的关怀。 不知是因为察觉到了蔺翔对阿澜的不同寻常不甚放心,还是那数月的朝夕相处,他心生了涟漪,他竟是躲在了暗处,没有离开蔺府。 也正是因为这暗中的一个月的保护,他才发现,这蔺府,阿澜的大哥蔺翔,竟在修炼着阴邪的风水卦术,拿活人试验,以骨作咒等等等等,顷刻间,他便觉得这整个蔺府都阴气森森了起来。 他刚起了念头想带阿澜离开这阴森之地的念头,便又发现了一则真相。 原来,蔺翔只是蔺府收养的人,并不是阿澜的亲大哥,而蔺氏风卦的真正传人,应该是蔺澜杼。 蔺翔是为了保护阿澜,才代替她继承了蔺氏风卦,仅仅只是在他呆在这里的一个月里,他就亲眼看见蔺翔不动声色地为阿澜挡了无数的痛苦与逼迫,而他自己却在被逼迫的修习中,几乎走火入魔。 而这一切,都是阿澜并不知道的,她只知道蔺翔替她继承了蔺氏风卦,却不知蔺氏风卦修习之时,究竟是如何的白骨森森,惨绝人寰。 在那般阴森恐怖的家中,蔺翔为她撑起了一片干净又安静的天空。 偶然有一次,蔺翔修习之中几乎发疯,云凌怕他冲出门伤到了阿澜,才出手制住了他穴道,让他清醒了过来。 也是那时,在阿澜不知情的情况下,云凌和蔺翔已经知晓了对方的存在。 他不由得打消了强行带阿澜离开蔺府的念头,又暗暗在蔺府潜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才发现,阿澜她对蔺翔,似乎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只是她素来性子清冷,不善言辞,所以甚少流露于表面,就连蔺翔,都不甚确定。 而在这期间,他还发现,她还收养了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弟弟,甚至颇为用心的请了教习先生教着。 他不由得越发深陷在了她这个人里,哪怕她不同寻常女子,没有笑颜如花,可仅仅只是那一副清冷的面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也让他的心不受控制的沉醉。 可他绝非横刀夺爱之人,更何况,他早已听到蔺翔告诉阿澜说,他马上就可以掌控住整个蔺府,让他们再不受任何胁迫。 若真如蔺翔所言,那以后,蔺府便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他们也可以安心舒适的生活了。 可当他正准备放心离开之时,蔺府里,却变故横生。 蔺翔走火入魔了,他故技重施都未能让他清醒过来。 而那些督促教导蔺翔修习卦术的蔺府老人们,却不知做了什么,让蔺翔直冲着阿澜而去,眼中再无寻常的爱护,只余腾腾杀气。 也是在这一天,蔺澜杼才发现蔺氏风卦真正的面目,她看见了蔺翔修习卦术的屋子里,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白骨,白骨在地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形状,还有一些奄奄一息,只剩皮包骨的人。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而她下意识的举动,让蔺翔本就已经挣扎到临界的理智瞬间崩断了弦。 云凌不得不现了身,他知道蔺翔此刻并非出于本意,所以他出招之间都没有下实手,未免让阿澜被误伤,等蔺翔醒来后后悔,他只想带着蔺澜杼暂时离开。 可他们离开的举动,却让蔺翔发了疯! 那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后悔的举动。 他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他护着阿澜拼着受伤也不逃离,只在蔺府与蔺翔周旋,蔺翔是不是也不会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更受刺激,以致于对阿澜下了咒…… 自那时起,阿澜便有了心疾。 第一次发作时,是在云凌带她离开蔺府的当夜,她直直痛晕了过去。 蔺氏风卦果然霸道,云凌哪怕是寻去了无睨山,也没有得到解决之法。 他将蔺澜杼安置在了无睨山,而他自己回到了蔺府查看情况,却发现蔺府已经被官府封了,听说官府来时,满屋都是死人,那些当初胁迫蔺翔和蔺澜杼继承蔺氏风卦的老人都死了。 对于死因,众说纷纭,云凌却觉得,应该是蔺翔下的手。 云凌在周围找了等了数日,都没有找到蔺翔,也没有找到阿澜收养的那个弟弟。 他返回无睨山时,蔺澜杼已经醒了过来,而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他,“云大哥,你能娶我吗?” 他还记得,当时,他整个人呆住了! 直到蔺澜杼脸颊微红地再次问道一句,“云大哥,你……能娶我吗?什么名分……我都不在意……” 他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兴奋的忘乎所以,如果他当时哪怕多思考一会儿这种情况的不同寻常,如果当时,他在意一下当他告诉无念先生这个喜讯时,无念先生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也许,眼下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吧…… 他们刚刚大婚后没多久,蔺翔就曾来寻过阿澜,云凌并没有偷听他们聊了什么,只能大概推知,阿澜那时怕是说了很绝情的话来扼杀蔺翔心底对她还未放下的爱。 因为,蔺翔离开时,曾痛苦至极地嘶吼道一句,“离开我,你会受心疾之痛,会死,你的后代也会受心疾之痛,哪怕如此,你也要离开我吗?澜杼,你当真宁愿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吗?” 而阿澜给了他坚决又肯定的回答,“哥哥,澜儿已有夫君,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 自那时,蔺翔便再也没出现过。 后来,阿澜被大夫查出身怀有孕时,云凌满心的欢喜,却在偶然发现那一本卦书时,凉透了整颗心。 因为修习卦术的手段太过有悖于人道,蔺翔早已业障缠身,偏偏蔺翔又以命对阿澜下了咒,可以说,阿澜也成了蔺翔的障,哪怕是蔺翔从走火入魔中挣脱了出来,可如果阿澜呆在他身边,他只会更快地受到业障的反噬,万劫不复,迟早会彻底入魔。 而就算阿澜不呆在他身边,他那些已经造成的业障也已经成了他的劫,不消劫,不解障,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这,就是蔺澜杼此刻满目愧疚与复杂,却又认真坚决地和他说对不起的缘由所在。 因为阿澜爱得人,是蔺翔,而她,不仅仅只是自己要远离蔺翔,更是想要为蔺翔消劫解障,永消后患。 消劫解障,幼生之童可为媒介,可这符合条件的幼生之童,却必须是与蔺翔命数有关联之人。 因为蔺翔是对她以命为祭所下的咒术,与蔺翔命数有关之人,就只有她,或是蔺翔本人。 那么,就只有她的孩子,或是蔺翔的孩子,才能作为消劫解障的媒介。 阿澜受有心疾,她的孩儿也会继承她的心疾,她心知心疾之痛如何痛苦,所以在当初云凌下山去打探蔺府情况时,被无念告知实情时,就已经决定由她的孩子来做这媒介。 因为,她身受心疾,若不呆在下咒之人身边,活不过两年,而她的孩儿也会遗传她的心疾,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可她也不能呆在蔺翔身边,否则蔺翔必会受障劫而亡。 正是因为这种情况,所以当初云凌刚从蔺府回到无睨山时,她才会问道那一句,“云大哥,你能娶我吗?” 因为,她必须要呆在一个蔺翔无法强行带走她的人身边,他则是……最好的人选…… 仅仅,只是因为,他是……最好的人选…… 第三百三十八章番外:落英缤纷(二) 纵然早已得知了阿澜嫁与他的真相,云凌心底还是怀了一丝奢望,他从不曾赌阿澜会为了他而放弃,他仅仅只是赌阿澜会为了她的亲生女儿而放弃,到头来,在这一片芬芳的刺目的桃林间,让他彻彻底底认清了现状。 奢望,终究只是奢望。 他赌输了。 或许,这场赌,他从不曾有过赢的希望。 “云大哥,对不起。” 蔺澜杼看着出了神的云凌,看着他面上那显而易见的伤痛与失落,清冷的面容间终究还是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几分犹豫来。 她略略紧了紧怀中的孩儿,不经意低头,正好对上那一双明亮又漆黑的眼睛,干净又纯洁,懵懂地看着这个世界。 “对不起,孩子。” 蔺澜杼心口一滞,手不由地轻颤了起来,她无声地咧了咧唇,眸底终究还是划过了一丝母性的怜爱。 可转念一想到她所承受的心疾,一想到那从小到大为她遮挡了不知多少伤害的身影,她眸底的那一丝怜爱与犹豫又被坚决彻底替代。 她的时日本就剩余不多,为了生下孩子,更是元气大伤,如今,她怕是经不起下一次心疾发作了。 事到如今,她又怎能退缩不前。 “别过来!” 终于,她决绝厉喝了一声。 这一刻,她神情只余清冷,眸子里都仿佛生生结了一层冰,将她所有的情绪都生生裹在了厚厚的冰层里,旁人难以企及,她自己也无法企及。 云凌应声顿住了步伐,游离的神思也一瞬清醒了过来。 瞧着那清冷的面容,生疏又防备的眼神,云凌眼中的痛意更深,一瞬间,仿佛他们这么多年的相熟都成了梦幻泡影,仿佛他们仅仅只是陌生人。 明明,他们连女儿都有了啊…… 为何,非要走到这一步…… “阿澜……” 云凌落寞又悲凉地唤了她一声,可话到唇边,他才发现,他竟是没有一丁点儿的筹码去劝说她放弃。 这一刻,他才真正认识到,在这世间,除了蔺翔以外,包括他在内,没有什么能成为阿澜的牵绊。 “非要如此吗?” 寻不到劝说的理由,云凌只剩无奈的叹息,他目光慈爱地看向蔺澜杼的怀里,她的女儿。 他还能清晰的记得,那是怎样一双美丽又干净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 “对不起。” 蔺澜杼淡淡动了动唇,这一次的“对不起”三个字,再没有半点情绪的波动,没有犹豫,也没有歉意。 正如同她那双被冰封住情绪的眼睛,她的心,也被她自己生生裹在了不见天日里。 因为,她只需要坚决,其他一切足以动摇她的计划的情绪,她都不需要,也……不敢要。 而这“对不起”三个字也仿佛是一个提示,提示着她的计划,开始了。 因为,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忽的往后退了数步,而后,将怀中的孩子轻轻放在了覆满落花的地上。 花瓣一片一片飘落在孩子的襁褓上,凉凉地贴在孩子的面颊上,那孩子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般,毫无预兆地大哭了起来! 蔺澜杼就这般站在啼哭不止的孩子前,低垂着头,看着她的嚎啕大哭。 孩子一哭,云凌面上的低沉不由得多了几分怜爱与坚决。 那是他的孩子,他……想要保护她。 哪怕孩子的母亲已经舍弃了她,他也……还是想要保护她…… 这是他的血脉,也是他和阿澜之间,仅剩的关系了。 可他刚想上前,却发现莫名其妙不知被什么止住了步伐,甚至有一股极度刺骨的寒意从里面往外透着。 他才发觉,在被花瓣覆盖的地面上,在他们孩子的周围,好像有一些器具围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依稀,和他在那本偶然发现的卦书上的一个法阵阵图很像。 而这个法阵的阵法,将她们围在了里面,将他隔在了外面,咫尺天涯。 仅仅只是隐约透出来的寒气都已经让他一个常年习武的成年人觉得刺骨生痛了,可想而知在那凄惨的啼哭声下,他们的女儿究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阿澜,你怎么……忍心…… 云凌眸子里已经充满了血丝与痛色,他此刻的痛苦,已经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云凌不懂阵法,也不懂风水法阵,可他知道,阿澜此刻所做的事情,绝非好事。 “阿澜……你……当真要亲手取了我们女儿的性命吗?” 云凌满心的复杂与悲痛,哪怕到了如此地步,他也不忍呵斥怒骂她哪怕一句,只近乎绝望地悲叹道。 他悲、他叹,更是没想到,阿澜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学会了这些手段,果不愧是蔺氏风卦原本的传人么? 蔺澜杼却仿佛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连头都不曾再抬一下。 可躺在她脚边,啼哭地越来越凄厉的婴孩声,却让云凌的心如同刀割,鲜血淋漓。 云凌试探着用武力闯了闯,却寸步难尽。 他面上不由露了惶急,更是频频回头看去。 因为,在昨日士兵通报找到了夫人和小姐,并且告诉他她们的失踪并非旁人所为时,他就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切,已经派人前去无睨山请无念先生前来相助。 他对这些法阵根本是一窍不通,可孩子凄惨的啼哭声却是叫他一颗心怎么也定不下来,只盼着无念先生能早些赶来。 他素来在战场上都不曾颤抖一下的身躯,就在这明明美好如同梦幻的桃林间,生生颤抖不止。 在他的急不可耐下,无念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一刻,云凌顾不得礼仪尊重,慌忙地跑过去拉着无念便往蔺澜杼那处跑。 无念走到云凌先前被止住之处时,也停下了步伐。 云凌一愣,随后忙的催着无念快些阻止。 可无念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让云凌眸子里一瞬晃过了慌张与无措。 “尊夫人修习卦术时日尚短,不足以驾驭如此高深的法阵,此刻她能驾驭,全是因为她乃是以命成阵,此法阵的运转已经和尊夫人的性命息息相关,若强行破阵,阵毁,则人亡。” “什……什么?” 云凌一瞬已经自己出现了幻听。 可无念先生认真又严肃的神情,却让他眸子里的自欺欺人一点一点褪了下去。 他不想信,可……不得不信。 因为他知道,阿澜她,做得出来。 为了那个人,她可以牺牲一切啊,哪怕那个人,一丁点儿也不知道。 就像她的性子,清冷寡淡,情绪甚少露于表面,可她那颗心,却藏着火,只为那个人燃烧的心火,滚烫滚烫的。 无念先生的话,孩子凄厉的啼哭声,仿佛成了一串魔咒,一刻不停地反复回旋在云凌的脑海间,直让云凌感觉头昏沉沉地发痛,思绪乱的怎么也汇聚不起来。 “还有不过两刻时间,尊夫人的法就要成了。” 无念忽的提醒了一句,眸子里浸满了悲天悯人的怜惜与感叹。 云凌一惊,脑海里彻底乱成了一团麻,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些什么,明明早已知道会是什么结果的,可他还是几乎茫然地问了一句,“成了会如何?”仿佛是想听到和他猜想不一样的回答。 “此法若成,那人的业障将会全部过渡到将军女儿一人身上,并且会即刻应劫,命陨,障消。” 可无念的回答,却并没有如他所愿,反而更加彻底的击溃了他仅剩的神智,让他脑海里无限茫然地重复着“命陨,障消”四个大字,仿佛这四个简简单单的字,连在一起的意思,他竟是怎么也理解不了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蔺澜杼的法成在即,无念眸子里的悲悯之色不由更甚,连带着话语也不由加重了几分点醒的语气。 “将军请我下山,不正是想要阻止尊夫人?此刻若再不决定,尊夫人和小姐,都必死无疑!” “那您当初,为何要告诉她这些?”云凌忽的想到这一切的根源,莫名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愤恨! 心魔作祟,他看着无念的眼神里忽然充满了杀气! 如果当初无念不告诉阿澜,阿澜和他也不会落到这一步! “我只是告诉了她,她的心疾是旁人以命所下,而那下咒之人,我从这咒术上感觉那人业障缠身,她作为活障,万万不可与那人接近,否则两人皆会不得善终,没料到她会路走极端,妄想以这等之法消除那人业障,这世间,没想到除了我凝,我所了解的……风水卦术上,蔺氏风卦一门也如此高深莫测,是我目光短浅,思虑不周了……” 无念也忽然多了几分愧疚,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一份愧疚,他此次才会下山前来。 “云将军,在下和您实话实说,就算是现在,我救下您女儿,也无法消除已经被渡到她身上的业障了,只能在她体内,以她行至周身的血脉布下阵法,夺天地灵气,强行增强她的生机锁于她体内,用以抵消业障对她的侵蚀。” “若日后,她与那业障本身之人遇见,一月之内,必须有一人生一人死,否则业障会爆发,谁也活不了。” 不待云凌回答,无念却忽然看向了法阵之内,沉声道,“澜夫人,如今业障已经过渡了半数,若此刻停下,您的女儿尚还能活!你想消障的那人虽没有彻底消了劫,但也少了半数,只要日后不再为恶,也足以安度一生了!” “当……当真?” 一直面容清冷的蔺澜杼终于神情波动了一下,甚至带着一种希冀,回过头来怔怔瞧着无念。 若是有两全其美之法,她又何尝想牺牲自己的女儿…… “当真!”无念重重点了下头,在他心中,恰恰正如之前云凌所言,归根结底,这事,也是因他思虑不周而起,若他当初不据实以告,稍稍婉转些,也许不至于会到如今地步,还牵涉了一个无辜的幼童。 所以,如他所言,他会竭尽全力,为他们争取一个尽量两全的办法,只是这个两全里,却无法包涵以命成阵的澜夫人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番外:落英缤纷(三) 蔺澜杼激活的阵法早已超越了她自己的掌控,此刻若想破阵,只有依靠无念的办法。 可无念的办法说出之时,云凌却只觉浑身冰凉,哪怕是在战场,面对尸骨遍野,他都不曾如此胆颤心冷过。 因为阵法早已超脱了控制,想要没有其他负面影响的破阵,唯有内外结合,同时施力,而外界,与阵内唯一有血脉关系的人,就只有云凌了。 那就是说,必须由云凌来亲手破阵,而无念则借助内外血脉至亲的气息影响,调度气数内外结合。 云凌还记得无念的那一句“阵毁,则人亡”,要他亲手破阵,岂不是要他亲手杀了阿澜? 他连破阵的决定都还未下,此刻竟是已经变成了是不是要亲手杀了阿澜吗? 云凌只觉头昏脑涨的厉害,眼前都忽然昏黄黯淡了下来,只觉彻底岔过气去。 可他们孩儿的哭声却又像一声惊蛰,惊醒了他妄想逃避、妄想自欺欺人听天由命的龟缩心理。 偏偏在这时,阵内的蔺澜杼面色忽然紧皱了起来,不一会儿,额上了起了豆大的汗粒,唇色顷刻褪尽色泽,面色亦是一点一点失了血色。 “阿澜?你怎么了?!” 云凌一惊,关怀更是脱口而出。 “是不是心疾犯了?” 云凌见蔺澜杼不过瞬息之间面色已由紧皱变成了扭曲,心更是生生抽搐了起来,惶急地追问道。 可蔺澜杼痛的浑身都在发抖,她一声接一声压抑的闷哼着,显然是已经忍耐到了极致。 她刚生完孩子没过几个月,本就元气大伤,没想到心疾竟是会在此时发作,而且会发作的如此凶猛,如此痛苦,痛的,她感觉撑不下去了…… 眼前一点一点的发黑,更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虚弱。 蔺澜杼终是站立不住地跌坐在了地上,此刻明明尚未天黑,她眼前已经昏黄发黑地宛如夜幕降临,仅余了最后一丝微弱至极的光线。 她勉力地抬头按着记忆往云凌的方向看了看,薄唇艰难地动了动,声音低入尘埃,几不可闻。 可云凌却轻而易举听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云大哥,破阵吧,这一次心疾,我怕也撑不下去了。好好照顾女儿,我们的……女儿。” 阿澜的话震得他头晕目眩,耳畔轰鸣,可无念却偏偏又在此时雪上加霜,“将军,阵法失控了,在强行抽取尊夫人的气血,若任由阵法抽取下去,您的女儿怕也没有活路了!将军,十息之内,您必须做出决定!要么夫人与小姐同死,要么救下小姐一命!” 为了催促云凌下定决心,无念此刻的话,说的生硬又直白,直直将血淋淋的结果摆在了云凌的面前,再由不得他迟疑! 这,让他怎么选? 无论如何,阿澜,都只有死路一条么? 无念让他动手,阿澜也催他动手,可那是他一生的挚爱,唯一的挚爱啊,他们怎么能说的如此冰冷无情? “将军!还剩五息时间!” 云凌目光忽然有些怔然,瞧着阵法内的视线里更是忽然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神情。 因为,不知何时,阿澜已经将他们的女儿紧紧抱在了怀里,而她自己,更是不知何时已经痛的失去了意识。 明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她还是将孩子稳稳护在怀里,再没有之前那般的冷漠与决然。 她,终究还是一位母亲。 她,终究还是喜欢他们的女儿的。 瞧着这一幕,云凌眼里终于多了一抹窃喜与释然。 “将军!现在必须下决定了!”无念又是焦急地催促了一句。 “好!”云凌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动摇后悔,几乎是闭着眼睛,才得以悲痛地说出这一个好字! 他按着无念先前所说,将颤抖不止的手贴到了发怎阵壁上,再无后悔的余地后,他才终于满是悲戚绝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落在那已经失去了意识,面庞扭曲到狰狞的人身上,哪怕是她神情狰狞,可落在他眼中,从来都是那样一副清冷如梨花美人的出尘动人。 她的身影,早已生生烙印在了他的心里,扎根在了他的心底…… 法阵轰然蹦碎,片片光影与落花交融辉映,空灵的美景,美得……让人涕泪横流,心死如灰…… 那时,法阵到底是如何破碎的,他又是如何抱着阿澜走回云府的,云凌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那一刻,仿佛天地荒寂,他的心也荒了…… 他只记得,那时,明明满林的落英,印入他眼中的,却好似变成了一片片黄纸,如幽魂一般,惨淡地飘荡着,诉说着,阿澜已经去了…… 那一场落英缤纷,在他记忆中,没有旖旎这个词,没有梦幻这个词,余下的……仅仅只是——花葬。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正是在那落英缤纷的季节里,他的心,随着那一抹幽魂葬在了漫天花海里…… 在悼念阿澜的日子里,他们劫后余生的女儿也渐渐长大了,云凌为她取了名,夕玦。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可天上的月亮尚有每月如环圆满之日,可他与阿澜,却是连那一轮明月都比不过,夕夕都成玦…… …… 阿澜的离去,云凌所有的心思便都寄托在了他们仅剩的女儿上,他呵护的如同易碎的珍宝,生怕她心疾发作,又怕她业障失控,他从未告诉她关于她母亲去世的真相,她也从不知晓,她体内被她母亲因为旁人渡入了业障,一旦阵法失控,她不仅有心疾,更有业障,时时威胁在侧。 好在一过十六年,无念布在她血脉里的阵法妥当无比,并没有出现在任何差错,云夕玦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及笄,也到了适合定亲婚嫁的年龄,他如阿澜最后所托,将他们的女儿照顾的好好的。 可偏偏,命劫如此难逃。 北弥局势危机,长公主决意暂且投诚,以避免战火波及百姓,云凌率众投诚东渊,更是举家迁入了东渊。 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偏偏却是在北弥遇见了云夕玦万万不能碰见的人——蔺翔,业障本身之人。 无念的警醒的话,云凌从不曾忘记。 ——“若日后,她与那业障本身之人遇见,一月之内,必须有一人生一人死,否则业障会爆发,谁也活不了。” 听闻玦儿在殊月台被蔺翔质疑身份之时,云凌脑海里便瞬间被这句话全全占据了。 十几年过去了,阿澜沉淀在了他心底最深处,而玦儿早已成了他唯一的寄托,他决不允许她出事。 所以,他借由连安王之手将他们父女的画像送入了宫中。 最终的结果,蔺翔下狱,他不知究竟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可心里也在暗暗苦恼,该如何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一生一死”,保下他女儿的性命。 随后,蔺翔被查出风水沙盘之事,被太后遗为弃子,蔺翔当场疯癫,最终身首异处,一切事情的发展,顺利的奇怪,而他玦儿的变化,他更是看在眼里。 竟是越来越像……长公主了…… 他不禁有些心疼,国破家亡,他的女儿竟是因为这些成长了起来……每每看见他从东渊皇宫中回来,他总觉得她单薄却又坚强的让他心疼…… 却从未想过,也不敢细究过,事情竟会如此离奇……那竟是长公主…… 蔺翔的死,让他松了一口气,却也在心中有些愧疚,当初若不是他带走阿澜的举动刺激了蔺翔以命下咒,也许,阿澜会和他好好在一起,生下他们的女儿呢? 所以,思量再三,他还是为蔺翔立了一块排位,身在东渊,蔺翔处死的罪名又兹事体大,他不敢刻性命,不敢刻一切会让人联想到是蔺翔的线索,只好刻下了还与他有关的信息,那就是他的生辰,十月二十九。 他会清清楚楚的记得这个日子,还是从阿澜口中得知。 再后来,东渊大乱那日,北弥复辟伊始,他才终于得知,原来,他的玦儿早已经死了,死在了入东渊的必经之路…… 他本以为,这就是逃不过的命数…… 却原来,竟是阿澜收养的那个弟弟——殷杬所为。 殷杬失踪了近二十年,他为了阿澜也暗暗打听了他的消息近二十年,却从未想过,知道他消息的原因,竟会是玦儿之死…… 没有人知晓,在他前往东渊皇宫了解实情以及决定带玦儿尸首落叶归根的那一晚,他曾收到了一封书信,一封来自于阿澜弟弟殷杬的信。 信中,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亏欠之罪,活罪偿之! 看到那八个字时,云凌他就在想,殷杬是不是知晓了阿澜是死在他手里的,殷杬所说的活罪,是不是就是要让他仅剩的牵挂也离开人生,让他如同孤魂野鬼的活着煎熬? 那一场落英缤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不想去解释自己有多么的不得已,多么的无从选择,也不想说,那也是阿澜的意愿,因为,他不想玦儿的记忆里,她的母亲曾有过想牺牲她的印象,也不想从别人眼中看到对玦儿的可怜与同情…… 玦儿她有一个爱她的母亲,死前还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母亲,这个印象,便足够了! 玦儿她生来便受到心疾与业障的折磨,失去了最重要的健康,他只想竭尽所能把他所能给的幸福统统都给她…… 也许有些掺假,但对玦儿来说,幸福就足够了,对他来说,只要看见玦儿每每提到她母亲,印象完美,神情满足,便也足够了…… 云凌篇完 第三百四十章番外:相见是缘(殷杬篇一) 从出生,他便是一个没有名字的人。 自记事,他便已经流浪在了街头,食百家饭,睡天地床,餐风露宿,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捱了十年了。 这一年的冬天,竟是前所未有的严寒,雪上加霜的是,他平日里“借宿”的破庙也被一伙强盗抢了。 被那群强盗殴打的疼痛在身体的每一处叫嚣着,他支撑着浑浑噩噩的身子,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挪着。 寒风刺骨,雪花落在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让他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浑身又僵又疼,几乎麻木,眼前渐渐昏暗的光线,让他一度猜测,自己是不是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路过一个避风的角落时,他看见一只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野狗正蜷缩在墙脚下,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活着那样的苟且,那样狼狈不堪。 他累了,真的累了,腿僵硬地再也挪不动了,心累的也想要停止跳动了,他明明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思想却已经老成的如同一个垂垂迟暮的老人。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挪到了墙角下,把那只野狗抱入了怀中,互相取着暖,思绪空余之处,他瞟了一眼这堵高墙,看起来像是个大户人家,他不由得胡思乱想,若是明早他与这只野狗都死了,不知这大户人家会不会发发善心,给他们一张席子裹了尸首,也好过曝尸雪地了。 这十年来,他不止一次地质疑着自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究竟有没有意义,是不是应该像那些偶尔路过他身边,用极度嫌恶的语气说着“这乞丐怎么还活着”、“早死早超生”、“活着真是晦气”的人说的这般,他应该去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早些死去,可他心底却仍存着一丝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没有活着去做些什么的志向,仅仅只是觉得……应该活着…… 十年的浑浑噩噩,他一直不知心底这一丝想要活着的念头因何而生,甚至有时也会自嘲自讽地贱骂自己几句赖活,直到这一晚,那一抹如同梨花清冷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中,他才知道,他心底的那一丝活头,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种不甘心,不甘枉来一世,无人知晓,不甘浑噩一生,无人记挂。 那人看见他的第一句话,说的也是和旁人一样嫌恶的话,“这里怎么有个小乞丐,还和野狗抱在一起。” 但下面的话,却表露了她的面冷心善,“大哥,让人死在家门口晦气,带进去让他泡个澡暖暖身子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院子,也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识了有多久,等他醒来时,他只知道浑身暖洋洋的,是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他泡在一个只有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才能泡澡的精美浴桶里,花瓣的馨香让他心中忽的生出一种慌张,他太脏了,会弄脏这些花瓣的。 他匆忙抓起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拢在身上,水滴答滴答地浸湿了衣服往下淌着。 然后,他便听见那熟悉的嫌恶声。 “哎呀,你这个小乞丐,怎么弄得满屋子的水!” 以及紧接着的面冷心善,“赶紧脱了,喏,这衣服给你的,赶紧把身上擦干了换上。” 然后,是“砰”的一声,合上门的声音。 直到那人走了,他才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盯着门看了许久,才按着那道清冷的声音所说,擦干了身上,又用他的破旧的衣服仔仔细细把地板擦干净了,才敢换上那一身他从不敢想的新衣裳,生怕弄出一个小褶子,让那人又说出嫌恶他的话来。 他惴惴不安地一直拉着衣服,生怕有哪一处歪了,走到外面时,他还来不及说话,那道清冷的声音又对着他道,“你肚子叫好久了,可吵死了,快把这些吃了。” 然后,他被按着坐在正正规规的桌椅前,面前,是一碗热腾腾的面,热气扑的他的脸都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 然后,他听见那道清冷的声音里传出的一丝笑意。 “哎呀,果然还是个孩子,这么容易害羞,肚子饿了叫,不是很正常嘛。”俨然忘了她也不过只比她大四五岁。 他刚想解释一下他不是害羞,可想到她声音里的那一丝笑意,他又默认了,那一丝笑,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感觉很暖很暖,比那滚烫的暖水澡还要暖,仿佛空洞了十年的心,一下子被什么填满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一种满足,有人认真认真对待他,和他说话,会因为他产生除了嫌恶以外的情绪,是他浑浑噩噩这十年来,心底深处一直奢望的念头。 而为了这一丝满足,他便决定以一生报之。 所以,等那道清冷的声音告诉他说,“好了,带上这些走吧,可别炫耀惹了别人眼红抢了,我可不是善人会再给你。” 他没有求她收留他,沉思的太深也忘了说一句谢谢,就呆呆愣愣走出了那一方小院,走入了天寒地冻中。 他不傻,知道她是在提醒他财不露白,所以走出院门后,他虽然满心的不忍,还是找了块泥泞地,在里面打了好几个滚,把那一身新衣服的生生弄成了污垢满身,再看不出一丁点儿光彩来。 因为他要活着,而且,还要长长久久的活着。 活着守护她,哪怕她不知晓。 他绕到这座府邸的前院看了牌匾,知道了是蔺府,又从街坊邻居那儿好几番打听,才终于知晓了那道清冷声音的闺名。 蔺澜杼。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躲在蔺府的周围,只要蔺澜杼离府,他都会偷偷跟着,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但至少,也要尽全力保护她,哪怕是付出性命。 他暗暗守了蔺澜杼一年,趴在狗洞的洞眼里,看见她行了及笄礼,收到了她大哥送她的及笄礼,那清浅一笑,让他不知所措地沉迷了进去,以致于竟被他们发现了踪迹。 “哎,怎么是你,你怎么又弄得像个乞丐模样了?不是给你了好几件衣服么?” 像个乞丐模样? 难道在她心里,我并不是乞丐嘛? 他承认,那一瞬间,他的关注点跑偏了,甚至还带着点小雀跃。 随后,意识到她和他大哥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他慌得手足无措爬了起来,拼命掸着身上的灰,这一年的暗中守护中,他知道,她很爱干净,而现在,他太脏了。 “我……刚刚摔了一跤,衣服……衣服弄脏了……” 他不知道自己解释了些什么,只是看着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忍俊不禁,他那一刻便觉得,哪怕自己的回答像个小丑,他也愿意。 可紧接着,一把利剑却逼近了他的脖子,森森寒气让他下意识地一顿哆嗦。 “你跟了澜杼一年,想干什么?” 她的大哥怎么会知道? 他听闻这一声质问时,心底瞬间惊慌,而蔺澜杼面上的惊讶却比他更浓,道,“大哥,你说什么?” “我刚算了算他的命相,发现他竟暗中偷窥了你一年多!” 她大哥的回答,让他浑身一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那一个快要绝望的冬夜,冷得彻骨。 而这一刻,他的绝望并不是来自于他大哥的压迫与脖子上利剑的威胁,而是,他怕,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愤怒与误解! “我不是!”他慌忙大吼了一句,只知道不能让她误解,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只是怕她有威胁!外面,外面坏人很多!” 蔺澜杼先是愣了好一会儿,却忽然走到了他面前,脸上的清冷仿佛划开了,浮现了他从未见过的感叹与无奈。 她摸了摸他的头,而他的第一反应是,微微后撤了一步,怕脏了她的手,可还是迟了些,让她碰到了。 那一刻,他不禁满是懊恼,昨日应该去河里好好洗洗的。 “听着,你只是一直活得太过绝望和孤冷,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暖,都会让他感觉格外厚重与珍贵,其实我给你的,只是一点点力所能及,微不足道的,并不需要你感恩戴德,你还小,出去好好闯荡一番,会有作为的。”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如此温柔的说话,可却比那般嫌恶又清冷的声音更让他觉得冷,因为,这些话,虽然温柔,却是在赶他走! 于是,他第一次鼓足了勇气大声而坚定的反驳,“我不管是微不足道还是厚重珍贵,我只知道,我偶尔也会遇见对我施以援手的好心人,可他们看我的眼神,和你不一样!” “你虽然话里总在嫌恶我,可只要是对我说话,你的眼睛总是干净的看着我,不是怜悯,不是自我标榜,这样让我觉得,我活得真实!活得尊重!我也是可以活着的……” 可看着她忽然惊楞住的表情,他所有的铮铮言辞都熄了下去,忽然变得有些惴惴不安,“我……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我……我就呆在外面,呆在角落里,可以吗?我能保护你!” 他充满祈求和希望地仰头看着她,看的脖子都酸了,可她没有回应,他也不想低回去。 良久,久到长时间架在脖子上的利剑都在肌肤上压出了一道血痕来,蔺澜杼才惊呼一声地道,“大哥,收剑收剑,这小孩都受伤了!” 等到蔺翔收了剑,蔺澜杼才细细定了他好一会儿,才终于叹了一口气,又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孩子,怎么连活着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这让人怎么放心让你离开,要是你死在别处了,岂不是我的罪过了?”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一听,慌得解释道,他不是在拿自己的命威胁她,唯独她万万不能误会。 看着他手忙脚乱地解释,蔺澜杼终于恢复了清冷的面庞,忍俊不禁笑了笑,才不顾他脏乱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吧,被你赖上了,那你做我们的弟弟吧,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啊?那叫你阿缘吧,相见就是缘,恩,既然是我们的弟弟了,那就和我们姓了,蔺缘,哎,大哥,你觉得好听吗?” 蔺缘如置梦中,思绪呆滞,只知道呆愣地点头,完全不知怎么忽然变成了认亲,可他心底却是雀跃又欣喜的,听着她清冷的声音飘荡在风中,只觉耳畔仿佛奏着一曲动听的乐曲,让他心旷神怡。 …… 第三百四十一章番外:步步差错(殷杬二) 蔺缘不知为了他这一个弟弟的身份,蔺翔与蔺澜杼与族里的那些老迂腐做了多久的争执,因为,自从他光明正大地住进了蔺澜杼的那个小院后,蔺澜杼就为他请了一位教书先生。 他怕会让她失望,除却每日一起用膳的时候,全都放在了用功学习上,他如今已经十一岁,早已错过了启蒙的年龄,自然要加倍努力些。 每每看到阿杼姐姐满意欣慰的浅笑,他便觉得哪怕再累,也值了。 这样平淡却又幸福满足的日子,是他从来不敢想的生活,他心中甚至暗暗奢望着,能一直在这个小院里生活下去就好了。 然而,直到一次夜市,他陪着阿杼姐姐出去买东西时,看见阿杼姐姐明明目有歆羡,却只暗暗站在幽暗僻静的树下盯着远处的热闹时,他才意识到,阿杼姐姐的生活,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无忧无虑,阿杼姐姐其实很喜欢热闹,只是他们在蔺府的处境,却由不得她随心所欲。 蔺缘自那以后便暗暗下了心思,格外注意打探了一些情况,直到暗中意识到蔺翔所继承的一些事情后,他才明白,阿杼姐姐和蔺大哥的处境,远不如他此刻所见,这个小院的安逸,都是由蔺大哥一个支撑着。 而他的阿杼姐姐,虽然不知蔺大哥的具体处境,却时时刻刻担心着蔺大哥。 于是,他成了第一个发现蔺澜杼内心情愫的人,也是那时,他心里暗暗有了一个计划。 这蔺府,阿杼姐姐和蔺大哥住的都不舒心,他想让他们挣脱这种处境。 可惜,那时的他太过年幼,思想也不足够缜密,急于求成,只能想到了最老套的办法,下毒。 然而,蔺氏风卦,卦术虽偏阴毒,却也有实实在在的本事,他的毒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成效,早已被提前预见,甚至他还被抓了个现行。 蔺缘下毒之事被当场抓住,蔺府主事之人勃然大怒,对他判了死刑,可却又没有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明明没有被喂下毒药,也没有被殴打,可他浑身上下竟是疼得如同拆骨剥皮,痛到极致,却又偏偏晕不过去,只能生生受着! 在痛不欲生的受罚过程中,他昏黄黯淡的视线里,便看见蔺澜杼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他已经疼得听不太清什么声音了,不知道蔺澜杼和蔺府的主事人究竟说了些什么,随后,就见蔺澜杼在祠堂前噗通跪了下来。 那一刻,他的心好似被生生剜着,浑身的痛不欲生都再难比之分毫,自责与懊恨顷刻之间将他彻底淹没,不留喘息! 都是他,连累了阿杼姐姐! “唔!”阿杼……姐姐…… 他想发声,却发现一张口,只剩难以忍受的痛苦呻吟。 他怕蔺澜杼担心,只能立刻咬死了嘴唇,任凭口里血腥味蔓延,哪怕痛的再狠,也不愿发出一丁点儿声响。 他这一痛,就痛了整整两天,这两天里,他几番几乎痛的要晕厥,却又被那主事之人以更加残忍的手段生生维持着他的清醒与神智。 可这些痛,于那一刻的他来说,却全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蔺澜杼也在这冰冷寒潮的地方,跪了整整两天。 直到第三日,蔺翔闻讯赶了回来,不知蔺翔和那主事之人说了些什么,不久后,蔺缘身上的痛苦便渐渐消失了,而蔺澜杼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晕了过去。 蔺缘永远都记得,在蔺翔抱着蔺澜杼离开时,那一记警告他的眼神。 冰冷、无情,甚至充满了杀意。 他想,如果不是因为阿杼姐姐,也许,蔺翔会一剑杀了他吧! 其实,待他身上的痛苦消失,彻彻底底看清阿杼姐姐跪在地上的虚弱与狼狈状时,那一刻,他也想杀了他自己。 虽然是生活在同一个小院里,蔺缘与蔺翔其实并没有任何交集,唯一的交集,就只剩蔺澜杼,而如今,蔺澜杼因为久跪晕倒,蔺缘和蔺翔就更没有任何一个字的交流了。 回到他们的小院后,蔺缘便自责地请罪跪在了蔺澜杼的房门前,房门紧闭着,屋内是何情形,阿杼姐姐究竟如何了,他一概不知,内心的煎熬,好似一把利刃,一刀一刀把他的心戳的鲜血淋漓。 直到第二日蔺澜杼醒来,蔺翔才终于在蔺澜杼的嘱托下,出门冷冷吩咐了蔺缘一声,回去休息。 吃一堑长一智,蔺缘经过了这一次事情,终于不敢再冒失莽撞,可他心里的计划却从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缜密而全面的筹划了起来。 阿杼姐姐在蔺府过得并不舒心,甚至受制于人,他一定要让他们自由,哪怕自己身死! 第二次的计划,几乎可以说是完美,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并没有眷顾怜惜他们,反而残忍地让他们几乎绝望心死。 在他安排的蔺翔与蔺澜杼同时挣脱蔺府眼线,他自己留下周旋拖延蔺府主事之人的计划中,本已经接近成功,却没想到偏偏这时候,蔺府的仇家寻了上来,蔺澜杼还未与蔺翔碰上,却被蔺府的仇家抢了先。 蔺翔久久没有在约定地点等到蔺澜杼,只好先回了蔺府。 蔺翔回到蔺府时,见到的是几乎奄奄一息的蔺缘,可他面色沉冷的如冰,并不是顾及蔺缘是为了帮他们离开才被蔺府主事之人责罚至此,而是顾及蔺澜杼的下落,才顺手救下了蔺缘。 而蔺府主事之人见蔺翔回来了,便也没再追究蔺缘,只面色阴沉的离开了。 蔺翔救下了蔺缘,等蔺缘稍稍恢复了神智,便焦急追问蔺澜杼的安危,而蔺缘听闻他们没有如计划的碰见离开,整个人更是如遭雷击,面色惨淡至极。 蔺翔与蔺缘匆忙按着蔺澜杼离开的路线去查,也只找到了一些打斗和逃跑的痕迹,还有零星的蔺澜杼散落的首饰和衣角布料。 那一刻,蔺缘面上血色尽失,刚刚清醒过来尚未恢复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他目光哀沉绝望地盯着蔺翔手中的剑良久良久,自裁谢罪的念头便也在他脑海里盘旋了良久良久。 然而,蔺翔的忽然晕倒,让他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阿杼姐姐的失踪,蔺翔的晕倒,蔺缘哪里还顾得上自责自杀,忙的将蔺翔送回了府上,一边低三下四央求蔺府主事人派人去外面寻找蔺澜杼的踪迹,一边悉心照顾着蔺翔。 因为他知道,阿杼姐姐在意蔺大哥。 蔺翔因何莫名昏迷,蔺缘暗探许久,才终于偶然偷听到了。 原来是蔺府主事人怕蔺翔与蔺澜杼叛逃,趁着上次他下毒,蔺澜杼跪地为他求情时,要挟蔺翔答应了受制于他们,才肯放过了他。 蔺翔中了毒,每隔一个月必须要秘制解药才能压制的毒,如果叛逃蔺府,只有必死无疑。 蔺翔受制于了蔺府那群老家伙,他想帮他们逃脱的计划不得不打消了。 因为他肯定,阿杼姐姐为了蔺大哥的安危,绝对不会再逃离半步。 甚至那一刻,他心里没由来的害怕,他怕阿杼姐姐得知蔺翔因为他下毒那件事付出了如此代价后,会恨他,后悔收留认下了他…… 蔺翔过了七日才终于醒过来,可蔺澜杼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他们寻她寻得几乎要发疯,蔺翔在那些老家伙的影响下,似乎情绪越来越不受控制,时常会在他们悉心维护美好宁和的小院里怒火大发,毁了蔺澜杼一直细心呵护的花花草草。 蔺缘心中越来越自责,情绪也几近在自责中崩溃。 本是美好宁和的小院,仅仅只是少了一个人,就已是面目全非,再寻不到半点温馨舒适。 直到三个月后,蔺澜杼被一个陌生人送回了家中。 蔺缘心中太过自责,不敢上前,只敢缩在角落里远远看着,最后,反倒是蔺澜杼发现了他,走过来安慰起了他来。 阿杼姐姐的安抚,让他心中的自责越来越沉,悔恨恨不得铺天盖地,到最后,他口中只剩下了反复的一句话来,“还好你没事!”。 这一次的波折过后,蔺府这个小院似乎又恢复以往的日子,只是蔺缘却明显发现了问题,那就是蔺翔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有时候甚至是在蔺澜杼面前,都险些控制不住。 蔺澜杼因为蔺翔的情绪不定,心情也有些低落担心,可蔺缘被蔺翔冷声警告过决不许告诉蔺澜杼他中毒受制于蔺府那些老家伙的事情,蔺缘也只好默默陪着蔺澜杼。 蔺澜杼想出府散心,他便寸步不离地陪着,却哪知,又一次遇见了前来寻仇的人。 蔺缘尚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哪里能够抵挡得住那么多人,眼见明晃晃的刀向着蔺澜杼挥去,他想也不想只能整个人挡在了蔺澜杼的身前! 危急关头,眼见那把刀就要砍在他的脖子上,藏在暗处的云凌不得不现身,击落了那把刀,救下了他们。 而那把刀掉落过程中,滑落在蔺缘的胳膊上,刹那血流如注。 而紧接着,蔺缘面上却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痛,手腕也是撕裂的剧痛,可他却整个人呆住了,意识到是谁打了他后,他瞬间变得手足无措,慌得六神无主。 阿杼姐姐从来没有打过他,这一巴掌让他心里顷刻间充满了恐惧。 他一直做错事,害的阿杼姐姐平白跪罚晕倒,又害的阿杼姐姐孤立无援被仇家追杀,更是害的蔺大哥身受剧毒,受制于人,长时间的自责和懊恨,加上此时的这一巴掌,瞬间将他心里一直拼命按捺着的懊悔与恐惧统统唤醒了出来。 他顾不得手腕的鲜血如注,噗通一声几乎绝望地跪在了蔺澜杼的面前,卑微又小心翼翼地拽着蔺澜杼的衣角,根本顾不得思考阿杼姐姐为何打他,只满心恐慌,仰着头一味的哀求道歉道,“阿杼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你若是想出气,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都行,只是千万别……”不认我……别不要我…… 第三百四十二章番外:物是人非(殷杬三) 蔺澜杼本是被蔺缘不要命的举动惊住了,忧愤交加之下,才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便狠狠给了蔺缘一巴掌。 她本意是想责怪蔺缘如此冲动莽撞,却哪知,蔺缘的反应竟是如此的大,绝望又恐慌,反倒生生将她又吓了一跳,旋即眸色又加深了些。 自从她被云大哥送回蔺府,她就一直觉得蔺府那个小院里似乎有什么不对经,无论是气氛,还是环境,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直到此时,听见从蔺缘口中一股脑的吐出的这些话,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段时日,蔺缘一直活在自责里。 她不由地深深叹了一口气,素来清冷的面上满是复杂又无奈的神情。 “阿缘,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和大哥都明白,你只是出于好心,想帮我们脱离蔺府的控制,也许……是我们没有这个命吧……其实呆在蔺府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少了点自由罢了,没关系的。” 蔺澜杼的这些话,非但没有安慰住蔺缘,反而让他更为难受。 他想说,不是的不是的,至少是有关系的,因为他害了蔺大哥中了毒。 可是,他不能说,不管是出于蔺翔的警告,还是他害怕蔺澜杼后悔认识他,他心中纵然再咆哮懊恨,也没有说出口,只能沉默自责地垂着头。 蔺澜杼见他埋头不语,以为他是在思考她的话,便一边扶起他,一边从怀中取出药来为蔺缘处理着手腕上的伤。 “还好只伤了手,阿缘你要记住,我是认了你当弟弟的,你要是当真在此丢了性命,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如何自处?” “你这伤,就由我来为你上药、包扎,直到愈合,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你赔罪,我不该打你那一巴掌,记得每日换药来找我。” 蔺澜杼一边说着,一边冷着脸,提醒他记住教训似的有意用力压了压他手腕处的伤。 蔺缘微微“嘶”了一声,才闷闷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想欺骗他的阿杼姐姐,所以对于这句话,他只能不做回答,因为,哪怕是再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他也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蔺澜杼将他手腕上的上包好,才走到一旁在他们危机时刻现身击溃了所有敌人的云凌。 “云大哥,多谢。” “无妨,我送你们回府吧。” 蔺缘这才第一次认认真真近距离地看了看这个被阿杼姐姐称作云大哥的人,上次阿杼姐姐被仇家追杀,也是被这个人所救。 一身正气,相貌周正,看起来倒是十分可靠稳重之人。 但他明白阿杼姐姐心里的那个人其实是蔺大哥,所以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阿杼姐姐会嫁给云凌。 而这一切的变数,全归于那一日的莫名巨变,而后,一切皆是物是人非。 那一日,他正在跟着教书先生学习,不知为何,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打斗声。 等他冲出来时,所见的便是云凌抱着阿杼姐姐似要离开,蔺府的一群老家伙正围在游廊里,不知在做些什么,而蔺翔,却仿佛失去了神智般,竟是招招向着阿杼姐姐而去! “阿杼姐姐!”蔺缘不明所以,只能惊呼了一句,却被不知何人打晕了过去。 而等他再醒来,周身只剩浓郁至极的血腥味和满院的尸体。 阿杼姐姐不知所踪,蔺大哥也不知所踪,他只能随手取走了蔺府里还遗留的几本卦术风水相关的书籍,匆匆离去。 蔺缘听蔺澜杼提过云凌的名字,多番打听,才终于寻到了云大将军府。 只是他寻到时,云府正张灯结彩,准备明日举办婚事。 他不敢置信,只能寻到阿杼姐姐问个究竟,可蔺澜杼却仿佛换了一个人般,不顾他的质问,只道,她意已决,若是祝福,他则还是他弟弟,若是阻拦,往后便只做陌生人。 这样的话,对蔺缘来说最是致命,他又如何还敢细问,只能咽下了所有的话,草草说了祝福之语。 随后,他便在云府附近置了处宅子,隐匿身份的住了下来,只告诉了阿杼姐姐他的住处。 这一住,便是将近一年,他虽告诉了蔺澜杼他的地址,蔺澜杼却从未来找过他。 而他时时刻刻关注着云府的动向,生怕他的阿杼姐姐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而这一年中,他所听到的,皆是云将军与澜夫人是如何恩爱,可他却怎么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如果阿杼姐姐会如此轻易忘记蔺大哥,那当初,他是不是也应该试上一试,他是不是也曾有机会告诉阿杼姐姐,他一直不敢表露的心意? 他宁愿相信阿杼姐姐仍旧喜欢着蔺大哥,至少他放弃的心甘情愿,而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心有不甘。 可传出的澜夫人怀孕的消息却是将他心底的不信一点一点击得更碎。 虽心有不甘,可事已如此,他也只能越发注意着阿杼姐姐的安危来,尤其是每当有大夫进出云府之时。 再后来,听闻澜夫人诞下一女,母女平安,他一直吊着的心也终于往下落了落,纵然心中暗藏遗憾,可只要阿杼姐姐过得美满,他也就满足了。 可却未想,意料之外的一封书信,将他默默关注,平静生活了一年的时光激起了波澜。 这是一封来自蔺澜杼的信。 一年不曾与阿杼姐姐有过联系,可想而知他收到这封书信时,是如何的欣喜若狂,可信中的内容,却将他的喜悦用极寒的冰水一下子浇透。 信中言明了一切原委,包括蔺翔失控之时所下的咒,也包括蔺澜杼准备利用自己的女儿为蔺翔消劫之事,也嘱托了他帮她照顾好蔺大哥,也别为她迁怒责怪旁人。 看着这封信中字里行间的死志,那一刻,他控制不住惊慌地冲出了家门。 他想去找阿杼姐姐,想去劝解她,可云府满府紧张以及士兵匆忙的举动,让他心口一滞,知道阿杼姐姐已经行动了。 信中,并没有提及阿杼姐姐会在哪里,他也是急的问天无门,只好暗暗注意着云凌的动静。 毕竟云凌已经派出了重兵去搜,比他一个人漫无方向自然要快得多。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士兵来回找到了阿杼姐姐的踪迹。 未免被云凌发觉,加之阿杼姐姐信中所托的郑重,蔺缘谨慎之下,只好等云凌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远远追上去。 可他的这一份慎重,却让他日后追悔莫及。 因为他赶到之时,正好看见云凌丝毫不顾夫妻之情逼得阿杼姐姐丢了性命,如果他能早一点赶到,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要救下阿杼姐姐! 哪怕只是早那么一点点…… 可是再没有这个一点点了,他的阿杼姐姐离开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温柔的水弦琴】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